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落下。

一期一振说：“我认输了。”

“承让。”三日月动手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盒中。

今天弟弟们各有行程，一期难得有了自己的闲暇时间，便来找三日月手谈几局。

“听说药研上次出阵时闯了大祸？”

三日月摇头。

一期深知自己这位昔日同僚素来不会把事情放在心上，如果不是昨天回来之后药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手入室一整晚，他也不会如此担心。药研和闹脾气这两个词从来都不会组合在一起。

结果今天一大早审神者强行把药研拖到了手合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如果药研真的做错了什么，主殿惩罚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眼下的情形。。。”

“不必担心，我想小琥珀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见一期仍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三日月笑道，“主殿说，她不擅长和人谈心，所以不如干脆试着用男孩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手合场内。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药研打掉手里的木剑了。琥珀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她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世女大学生，到现在能像模像样地舞刀弄剑，几乎都是药研手把手教的，再加上人类和付丧神之间体质诧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种事，根本没可能发生。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弯腰捡起了木刀：“再来！”

“还是算了吧。”药研转身。

琥珀瞅准了他背后的空挡挥刀而至，药研甚至都没有回头，反手一把扯住了她的小臂，一弓身就是一记过肩摔。

人体坠地发出一声闷响，琥珀也忍不住咬牙闷哼。

场外一片啧声。

“药研哥太凶残了！”秋田控诉。

“就是啊，怎么可以这样对主公呢！他不懂怜香惜玉的嘛！”乱也愤愤不平。

“这一摔恐怕得一个月马当番。”鲶尾说。

被鲶尾拉来的骨喰赞同地点头。

“天哪居然能看到药研被罚的一天。”厚幸灾乐祸。

“我们要不要赌一把？我赌药研哥半个月马当番，100小判，买定离手。”博多当即掏出小本记下赌注。

“这，这样不好吧？”平野反对。

“100小判一个月。”鲶尾积极参与。

药研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大将没有必要这么做，直接处罚我就好了。”

本来手合了半日，琥珀体力也差不多到了极限，这会儿趟在地垫上，周身袭来的酸痛感让她懒得动弹。“你打够了吗？”

“哼。”虽然对手很弱，但不得不说，经过一上午的手合发泄他的确畅快了不少。

“这样就好。”琥珀就当他默认了，她撩开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发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关于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我还是作出一样的选择。”

药研一言不发。

“审神者充其量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已，我们可能愚蠢、无能、懦弱或是偏执，我是这样，涉君也是这样，你会对我们不满很正常。我也承认，无论我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得像你们一样强大，甚至不能像你们的前主一样强大，所以我无法强求你发自内心的认可我。我只能说，我有我的使命和责任，我会尽我所能去达成。”

半晌，药研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明白了。”

“还有，如果我和涉君真的没有两样，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话音刚落，一道金光如疾电般抽出，越过屋梁，缠住了药研的脚踝将他倒提到半空中。

“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希望你昨天的举动，也不要再出现了，明白吗？”琥珀瞥了一眼窗外攒动的人影。

被倒挂着晃悠的药研没有丝毫惊慌，依然神情自若：“是，大将。话说回来，大将没有我的话，怕也做不成事吧？”

琥珀不置可否地笑笑，解开了束缚。

药研灵巧地借力一个翻滚，稳稳落地。

“好了，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多谢指教。”琥珀收好刀具，忽又回头，“对了，饭后自己去领一个月田当番。”

“什么！！！”门外传来一阵惊呼。

“我赢了！我押的田当番！”包丁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包准备装钱。

“赢什么了？”冷漠的男低音，药研双手插兜走出门，隔着反光的镜片扫视一周。

顿时咳嗽声一片。

“那个什么，药研啊，”鲶尾拍拍他的肩，“记得要好好照顾那片苜宿草，小青最爱吃了。”

“我知道了。”药研挥挥手，转身留给众人一个背影，确定没人能看见后，嘴角才抑制不住地上扬。

Ⅱ

任务完成后狐之助也是效率很高地寄来了约定的报酬，随小判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份通知。

“请您于明天上午九时前往时空局参加审神者精英选拔测试。测试共分为笔试，武试和面试三场。。。”

笔试和面试没甚可说的，所谓武试就是类似于21世纪体测的测试。琥珀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听三日月用媲美男播音的腔调读通知内容。近两百年过去，考试的形式还是没什么创新，最初创造考试的那位前辈真是了不起。

荒井涉的殉职，导致陆奥国精英组多了一个空缺的位子，而入选精英行列，资历和能力缺一不可。之前的那次任务算是初选，此番所有就职满两周年并完成了任务的陆奥国审神者都获得了测试资格。

“哦呀？这是主殿吗？”三日月举着一张小纸片。

琥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劈手夺过，发现正是她的测试准入证，简称准考证，而准考证上赫然印着两年前她去应聘审神者兼职时随手上交的证件照。照片上她还梳着学生气的马尾辫，素颜的面孔被照相馆里凶残的打光照得面目全非，她一直拒绝承认这张照片上的是她本人。

“主殿以前也很可爱呢。”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三日月也会睁眼说瞎话，恭维她的时候好像刚喝完一口蜂蜜茶似的满嘴蜜糖。

“允许携带一名近侍入场，主殿想带谁呢？”

“我想带。。。”琥珀斟酌着。

对面一副如果不带我老爷子就一个人去喝茶了的表情。

“三日月，陪我去吧。”识时务者为俊杰，琥珀可不觉得自己很会哄人。

三日月满意地点头。

Ⅱ

利用当天剩下的时间，琥珀草草过了一遍审神者守则和相关资料。狐之助没有透露笔试范围，她也只能凭一个应试多年的考生的直觉来做准备。她心知肚明自己和精英的差距所在，并没有要争取入选的打算，只是不想自己的卷面分数太难看而已。

等到第二天七点的闹钟响起时，琥珀准时敲响了三日月部屋的房门。

“请进。”

三日月正慢悠悠地为自己着衣。

预料到这一点而留足了时间的琥珀还是不忍心地上前帮忙了。她半弯着腰替三日月整理繁复的腰饰，忽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自己面颊。

“昨天没睡好吗？”

“只是看书看到比较晚而已。”琥珀专注于绳结之间。

“本来想说如果小琥珀一个人睡不着的话，像上次那样尽管来找我也没关系。”

“这。。。这样说很失礼，三日月。”

三日月一脸坦荡，仿佛只是出自长辈的关怀，想歪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还以为亲近的人之间不用讲究礼数呢。”

琥珀再次语噎，只得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用梳子细细压平调皮翘起的发梢。三日月的发质很是柔软，不像是理了板寸之后炸毛的刺猬，不用费什么工夫便能恢复原状。最后替他绑好发绳，将金色的穗子斜斜歪在一侧，琥珀侧身瞧了瞧正面效果，风姿翩然。

Ⅱ

试题的难度并没有超过预期，面试也不过是问了几个常规问题，而所谓的武试，就是审神者们排着队挨个凝聚灵力向某个仪器打一拳而已。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坚持到就任两周年，但满足测试条件的人数还是超出了琥珀的想象，大概也超出了时空局的想象。考场安排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偏厅，每次从考场出来，琥珀都会产生一种回到小学校门口的幻觉。审神者们带来的近侍像是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在门口翘首以盼，冲的最快的毫无疑问是压切长谷部们，其次便是身型灵巧机动超高的短刀和肋差。相同的还有近侍们充满好奇的问长问短，神情与家长们在询问孩子感觉自己考的如何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自知没有竞争优势的三日月安然地站在人群外围和一位莺丸相谈甚欢。见琥珀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礼貌地向莺丸道别，迎了过去。

“什么都别问好吗？”琥珀抢白。她的耳边已经充斥着“考了什么”“难不难”之类的问话了，总让她觉得这样一来审神者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失去了身为主公的尊严。

“好。”三日月从善如流地笑道，“所以主殿也别再这么严肃了，这副表情可是会吓到考官的吧？”

琥珀揉了揉脸，自欺欺人道：“我刚才不是这样的。”

不远处还有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扛着长枪短炮截住过路的审神者想要采访。琥珀牵着三日月找了条小路离开。

时空局内部道路纵横，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按照几何规律排列的，加之琥珀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驾轻就熟地在三日月看来完全一样的回廊里绕着圈，最后来到了电梯口。

“叮”一声响，电梯载着两人落到七楼突然停下，电梯门平缓地开启，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妇人。

琥珀忍不住盯着她的脸，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熟悉感。这位妇人身着一套黑色和服，高高昂起的下巴透着一股倨傲与尊贵。她挽着精致的发髻，却只佩着一支朴素到与她的气质不相称的素色簪子，平放在腰封之前的双手间缠着一串赭色佛珠。她的面容很美，像是古时的宫廷女子那样敷着雪白的脂粉，蛾眉两点，唇若樱桃，表情却十分肃穆，让人辨不清她的年龄。

七层，是时空局高层的办公场所。琥珀猜测来人身份并不一般，她轻轻点头一礼。

女子的目光自琥珀身上扫过，神色微讶，继而更长久地将视线停留在琥珀身边的三日月身上，漆黑的眼瞳中映着付丧神的端丽身姿。

氛围一时间说不出的诡异。

电梯很快下降到了一层。门外立着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女子头也不回地向她们走去。

“那个人。。。”

琥珀陷入疑惑之中，直到电梯门将要再次合上，三日月试着按下开门键又重新打开，她才回过神来。

Ⅱ

“光忠先生的手艺又长进了，前辈真是暴殄天物。”

淋着巧克力酱洒着糖霜的雪花冰在碗里堆成了一座微型的富士山。

奈奈生已经将这座山挖去了一半。

琥珀嘬着光忠特制半糖奶茶，自得其乐。

“前辈前几天去参加了精英选拔测试？”

“是啊。”

“我看到报道了，可惜没在照片里找到你。”

琥珀心道，那是自然，因为她跑了啊。

“怎么样？前辈的话一定可以的吧？”奈奈生说。

“你太高估我了，和我同期的审神者战绩远比我高的多。再说，我不想加入精英组。”

“为什么？”

琥珀皱着眉头：“其实听说那件事之后我想了很多，恐怕我还没有这样的觉悟为了守护历史奉献一切。”

“只是前辈自己这么觉得而已，要我说，如果真的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前辈一定是会第一个奋不顾身冲上去的，就像古希腊的英雄赫拉克勒斯那样。”

琥珀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读过的画册上赫拉克勒斯肌肉虬结的壮硕身型，不禁笑出了声。

访客的铃声在一日之间第二次响起。

铃声刚落，一只毛茸茸的动物便跑了进来。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跃上桌面，简明扼要地说，“恭喜您入选陆奥国精英组！以后我会常驻本丸辅助您的工作。”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