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坐在桌边，手指不安地敲着手中的玻璃杯，目光投向窗外的人来人往。
六年了，他还能一眼认出她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乔羽这才晃过神来。
林苒确实和从前大不一样，没有了从前的充满朝气的活力和让人一眼就看透的澄澈眼睛，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魅力，和……乔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但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
乔羽试图按捺住自己突然加速跳动的心，努力摆出一个自然的微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他想逃离。他感觉到一阵眩晕，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当初他得知自己被派往C城出差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见她。现在她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可乔羽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感觉到裤子已经被手心的汗晕湿。
服务员来了，谢天谢地。
林苒对这家店很熟悉，边快速地翻阅着菜单，边问着乔羽什么，乔羽试图集中精神，但大脑已经丧失了处理信息的能力，只好连连点头表示答应。
点好了单，林苒笑着默默注视乔羽，乔羽感觉自己像个胡乱把幼稚心情写到作文里，刚刚收到老师批改的小学生。
“毕业有五六年了吧。”林苒开了口。
“是啊，马上就六年了。”他咧开了嘴，但露出的却是苦涩的笑。
“你好像没怎么变。”林苒依然那样笑着，乔羽猜不透。
“你好像成熟了挺多的。”他不敢直视她太久。
“我记得我好像一直都比你成熟一点哦。”有那么一秒，林苒的嘴角好像俏皮地又上扬了一点。乔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气氛稍显轻松了一些。
他们开始谈及彼此的近况。林苒毕业后一直从事销售，这和她的规划没什么偏差。大学时林苒就活跃在各种场合，无论是社团活动还是学科比赛、干部竞选，都有她的身影。而乔羽呢，一向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没什么野心，毕业后就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码农。
他们的日子过得都还算不错，只是一个热闹，一个寂寥。
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乔羽知道，没了她的他远比从前寂寥。她呢？有更热闹吗？
是啊，他们不正是因为彼此的不同才在一起吗？那时，他是她疲倦后的归巢，她是他灰色底板的一抹光亮。
却，也是因此而分道扬镳。
大四那年，他们因为未来而频频陷入争吵。
林苒的生活充满了烟火气，她有目标，也有能力，她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渴望闯荡，渴望在摸爬滚打中成长。而乔羽则十分容易满足，他只是希望手头不太紧，离父母比较近，每周有一小段属于自己的清闲时光。
他意识到他是笼子，她是鸟。
他们分手过，在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但开学后不久林苒提出：这最后半年，好好在一起。
对于林苒，他从来没法不答应。这半年，他们几乎没有争吵。因为他们的话题中已经排除了未来，只关乎这一刻，这一秒。但这样的日子有多快乐，他的内心就多煎熬。
在这段时间里，乔羽越发认识到，他们就像两个磁极，对彼此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只有背靠背，才能存在于同一个磁体。
菜一道一道上来了，乔羽觉得周围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你点了辣子鸡？”乔羽看着满盘红彤彤的辣椒问。
“是啊，这家辣子鸡很好吃的。”林苒夹起一块鸡肉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乔羽心里涌上一阵失落。不过也对，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林苒发誓再也不吃辣子鸡，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100天。学校旁有一家小店，其它的菜林苒都觉得一般，唯独对他家的辣子鸡情有独钟。那阵子林苒一直在忙活晚会的事情，那天得知另一个女主持突然生病，但后天晚会就要正式举办，林苒的词一下子多了起来。乔羽本来想带林苒好好玩玩，奈何计划不如变化快。既然如此，乔羽只好做好后勤保障，悄悄动身打包辣子鸡去了。
谁料到他打包好饭菜高高兴兴回来的路上，突然掉起了雨点。开始不大，他加快了步伐，但老天并不给面子，雨变得密了，风也大了起来。他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所以不敢耽搁，赶紧把饭抱到怀里，一路小跑到了林苒面前。
所以那天林苒看着面前的“落汤鸡”，心疼得要命，最后还是没能好好背稿子。直到毕业，她真的没再吃过辣子鸡。
也许到后来，不吃辣子鸡变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是可以被打破的。
又是一阵沉默。
乔羽不知道，他想说的话还该不该说。这次来找她，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甚至觉得，尝试一下另一种生活，也并非完全不可以。因为没她的日子，也早已不是原先的风平浪静。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接纳另一个人，但给出的机会越多，他越觉希望渺茫。
那么既然来了，就……
乔羽抬起眼，发现林苒正犹豫地看着自己。她好像有点被吓到了，乔羽知道自己此刻大概目光如炬。
“我……”
“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我结婚了。”
乔羽呆住了，意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他又是现在这个他了，他们分开六年了。
“恭喜。”说出这两个字，乔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们又聊了些什么。具体的内容，乔羽不太记得。大概是关于工作，关于共同熟识的人，关于定居的城市，甚至关于从这家店旁边路过的人们。他们聊了能聊的一切，唯独没有聊到“过去”，没有“我们”。
林苒说会有人来接她，所以乔羽先走了。第一次，乔羽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她。他必须走。否则未免太过残忍。尽管在林苒看来，他可能是落荒而逃。
她一直比他成熟。是真的。说要一辈子的是他，说未来没有定数的是她；杞人忧天的是他，活在当下的是她；走不出来的是他，一直向前看的是她。
乔羽意识到自己只是过了个马路，而且不知不觉地转过了身，望着林苒在的方向。他恍惚间回到了分手旅行时的那节小小的车厢。和以往不同，一向喜欢把事情安排妥帖的林苒，把一切都交给了乔羽计划，而他只是选了一个够远的地方，其它什么也不想去想。他想和她坐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这样就好像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他枕在她小小的胳膊上，扬言要把它“枕麻”，“这样它就没有知觉了，这个胳膊就残废了，就没有人要你了，你就回到我身边了。”他没有抬头，他知道林苒会投来怎样的目光。
乔羽笑了。
这世界没什么童话。
岁月拾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