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锅匠

图片发自简书App


“补锅头咯⋯⋯”一长一短的吆喝声,一声接着一声响彻山谷。

补锅匠背着一个竹编背背篼,背篼敞口方罩着一口旧铁锅,背篼下面是他干活路的家当,他一路吆喝一路用铁锤敲击铁片,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像是他的独唱伴奏。

他佝偻着腰身从土坡上走下来,头戴一顶老式绿军帽,一双大头棉鞋粘满了鬼针草和芭茅,他走到我们院坝里,把背篼靠在一块洗衣石上,斜倚着背篼驻足休息,“叮叮叮⋯⋯补锅头咯⋯⋯”这声音有独特的召唤力。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各自屋里拎着铁锅、瓷盆、搪瓷盅、铝锅来到院坝,“老师傅我这口口锅底子有个沙眼,煮猪潲老是漏水,给我补下勒”,“我这个盆盆底下开口了个口子,给我粘下呢”,“老师傅我这个锅盖没得盖把了,帮我安个盖把嘛”⋯⋯

补锅匠把背篼从肩上卸下来放在地上,他把背篼上那口旧铁锅端了下来,然后从背篼里拿出一张围裙系在腰间上,再从背篼里拿出小凳、坩埚、碳块、铁锤、铁砧⋯⋯依次在地上摆开。

他先把碳火生好,然后按照先后顺序把顾客拿过来修补的瓷盆、铁锅依次分捡好,他补锅时需要戴上一副老花镜才能正常工作,花黄的镜片下是一双浑浊的眼睛,岁月的残根盘结在枯瘦的脸上,老年斑如铁锈一般浸蚀了他的皮肤,他端坐在一张自制收纳小凳上,把铁锅支在腿上,先是用小铲把锅底的烟垢一点点刮净,找到锅底的洞眼儿后顺着洞眼儿用锉刀一点点的剜掉四周的铁锈使其规则而坚固,接下来他从帆布口袋倒出一把铆钉摊在手心,然后小心翼翼的从中选出一枚放在修整过的漏洞上,旋转叠合看看是否吻合。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却毫无闪失,手中的小锤均匀有力的敲击着凸起的铆钉,叮叮当当的几下那铆钉像一块柔软的面团完全贴合在了锅底。再用砂纸细细磨砺一遍使其光滑,最后一抹上一坨黄泥一口锅就补好了。

他补锅时院坝里的男女老少都过来围观,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挑着水桶、有的背着小娃娃,他们三五而立把补锅匠团团围了起来。场面不亚于放坝坝电影,补锅匠在院坝中间低头忙活着,捶敲卯补每一项都是独门绝技,脚下一堆的锅盆搪瓷让他应接不暇。好在顾客们都不催他,他每补好一口锅都会给客人细细交代一番,“回去炒菜的时候不要用锅铲使劲铲这儿,刮锅底烟垢时候也要避开这儿⋯⋯”

等他把我们院坝里最后一口锅补好已经是正午了,三婶拎着补好的锅准备回家做饭。补锅匠拾掇好他的家当,挎上背篓准备离开,三婶见他要走赶紧拉住他”“老师傅到我家头吃了饭再走”

“道谢了,不肖麻烦,我背篼头带了吃的,等会儿饿了我就吃”

“你都到我们这儿了,不吃了饭走咋说得起走嘛,我们共和七队穷是穷但一顿饭还是招待得起的”。三婶向来热情好客,说话直接了当从不避讳。补锅匠不好再做推脱,平日出门补锅也是风餐露宿温饱不定,遇到大方的顾客就能好好吃上一顿热饭,但更多的时候是吃油馍馍和酥米花。

补锅匠背着背篼随三婶从院坝辗转到她家,我和秋秋在三婶家的房檐下玩石子儿。见补锅匠走近我们赶紧从廊道逃到了猪圈背后,补锅匠乐呵呵的冲我们笑,我和秋秋都没有理会他。

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时间,三婶在灶台上忙活着,补锅匠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从口袋掏出旱烟,他把旱烟搓成卷,掐成小段后吧砸吧砸的抽了起来,只见一串串白烟从他嘴里吐了出来,他抽完烟走到了猪圈的墙根下,我和秋秋找来破碗正准备凿石子儿(破碗底部的碗楞做石子既有分量抓在手里也不易滑脱)。秋秋手笨一砖头下去,好好的一个碗楞被他砸得稀烂,补锅匠见了,从背篼取出小凿子和小锤“小娃儿,来我帮你们凿”

他说着从地上拾起一面碗楞放在硬地上,

手中的凿子切菜似的,一下、两下、三下后之前不规则的碗楞均匀的裂成了几块。他把凿好的碗楞一颗颗拾起,用手撮捏了两下“不行太磕手了,我再给你们磨磨吧”

他又从背篼找出砂轮片,一只手把砂轮片按卧在地另一只手转动划擦着碗楞,吱吱嘎嘎⋯⋯的几下,碗楞上原本刺手的棱角被磨得光洁圆润了。

补锅匠把磨好的石子儿一颗颗交到我们的手里,我和秋秋摊开肉肉的小手,小心翼翼的俯视着这一颗颗温润光洁工艺品,小眼睛里放出惊叹和敬畏的亮光。

三婶的饭很快就做好了,回锅肉、豆腐汤端上桌,三婶留我在她家吃饭,我没皮没脸的答应了。补锅匠坐在小桌一边,我和秋秋坐一边,饭添到碗里后我们端起碗就开干,补锅匠也一样,开始时三婶还是客气的提醒他不要拘束,见补锅匠吃饭夹菜自然自主,便不再提醒。

三婶向来喜欢说话,吃饭的时候也一样。

"老师傅你屋头几口人呢"

“我屋头的人就多了,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嫁人,儿子媳妇在外打工,我和老婆子在家带孙子”

“哦,你们来个老的还能干嘛,老师傅你住哪方呢”

“清泉乡路右村唐家坝,离这里20多里路”

......

从和三婶的对话中我知道了补锅匠姓魏,十三岁跟着铁匠铺师傅学打铁开始接触了补锅这门手艺,他说他那时候想学一门手艺不容易,大师傅们一般都不收徒弟,他那时候不怕苦不怕累天天鞍前马后的跟着师傅跑,靠着这股韧劲半年后师傅开始教他东西,出师以后他在乡上摆摊,凭着这门手艺娶妻生子直到今天。他说那时候补锅的人多,他就在乡上摆摊一天也能挣十几块钱,后来补锅的人少了他就背着家当下乡去找生意。一跑就是几十年,现在儿女都大了腿脚也没用以往利索了,他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出来转乡,勉强挣点茶叶钱。

饭一吃完补锅匠就要走了,三婶不再挽留,他给三婶道过谢后背上背篼上路了,跨过三婶家的堂屋,穿过院坝,走上大路,他又敲起他的铁片了“叮叮叮⋯⋯补锅头咯”声音绕过山梁穿过庄稼地和鱼塘迂回在村头、山间,我和秋秋竖起耳朵,捏着鼻子用稚嫩的声音模仿着“叮叮叮叮......补锅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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