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周推送了文章，晓黑姑娘给我发来信息，看样子她心情真的不好。

她说，也真是奇怪，我本不是爱哭鬼，可每次你推送这类文时我都在哭。好几天没和妈妈联系，她也没主动联系我，今天回来瘫在床上给她发视频，半天才接，特别憔悴，原来是她生病没敢和我联系，怕打扰到我。挂了视频后一下子就泪奔。

她说，每天我们都在照顾别人的感受，却照顾不到亲妈，所有人无所畏惧心安理得地支配你使唤你，只有亲妈连生病了都要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生怕你分心。

要这工作有何用。晓黑最后说。

那天正好是我拍摄广告的深夜，棚里乱糟糟的，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扯着嗓子喊要再来点逆光。

我坐在监视器后面，低着头看着晓黑的留言，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我回复她，我也遇到这样的事，改天写写吧。

2009年的时候，我在上海工作，那是我刚刚进入广告业的第一年，工作压力特别大，和父母打电话都在说这里生活节奏快，工作强度也大，好久没有睡过饱觉，每天感觉要崩溃。

家人总是安抚我，没事，别着急，大城市不比家里，肯定要辛苦，还要再坚持一下吧。

我和家人联系的次数很频繁，几乎两天就要打一个电话，我妈总是问东问西，事无巨细，有时我也嫌有些烦，后来过了一星期都没有电话，甚至还觉得挺轻松。

但过了多半月都没有家里消息，我有点奇怪，打电话给妈妈，她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说哎呀最近忙得很呢，要和姐妹们参加拉丁舞比赛，每天排练，顾不上和你说话。

然后我就稍微放了一点心，没想到过了半月，我爸突然来电话说，你要不要回家来？你妈不太好。

我想都没想请假回家，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2点，我妈还坐在沙发上等我，整个人明显瘦了好几圈，我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妈妈你怎么了？

我爸轻轻地说，你妈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莫名发烧，每天烧到四十多度，就是查不出来原因，医院甚至连病危通知书都下了。

我连忙说，那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都没告诉我？

我爸无奈地说，你妈不让说，说儿子事业刚刚起步，不能让他分心，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万一我突然好了呢。

我妈的手温度依然滚烫，她说，没事，妈妈真没事。

我爸说，你妈下午发烧，还炖了你最爱吃的鸡和排骨，我去给你盛点。

我摇摇头，我不饿。

我妈拍拍我的手，妈妈做的，多少吃点，少吃一点，啊。

自我印象中，我从来没有听过妈妈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我说，我吃，有多少我都吃。

02

然后，我有近半年在家中，陪着妈妈四处看病，有的医院说这是神经性发烧，有的说是淋巴感染，有的还在怀疑癌症。

听妈妈说起，某天清早他们起床去医院输液，我爸坐在床边背对着我妈，竟然哭了。

我爸哽咽地说，怎么就查不出来？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如果真的你走了，我们爷俩儿可怎么活。

我妈走过去轻轻揽住我爸，没事，没事，万一好了呢。

妈妈的发烧症状从下午开始，体温直线飙升到41度，用所有的抗生素和进口的退烧药都无济于事，只能促进发汗，枕巾湿透，床单湿透，整个人躺在床上毫无力气，甚至烧到小腿抽筋。

我看着我爸熟练地给妈妈换床单，给她按摩腿部，喂她吃药，陪她说话，我也不止一次地说，我来吧。我妈都推开我说，别了，还是你爸来吧，你都这么大了，妈妈不好意思。

有时家里洗涮整理，我说我来吧，我爸也推开我说，别了，还是我来吧，你赶紧去忙工作，请假中也不能不工作啊。

后来我决定给爸妈做一顿晚饭，去超市买了几样蔬菜，回来做了点粥，结果粥差点糊了，蔬菜也差了火候，嚼不烂。

可我爸妈依然吃得很开心，他们说，儿子长大了，都能给我们做饭了，真值。

那一刻，我悄悄扭过头，擦了擦泪。

这些年，在外求学，又在外工作，我为他们能做的，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某天晚上我起夜，隐约听到楼下卧室里有声音，轻手轻脚走过去，听得出是爸妈在说话。

我妈说，儿子还没结婚生子，你也没退休，一家子人没人管，你这让我怎么安心地走？

我爸说，孩子大了，不用我们操心，你就安心养病，其他的别多想。

我妈叹口气，唉，真是不放心。

我在门外听了许久，还是没勇气推开门告诉他们，没事的，我来扛，我照顾你们。

我只是轻轻上楼，蒙上被子大哭，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时，我和晓黑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不能护家人周全，我在外这么努力有什么意思，我要这工作有何用。

后来，妈妈转院进行系统治疗，刚稳定下来就督促我赶紧回去工作，别让领导批评，用尽全力让我离家，甚至还发了火。

我求救般地看着我爸，他点点头，听你妈的话，回去吧。

好在老天垂怜，我回去没多久后，妈妈的病痊愈，我又从上海重返北京。

03

可你知道吗？我最激烈的争吵，也是和爸妈之间。

曾经因为我的工作问题，因为我的婚姻问题，因为我到底是留在老家还是重新回北京的问题，我们争执过无数次。

有时吃饭吃得好好的，一个话题引起，我就和我爸顶起嘴来，他说人要活得安定，我说那是老年人的偏执。

有时陪我妈看韩剧，我只是感叹那种生活真好，我妈就数落我这看看就好，别总是每天想些没用的，我自然也不服气。

那一年高考结束，我因为填报志愿和我爸打架，他一把扛起我丢在床上，也不用力，就看似特别凶悍地打我屁股。

可我却不依不饶，一个翻身一抬脚，直接踹到了我爸的眼睛上，当时就是熊猫眼。

然后我和爸妈当时都愣住，过了一分钟，我爸扯出皮带要抽我，我吓得赶紧跑，我妈在喊，你干嘛，你还真打算抽死你儿子啊？

还有一次，七八年前，吃晚饭时和家人说关于理想这件事，我爸说光靠写作能挣几个钱，让你考个公务员也不考，还有那播音，有人听吗？

我当下很生气，重重放下碗，怎么没人听了？怎么写作不挣钱了？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爸也生气了，我是不懂你们现在年轻人，但我知道，凡是不能创造经济利益价值的东西，都是瞎胡闹。

我又把筷子丢下，我爸更来气，还学会甩家伙了，有本事把碗也甩了，都砸了，看你多有本事，和家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结果，我一时冲动端起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碗里的粥撒了一地。

最严重的一次，是去年回家过节，忘记又因为什么小事和家人起了纠纷，爸妈坐在沙发上，我一边哭一边细数这些年独自闯荡的不容易，还有他们的不理解。

我说，你们总埋怨我，说我不切实际，说我不够好。你们以为我不想吗？我不愿意吗？我也很着急啊！我也很难过啊！

我把笔记本打开，里面是满满的文档和材料，我指着电脑说，你们以为我很容易，觉得我随便写写就可以，我想点点子就能赚钱，可那都是心血啊，都是我用命换来的。

说着说着我就泣不成声，我哪怕再难再苦，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我在北京买房买车，从未跟你们张口，我就算今天再累再难过，还要写鸡汤去安慰别人。

我反反复复地问，为什么你们还不满意？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办？

然后我将衣服电脑胡乱塞进箱子里，摔门而出，临走前我说了这辈子最狠的话，如果你们不满意我，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就当我死了吧。

一直到我拖着行李箱下楼，爸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是，刚踏出家门，我就后悔了，我知道，我伤了他们的心。

那段日子我的情绪格外低落，抑郁症突然复发，每天公号的日更开始难以维持，工作压力剧增，整天想着怎么能死，想着怎么逃离这个世界。

察觉到自己的心理剧变，我赶紧去医院求医，医生说必须有家属陪着才能做抑郁测试和开药，不然会有危险。

实在没办法，我给我爸打电话，他刚说一句，喂，儿子。我就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妈夺过电话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不顺利了？我说，我抑郁症复发了。

爸妈那天深夜就开车到了北京，见到他们我红着眼睛说，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和你们吵架。

我妈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傻孩子，爸妈怎么会跟你记仇，你别觉得我们不理解你就好，其实我们都懂，我们也反省自己了。

我爸说，对，大不了不做了，回家来，爸妈养你，照样养得起你。

04

这么久过去了，我在外地生活工作，顺利有时，艰难有时，总有那些无法撑下去的时候，但能支撑我走到今天的，是我爸的那句，大不了我们养你。

那就像是内心里的一个非常温暖的存在，让我知道，我并不是在这座城市里孤苦伶仃，我也并非真的一直都必须要坚强和勇敢。

我有时在想，大不了不做了，大不了爸妈会养我。但又想，怎么能让父母养活自己，于是又元气满满继续努力。

我们的爸妈，或者说那个家，像是一盏灯，也像是一条路。

但家的这盏灯，不是你前进的灯，那是你回家的灯，你在任何时候累了，想要放弃了，想要回家了，那盏灯都会亮起，指引你回家的路。

但家的那条路，不是你的去处，而是你的后路，你一直勇敢，你一直无畏，而当你真的遍体鳞伤的时候，还有父母在家中等你，你可以回去。

我们其实已经活在最好的年纪了。

身体健康，双亲都在，有工作奔头，岁月也算安稳。可惜，我们往往意识不到，因为一点小事，心情就会一团糟。

我们更意识不到，那个你口中已经被这个时代丢下的父母，那个开始热衷你所鄙视的广场舞的父母，那个在小城市生活和你没有共同话题的父母，那个每次你回家时间一长就开始嫌弃你的父母。

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变啊，他们看你的眼神，依然像是你刚刚出生的那一天，依然像是你刚刚入学的那一天，依然像是你刚刚工作离家的那一天。

那眼神里，带着欣喜，带着期待，带着盼望，带着失落，带着等待。

欣喜你来到他们身边，期待你可以茁壮长大，盼望你能做得比他们更好，失落你终究还是要离家，等待你哪天回来。

爸妈不懂我的工作，不明白我为什么公号还能接化妆品广告挣钱，到现在不知道我出书的流程，更不知道广告业的发展和现状。

他们甚至连支付宝和微信都用得不太顺畅，在淘宝还不会和客服说话询问快递单号。

爸妈只会问，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处新的对象？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他们甚至都自觉的不再打扰你，哪怕生病了都不告诉你，你不耐烦地说句话，他们都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像极了曾经你的样子。

曾经有句话说：别人关心你飞得远不远，只有家人会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为了不让你累，他们都像是我们应付其他人那样，对你说，我们挺好的，吃得挺好，睡得也挺好，身体也挺好，你好好工作，别担心我们。

不想再升华什么高度了，毕竟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你我都明白。

我只是想说，我们的努力，我们在外的打拼，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不让他们操心，但也要多关心他们。

别让他们最初看我们时的那种欣喜的眼神，最终变成了等待，变成了小心翼翼。

毕竟，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家人，最初牵你手的是家人，为你亮灯的永远是家人，永远只为你的，也是家人。

有六个字，我从未对我的爸妈提起。

对不起。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