朝中措•咏泉州

刺桐花路刺桐城,八百载光明。

万教千佛香火,燕脊红厝梵声。

东西塔寺,洛阳桥渡,忘却营营。

夜寂南音入梦,月出古港潮平。

        东风来了,雨也淅淅沥沥地多了起来。迷迷蒙蒙的斜风细雨中,看到了一抹红,红得自由奔放,红得美颜浓烈。我知道,又到了一年一度刺桐花开的时候了。

         苏轼被贬海南的时候,曾写得一首《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予携一瓢酒寻诸》,里面有一句:“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感谢苏轼来过岭南,感谢他记录下这两株岭南红色乔木盛放时的壮观景象,也庆幸自己同时见到这般独特的“泉州红”。

        泉州人真的是太喜爱红色了。热烈自信的刺桐花,虽然不如梅兰竹菊般清新淡雅,却像极了泉州人爱拼敢赢的性格,就这样与泉州结下不解之缘。宋元甚至更早,遍种刺桐花的泉州,就被称为刺桐(zayton)城,四海闻名。

        当时泉州城种植刺桐花的规模,应该远超现在吧。要有多少刺桐花映衬着,才能照出一个“光明之城”呢。虽然关于《光明之城》的真假之争从未平息,但作为泉州人,我却真实地觉得光明之城用来形容泉州,太贴切了。即使不去想象满城刺桐花的热烈红火,只是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摩尼教(也就是金庸笔下的明教),再加上佛教、道教和妈祖的信徒们奉上的香火,也足以将泉州照耀得盛大光明。

年少时,总觉得万教千佛的家乡,诸多信仰的交织,善男信女为各种“生”各种“节”奔波操持,长则半月一次,短则几天一次,正月的时候,几乎是每天都要“拜拜”,到了以此为业的程度,不仅难以理解,讲起来甚至有些莫名的不合时宜。直至长大,知道了更多“节”的来历,了解了更多这奔波操持背后的所代表的的民俗传统,就忽然一下子都了然了。

         想起外婆说的“有拜有保庇”;想起小时候大人们为“拜拜”准备的各种丰盛到极致的吃食;想起过年的庙会,大人们一边“拜拜”一边聊天,孩子们就在边上追逐打闹放鞭炮,直到大人手一挥被召唤入堂,不管上面坐着哪位菩萨,潦草地磕三下头。正被大人训得要重新磕头的时候,一听到戏班子来了,要搭台唱戏了,又转身围上去跑得没影了,背后大人的训斥声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其实,孩子哪里懂得什么高甲戏、梨园戏,不过偷看演员们化妆的新鲜感,还有看戏必备的,让人垂涎三尺的糖葫芦、爆米花和麦芽糖。

        又说说泉州的变化,近些年来,不论是在外求学回家的寒暑假,甚至是这十年来返乡工作,我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楼房越盖越高了,道路越修越宽了,公园越来越多了,城镇化的加速刷新着儿时的所有记忆,有时让人觉得兴奋,但更多的也许是迷茫吧。记忆对不上了,根似乎也丢了。原来随处可见的燕尾脊,红砖头的大祖厝,早就在翻新中面目全非。而今只能带着孩子去五店市等这样被保留下来的古村落,新景点里,告诉他妈妈曾经住过的房子、用过的桌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告诉他这样的房子里,诵读佛经的梵声,是常年不断的。

        苏轼《赤壁赋》里有:“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相比于人的生命来说,上千年的东西塔、开元寺、洛阳桥,经历一代又一代人的仰望、祈祷,也记录下许许多多的故事。“自其不变者而观之”,正是由这看似不变的物件、重复上演的人事,形成了丰富多元、生机勃勃的泉州。所以在泉州的古城里走着的时候,即使身边人声鼎沸,也会陡生出人生之渺小,忘却那些远大志向,追求奔逐,心里变得格外的平静。

         恒曾问过我,最爱的城市是哪里?我想也没想答的是泉州。他又问,最想去的城市是哪里?我当时答的是敦煌。是啊。人人都爱自己的家乡,却又总向往着完全不同的远方。家乡,就是我们扎实的根,安稳的靠山,即使我们年少游历,放荡不羁,最终还是要回家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将伴着悠悠的南音入梦,也许会梦到凄婉哀怨的昭君《出汉关》,也许会梦到王十朋和钱玉莲缠绵感人的《荆钗记》;月出大海的时候,我的心里会装下古老泉州港的满满潮水,拍打着无穷无尽的乡愁。

         最后,想跟大家分享余光中先生的《洛阳桥》,怀念老先生,怀念老泉州。勿忘乡愁,吾辈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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