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你不会了解，那个落魄诗人的名字。

因为你不知道他叫渭阳。诗人的话，大致还是落魄一点好的。至少我是那样想的，为了当一只自由的鹤。

渭阳的身上有着三十年前的书籍的味道，不太残破，也不迂腐，那种有些陈旧的淡淡的香灰味。浅黄的皮肤，就像脆脆的书页，翘起一绺不羁的头发，就是微卷的书页。我很想把它抚平，又很想让他傲立。

我常常在街角的酒馆里看到渭阳，坐在正对着大街的位置，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和诗人的眼睛。渭阳喝着清酒，眼前是一小碟花生米，红色的果衣，像烟头的微光。灰暗的酒馆里，闪闪发亮。

1.“海水点亮我，垂死的头颅。”

在这个海滨小城里，最不稀奇的就是蔚蓝的海洋。

那天夜晚的时候，我在窗前。海浪慵懒地淌上沙滩，播撒着薄纱似的渔网，摇摆着风中长裙一样的褶皱。我看得见那条缀着浪花的雪白的线，海水是夜空一样的蓝色，它在呼吸。而上方是星河耿耿。远方，有灯塔，隐隐的光，朦胧在眼眶里，开出一朵花来。

原来，是我在流泪。

太远了，看不真切，估计水已经漫到了渭阳的腰。他总是听不到我的声音，就算我那样歇斯底里。我看着他向深海走去，我知道那步伐充满了迟疑。踟蹰的脚步，艰难的前行。

现在渭阳面对着我。我有些惊慌失措，还是很麻利地到抽屉里翻出渭阳送我的一盒火柴。

“我想赠予你光明。”

我跑到窗前，他一定在看着我空洞的窗。我没有开灯。我要擦亮火柴！我的手在发抖，第一根用力过猛，断了。“呲。”第二根终于亮了起来。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我的脸，光在烁动，在跳跃，吞噬着我的眼，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火光，在微醺的海风里地动山摇。火柴快烧到了我的手，指尖感受到了灼灼的气息。

快扔掉！

我怔住了。我知道我的目光和渭阳交汇了。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我就是知道。

火柴灭了。

“啊！！！”我叫起来，跪倒在地上。好烫啊。我流泪了，来不及思考，我点亮了第三根火柴。我站起身的时候还在祈祷：“渭阳千万不要在那一瞬间后仰。渭阳不会去死。”

真好，他还在，看着我。第四根，第五根，第六根....时间好像凝固了，我们是一条线，相连着的，永不分离的线。

最后一根火柴点亮了。渭阳还是上岸了，脚印在暗金色的沙滩上，像宇宙里的黑洞，旁边还有漫天星斗。

“渭阳，我也想赠给你光明。我把你给我的光明都给你，要你开心，好么？我把热留给自己，我也会变得炽热的。”我看着手上的水泡。

2.“疾病中的酒精，是一对黑眼睛.”

“让我醉倒在凌晨的街道，让风把我的灵魂吹走，让我们分开。”

门缝里夹着一张便条。渭阳的字迹，一如既往的飞扬，风流倜傥，潇洒放荡。

“不好。”我踩上鞋子，拿上一件风衣，在楼道上把它穿好。背后鼓胀胀的，原来是外套的帽子忘了拿出来。

我用尽了当年学生时代长跑比赛的力气，来到熟悉的酒馆。很晚了。酒馆里的伙计托着腮在打瞌睡，白炽灯的灯泡用了很久，黄光有些暗淡了，伙计的唾液反射出星光，像是一泻而下的河。奄奄一息的光，就像经年的蜡烛，这次，渭阳坐在角落里，那里已经几乎是黑暗了。

“你喝了多少？”我居高临下，质问渭阳。

“我们分开。”渭阳喝酒。

“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了，颤巍巍的。

“滚！我看不清！”伙计身边的碟子掉到地上，碎了。

渭阳还是抬头了，玩世不恭的眼神。他哽咽着：“就让我死掉，让我死掉。好么？”

“你醉了。你被酒精麻痹了。你如果想死你那天就已经死了。所以留下来，好么？”

黑眼睛看着黑眼睛。他的泪光在闪，碗里的酒也在闪。他的手在颤抖，酒也跟着起伏，粼粼的波光，温柔的春水，当我的眼睛第一次遇见渭阳的眸子时，不管他有没有一个落魄诗人的诗意，我都决定喜欢他。他是春风里的野草，摇晃着绿意。

我坐下来，和他一起喝酒，他一口，我一口。喝完了，再倒，喝完了，再倒。

“我是永远在你身边的啊，渭阳。”

泣不成声。

渭阳摔碎了碗，也结了账。

朝霞很美，一束束绚烂的金光洒在路上，洒在眼里。

“渭阳，我让酒馆的伙计在酒里掺了很多水，你却觉得昨晚的酒味道最纯。其实是三杯倒的料子，偏偏喝到了早上。你爱我么？就当你醉了，你爱我么？”

3.“火灾中升起的灯光，把大地照亮。”

渭阳喜欢火。他总说自己是凤凰。

“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渭阳说，“多好。飞到青云端。到时候我可以为你衔来彩虹。”

渭阳家着火了。在他生日那天的早上十点。

我买了礼物。昨天渭阳特意打电话让我晚上来找他过生日。诗人的生日，爱人的生日，是神圣而伟大的吧。我去买了礼物，一个晶莹的水晶球，放在太阳底下，闪着斑驳的彩色的光。我该怎么送给渭阳呢？我看着深蓝色的礼盒，纠结着各种形式。

少女的狂想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

“唔...我在晚上去他家的时候，把礼物藏在身后，然后出其不意地送到他面前。”

不行不行，太突兀了。

“直接一点，我是何人？大大方方送上去算了，搞什么小情调？”

不行不行，太老土了。

“告诉他没有准备礼物，让他伤心一下下，在走的时候把礼物给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就轻快地跑开。嗯...那我要穿一件长裙。”

哎呀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让渭阳伤心呢。一下也不能！

“要让渭阳一整天都开心。那么我早上送礼物，他就会开心一个早上，下午的时候为他写一首情诗，虽然很蹩脚，那他也会很快乐的。晚上的时候，穿昨天刚到的那件衣服，去庆祝他的生日，把最大的欢喜送给他，就这样！”

我抱着礼盒，昂首挺胸，坐了几站车。远离闹市，空气很清新。

我走近了，又走近了。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礼盒落地了。水晶球滚了出来。小屋的窗子里透出淡淡的烟，四周很安静，像是渭阳的神祗。

我敲门，就像两军对垒的鼓点，重重的，每一下都沉沉地打在心里。

“渭阳，开门。渭阳，开门！渭阳！渭阳！....开门啊！”

“渭阳，我不知道你在追求怎样的不可思议的涅槃。但我只有你了，我爱你。我不要你变成凤凰了。我给你带来了水晶球，可以折射出彩虹，我们一起看彩虹，就在这间小屋里。你开门啊！”

突然想起门前的防滑垫下有一个备用钥匙，渭阳告诉过我的。猛地翻开垫子，银色的钥匙宁静地闪光，我哭的更大声了。似乎洪水决堤，要把屋子淹没。钥匙在锁孔里拧了很久，当我听见门开的声音的时候，我连拔出的钥匙都拿不稳了，钥匙掉在地板上，发出丁当的声音。

滞销的诗集在燃烧。桌布也是，还有一个椅子。他坐在地板上痴痴地望着我。

“火再大些，就能烧到沙发了。”渭阳说。

烟味很呛。我关了门。飞奔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忍住了咳嗽，他送了我一个吻。

“渭阳，如果你要死，就把窗子关好。我们一起。”

渭阳起身了。把窗子都打开了。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4.“绿濛濛的草原上，一个美好少女。在月光照耀的地方，说，好好活吧，亲爱的。”

“渭阳，春天好美，我好爱你。”

“你是我的春天我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