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中，经历过或将要经历一段或好几段感情，在每段感情开始到结束时，在两人缠绵纠缠折磨的过程中，心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爱究竟是什么？真爱存在吗？而由此申发出的各类琐碎问题，在两个人的相处岁月里挥之不去。要回答清楚这两个问题并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爱飞蛾扑火似的奋不顾身，同时，矛盾地，那么多人为之折磨甚至咒骂。马洛伊也不例外，但有意思的是，他试着通过四个人的口述，四个不同的角度来审视同一件事，尽可能不带主观地回答这些问题。
四段口述，四种角度
书里写的是一段感情纠葛，出身优越的丈夫与美丽优雅的夫人感情出现危机，一次偶然的机会夫人知道了丈夫隐藏多年的秘密（曾经跟家中女仆产生感情并求婚未遂），加上两人唯一的感情纽带——小孩夭折，两人在将就几年后和平离婚，离婚不久，丈夫就与从国外回来的女仆结婚，却发现婚后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两人的矛盾也越发激烈，终于在争吵中收尾。多年后，国家战乱让这群人都漂泊异乡，女仆又重新找到了心爱的情人。多年后，情人在美国的小酒吧里偶遇逃亡的居住在贫民窟的丈夫，故事落幕。
说来并不是一段复杂的故事，当中也没有波澜的剧情或阴谋。正如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一样，重复单调，却在每天的琐碎小事中酝酿着某天将要爆发的情绪。丈夫的离婚，再婚，又离婚，这些看似激烈的冲突和矛盾，并不像这些血淋淋词语描述的那样恐怖。因为这些结局都是在日常的点滴中埋下了种子，只待一个凑巧的机遇萌发。作者马洛伊别辟蹊径，用四个人的独白来描述各自眼中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四个人对读者娓娓道来。本书原本只有夫人和丈夫两人的口述，构成《真爱》章节，几十年后作者又以女仆和情人的口吻续写了这本书，取名《尤迪特……和尾声》。令人惊奇的是，作者仿佛人格分裂一般，能以不同阶级立场，性别立场来叙述事情。但逐一读完后我明显感觉到，作者最擅长的是描述丈夫的人格，夫人和女仆的女性角度描写得并不好，至少在我看来还稍微欠缺一些意思。书的下半部不如上半部精彩，也许是因为作者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和漂泊后，再也没有踏上过故土匈牙利，而是在美国定居下来。所以书的下半部融入了作者几十年对生活和家国重新的认识，而对上半部分的呼应不够，更像一本独立的书，但又由于事件的相关性，这两部分又不可分，最终编成了一部合集。个人更喜欢上半部分，尤其是丈夫部分，从中看到了许多我自己的影子，而在夫人和女仆部分，也能与之前的感情经历产生一些联系。这也是为什么这本书让我如此着迷，前后花了两天时间就一口气读完的原因吧。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说，
“只有在你能给你所读的书某种东西的时候，你才能从书里获得些什么。我的理解是，如果你是以一种决斗的灵魂状态去读书，愿意承受伤害或给予伤害，愿意去争论，愿意说服和被说服，并通过从书里学到的知识变得更富有，利用它们在生活或工作中建造出某些东西……”
所以，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书与读者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反应，便产生了阅读乐趣。
你很好，可惜我们不能相爱相守
对夫人来说，她和丈夫的结合算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到最后她也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们婚姻走向坟墓。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结合绝对是幸福的代言词。她美丽动人，知书达理，会很多语言，能够准确地知道优美的音乐和拙劣音乐之间，真正的文学和谎话连篇，廉价的伪文学之间的差别。她知道波提切利的画美在哪里，米开朗琪罗用“圣殇”想表达什么。而丈夫家非常富有，他经营着祖传下来的工厂，收入颇丰，过着富人的生活，混迹在上流社会，此外，他还知识渊博，酷爱阅读。
可这些并不能让丈夫爱他，在他看来，她在家里和学校所受到的教育、文化修养对她来说，就是对一种严格的课程的回忆。我努力试图消解顽固保存在她头脑里的这门课的教材，我想把这种回忆变成活泼、热情的感受，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听觉灵敏，从人的意义上来解读，她感受到我要教育她，她深受伤害。
夫人最大的悲剧在于，她痴迷地爱着她的丈夫，而两个人的关系中，比较爱的那个人是更容易的，即使从中受到伤害，而对于不那么爱的一方，要忍耐的是另一份情感，而这种情感在内心深处跟ta没有任何关系。在这段关系中，夫人是较爱的一方，丈夫是不爱的一方。这样的悲剧其实非常普遍地存在着，丈夫的母亲和父亲便是这样，只是两人的角色互换了。所以当夫人向老太太诉苦时，老太太竟然说，“我几乎羡慕你了”，“因为我忍受了，忍受了整整一生，你看，我现在还活着。”老人给她的建议就是，忍耐下去。而夫人也照做了，维持着两人相敬如宾的关系。直到两次意外，一个是两人的爱情结晶，小生命在两岁就夭折，而小孩的死也加重了丈夫对夫人的怨恨，另一个是小孩去世后不久，夫人从丈夫的钱包中看到了一条紫色丝带，一条明显不属于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物品（其实不是丈夫不忠，而是女仆刻意放在钱包中的，但却产生了这段误会），她如惊弓之鸟一样害怕，同时怀着无限地好奇，费尽心力想找到这条丝带的主人。最终她找到了，并揭开了丈夫深藏多年的秘密，他年轻时候曾疯狂地爱上家中的少女女仆，并曾经向她求婚，但被拒绝，之后丈夫远走异国许多年才回来，从此两人心照不宣地带着这个秘密生活。而对夫人来说，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眼中的丈夫仿佛是一个陌生的人，建立的信任也在一瞬间崩塌。之后尽管经历了两年的忍受，但最终两人还是走向了分手。
我想，也许小孩没有夭折，丈夫可以因为小孩而对夫人产生感情，改变自己的想法，也许没有那条紫色丝带，夫人还能遵从老太太的话好好忍耐下去。但其实两人的不合适早已埋下祸根，这个祸根就在丈夫的心中。
真爱不存在，这不是真的。对她而言我是唯一的，而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人能如此重要，既不是她，也不是第二任妻子，也不是其他任何人。但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人接受教训的速度总是缓慢得可怕。
爱是人们互相残杀的工具
丈夫与女仆，也就是第二任妻子的婚姻，是丈夫奋不顾身的决定，而这次看似奋不顾身的跳跃，却如坠楼般急速下坠，最终坠入无底的深渊。丈夫用自己的惨痛教训，给我们上了一课什么叫遇人不淑。换句话说，冲动是魔鬼。
丈夫对女仆的爱，说来也奇怪，并不是基于理性判断与衡量，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可以称之为一见钟情吗？不好说。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人们不仅适用语言交流感情和思想，彼此之间还有其他类型的接触，其他的信息传递方式。今天时髦的说法是，短波。据说，直觉不是别的，就是一种短波接触。我不知道……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不想欺骗你，也不想欺骗我自己。因此，我只能这么说，当我第一次看到阿尔多佐•尤迪特的瞬间，我的腿不能向前迈出半步，当时的场面相当荒谬，我站在那里，面对一个陌生的女仆，一动不动，相互对视很久。
但尤迪特又岂是等闲之辈？这位从小深受贫穷所害的女孩，贫穷给她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她的内心充满生存和过好的生活的决心。她知道如何俘获男人的心。
我相信我很了解别的男人，我会用他们的语言讲话。因为每当我转着眼球做出一副很仰慕的样子，十个男人里有九个相信我是在欣赏他的美貌，惊讶于他的才智！我要嗲声嗲气地跟他们说话，百依百顺地遵从他们出众的智慧。
而用丈夫好友的话来说，她就像
“有些人能够以一种野性、原始的力量从围绕他们周围的环境中吸取象征生命的东西，就像原始森林中的藤蔓植物，从几百米的区域内吸收大树下土壤的水分、养分和酸性物质。这就是他们的法则，他们的特性，并不是他们很恶劣，而是生来如此……和一个邪恶的人争辩，也许会让人怒火平息，也许能够化解心灵所遭受的苦难，可以化解将要向他人和人生所实施的报复。这些是比较幸运的人……但是也有另外一些类型的人，具有藤蔓类的攀缘天性，本性不坏，只是以致命、顽固的饥渴，紧紧地缠绕它周围的一切，吸取他们的生命力。这样的人是野蛮的、原始的。男人中很少有这样的人……女人中很常见。那种迸发出的力量可以消灭与其截然不同的灵魂，比如彼得。”
彼得说的就是丈夫，婚后的尤迪特，不光吸干了丈夫手里大把大把的积蓄，更耗尽了丈夫对爱的期待和幻想。最后，丈夫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淑女或名媛，我所期待的只不过是一个能与我分担孤独生活的女人。然而她却表现出了令人畏惧的野心，就像一个年轻的士兵，想要占领和征服世界，因此整天复习课程，自己演习，自我操练着……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畏惧。她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对她自身的伤害，那个致命的深深伤口在生命和灵魂的最深处发出灼热的光芒。这就是她所害怕的东西，她用尽一切方式来反抗，通过言语、沉默以及行动。
可以说，在第二段婚姻中丈夫受到的伤害，远大于他的第一段婚姻。甚至可以说，第一段婚姻中，不论意外多么突然多么不可预料，他与夫人的关系还尽在他的掌握中。因为夫人对他爱得死去活来，即使像老太太所言，忍耐是伤害更大的一方，这种伤害远不及尤迪特带给丈夫的。
每段感情走向结束时，因为总有较爱方和不爱方，外人看来显然是较爱方更值得同情，而不爱方常常被冠以“渣男”，“渣女”的恶毒称号。而人们常常忽略，极端的爱也是一种工具，人们用来相互残杀的工具。在一段失败的爱情中，两人都是受害者，就像书中所说：
在生活中，被不正当的爱所伤害的人，要比死于中毒、车祸和肺癌的人的总和还要多。人们用爱互相残杀，就像用某种看不见的致命射线进行杀戮。人们总是想得到更多的爱，想得到全世界的柔情。他们期望赢得所有感情，试图从他们周围的环境中吸取生命能量，以巨大植物干渴的贪婪从周边的沼泽和土壤中拼命地吸吮所有力量、湿气、香味和光线。爱是极端的自私。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遭遇过爱的恐怖，而未受到致命的伤害？环顾周围，透过窗户向外张望，注视人们的眼睛，倾听他们的抱怨，你在所有地方都会发现同样绝望的焦虑。他们无法忍受周围环境对爱的要求。他们能忍受一段时间，讨价还价，之后就疲惫不堪。接着出现胃酸增多、胃溃疡、糖尿病、心脏病和死亡。
可惜，大多数人，包括我，都是后知后觉，痛过之后才知道，在爱的伪装面具背后是明晃晃的匕首，一刀刀划向我们心里最脆弱的角落，而我们却不敢反抗，因为那是“爱”啊。正因爱让人放下警惕，这才是为什么人们如此热衷于用爱互相伤害吧。
想起一部电影，best offer，电影里男主人公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大龄顶级艺术品拍卖行的鉴赏拍卖师，被一个行为古怪的女人所吸引陷入爱恋中不可自拔，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宝贵的爱情，将她接到自己家里，并给她展示毕生收藏的各种时期的价值连城的女人肖像画，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圈套中，所有财产被盗窃一空。而他却还痴痴地等在女主角曾说过的一家餐厅，等着她的出现。生活不总像文学作品那样极端，但发生每个人的身上时，爱情还是让人那么不知所措。
爱情不可期，唯孤独永恒
经历了两段失败婚姻后，丈夫的心态和观念也慢慢发生变化，
突然间你会意识到，原来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按着时间表发生的：首先是好奇，然后是渴望，之后是工作，最后则是孤独。而现在的你已再无所求，既不寄希望于新的女人的安慰，也不寄希望于某个朋友智慧的建议来平息你灵魂的怒火。一切的人类语言都是虚荣的，就连最睿智的语言也不例外。每种人类感受中存在那么多的自私自利、慵懒的愿望、有心机的勒索，一切都是无助无望的附属品！一旦想明白这一点，你对人便不再抱任何期望；你不会等待来自女人的帮助，你也会认识到金钱、权利与成功的可疑代价和可怕后果，你再也不想向生活索取任何东西，只想蜷缩一角，不用人陪伴，也无须帮助或安逸，你只需倾听静谧的声音，听它在你灵魂中发出的缓慢声响，就像在时光的河流两畔……那时你便有权利离开了，因为这是你的权利。
剥开书中的爱情纠葛来看，作者马洛伊更关注的是人本身，关注人与社会，家国的关系。如果只停留在爱情的层面，本书的最高境界也不过是爱情的鸡汤和苦药，作者也不会一直心心念念这部作品，在几十年后还费心力来续写这本书。本书也是马洛伊一生唯一续写的作品，可见他对这部作品的喜爱。作者更希望告诉世人，不论爱情是否顺利，是否事业是否成功，我们经历了人生的起起伏伏后最终会发现，我们仍是孤独的。年轻时，我们会幻想
我当时所期待的是一场奇迹。什么奇迹呢？……只是单纯地希望爱情是永恒的，能够以它神秘的、超人类的力量战胜孤独，消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摧毁通过社会、教育、金钱、过去和记忆在我们之间构建起来的任何人为障壁。就像一个人身处致命的危险之中，看着周遭不断寻找着一双手去握紧，并感知到还存在慰、同情，还有人生活在某处。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丈夫最终发现这一切都是不现实的，不存在的。孤独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看看书中主人公们最后的下场，家国动乱，丈夫流落美国贫民窟，夫人郁郁而终，丈夫好友选择自尽，女仆厌倦了金钱投入了“真爱”的怀抱，最终却也没有真正在一起，女仆情人不详。即使年轻时候经历了如此多的爱恨纠葛，最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孤独地结束自己的余生。
突然间你会意识到，原来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按着时间表发生的：首先是好奇，然后是渴望，之后是工作，最后则是孤独。而现在的你已再无所求，既不寄希望于新的女人的安慰，也不寄希望于某个朋友智慧的建议来平息你灵魂的怒火。一切的人类语言都是虚荣的，就连最睿智的语言也不例外。每种人类感受中存在那么多的自私自利、慵懒的愿望、有心机的勒索，一切都是无助无望的附属品！一旦想明白这一点，你对人便不再抱任何期望；你不会等待来自女人的帮助，你也会认识到金钱、权利与成功的可疑代价和可怕后果，你再也不想向生活索取任何东西，只想蜷缩一角，不用人陪伴，也无须帮助或安逸，你只需倾听静谧的声音，听它在你灵魂中发出的缓慢声响，就像在时光的河流两畔……那时你便有权利离开了，因为这是你的权利。
这段，也许正是作者最想表达的想法吧。
What can we do?
也许读到这，你会觉得这是一部压抑的书，传递的全是负能量。而在作者看来这些并不是负能量，作者需要的是什么？是真相，爱情的真相，人生的真相，他所做的，只是如抽丝剥茧般将这些真相一层层剥开给你看。坦诚、坦然地面对这些真相，而不以它们是负能量而逃离回避，这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真正的勇者是了解所有黑暗后还能勇敢前行的人，以此共勉。
感谢马洛伊的诚实，他是“凡间极少见到的高尚、独立、聪慧、坚韧、柔情、勤奋、而且品质上几乎没有瑕疵的人”（余泽明评价）。
20160120于实验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