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最浓的记忆,是小时候有一年奶奶领着扎着翘天羊角辫的我,在东北姥姥家过年。那时候太小,脑海中仅剩几个鲜活的碎片。红绸布系在老房子的大门上,尾巴跟着遛过的风扬得老高。院门大开,院子里几个面部模糊的壮汉,赤着膀子,磨刀霍霍,一只倒掉着的猪,“嗷~嗷~”嘶号,再后来我就不敢看了。
那时候农村杀猪是大事儿,有条件能杀得起猪的,经济条件在村里算是数得上的。左邻右舍都赶来拜年凑热闹,人闹哄哄的聚在院子里,半大的孩子们在腿间窜来窜去。猪的身子被拆解,被女人们拿回厨房,留一个生猪头,洗干净脸上的残血,端端正正摆在木质方托盘里,前方两碗白米饭和一盘花生,一盘果子,是祭祖用的。祭完祖,那猪头要挂在大门上,也不知道讨个什么话头。终有人散了的时候,大门口的红绸布在青白的猪头后飘着,黑眼珠子蒙上一层白衣,颇渗人,我总是避开它走。隔天,桌上有一道被拆解了的猪头肉,耳朵,拱嘴,舌头被卤制烹熟,我依然不能把这道美味跟大门口的青白猪头联系起来。
再有便是一二年级时,妈妈在海口坡博村开了个洗衣厂,一楼几个大机器轰隆隆的转着,忙碌的女工们处理着特殊布草的浆洗,晾晒,熨烫等工作。村里人不多,路还都是土路,挨着洗衣厂有一个半米多高的水泥台,那是村里人年节在上搭唱琼戏的戏台子。那年春节,印象最深的两件事儿都跟这戏台子有关。
除夕傍晚,我们在台子上放花。爸爸给我和妹妹买了一大箱的烟花爆竹,可我俩只敢挑里面的摔炮玩儿,不见火的那种,往地上一摔一脆生响。实在无聊,便央求厂里值班的小姐姐加入。她胆子也不大,我们便挑呲花点,天色又暗了几分,呲花的琉璃璀色,被暗夜衬得更加灼亮,远处电视里的晚会要开始了,谁家的狗叫了,谁家的小娃娃哭了。后来小姐姐的男朋友来接她回家,我们正在兴头上,便把他也拽了进来。终于上了几个带劲儿的。带大响的和大礼花都放了起来,我和妹妹头抬得老高,墨蓝色夜空中炸开的烟花,光华灼亮了洗衣厂和对面的老爸茶坊的墙,古旧的砖好像跟着流动了起来。
爆竹种类实在丰饶,有点起来就在地上转圈的陀螺,有会向前跑带轮子的小车,还有窜天猴,把尾巴点着“嗖”的一声怪叫窜上天窜的老高,还有棍子一样的,点着了冲天举着,颇有节奏的“突!...突!...”一个一个弹丸一样飞上天炸开“啪”的一声,还有鞭子一样的绿色细条的,点起来又亮又噼啪的响,他让我拿在手里,我便撅着屁股胳膊伸得老长......响声吸引来了周围的孩子,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我玩的高兴,颇豪爽让大家随便挑,爆竹眨眼间便被放个干净,大家便尽兴散去。印象定格的图景里,鞭炮噼啪响着,人声嘻哈笑着,白烟缭绕,人影穿梭,手持金色流光,在戏台子上蹦着跳着闹着。
那年的初二或初三,记不住了,起床下楼就看见一群人在搭台子,是要唱戏了。我兴奋跟妈妈申请去看,她同意了。下午时,奶奶便提前把自家的小板凳摆在观众席前面。晚上人没到呢,鼓点声就已起,我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跑去看戏了。
琼戏扮相是远没有京剧隆重的,颇有些旧的衣裳,粉红和豆绿布料上缀着大亮片,在灯下别有一番风味。丑角还是能认得出来的,其他的便一窍不通了。戏半唱办演,两个角儿在台上碎碎叨叨说个没完,简直要把我的耐心磨完,后才终于又咿呀的唱了起来。琼戏是用海南当地方言唱的,靠近闽南语系,我是完全听不懂。台上唱的热闹,台下我只看到人嘴开合,转身,佛袖,突然周边的人就都笑了起来,我便也跟着笑起来。至于戏唱的是啥?为什么发笑?我一概不知,只记得台子上转啊转的粉红豆绿,姑娘的长假发和小丑的白鼻子。
随着年岁一年一年得长,年味儿却是一年一年变淡。孩子对什么事儿都是充满热情和好奇心的,长大了心就俞渐乏了,对很多事儿都提不起兴致,再也体会不到那种纯粹的快乐,只能到回忆里去找年味儿了,这是成年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