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不知忧,三十出头分外愁

1、


海风扑面, 天色阴沉,夜晚和雨水在急促地敲门,茫茫海上一叶小船飘摇,乘客们默默无语,各怀心事,仿佛去国离乡,仿佛奔赴战场。

三十出头了。我们都到了人生中的一个节点,一个青春将要逝去,而中年将要到来的阶段,一个再不做点什么就晚了的年纪。

生活发起了最后的围攻,我们逃窜到最后的荒岛。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缴械投降,要么拼死反抗,没有第三条道路。

 


2、


并非生活对我们有格外的仇恨,如今这局面,是我们自找的,大大的活该。

这事得从我们还年轻那会说起。


1)我跟老汤最先认识,网友多年,清迈初见,拉美重逢,搭车、露营、野炊,一块上过天,挨过饿,还分享过内心深处吓人的龌蹉。

厮混下来,我对他嗤之以鼻,他对我恨之入骨。

他早年从物理博士退学,写诗,嫖妓,做家教,写软文,然后失业,失恋,失勃,继而陪睡蹭饭,陪睡蹭住,陪婚礼蹭衣服,四下流窜,没有人在乎,千万人嫌弃。

但他不在乎,“虽千万人,我干翻他们”,他小手一挥,嗲嗲地说到。


2)骆驼是老汤推荐的,推荐语是“鹅掌坦卡萨诺瓦,古墩路马尔克斯”。我从俄罗斯回,路过广州,跟他初见,他挥着手给我讲理想的狂妄和文学的希望,后来重逢,聊大漠的苍茫和姑娘的轻狂,再重逢,又重逢,聊的啥已经喝忘记了,就记得互相骂了句,“妈的,怎么又是你。”

那一个月里我们跨城见了六次,五次喝大,四次聊到了深夜三点,两年后重逢,又是一次大酒。他给的理由是:“开心啊。”

前女友哭着离开的夜晚,他撸了一发,兴起时,卡夫卡从苍井空的脸上浮现,他提鸡四顾,突然觉察到生活的荒谬。“干,不如归去,余生写小说”。就这样他离开了光鲜高薪的房地产,怀揣百万家财,腰挂十亿雄心,往南方去。

3)木木则是在西双版纳初遇,我们在茶山里徒步露营,迷路,断粮,在一个凄凉的雨夜里分了最后一根烟。

后来福州重逢,他开了家书店,入不敷出,就打份工,养书店。他白天上班,晚上看书,有酒有姑娘,日子波澜不惊,一眼到头,他觉得很满意。

4)丹尼是美国人,缅甸初遇,我们靠着简陋的地图和蹩脚的缅甸语,在茵莱湖的山里一遍又一遍地山重水复疑无路,一遍又一遍地柳暗花明又一村。


后来在美国重逢,住他家,他家三层的房子,他一层,我一层,还有一层拿来看球,在秘鲁再见,上山采迷幻仙人掌,熬足一晚,汤汁进肚子,等了一小时,两小时,反应如约而至,反应是拉肚子。


5)我?

我没什么好说的。


3、


年轻时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鲜衣怒马,春光无限,老子永远年轻,永远炸天。

但年轻时想的很多事都不作数。譬如那么些爱你一辈子的人,譬如那些你觉得死也不会放弃的一生所爱。


1)骆驼就想着余生写小说的,没想到先把余生过成了小说。他在投资上眼光毒辣,投几个失败几个,家里还逼婚,他逃,铁石心肠地逃,过年不回家地逃。他喜欢王小波,他自觉五肢健全,才华横流,除非自己愿意,什么都锤不了他。

跟表妹结婚时,“我愿意”,他说。

“什么愿意啊”,老汤见了表妹后说,“骆驼这狗崽子走了狗屎运才娶到的”。骆驼也知道,他拖着疲惫的身心浪子回头,口袋比裤裆还空,“干,没想到回杭州还得去住青旅”。

没多久他就脱掉了花纹牛仔裤,换上西裤,捶胸口对着西湖大吼三声,“干,不就赚钱么?老子回来了”,然后追随他的知遇,组队伍,当头目,横刀立马,重拾旧河山,他放下纠结,目光一直望到山外,淡淡吸一口气,说:“这也挺好。”

2)丹尼尔是个自然主义者,还带点神秘主义,戒酒戒糖,还想戒色。他去了趟亚马逊丛林,待了一个多月,参加了无数次死藤水的仪式,元神出窍时,脑子里冒出声音,萦绕脑海,挥之不去,声音说:欲得解脱,挥刀自宫。他跟妹子说了这个声音,妹子说,“你一定是疯了”。


3)木木不开书店了,去了边上的大嵛山岛,弄下了几块地,盖民宿,岛上什么都慢,五月中要完工的约定,到了六月中,还没好。岛上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他早上五点起床,遛遛狗看个日出,捡海上飘来的木头,把石头磨成杯子,晚上五点吃饭,遛遛狗看个日落,一天就结束了。


他喜欢过一个姑娘,分手了,再没见过他和别人好过,跟守寡似的,总是落落寡欢。就算是开怀大笑,眼睛里也总有忧愁的影子。“他一生只开了一个洞,不像别人, 不像我们,一生千疮百孔。 ”


4)老汤刚从墨西哥混了半年回来,去时避孕套有五十个,回来时剩四十九,少的那个送人了。

有老汤在的饭局,总会讨论他怎么才能活下去,结论惊人的一致:他没有谋生的能力,完全没有。

“要实在找不着工作,来我这好了,”,在搞上市的沈姐说,“啥都不会的话,说点相声激励下士气也行。”


5)我?


还是说几句吧,不然没法往下写。

我在金融业待过,跟钱走得很近。我脑子一抽,觉得轻易得来的成功太没劲了,必须得先经一番胡搅厮混,才能忍受功成名就的煎熬。得先走过很多的地方,才能安于一隅。然后就浪个里个浪了。

存款花完,我就打工卖字,摆摊搬砖,富则旅馆饭馆,穷则帐篷野炊,春去秋来又一春,一晃十年过去。

当初想的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结果混成了漏船载酒泛中流,要命的是,一回头,妈呀,岸呢?喂?喂?喂?


4、


从拉美回国前,“要待下来,好好做点事情了。”我跟自己说到,意志坚决,不是瞎闹。晃了这么多年,要去的地方去过了,没去的,也没多大兴趣了。

好书坏书都读了一些,大路小路也走了很多,我会写东西,会拍照,会搬砖,还会说好几门语言,有时木讷,但喝点小酒也能滔滔不绝,谈不上吃苦耐劳,但想做的事,也耐得住寂寞,我觉得自己很多事情都可以做,而且不会做得太坏。

可真到要下决定了,做,还是不做?我就犹豫了。

想到将要长时间生活在一个地方,将要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反应就是“这个干不来,那个没啥意思啊,这个呢,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不太对劲”,总之,每一件看起来不错的事,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北京,北京》里写过一个情节,秋水开车,遇到一只松鼠,被车吓呆了。他快速打轮转向,松鼠跟着闪进去,被压成了鼠片。秋水想,“太上忘情,如果更超脱一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最下不及情,如果再痴呆一点,就不会躲闪。夹在中间,难免结局悲惨,被压成鼠片。 ”

我想了一下自己扁扁的样子,不好看,我不想当鼠片。


5、


可怎么才能不当啊?我是该更忘情些,还是更痴呆些?

要么试试弄旅馆吧?跟旅行相关,跟人保持接触,也不用太多,可以好好呆下来,呆腻了也可以跑。

苏州晃了一周,老苏州沈哥帮忙找了几个房子,不太满意,“现在没那么好找了”,他说,“早个半年就还有很多的”。

“杭州周边的民宿口味也刁了,没个一千几百万弄不好的”,骆驼说,“去西部吧,找个气候好的,风景美的,我以后也好来住。”

前些天跟木木考察过福建沿海的村子,搭车时遇到一对夫妇,推荐了一个村子,景观一流,人文也好。就是来晚了。两年前,几万块就能搞下一幢石头房,现在已经翻了好几番了。

“早些年净瞎玩了啊”,木木感叹,“多少机会都被我们玩过去了”。

“是啊,那会都那么穷了,咋就压根没想过赚钱的事呢?”

旅馆那么复杂,要么还是搞点别的吧,譬如开个店?苏州住在平江路,哥们旅途归来,开了间杂货铺里,卖淫卖肉,不对,卖银卖多肉,人来人往,姑娘如云。


我偶尔帮忙看下店,价格凭感觉瞎报,“我要那个”一妹子指了下捕梦网,“行,那里微信付款就好了。”妹子愣了一下,“你不帮我拿下来吗?”“噢,是喔。”“你啊,不太适合开店。”资深的珠宝商沈哥伉俪恨铁不成钢地说到,又堵死了我的一条路。


6、


荒岛的半夜下起了雨,星星一颗颗地往下掉,老汤卸下衣服的累赘,拖着小鸡鸡在沙滩上写诗,又在火堆前烘烤自己潮湿的身心。

“苦逼时,想想还有你也在瞎混着,心里就舒坦些”,老汤灌了口牛栏山二锅头,说到。

“有没为过去的选择后悔过”,我问老汤,“从来没有”,他回,又灌了口酒,“反正怎么着都是死啊。”

“文学已经死了”,骆驼已经喝大了,“但也没必要绝望,作为爱好也很好,其实工作跟文学不一定冲突,就像婚姻和自由也可以调和。“譬如我跟一老总说忙成狗,没时间读书,他说,每天午饭后读,晚上睡觉前读,周末读,出差尽可能高铁,路上读,基本一周两本书,很多东西吧,就看你有多想要。“

是没必要绝望,骆驼现在每天六点起,先读两小时书,作为开始一天的仪式。老汤决定回杭州闯荡,做点事。木木在岛上房子快要完工了,夏天就可以接客了。丹尼喜欢在泰国待着,但没自宫,他说泰国有种药,吃了会性欲减退。他还做起了灵芝生意,亚马逊自动发货,旅行赚钱两不误。



7、


骆驼写过一篇小说,叫《潜山》,八万字,全球范围内可能有三个人读完了,据说里面有个情节:

一个人听说山顶有座庙,他就去爬山,历尽艰辛,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云雾笼罩,空空如也,“干,庙在哪里?”

他久久地蹲在荒芜的山顶,山风凛冽,雾气浓得能喝下去,他突然站起来,拍拍屁股,开始搬石块,扛木头,造庙。

嗯,喜欢一样东西,跋山涉水也要去找,找得到最好,找不到的话,那就自己造一座。

后记:

写了太多关于这些人的事了,很多东西开始成为敏感点,没法写了,这篇算是收个尾,以后不再更新。除非有什么出轨,生娃,破产,入狱,流亡,牵了姑娘小手之类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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