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下午五点钟,厂里下班的铃声一响, 蔡少芬和往常一样,便脱下满是油污的工作服出了车间,她这是要赶着回去做晚饭。今天是周末,儿子钱小杰一家要回来吃晚饭。她盘算着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城里的五香居卤菜店买三十块钱的五香牛肉带回去,这是她孙子东东最爱吃的卤菜。

她从公共车棚里推出电瓶车,到厂门口传达室时,门卫老韩冲她招了招手,叫住了她:“蔡少芬,信!”说着,从玻璃窗户里把一封信递给了她。蔡少芬并未留意,接过信就随手揣进了衣兜,骑着车就回了家。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到了厂门口,才突然又想起昨天下班接到的这封信。她推车到了车棚,停了,从衣兜里掏出了那封已经被自己揉得皱皱巴巴的信,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用灰色信封装着的,用钢笔书写的普通信件。封面上的楷书字体娟秀而整齐,收信人写着她的名字,寄信人的地址写的是河东省杞县骊山乡。看到寄信人的地址,她心里立刻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慌张。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的封皮,从里面抽出信纸,展开来,马上读了起来:“妈妈!请原谅我很冒昧地这样称呼您!因为我就是你三十三年前在河东杞县出生的儿子——钟鸣起!妈妈,您还记得吗?三十三年前,您在杞县的山村里生下了我,然后你就失踪了!妈妈!您记得我吗?我出生不到一周岁,你便离开了我。我从十五岁就开始就一直在寻找您,我找了您十八年了……”蔡少芬刚读完信里开头的这几句话,脑子便 “嗡”的一声,立即就眩晕起来。

 她突然象遭受到了重创似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心口也一阵阵地狂跳……她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用力撑住了身边的电瓶车,免得自己会跌倒下去。胸口闷得厉害,隐隐地还觉着有些疼痛,呼吸都有些困难。读着读着,她便全身大汗,湿透了内衣,胳膊和腿也像散了架一样的感到无力,虚脱了一般,那封信沉得似有千斤的份量,让她举不起来!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慢慢把自己挪到车棚边的马路牙子上,跌坐了下来。她极力控制着自己,按耐着心头的紧张和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喘息均匀着,试图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来上班的工友们,纷纷推车进入车棚,匆忙中朝她打着招呼。她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地样子引来同车间的几个工友们的注意。他们见蔡少芬脸色很难看,以为生了病,便上前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她谎称自己可能是低血糖,头昏,不用去医院。工友们让她不要勉强自己,马上回去休息,并许诺替她跟车间主任请假,她点头同意了。

 蔡少芬坐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自己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她把捏在手心里的信重新装好,又小心地叠了,重新放进衣兜里。今天,她的确再也没有心思和气力上班了。她重新把电瓶车推出车棚,骑着往回走。她像丢了魂似的,连门卫老韩的问话都没有听到。

 她出了厂子大门往回走。一路上,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三十三年前的那段陈年往事。那是一段令她痛苦而又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是隐藏在她心灵深处的秘密,是最不愿意让人触碰的隐私!一旦有什么东西触碰到它,她就会像遭到电击了样的痛苦!她期望这个秘密永远深藏在自己的脑海里,永远也不让别人知道,甚至包括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丈夫钱爱民和儿子钱小杰并不知道蔡少芬在少女时代的那段痛苦经历。对于那段岁月,她把它深深埋葬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唯恐由于这个秘密曝光而让自己失去眼前的这一切。当初,在钱爱民追求她时,她内心极度自卑,曾经几次拒绝过钱爱民,对他说自己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却又闭口不谈自己的那段婚姻。但钱爱民始终没有放弃,对她已经生过孩子的事实非但没有在意,反而更加猛烈地追求她,渐渐地她被老实憨厚的钱爱民感动,并真的爱上了他。于是才有了蔡少芬一生中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而这份爱,又让她有一种愧疚感!她因为不能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钱爱民而感到自责,爱得越深,却越是自责。钱爱民的真诚、仁厚和宽容,深深打动了她!她的那些创痛,在爱的滋润下,也渐渐得到了平复。经过激烈思想斗争,在结婚那天,她终究还是没有失去理智,还是对钱爱民隐瞒了她十六岁的经历。当然,她并不是要故意隐瞒自己的那段过去,让她顾虑重重的原因,不仅仅是担心因为自己已经结过婚而被人冷眼,遭受人们的嘲笑和鄙视,而是生怕因此而伤害到钱爱民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也担心因此辜负了钱爱民对自己的真挚情感!他的爱让蔡少芬再一次产生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失去他,就意味着自己会失去人生的目标和方向。

在儿子小杰长大以后,她也想过要把这段经历告诉丈夫和儿子。但是,她始终担心,一旦知道了自己的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亲人会怎样看待自己?自己有可能失去亲人的信任、理解和爱!特别是丈夫钱爱民!他是那么的信任自己,爱自己!而且,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自从离开古川省罗城县,这个家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失去了家人的爱,自己也就失去了人生的信念。她不敢想象……一想的这些,就让她感到十分的惧怕!

她总是试图着把那段经历永久地尘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永远也不想去唤醒它,去触碰到它。然而,在梦里,她却经常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小山村,那个在三十三年前自己生下的那个男婴……这让她无数次地从梦中惊醒过来,醒来的她,常常又会感到心中在隐隐作痛……她矛盾着,内心无数次地纠结着,挣扎着!那个男婴,就像是自己身上永远也无法割舍的顽疾,一直困扰着她,有时连续几天下来,就会让她感到身心俱疲。


 回家的路上,她的脑子里多次浮现出那个姓钟的男人。那个粗暴野蛮的四十多岁的男人;那条拴着自己脚腕上的铁锁链;还有那条她躲了三天三夜的黑沟渠……想着三十三年前,骑在电瓶车上的她不由得心头又一阵发闷,头皮一阵阵发麻,脑袋不觉又一阵阵地眩晕起来。她的内心又感受到了那种刺痛,恐惧……她忍耐到了极限,却又无法逃脱。这一封信,让她再一次面临绝境。她几乎要漰溃了……


 身后一阵尖锐而急促的汽车喇叭声把她拉回到了现实,魂不守舍的她突然惊醒了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一辆汽车撞上。对汽车驾驶员的诅咒和责骂,她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也没听到。她把车停在路边,默默地注视着前方路口的红绿灯,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冷静!冷静!再冷静些……内心里挣扎了不知多久,最后,她决心还是把这封信看完。

 她来到在附近的涞水河边一个小公园里,找了个近水边的小木亭,在木条凳上坐了。时值仲秋,已稍稍有了些凉意。微风习习,涞水河的河面上波澜微起,几只水鸟在水面上徜徉着,仿佛在静静地倾听着她的心事。他拿出那封信,继续读下去。

  “妈妈!我很想念您,您会想我吗?我虽然从来没见过您,可我时常在梦里见到您!虽然我不知道您的样子,但我知道,您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蔡少芬读着信里热切的话语,双手在微微颤抖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她十七岁生下的那个儿子,今年应该已经三十三岁了!要是这封信真是自己当初生下的那个孩子写的,也许这时已经有了家,也许也有了他自己的孩子,他应该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

  “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您。听父亲说,他买您的那时候,您才十六七岁,家在山区,家里姊妹多,生活艰难,自小就吃了很多的苦。”

 三十三年前,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在古川省罗城县吉安乡的蔡少芬刚满十六岁,兄弟姊妹七个。她父母也已年过半百,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父亲体弱多病,完全丧失了劳动力,一家人靠着她母亲一人挣工分维持生活。蔡少芬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从小就没上过学,在家帮母亲干农活,她下面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弟弟。生活就靠着母亲、哥哥、姐姐们在山沟里务农,艰难地支撑着。蔡少芬在家排行老五,正值花季少女的她,正上中学。虽然出落得水灵而清秀,但却过早地就体验到了人生的艰辛和困苦。她两个姐姐很早地就相继出嫁了,她大哥也早过了该结婚成家的年龄,可家里太穷,根本没钱给他料理婚事。

 一天下午,还在学校上学的蔡少芬,被一男一女诱骗上了一辆面包车。就这样,毫不知情的她被拐卖到几千里以外的一个不知名的山村里,给一姓钟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做了媳妇。直到后来她才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得知,是她父母以五千元的价格把她卖给了那对人贩子男女的。

 蔡少芬接着往下看信。“妈妈!自从你走了以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我爷爷和奶奶在我没记事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我十二岁那年,父亲独自去了山西。不久以后,他在一次煤矿矿难中也死了。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就这样,我成了孤儿。后来是我姑姑收留了我,是我姑姑把我培养成人的。妈妈!我这么说不是在责怪您,因为我知道当时的您也是受害者,您是不愿意嫁给我父亲的,是他们强迫您的!对于您来说,我父亲他是个罪人!……”

 蔡少芬回想着……

她被带到那个山村后,姓钟的一家人象看贼似的把她关在一间土屋子里,用带锁的铁链子锁住她的脚脖子。每天晚上姓钟的强行要和她睡觉,她不肯就不给饭吃。白天的吃喝拉撒都由钟的母亲在跟前照看,钟母要离开时,便会马上锁上屋门。饱受侮辱的她,想过死,可她想着自己才十几岁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地死了,实在有些不甘心。她还想过逃跑,可天天被钟家的人看着,又被铁链子锁着,几乎没有可能。

 一天晚上,在绝境里已经崩溃的她跪在钟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他放过自己,姓钟的似乎还心存善念,对她说:“只要你给我生个小子,我就放你走!”就这样,直到她怀了孕,蔡少芬才被钟家人松开脚脖子上的镣铐子。


 信里继续写道:“我父亲钟田仁是一个大字也不识的农民,是个文盲,根本不懂法律。他既不知道私自关押人是犯罪,也不知道拐卖人口,在当时被抓住是个要被杀头的大罪过!但他在去山西煤矿前,让我长大后一定要找到您!去认您!他说他对不起你!对你犯了大罪!”

 蔡少芬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逃跑的那一幕。在她被卖到钟家一年多以后,顺利分娩了一个男婴。在男婴出生半年后,钟家人见她变得老实、乖巧了,便放松了对她的看护。一天凌晨,蔡少芬趁着钟家人都在熟睡,便悄悄地逃了出来。然而,逃出来的她却又发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沟沟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逃!她在一个黑沟渠边的灌木草丛里藏了三天三夜,才躲过了前来搜寻她的村民。饥寒交迫的她顺着那条沟渠,跑出了山,晕倒在了一条不知名的公路边。幸亏遇到一个好心人,把她一路带到了一座小县城的公安局。

 公安局的警察询问蔡少芬时,她说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那个姓钟的男人的具体姓名,也不知道钟家所在的大致方向,更加搞不清楚那个钟家人所住的村落名称。公安局只得备了案,却没办法展开有效的调查,只能根据那个过路司机提供的一些信息,推断她有可能是被拐卖到了杞县的某个山村里。面对莽莽大山和极少的有用信息,警察也是无计可施。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再加上类似的事件在当时的农村也很常见,公安局的调查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了。后来,警察打算把她送回古川省的老家了事。事实上,在蔡少芬的家乡,村里的女孩象她这般被拐卖的事情也是屡有发生的,有些女孩甚至会被再次拐卖。因此,当得知公安局这一决定后,乘警察没注意,蔡少芬就偷偷跑出了公安局,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从此,她再也没回过古川老家,她恨自己的父母!恨透那块生她养她的土地!发誓再也不回古川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她把自己隐藏在人流中,期望自己的遭遇和那个孩子在记忆里渐渐淡去,甚至消失,就象她淹没在茫茫的大千世界里一样。直到她找到工作,结识钱爱民,结婚生子,那些经历和那个孩子仍然会在梦里时不时地袭扰着她。

 蔡少芬的双手颤抖着,泪水滴落在信笺纸上,却似血迹一般。那一幕幕的往事显得越发清晰起来,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事,就像一只膨胀的气球,一旦被某个东西刺破,那原本紧紧裹在里面的画面和声音资料就像炸开了似的,一下子便迸发了出来;又像是一团团的纠缠在一起的荆棘,翻騰着从心底里冒上来,扎得她心里又一阵阵的疼痛。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想把信看完,但是她看了三次,每一次都只能看到一半,泪水就会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三十三年前的土屋子,还有那条铁锁链……她下意识地伸手抚摸着脚腕上的那道伤疤……

 她就这样呆坐着那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才从往事的记忆里缓过神来,又回到了现实中。

  “妈!你在哪啊?”儿子钱小杰的电话。

  “我……我在厂里上班……”蔡少芬努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儿子撒谎。

  “晚上我们回去吃饭!你孙子吵着要吃奶奶做的红烧肉呢!我六点接了他和李梅就回去。”儿子说完,就挂了。

 六点半左右,儿子一家到了,见蔡少芬正在厨房里张罗着,李梅便进去帮忙打下手,钱小杰道客厅里,帮着整理些家务。孙子东东象小兔子一样跑进厨房,抱着奶奶的腿,嚷着要看锅里快要做好的红烧肉。蔡少芬抱起孙子,拿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拿到嘴边努力吹了吹,感觉不烫后,便塞进东东的小嘴里,问道:“咱们家的小馋猫,好吃不?”

 东东吧唧着嘴,嚼着肉,却说:“嗯!我还要!”李梅笑着说道:“馋猫,快下来,别妨碍奶奶做饭。”东东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用手一指锅里,喊道:“奶奶!奶奶!你看,肉肉在笑你呢?”一句话说得两人一愣,顺着他的小手指往锅里看去。原来红烧肉在沸腾的锅里不停地抖动着。李梅用手指在他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啦!这些肉是在笑我们家这个小馋猫呢!”说得东东咯咯地笑着,两个大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大的功夫,钱爱民也下班到家了,他见蔡少芬已经做好了晚饭,便吩咐大家吃饭。一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边吃边闲聊着。蔡少芬却一改往日的习惯,寡言少语的,划了几口饭,便称不饿,进了厨房。儿媳妇李梅觉察到了婆母的异样,问丈夫小杰道:“妈今天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没怎么吃饭?”

  小杰口称不知道,问钱爱民道:“爸,妈怎么了?这两天不舒服?”


 钱爱民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厨房里的蔡少芬大声问道:“少芬?你怎么了?”


 小杰放下碗筷,进了厨房,问蔡少芬道:“妈,怎么吃这么少?你是不是不舒服?”

  蔡少芬连忙背过脸去,擦了眼眶里的泪水,又转过身强笑着对儿子说道:“没有,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呢!我中午多吃了点,肚子不饿,你去吃饭,别管我。”

  小杰将信将疑地出了厨房,李梅在厨房外听了却不以为然。


 夜里,送走了小杰一家,夫妻俩坐在床上,钱爱民问蔡少芬道:“今天你怎么了?晚饭吃那么一点?!”


 蔡少芬连忙说:“没事!不是说了么,中午吃多了撑住了。”钱爱民便也没在意。


 夜里,蔡少芬想着衣兜里的那封信,看着身旁酣然入睡的钱爱民,躺倒在床上,失眠了。直到第二天天色微明,才勉强睡过去。


 早晨七点,蔡少芬被钱爱民从梦中唤醒过来。这是她和钱爱民结婚以来第一次睡过了头。钱爱民没有责怪她,看着她浮肿的眼泡,笑着说道:“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要是累了,就请个假,休息几天吧。……早上从来都是你叫我,没想到今天是我叫的你。这早饭只能到外头买点喽……”说完,便出了门。

 丈夫的一番话,颇让蔡少芬感到内疚。钱爱民是名建筑工人,虽然工资待遇不错,但劳动强度也很大,工作十分辛苦,经常加班加点的。他这样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拼命,原因就是为了让一家老小能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平日里,钱爱民的起居都是由蔡少芬悉心照料的,尤其是每天的这顿早餐,讲究的是数量和质量。蔡少芬心里知道,这是钱爱民在外工作一天精神上和体力上的保证。她这些年从没间断过对丈夫无微不至的关爱。而今天早上,她的晚起,让他早餐只能草草的在外的路边摊上对付一顿了。

蔡少芬出了门,推着电瓶车出了小区,心里头想的却是那封信上自称是自己儿子的话。


 三十三年前出生的儿子,找了自己十八年,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难和曲折啊!这个自称是自己儿子的小伙子,凭着当年少得可怜的线索,找到了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法估量的!她可以想象得到……十八年,多少个日夜,饱含了多少思念之情啊!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所遭受到的那种痛苦和磨难是无法用数字来描绘的……她回避那段经历,把它埋藏在心灵的深处的原因,就是唯恐有人会触及到它,以免自己因此而受到心灵上的煎熬。而这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份本该属于他自己的母爱,……如果他真的是自己当初的孩子,她怎能忍心因此而拒绝他呢?他所受到的委屈和苦痛比自己在三十三年前所遭受到的伤害,也许要超出更多……想着想着,她的鼻子不觉又一阵发酸,泪水又夺眶而出……

 经过昨晚上一夜的思考,蔡少芬的心里也平静了些。她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隐瞒下去,应该把自己三十年前的那段经历和眼前的这件事告诉自己的亲人,这不光是自己无法回避的事实,也是这个家应该面对的事情。她希望亲人们在听完自己的叙述后,会产生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可是,该如何向家人讲述这件事呢?家人听完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呢?她没有丝毫的把握……

 工作还要继续,生活也得照旧。她照常进行着自己该做的一切事务,象往常一样,在平淡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已打定主意的蔡少芬,外表看似涞水河的河面一样平静,可内心却像是在水面下涌动着的一股股暗流。她仍然有些犹豫,不断提醒自己再慎重些。对于家人来说,这事情毕竟来得有些突然。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蔡少芬反复思考着该如何把这件事对家人说出来。她始终觉得,还是先瞒着钱爱民的好,找一个合适的人,并且在合适的时候来说这件事情才比较稳妥。

 这天晚上,钱爱民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加班,不回来,蔡少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她给儿子儿媳妇打了电话,称买了孙子最爱吃的五香牛肉,让儿子一家过来吃晚饭。

 吃罢晚饭,忙完了厨房里的活,钱小杰和李梅逗孩子玩,蔡少芬对儿子一家说道:“小杰,李梅……”

 “妈,啥事?”小杰看着母亲坐到餐桌前,一脸的严肃模样,不禁问道。

 “妈给你们讲个故事。”

 “妈!你这么多年没给我们讲故事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小杰笑着问道,夫妇俩便十分好奇地也坐到餐桌前。


 “三十多年前,在古川省的……”蔡少芬把自己的经历编成故事,眼含着泪水,对着儿子小杰夫妻俩,字斟句酌地娓娓道来。听着母亲叙述的故事,惊得小夫妻俩一直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们想不到年过半百的母亲能有这样的构思能力,感觉她所叙述的故事夸张得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而李梅却感觉婆母并非在讲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一个真实的案例,而且这事肯定与婆母蔡少芬有关,不然,故事的情节不会被她描述得如此精彩而详细。她被故事里女主人翁的痛楚命运所感染,眼里含着泪问道:“妈!这么多年一直没听你说过老家的事,这故事是不是和你们老家那边有关?”

 蔡少芬流着泪,默默地点了点头,小杰见了立刻变了脸色。蔡少芬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封信,用颤抖着手,递给了儿媳妇。李梅心怀疑虑地把信接了过去,看了看信封的封皮,又抽出信笺纸,照着书写的内容,轻声读了起来。

 两张信纸,李梅仅读了一页,读着读着……她渐渐变了脸,落了泪。她不再读下去,把信交给了小杰。小杰看着信,脸上一阵白一阵黄……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屏住了呼吸,坚持着把信看完。他的内心象油锅一样的翻腾着,他没想到母亲居然遭受过如此痛苦的磨难,他还有一个比自己大几岁而哥哥。

 他呆呆地坐着,颤动着身子,哭出了声。蔡少芬流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双手,痛苦地说道:“小杰!妈不是故意要这样瞒着你的!你原谅妈妈吧……妈是没办法啊……妈不想……”

  小杰站了起来,跪倒在母亲身下,抱着母亲的双腿,喊道:“妈……你别说了……”李梅也哭着给蔡少芬跪了下来。在看电视的孙儿东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跑过来,扑倒蔡少芬的身边,一手扯着他爸爸的衣袖,一手挥动着小拳头,拼命地砸向他爸爸的肩头,大声哭喊起来:“奶奶!奶奶不哭!是爸爸不听话……东东打爸爸……东东打爸爸……”

 蔡少芬跌坐到椅子上,把孙儿东东抱到腿上,又拉起儿子和儿媳妇,说道:“孩子!你们都起来!我,我……我是觉着对不起你爸爸……我瞒了他二十几年,要不是这封信,我……我一辈子都不会说……”

 李梅哭着说:“妈,我们不会怪你的!爸爸也不会怪你的!这种事搁谁都会瞒着人的……小杰,你说……你说话啊!”李梅见小杰哭得像泪人一样,却不知道劝慰自己的母亲,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对!对!……妈,你别难过,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吗……你看!你孙儿都这么大了……你还有啥……”小杰结结巴巴地说道。


 李梅用脚踢了一下小杰,嗔怪道:“连个话都不会说!”连忙擦着泪,对婆母说道:“妈,您别多心,小杰说的是……”不等她把话说完,蔡少芬便点着头说道:“李梅,妈明白你们的心意,妈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可是……”

 小杰坐起来,对母亲说道:“妈,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大的罪,……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李梅也在一旁流泪笑着附和着。

 蔡少芬止住了泪,把孙儿抱到怀里,对孙儿东东说道:“咱东东是个咱家的宝贝,奶奶舍不得,谁也抢不走的哦……”东东见大人们都不哭了,自己却又大哭了起来。

 李梅笑着说道:“妈,你想哪儿去了?咱是一家人,谁也不会走。要是谁来抢您,我们一百二十个不答应!”小杰连忙附和着说:“对!对!对!”

 蔡少芬放下东东,对小杰说:“儿子,这封信你们也看了,你也知道你妈那时候的事情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这个儿子妈到底是认还是不认的好……”

  “妈,我……我……我……”儿子支支吾吾的,蔡少芬的脊背隐隐感到了一丝凉意。

  “我什么啊?”李梅抢白道,“咱不能认!”

 听了儿媳妇李梅的话,蔡少芬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看着母亲的开始红润的脸色忽然又暗淡下去,小杰连忙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妈!你看……咱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

 李梅赶忙拉了一下小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并开口说道:“他现在没爹没妈了,想到您了……再说,咱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年那个人呢?!想来认亲,这算哪回事啊?当初不是他爹把咱妈抢了去,哪能有他啊?咱该告他!告他爹……”一想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口。

 蔡少芬虽然早料到自己把事情说出来有可能会是这样子的局面,听到儿媳妇说“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时,却还是不免被电击了一下似的。她却也没有责怪或者埋怨儿子、儿媳妇。过了好一会儿,她擦了泪,颤抖着把信收好了,放在了衣兜里。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是啊!这算哪回事啊……你们也该回去了,我想睡了……”她失魂落魄似的,站起来,往卧室里走去。口中却喃喃自语道:“他也是妈的心头肉啊……他也是妈的心头肉啊……”进了卧室,上了床,和衣躺倒到床上。

 小杰和李梅见了,双双坐在餐桌前发愣。东东也跑到卧室里,爬到床上,对奶奶轻声说着:“奶奶乖!奶奶不哭!”

 第二天晚上七点,钱爱民老夫妻俩坐在餐桌前吃晚饭。寡言少语的钱爱民和平时一样,坐在餐桌上自斟自饮,却又像是在想心事。蔡少芬坐着低头扒饭。见丈夫一言不发,蔡少芬觉得这也许是战争一触即发前的宁静,她似乎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面对着自己的爱人,此时的蔡少芬觉得羞愧,羞愧自己故意隐瞒了那段经历,而这段经历也是很多男人所忌讳的;她担心着,担心那封信会影响到男人对自己的情感;她也有些不忍,她不忍心伤害面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的自尊心;同时她又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感不仅来自三十多年前自己所经历的创痛,也是对深藏在她心灵深处痛苦的再一次触碰,那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折磨。昨天李梅的那句话又回响在她的耳边,她隐隐感觉到,或许因为这件事,她就要失去他了。

 钱爱民不说话,只是在喝酒,一杯已喝完……第二杯也一大半下去。蔡少芬懊恼无比!要是没有收到那封信……要是自己没有和儿子说起这封信……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她和他以及这个家都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等待着,期盼着丈夫狂风暴雨般的咒骂,侮辱,甚至责打,她的内心已对此做好了准备。然而,平素寡言少语的丈夫却和往常一样地喝着酒。对于蔡少芬来说,丈夫的沉默,也是一种折磨,更是另一种煎熬。

 钱爱民今晚也没多喝,和平时一样,只喝了三杯酒,吃了一碗饭,便到客厅里去看新闻了。这一晚上钱爱民像什么事也不知道一样,看完新闻,洗簌了,便到床上睡觉去了。蔡少芬等收拾完了,也上了床。看着身旁鼾声如雷的丈夫,她心想,难道儿子小杰还没有把那封信的事告诉他爸爸钱爱民吗?又开始责怪起了儿子的谨慎。她认为,既然早晚要有那么一天,不如让这一天早点来。想了想,自己又开不了口,便也就睡了,这一夜又失眠了。

 一连好几天,蔡少芬感觉这件事就像一阵风一样,似乎要从家门前刮过去了,除了自己,家人们会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各自的生活、工作。这天早上,饱受煎熬的她很早就起了床,收拾完早餐,等着钱爱民起床吃早饭,钱爱民却迟迟未起,她便到卧室叫他:“爱民!爱民!起床了,要上班了!”

 钱爱民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哼了一声,却还是未起。蔡少芬等了一会儿,见钱爱民还不起,便责怪道:“爱民!太阳嗮屁股喽!”

 钱爱民这才又翻身坐起来,打着哈欠,哆囔着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干嘛要我这么早起来?”

 “你休息啊?你咋不早说呢?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去上班了,早饭在锅里,等会儿你起来记得自己热了再吃啊!”说完,拎着包就要出门。

 钱爱民对她说道:“老伴,你今天不用上班,你去菜市场去多买点菜。今天咱家来客人呢,小杰他们也过来陪客的。”

 蔡少芬嗔怪道:“好好的咋会来客人?我又没请假……”

 钱爱民说道:“让你休息就休息么,废什么话啊!我昨天就跟你请了假了!”

 蔡少芬有些不解,问道:“来什么客人?谁啊?”

 “你别管,让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钱爱民有些不耐烦地说。

 蔡少芬见拗不过他,只得提了菜篮子,拿着钱袋,出了门。

 中午,儿子一家提早来了,钱爱民却出了门还没回来。李梅帮着在厨房里忙碌,小杰开了电视,让东东看动画,自己却拿着抹布,把餐桌抹了又抹,铺上一次性的塑料餐布,安放好碗、碟和筷子,显得仔细而隆重。

 正诧异间,大门开了,钱爱民前脚进门,便立即招呼着客人,“快进来!快进来!别换鞋了,就这样进来……”引得李梅出了厨房门来观看。

 蔡少芬接着便听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家人在说着话,也听不清说些什么。这时,小杰来到厨房门前笑着说道:“妈!妈!你来看,这是谁来了?”说着,便拉着母亲的胳膊走出了厨房。

 蔡少芬站在厨房门前,看着眼前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自己却从未见过,便笑着问儿子道:“这?这是谁啊?”

  “这是钟鸣起,就是给你写那封信钟鸣起啊!”钱爱民站在众人的身后笑着说道。

  “您是蔡少芬吗?”年轻人激动地上前抓住了蔡少芬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蔡少芬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昏了头脑,脑子里嗡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却顺着脸颊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地流了下来,她哆嗦着双唇,使劲地点了点头。

  “妈!妈!妈!我终于找到您了!我终于见到您了……”年轻人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立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站在他身后的俊俏女子连忙拉着他们的女儿,也跪了下来,又赶忙按下女儿的头,嘴里说着:“快!快给奶奶磕头!”说着,三个人朝着蔡少芬磕起了头。蔡少芬激动得张口结舌,脸色苍白,呆着一动也没动。突然她一阵头晕,两眼一黑,便摔了下去。小杰和钟鸣起忙一起慌忙上前,把她托住了,又慢慢把她放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等她睁开眼睛,她看见丈夫和几个孩子们都静静地围绕着她。那一双双包含着泪水,充满着关切的眼神!他们就像是守护神,围护在她的身边。

 她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拉住跪在眼前的钟鸣起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是我的儿子?”

 钟鸣起流着泪使劲点了一下头,说道:“嗯!是的!是的!妈妈!我就是你的亲儿子!”她又看着俊俏女子和孩子说道:“她们是……”钟鸣起赶忙把妻子和女儿拉了过来,对蔡少芬说道:“妈!这是你儿媳妇,叫方慧慧,这是您孙女,钟丽敏!”又对女儿说道:“快!敏敏,来!这是奶奶!快叫奶奶!”敏敏有些怯懦地喊了声:“奶奶!”蔡少芬一把便把敏敏搂在了怀里,对孩子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流着泪嘴里喃喃说道:“孙女!孙女!好!好!”她忙又对钱爱民说道:“爱民!爱民!你看,我们有孙女了!”钱爱民也红了眼圈,点着头,笑着对蔡少芬说道:“老伴啊,这下咱家可啥也不缺了!”孙子东东见奶奶抱着敏敏不撒手,便有些吃醋,吵着挤到奶奶跟前,叫着:“奶奶!奶奶!还有东东呢!”蔡少芬又把孙子搂进了怀里,三人把头埋在了一起,喜悦的泪水从蔡少芬的眼眶里不断地涌出来。

 这时钱爱民从她的包里拿出了那封信,从信封里还倒出一张照片来。他把那张照片递给了蔡少芬。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在慌乱中居然没发现钟鸣起一家三口的这张照片。小杰告诉蔡少芬,其实,他爸爸钱爱民比他还早知道这件事。是在蔡少芬收到信的第二天清晨,蔡少芬还在睡梦中时,钱爱民就发现了这封掉落在床边的信。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钱爱民决定还是不说出来。之所以瞒着她,是因为担心蔡少芬因此事而自责,另外他也明白了妻子经常在夜间惊醒的原因。在小杰把母亲的事告诉了钱爱民后,他和小杰夫妻俩对这事进行来了冷静的分析,后来一致同意替蔡少芬找到这个儿子,以了却他们母子的心愿。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努力,他们根据信上的地址和出生日期,还通过钱爱民在县公安局的同学,利用公安系统的网络和关系,查到了钟鸣起,并联系上了他。经过公安机关仔细甄别核实,钟鸣起的确是妻子蔡少芬当年在河东省杞县生下的儿子。钱爱民自小失去了母亲,十分了解一个家庭里母亲的重要性,知道失去母亲对一个孩子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尤其像钟鸣起这样的家庭。钟鸣起的家人和父亲都已经不在了,老一辈犯下的过错,他不能让小一辈的钟鸣起来承担罪责!他不但没有怨恨,反而把钟鸣起一家三口请了过来,与蔡少芬见面,让他们母子当面认亲。他心想,这件事就像一座山,深深地压在妻子的心里几十年了,是到了该把这座山搬开的时候了。一旦他们母子相认,不仅能成为一家人了,而且也是了却妻子心愿的最佳途径。蔡少芬听完儿子的话,几日前的那些担心,烦恼、忧虑和恐惧一扫而光!这是亲人们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理解、包容和支持!看着眼前的这些亲人们,她感到:这辈子真的知足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正当小杰和钟鸣起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一家人眼含着热泪,在客厅里欢笑的时候,李梅却突然连呼不好,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厨房。大家这时才闻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原来,炖在锅里的红烧鱼已经成了焦锅巴。

 饭桌上,大家热切地交谈着,钱爱民破例给妻子也倒了点红酒。端着盛满红酒的酒杯,蔡少芬流着幸福的泪水。她看着大家,感概万千,却说不出一句话。钟鸣起夫妻俩端起酒杯,向钱爱民夫妇敬酒。钟鸣起擦了泪,说道:“妈!爸!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亲爸妈!你要你们不嫌弃,我就是你们的亲儿子!来!这杯酒,我和慧慧还有丽敏敬二老!”说完,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方慧慧也把杯中的红酒喝了下去,钱爱明夫妇站起身来,相互对望了一眼,也干了杯中酒。小杰站起身来给他们四人重新斟满了酒,说道:“哥!你就是我亲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咱哥俩干一个!”说着,举起酒杯,和钟鸣起碰了杯,俩人一仰脖又喝了。

 蔡少芬从钟鸣起撸起袖子的胳膊上,却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人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脸色也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明确记得,当年自己生下的儿子,在他的一条胳膊的胳膊肘上约有一块铜板大小的红色胎记,具体在那条胳膊上,事隔这么多年,她已经不记得了。而钟鸣起的两条胳膊上显然没有胎记。难道自己记错了?难道公安局也搞错了?她不免心里一阵凌乱,一时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她离了席,慢慢走进厨房,冷静地回忆起当年的事。

钱爱明见她脸色不对,不知何故,也进了厨房。蔡少芬对钱爱民摇了摇头,钱爱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刚想问,却被蔡少芬拉住了胳膊制止了。

 吃罢了饭,男人们都有些过了量,纷纷倒在了床上或者沙发上,蔡少芬、李梅和方慧慧三人收拾完桌子,坐到桌前谈话。

 蔡少芬问方慧慧道:“慧慧,鸣起小时候的事你知道多少?”

 方慧慧说:“妈!我不全知道,他的事信里都有。他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没了妈,他爸也死得早……他心里的苦没人知道……”她流着泪继续说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您……为了找到您,他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找,直到有一天认识了我……他常常在梦里哭醒过来。我们结婚后,生活才算稳定下来,但他依然没有停止过去找您。他曾经去过您的老家古川罗城县骊山,您的父母和家人都不知道您的下落,他们也一直都没有您的消息。有一天他无意中碰到您的一位老乡,说他看到过您,说您可能在这个县城落脚。后来,咱又打听到您的单位,到了您的厂门口,他又不敢见您,怕您不认他这个儿子,所以才给您写了那封信……”

蔡少芬听着,泪水再一次浸润了双眼。她定了定神,问道:“那鸣起胳膊上有没有做过去除胎记的手术?”

 方慧慧想了想,说道:“好像……没有听他说起过,他胳膊上也没有疤啊……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蔡少芬敷衍道。

 李梅问道:“妈,你怎么问这个?”

 蔡少芬似乎在回忆着过去,轻声说道:“我记得鸣起胳膊上有一块胎记。”李梅和方慧慧听了都不免一愣。

 晚上,等大家都酒醒以后,李梅把蔡少芬当初儿子的胳膊上有胎记的事对大家都说了。钟鸣起一家听了,沉默着坐在沙发上,心里也明白,这是大家都弄错了。他十分痛苦地跪在钱爱民夫妇俩的跟前,流着泪说道:“让我再叫二老一次吧……爸!妈!”钱爱民和蔡少芬双双站了起来,扶着他的胳膊,蔡少芬心头一热,说道:“孩子!只要你妈妈没死,就一定能找到她!”

 钱爱民红着眼圈,哽咽着说道:“小钟!你起来,听我说。”他把钟鸣起拉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孩子,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难免会弄错……你不要难过,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就是你的父母!这就是你的家!”他转脸对蔡少芬问道:“少芬,你说呢?”

  “对!对!对!”蔡少芬泪流满面地笑着答应道。

 钟鸣起和方慧慧感动得再次跪倒在两人的面前,喜极而泣地大声喊道:“爸!妈!”四人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

 第二年的春天,蔡少芬夫妇带着儿子钟鸣起和钱小杰踏上了前往古川省罗城县吉安乡的寻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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