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

到今天为止，王尼玛和吴爱姬已经整整三天没出门了。整天躲在他们那套三环内的洋房里，灰头土脸，唉声叹气。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儿子王子.基摩没被那所重点小学录取。

凌乱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股的霉酸味儿，那是堆满了洗碗池，三天都被没清洗的碗筷散发出来的味道。负责清洁的何阿姨素贞，自从三天前得知王尼玛和吴爱姬的儿子没有被城中最著名的那所重点小学录取，马上就提出了辞职，给多少钱也不伺候这个没有前途的家庭了，毕竟她很担心如果自己继续在这个儿子连重点小学都上不去的家庭里打工，会被家政协会的人排挤，甚至除名。

何素贞走后，王尼玛家已经三天没有人打扫，没人做饭了。就连美团外卖都不会给他家上门送餐，毕竟没有被重点小学录取的家庭信息是联网的，外卖APP直接就会黑掉这样的客户群。王尼玛和吴爱姬想要吃饭，就必须穿上门口那件像灰老鼠皮一样颜色的衣服出门，因为这是这座城市的规定：

√孩子已经上重点小学的家庭，可以任意穿着，搭配自己的服饰；

√没有孩子的或者孩子还没到上小学年级的家庭，每天可以穿任意一种颜色的衣服出门，但身上的颜色不能超过一种；（当然，没有人会选择灰色）

√孩子没能上重点小学的家庭，必须穿上惨灰色的固定衣服出门，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没收财产，驱逐出这座城市；

王尼玛和吴爱姬实在不敢穿着那套灰色老鼠皮衣服出门，体验人人喊打过街老鼠的滋味，毕竟去年他们也曾经在街上用垃圾扔过一家孩子没能上重点小学的夫妇，他们当时那个惨烈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王尼玛和吴爱姬觉得十分毛骨悚然。可是，大人饿几天没关系，他们6岁的儿子王子.基摩已经饿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了。无比烦恼的王尼玛和吴爱姬彻底崩溃了，他们互相埋怨、互相叫骂、甚至殴打开来。

可是，说这些已经晚了。如果2年前，不是为了贪图住洋房的快感，买了这套三环的洋房，而是咬咬牙买下那套城中最火学区房的“全白岛一号”，即使这两年全家人挤在那个三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也比如今这种“全城人人喊打”的局面要好啊。

怪只怪，虽然当时王尼玛和吴爱姬是有计划的——“先住2年洋房，等孩子要上学前计算着时间，把洋房一卖，转手赶紧买一套小户型学区房，上下打点一番，完全不耽误孩子上重点小学。等孩子过了重点小学的普查，一上学再把学区房一卖，虽然是占了学区名额卖不上价钱，但是也够他们在四环再买套大户型居住了”。可万万是没想到，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实在太多了，为了控制学区房区域的居住人口家庭质量，早在2年前这座城市就出台了“三环及以外区域，5年内购买的房子不许卖”的房产政策，王尼玛和吴爱姬的洋房根本不符合出售条件，再加上学区房的房价蹭蹭的涨啊，虽然王尼玛和吴爱姬家也算是衣食无忧小有资产的准中产家庭，但是如今学区房的房价也远不是他们轻易可以买得起的了。所以，一切都只能追悔莫及了。

但是好在，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有位朋友给王尼玛介绍认识了那所重点小学的校长，并且教他从上到下，从门口保安到室内保洁一一打点开来，用尽浑身解数，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掏空了，终于给他儿子王子.基摩争取到一个非普招借读的名额，只要通过一年级的升学测试就可以先借读一年，然后再逐步参加考试，转为正式生。虽然只是借读，但是因为有转正的希望，也是可以不用穿那套灰色老鼠皮衣服的。

可是问题就出在，他们的儿子王子.基摩最终却没能通过那所重点小学的升学测试，因为他儿子不会解那道五元一次方程式。王尼玛和吴爱姬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可是他们花了大价钱培养的，那么优秀的儿子，精通跆拳道、钢琴、国学、高尔夫、滑雪、表演、能说一口流利的伦敦音英语的儿子，怎么可能连重点小学升学测试都通不过呢？可五元一次方程式到底是什么鬼？

王尼玛压抑住心中强烈的不安，准备先上班再想想办法看。可没等鼓起勇气走出家门，就接到了公司HR的电话通知，他被解雇了。原因就是他所有担心的那样，因为他的儿子没有通过那所重点小学的升学考试。王尼玛垂死挣扎，拼命跟HR经理解释，孩子是孩子，我是我啊，这么多年我对公司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怎么能因为孩子的事情就解雇我呢？HR经理十分不耐烦的说：你连能通过重点小学升学测试的孩子都培养不出来，公司对你的工作能力表示严重的怀疑。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这是一所非常重视员工工作氛围的公司，其他员工已经表示抗议了，他们不愿意和一个孩子不能上重点小学的人一起共事，否则他们都会不意思和家人朋友说自己在一个有孩子没上重点小学同事的公司上班了。好了，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和一个孩子都没上重点小学的社会废材家长废话。再也不见。放下电话，王尼玛瘫坐在地上，他没办法想象今后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养啊。吴爱姬连哭带嚎的叫嚷着：“这一定是报应，是老天爷在报应我撒谎。我骗了你，我骗你说买的那些A货包包，其实都是真的，每个最少都得七八千，我买了那么多，报应啊！”

因为A货包包的事情，王尼玛和吴爱姬的关系迅速降到了冰点，王尼玛一时冲动把家里所有的红酒都喝光了，骂了吴爱姬即使用了最高档的化妆品也遮挡不住她那张已经走向衰老的老脸，吴爱姬受不了刺激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她跑到以前经常来的那家高档美容院，还没等进门，就被服务员小姐拿着拖布拦在了外面，一脸的瞧不起：“这里拒绝穿灰色衣服的人进入，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其他的客人得知你儿子连重点小学都没进去，已经开始投诉我们店的服务质量了，如果我们再接待你这种人消费，他们就要退会不来了。你赶紧给我滚蛋。”

吴爱姬万般无奈只好找一家自动登记信息的胶囊酒店，想先将就一晚。结果身份信息刚刚输入，登录机就警声大作，自动报警，机器人大喊：“灰色垃圾人入侵，灰色垃圾人入侵”，满街的人纷纷拿起手里的垃圾向吴爱姬扔去，连声咒骂：“你这种儿子连重点小学都上不去的灰色垃圾，赶紧滚出我们的城市。滚蛋！”走投无路的吴爱姬只想赶紧打车回到他们家三环的那座洋房里，结果出租车司机不仅不停车，还飞快的开走，试图践她一身泥点子。这时，一个私家车停在了她的身边，她一看，原来是“戴着长长头发假发套，披着一个灰色披肩，试图遮盖掉那身灰色老鼠皮衣服的王尼玛”，王尼玛大喊：”爱姬，快点上车，车里的油快没了，加油站已经把我们拉入黑名单了，我们得赶紧往家赶，不然半路没油就废了。”一身狼狈的两个人，终于逃回家中，瘫坐在房间里。他们的儿子王子.基摩慢从房间里哭着走出来，问爸爸妈妈：为什么幼儿园的李.简爱妹妹不接我的电话了，她的妈妈在电话里大声骂我是连重点小学都上不去的废材，让我以后不要再找简爱妹妹玩。可明明我们俩一直关系最要好啊。”王尼玛和吴爱姬一脸的无语，他们能说什么呢？能告诉孩子，以后再也不会有小朋友会和你玩了？因为你是一个连重点小学都上不去的人。毕竟就连过去和爸爸妈妈交好的那些朋友，都已经把他们从微信通讯录里彻底删除了。

三环洋房的水电煤气网络都被停了，任何服务机构都拒绝替他们续费。想出门买米买菜，不仅要承受菜市场大妈们的口水唾骂，最重要的是人家根本不会卖给他们。毕竟连卖猪肉的张.基努的儿子都在重点小学读书，他们可看不起王尼玛这样的家庭。被生活逼到了绝境，沉沦了一阵子的王尼玛和吴爱姬，还得继续生活。他们搬出了三环的那套富人区洋房，搬到了七环外的“废材区”，那里住着的都是家里孩子没能上“西京一小、望海路小学、启山一小”这些重点小学的家庭。

现在王尼玛和吴爱姬的儿子王子.基摩和那些因为上不去重点小学，注定会被重点大学拒收的小伙伴们打成一片，他们将来会成为飞翔技校挖掘机专业的同学，或者一起在新东北厨师学校学习、毕业。王尼玛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废材区那里的男人们天天在一起吹牛皮，回忆着过去开好车住洋房、喝洋酒吃西餐的风光日子。吴爱姬一边幻想着过去和那些富太太们一起出入高档美容院、在奢侈品商店买买买的日子，一边担忧着儿子王子.基摩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毕竟他连重点小学都没读过，就算在新东北厨师学校毕业了，那些有规模的大酒店也是不会录用他的。吴爱姬暗暗下决心，从现在开始要攒钱，以后好在这片“废材区”里给儿子开个小吃档口，儿子可以自己掌勺自己当老板，这样这辈子好歹饿不死了。

王子.基摩和他的小伙伴们在“废材区”里无忧无虑的玩耍着，他们觉得在这里比过去住在城市中的大房子里还要开心，毕竟再也不用学那些自己根本不喜欢的“高尔夫、表演、英语、钢琴了”。一个飞驰而过的汽车里，一个西装革履的小男孩频频回头望着窗外，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都已经被判定是废材了，怎么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呢？小男孩的妈妈赶紧把孩子的头掰了过来，催促着司机快开快开，赶紧远离这里，好像这里有可能传染的瘟疫。“孩子啊，那些都是被城市遗弃的垃圾，你可是在重点小学上学的人，可千万不要学他们。”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骄傲的抬起胸脯，继续背他手里那本厚厚的GRE词典。

我这里上不去重点小学的毁一生，你的城市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