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稻记

    庚子年多异象,中秋国庆都在一起了,自己还是落单,心中不免泛起一丝苦笑。单也好,双也罢,中秋佳节,必然还是回家去跟家人团圆的好,节前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大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城回乡,导致路况是一片飘红,果然这喜庆的节日都是先从交通红起,红遍大街小巷,红遍城区环线,有时候也红到人们的心里,那是心里有火,眼中不只有光,眼中更有火,路怒症频发的时候。早上坐公交去上班就遇上这么位司机,硬生生在转弯路口将另一辆车逼停,然后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一车乘客被困车中,争执了几分钟才开门放乘客下来。我回头一想,还好我坐的这趟公交不用过湘江,否则有可能出现贵州公交司机长沙版的情况,车内也有背着书包捧着书本正在阅读的学生,满满一车人谁又会是那二十一个,谁也想不到。晚上打了两趟滴滴,两位师傅都是由于各种原因,用本地方言在骂外面的人,其实外面的人不一定能听到,这可苦了坐在车内能听懂方言的乘客的我,好在我本人对于这种国骂或者说方言骂的组合早已做了分析,常规骂法就是生殖系统加消化系统以及牲畜进行组合,然后再加颜色来进行程度修饰(这个可能是地方特色)。偶尔听到也只是将其作为一种陈旧的方言佐料,无甚新意,听之忘之。估计滴滴师傅也是被城区的交通拥堵弄得脾气不好了。

    这前奏就暂且停住,反正我这种无车一族都是要放假以后才会启程的。于是国庆当天一早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好了城轨,公交,大巴,摩托的回家路线,心想着今天又恰逢中秋,路上必定又是车水马龙拜节之人络绎不绝。然而当我出了城轨站,坐上公交发现市内公交还好,并不拥堵,然后到达县城,转乘大巴,司机等客停留了十几分钟,最后真正出发时已经临近十二点,走在107国道上,司机一路狂飙,只看到同向的车道上有些零星的私家车,这给了司机绝好的超车条件,于是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村口,完全没有堵车的迹象,这真是让我大喜过望,也许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能是我正好赶上这个午饭时间点错开了车群。下车以后走在村道上,心情舒畅无比,路边看到两只大鹅,铁锅炖大鹅的大鹅,原谅我这是午饭时间了,看到你们就想到这道菜,你们战斗力太强,我惹不起。

    前段时间一直阴雨绵绵,国庆这开局老天爷赏了个好脸色,家里今年种了个一亩三分地的稻子,但是四面皆被荷田包围住了,收割机可望不可即,于是这能回到若干年前的人工模式。父亲从对门的伯父家借了柴油机说已经调试几天了,还没有弄好。中午吃过午饭,我也加入了柴油机复活队伍中,跟着隔壁伯父和父亲一起捣腾这台老机器。这台机器具体什么时候买的不清楚了,我看了一下我家的打稻谷的桶上面还有我小时候的孩儿体写的毛笔字一九九七年制,这台机器的年岁应该也不会小太少。由于年久未用,机内堆积的灰尘太多,现在需要解决油芯堵塞的问题,最终还是父亲跑到一个熟人那里换了零部件才解决。随后经历了油路,气缸密封性,空气滤芯各部位的检查,反复拆装,感觉能启动了,但是总是启动了一下就没有下一口气的感觉,甚至已经用了明火启动方式,还是不行。最后终于发现是调试的过程中将油漏完了,现在机器腹内空空,它怎能持续运转呢,于是重新加油,然后我拿起摇手,拧上减压器,一顿操作猛如虎以后,老伙计终于黑烟袅袅升起,轰鸣嗡嗡响起,而且持续不断,擎天柱复活了。

    傍晚时分我和父亲抬着这个大的稻谷桶,赶往自己的稻田,为明天收稻子做准备。这一路过去有一里多地,而且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可走,都是那种田埂小道,并且现在已经杂草丛生,田中又是晚秋荷叶梗成片,这条路走得十分艰难,中途实在坚持不住,还是停下来休息了一次。我一路被罩在桶底,只能看到父亲的脚步,两个肩膀被木桶压得有些疼痛起来,最后到达目的地我从桶底钻出,真的是张嘴大口呼吸了好一阵子,真的是太久没干活,退化得不行了。

    次日早上我七点钟起来,父亲已经从田里干完一圈活回来了。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但是许久没有睡着,貌似是对于今天的收稻子的事情有点兴奋,因为确实多年没有干这个活了。吃完早餐后和母亲抬着柴油机来到稻田,一家人开始忙碌起来。人工收割稻子的过程中,除了挑谷子之外,我觉得割稻子也是个比较累人活,因为要长时间弯着腰,面朝泥土背朝天,若是遇上个无风且热的天气,面部时常可能还要接受一下稻叶的洗礼,那滋味确实酸爽。今天的天气真的是很好,老天爷真的是太赏脸了,简直有点好过头了。太阳一出来简直和夏天难分伯仲,我的手机放在田埂上播放歌曲,突然就消停了。我过去一看,遮住这耀眼的阳光,瞧了半晌才看清楚手机安全一个温度计的画面,原来是温度过高手机自我保护了,这才反应过来手机实在是烫的不行。原本是打算在边割稻子边用手机放音乐来当劳动号子的,现在这烈日让这号子手只能偃旗息鼓,降温自保了。前几天才明白汉字中 快乐 和 音乐 中的le和yue是同一个字的道理,孔子说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或者说是万物生灵共同的语言,所以快乐应该也是相通的,在劳动的时候也是可以通过音乐来减少枯燥从而减缓疲劳的,我想劳动号子就是在群体劳作中自然而然地产生的一种音乐,扯远了。

    打稻子也就是让稻谷脱粒我认为相对来说要轻松一点,因为不用长久弯腰,可以来回走动,抬头挺胸做人,甚至可以说在稻谷机上面的脱粒过程可以看成是一场舞蹈,因为大体步骤就是拾起稻谷束,登上稻谷机踏板,然后将稻谷放在带满弯钉的滚筒上面,左一圈右一圈,左一圈右一圈,左一圈右一圈,最后将脱完粒的稻束定住拍打一下滚筒,尽量减少残留谷粒带出(类似于尿完尿以后的抖一抖←_←)。是不是有点熟悉,加起来就是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一套动作。其实劳作并不一定就是那么的机械单调乏味,这田间地头自由得很,可以随意发挥你的想象。忽然想起了之前央视报道的那对浙江温州农村夫妇将劳作过程的动作改编成舞蹈,然后蹿红网络的事迹。也许是许久没有干农活这次有种重温过往的新鲜感,也许是看着后面被打完的稻子越来越多而产生的成就感,上午我是不觉得怎么累,反而处于一种比较兴奋的状态。不过干体力活确实容易饿,还好旁边就是荷田,中场休息的时候就随手从旁边摘几个莲子过来充充饥,那感觉还是挺好的。田中无别物,秋莲随采之。

    坐着休息闲谈,忽然记起儿时在这田里拔秧时系秧苗老是弄不好,然后母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这个都学不好,以后长大了去岳父家帮忙种田时会被笑话的。当时我不以为然,时过境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却仍然还没见到岳父大人,不知道未来岳父家现在是否还种田,我想即使种田多半也不会像今天我家这种人工模式了。科技的发展滚滚向前,我们需要拥抱变化,当年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社会的发展已然不再是问题,整个环境都已经变化,先前的经验可能已经不在适用,每个人都需要重新面对。所以小时候的启蒙读物《增广贤文》中有一句话叫做: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把儿孙做牛马。我以前竟拿这句话来作为自己偷懒的理由来反驳父母,真是好你个小兔崽子。-_-

    由于距离太远,路途又不便,打完的稻谷只好入袋运送到这边垄上靠近的路,然后用摩托车再托运回家中,这样路程虽然增加了一两倍,但是毕竟是有阳关大道可以走,有机器来做运输,还是值得的。不过从田里到垄这边的路上还是有一两百米的距离,仍然需要这血肉之躯扛过去,上午我试着扛了几袋,似乎也还能挺过来,虽然每次到了目的地以后都又是像狗狗一样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一阵子(越发觉得累成狗是很形象的)才能缓过来,但是至少是能恢复的。然而到了下午四五点左右,再运送完一袋以后,感觉后面打稻子都没那么有精力了,明显感到体能不行。果然这劳动不是靠一腔鸡血,满腔溃疡,噢,不,满腔热情,能够长久维持的,必须要有足够的体能和结实的身体底子,我这小身板本还有待加强。

    傍晚回到家中,感觉相当疲惫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中午已经换了一次,感觉体能达到极限。眼前的手不是手,身上的腰已不是腰,浑身都开始酸痛起来,这个倒在意料之中。深秋的夜幕感觉拉得格外的快,一转眼就天就黑了。晚上在晒谷坪里面转悠,偶尔看到萤火虫飞起,看着对门的零星灯火,听着远处不时传来的狗吠,这感觉相当解压。夜里八点多,正是城里灯初上,夜未央,来往行人多匆忙的时候,然而此时的我已经是昏昏欲睡了,忽然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睡着,是白天的体力劳动累得。于是伴着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我早早开始入睡,因为明天还需要将剩余的稻子继续收割完。

    老天爷真是给面子,在国庆的第三天仍然没有下雨,于是我们抓紧时间继续收割。早上起床时真的是动一下痛一下,不过还好活动起来以后似乎并无大的感觉,割稻脱粒一气呵成,不过扛稻谷的活今天只能全交给父亲了,而且最后为了减轻稻谷桶的重量,父亲决定将柴油机和滚筒先挑回家。我本以为自己这次可以成为主力,可是能为父亲分担的体力活仍然有限。读书时追求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似乎越离越远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父辈们比我们这一辈更懂得珍惜节约,因为他们过过苦日子,知道每一件东西的不容易,不管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别人的辛劳所筑,心怀敬畏。本来如果用收割机来处理,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奈何这田地环境独特,无法施展。人工虽然麻烦,但是终究还是用了将近两天时间将其收割完毕,了却了父亲心中的一件事情。我也劝父亲以后不要再在这种环境下种田了,父亲也只能感叹当年不用柴油机,用脚踩传动脱粒都要收割比现在多,俱往矣。以前村里衡量一个孩子成为合格劳力的一个标准就是在收割稻子时能将柴油机用摇手启动起来,这次收割每一次的机器启动都是我来完成的,我并没有几分成为合格劳力的感觉,反而看到的是父亲逐渐老去的背影。父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虽然我无数次劝其不要过度劳累,但是自己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让其轻松自在的事情。也许真的只有让其有个孙辈陪伴,才能让其闲下来,天伦之乐,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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