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她曾经穿行过那个只有冬天的世界。在梦里，那个世界由白雪覆盖，经年累月，大雪弥漫，荒芜一人。

远远望去都是洁白而苍茫。虽然整个世界都被大雪埋没了，但荒原之上的却是明媚晴天。那种明媚是没有温度的明媚，遥远而孤绝的太阳照亮了整个世界。那应该是她童年时代记忆的投影，在老家的冬天，这样的景色依然随处可见。

那年她二十九岁，独自活在这世上。

既并非与世界隔绝，也并不算是非常积极的拥抱这个世界。那是一种像是一个电影观众一样生活方法，坐在漆黑的放映厅内，满怀激动的注视着他人高潮迭起的故事。当然偶尔心血来潮时也会站起身子模仿他人演上一段。但似乎也仅限如此，即便在她自己的生命中她似乎也只是一个配角。那是她惯常的角色，积极，阳光，总是给予主人公鼓励，目送主人公远去。然后她便又一次坐回自己身处黑暗中的舒适的观众席位。

唯一次，她莫名其妙的成了主角。那是大学时代的事。

唯有那一次，她被人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炽烈的爱慕着。那是她从父母，家庭，爱情处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热情。

即便是多年前的事情，她总觉得那时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无法说清楚那件事对她有多大的影响，她只知道那中间有某种无法计量的阴影存在，随着岁月投射过去越来越沉重。每长上一岁，她便会更加强烈的感受到那时的一切。想起那被她忽略的漫长夏夜和漫长的秋日。

记忆这东西虽然会随着时间模糊，但模糊的总是其间的画面。那时的情感却从来没有逝去。

她常常想，那时的一切，经年累月逐渐的压在她的心上，构成了她性格当中十分冰冷的一部分。她比别人更加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她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的那颗松树之下。那是初春的时节，整个世界似乎都融化了一样。她和宋山漫步在浅金色的阳光之下。

她那时很迷恋他。他是她的初恋，一切都完美的像是做梦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开始期许这份爱情了，也许是在成长的某个瞬间她意识到自己性别的那一刻。也许是她被塞进父母那无趣的，压抑的婚姻的那一刻。在真正遇上他之前，她已经无数次的排练过和他的相逢。所以当她真的和他相遇的那一天，反而不像是偶然的邂逅。

她与他坠入了爱河。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但她却越来越感到困惑。

“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感到厌烦吧？”不知怎么她忽然这样问他。那是一节无聊的思修课结束，她与他一起穿过楼前一片浓密的小林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感到厌烦吧。两个人在相处之中慢慢的失去对对方的好奇感。说到底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他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道“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你感到厌烦。大概都是命运吧。”

他觉察出她的脸上露出的紧张的神色“大概是因为你就是我想要结婚的那一类人吧。我遇见你之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吧。165cm，看上去有点单薄，戴眼镜，远远的看上去有点像全智贤。总之这就是命运吧，在我应该遇见你的时候遇见你。难道这样不好吗？”

“不，并不是。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回答道。“但是我却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他问道。

她道“如果你不遇上我，那么会不会遇上别的什么人。该怎么说呢，总之，符合你那些条件的女孩我总不会是唯一的一个吧。”

他侧目看着她“为什么要这样想呢。所谓命运不就是我遇见了你并不会遇见其他人吗？”

她有些悲戚的望着眼前茫茫的黑夜。记忆里的那一晚整个星空奔流蜿蜒，无数的繁星缓缓的流动着。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呀？”她问道“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待在一起，人生是那么漫长的一件事情。我们两个人又为什么要在一起？我们现在二十岁，如果活到七十岁的话你又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五十年？”她意识到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明白的的话，她和他迟早会分开的。如果说仅仅是爱情就可以把两个人拴在一起的话，那么爱情又是什么。

她对爱情产生了疑惑，定义的爱情的边界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什么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人？为什么爱的是一个人而不是很多人？为什么爱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当然以结婚为指向的话，眼前这个人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两个人默默的走着，林间的风声轻轻的摩擦着树叶的末梢。他的皮鞋踩在眼前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虽然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有一件事我却是知道的。我会永远爱你的。你是我第一个遇见的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人。这话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是只要在你身边我便会觉得这就是我的人生。这个人生并没有任何一刻偏离它应该有的轨道。”

她莞尔一笑“所以我也是那个轨道的一部分。”

宋山道“岂止是一部分，你就是那个轨道。”

她道“可是外一偏处了轨道怎么办？”

“不可能的，从小到大这条轨道一直都是笔直的延伸到现在的。那么未来也会一直延伸下去的，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喜欢他说起话来有些自大且自信的语气。

“天经地义？”

他认真的说道“我念完小学，然后是高中，再然后是大学，然后我会和你结婚，选择一个我喜欢的公司就业，这就是天经地义的轨道。”

他那青涩的笑容一下子至今似乎仍在她的眼前。她意识到，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的话两个人现在一定已经结婚了。甚至她的性格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了配合他的节奏，她也许会变成另外的样子。

但那个“永远”持续到大学毕业之前两天。

那一晚两人共同的好友选择了另一种命运---------死亡。以此为分界点，那个无法解释的永远断裂在时间之中了。

七年后，此刻、她正坐在一辆巴士内，夜里10点，她刚刚结束整整一日的工作，细细的春雨流淌过玻璃窗子。

02

　　电梯升入顶层。

　　前台小姐领着她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尽头右手边的会议室。

　　“苏律师，这里就是我们总经理的办公室。如果没有其他的话，我先走了。”

　　她点点头然后说道“谢谢。”

算起来她从m大的法学院毕业也已经有三年了，单独执业却是第一回。

之前一直待她的老律师方晴也算是离婚诉讼届的王牌杀手了，方晴专门做贵妇的离婚案子几乎全无败诉的纪录。律师届的师徒关系即是师生关系亲密，但同时也是未来的敌人。

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师父自然苏芒也不会太差，但她却完全的隐藏在了方晴的光芒之中了。这种情况从半年前开始有所改善，方晴怀孕便将手上的案子都分散出去了

　　作为刚刚上市的公司，森千集团的市值接近三十多亿元。而身为总经理同时也是创始人的沈河拥有其中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苏芒接下的离婚案子来自于沈河的妻子，她希望和自己的丈夫离婚。

两人是十年前结的婚，结婚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也留下了较大的操作空间。

这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机会，如果她能够帮助沈河的妻子赢得离婚官司，将对她的律师事业有很大的提升。

苏芒坐在隔壁的房间里与刚刚的风格却全然不同，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北欧风格的蓝灰色书墙

墙边放着一张白色的办公桌子。桌子上三连的电脑。电脑桌上放着一个电子相框。苏芒不禁想到真是个老气的家伙。相片是沈河和梁伊的结婚相片。

　　过了一小会。沈河走入了房间。。

　　他的神态十分的疲劳，将眼镜脱下来放在桌面上，然后做到了苏芒的对面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和苏律师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德国有一句法律的谚语，说的事想要和律师成为朋友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律师精于计算，为人事故，从别人的痛楚榨取钱财，因为他们并不是人，而是人格化的利刃。”

　　他道“无论苏律师怎么说我并不是您的敌人。我承认我做过一些措施。的那好似我希望不要离婚。家庭对于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因此我会不惜一切的代价来维持我和梁伊的婚姻。”

　　他语气平和而稳重，苏芒能够想像到在日常的工作之中应该是一个能够迅速取得别人信任的人。她也遇见过和他类似的人，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天生便是领导者。她几乎要被他说动，他的眼神里仿佛透出一种魔力来。。

　　但她也早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理智告诉她，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对自己的妻子无比深情的话，那么如何也轮不到她来介入了。

　　一段婚姻一旦需要律师的强力手段介入，便是早已经破裂了。不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完美都已经只剩下了空壳。。

　　而律师的职责更不维系这一段已经死去的婚姻，律师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权利和财产两个方面进行调节。因为婚姻在法律的领域内无关乎爱，只关乎财产和自由。女人，懂得爱却不懂得法律。而男人们则正好相反。。

　　苏芒说道“那么，我们只有法庭起诉这一条路了是吗？”。

　　“如果你坚持得话。”。

　　苏芒回答道“让我来说清楚吧。我这次来是希望您能同意在庭外和解。梁伊女士希望能以最快的方式拜托这段婚姻。在我看来如果您真的爱她，那么应该以她的感受作为选择的方向。”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打纸质得样板离婚协议，递给沈河。

　　“当然具体的条款还是可以协商的。”。

　　沈河，拒绝接过离婚协议。

　　他得五官紧绷着，只有一双眼睛带着情绪。

　　这仅有得眼睛便成了情绪发泄得唯一得出口。悲伤如同无法抑制的光芒一样射出来。

　　“离婚，离婚，离婚”这三个词，他咬的急促，但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很佩服他这种人。

　　“苏律师，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见你一面吗？”。

　　“因为你不愿意接受现实。”苏芒猜测地说道。。

　　“半年前，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况。下着大雪，我做了十四个小时的飞机，飞了大半个地球才回来的。等待着我的却是一桩空房子。我的妻子，没有任何音讯就那么离家出走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只有一次，在我岳父家和她见到，她就把我视为空气一样的。她可以发脾气，可以做做任何事情。但她却选择抛弃我。即使这样，我也想她。她身体一直不好自己一个人生活在外出了问题则么办。如果你能告诉我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的话，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房子，钱，珠宝，不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苏芒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孤独带来的绝望。在稳定的生活中忽然失去平衡的人的绝望。人是很有惰性的动物。但这是他的情绪，并不是自己的

　　“这是不可以的。。。”

　　“不，请不要这么快就回答。我想没有人是无欲无求的。即使你真的不想要任何东西。那么请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苏芒不能说完全没有被他说动。。

　　“我必须取得她的同意。”

　　他疲惫的神色中带着忧伤，知道苏芒不可能做出任何的让步了。

　　“请你帮我转达我的话。我仍然还爱着她。如果她愿意回到我的身边的话。我愿意做出改变。”

　　苏芒无奈的说着“我会转达的。但是梁伊她很坚持。事实上大多数会寻求律师帮助的女性对于离婚这事都很坚决。一旦做出选择，想要改变的可能性简直是太小。我从业后也只见过一对夫妻还能走回去。有一句话，不应该是我说的，但我还是想要说。”。

　　“请说？”。

　　她说道“出于律师的专业。我认为我希望您不要对挽回抱有太大的希望。您应该找一个财产方面的律师作为顾问来和我一起处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