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起零星的记忆,恍然入脑的是司,自从有记忆开始,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九十年代的房子,大都是平房楼房掺半,在我们家楼前,有一个排平房,司住在那里,跟她的父母一起。

老平房的样子,跟七八十年代的一样,一间屋,十几平方,一张床,所有家当都在一个房间里面,屋外有水池,有一趟通院儿,门口石板路,翘着边缝,冷不丁就被绊一下。那个时候邻里隔着近,出门就能看见,大大小小的动静都能听见,所以那个时候,大家关系也都好,吃晚饭的时候,经常各家的做好了,招呼一声,谁家的孩子都当自个儿的孩子,满院儿的屋子乱窜。

我与司年纪一样,认识的早,上学又在一个班,所以经常玩到一块,自打有记忆以来,不是我往她家跑,就是她来我家玩。司的母亲是一个善良又好脾气的人,有个小三轮车,平时进点日用品晚上出摊儿摆夜市,父亲在我们楼前的车队上开车,经常喝点酒,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脸都红红的,一家三口日子还算过的去,司也是个争气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当了六年的班长,学习好,也写了一手好字,颇受老师的喜欢。

我们每天早上一起上学、放学,父母在二年级的时候就基本已经不接送我们了,给我脖子上挂了跟绳子,叮当的两把钥匙,一个木门,一个防盗门,绳子很长,他们总叮嘱我让我把钥匙藏在衣服里面,很久以后,我还能回忆起那明晃晃的钥匙在胸前一晃一晃的。

小学放学都早,我们两个放学后,经常凑在一起写作业,去司家,因为她家在前,而且不用爬楼,最重要的是司的妈妈做饭好吃,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特别爱吃支在外面简易厨房做出来的饭,还有那用蜂窝炉子炖了很久的大骨汤,我觉得比家里的煤气炉子烧出来的,要好吃很多。一到饭点儿,司的母亲总是和善的招呼我俩洗手,在屋里支上餐桌,是的,这个屋子小的放一张餐桌,就没有地方下脚,所以餐桌是要折叠的,司的父亲上桌,总要从一个白色的塑料桶里倒一盅酒喝着,饭桌上总是少不了油炸的花生米当下酒菜。那个时候,生活条件都还好,不至于吃不上肉,但每当桌上有了猪头肉,孩子们还是跟过了年一样,大人也跟着高兴。

司的学习好,我的父母总是让我向她学习。一般都是有什么学习班,两个孩子都是一起去,有一次,司去学习的书法,我母亲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觉得在家练练字帖也挺好,就没有跟着一起去,说实在的,也是觉得心疼钱,毕竟那个时候的大人,觉得没大有用处的东西,还是节省着来。可是后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司的字已经写的非常好了,在那个年纪,我却在家苦练了很久还是赶不上她的水平,渐渐的就放弃了,父母有些后悔,当时该一起去学了,现在看来,也是很遗憾的,虽然现在几乎都是用电脑编辑,但我还是喜欢在本子上写点文字,虽不至于丑的不堪入眼,但也没漂亮的能拿得出手。直到现在我也才能明白司父母的一番苦心,虽然日子些许清贫,但是在孩子的教育上,却也是样样都落不下的。

司在性格上比较强势,可能跟从上学以来当了班长,一直顺风顺水有关,个子也长的高,有点胖,排队的时候,我总是在前排,她都是在后排,每每跟她走在一起,我就像个瘦弱的小鸡仔。记得有一次不愉快,母亲给我买了一个画本,用水彩笔给里面的人物上颜色。司来我家,我们一起绘画本,最后一页是最漂亮的猫女郎,我有私心想留着自己来绘,司坚持要绘,两三回合下来,我看司有些生气了,便妥协了,但心里是极不开心的。容易退让,这个性格从小到大是让我吃亏不少的,但也是没有办法,长大了以后才知道,想改变性格,是极难的一件事。

我们六年来,一直在一起,学习、玩耍、成长,我也见证了司家一步一步的从平房搬到我后面的楼房,她父母也给她改了名字,日子也慢慢过的不错,我还是经常去她家吃饭,她的母亲总是一头短发,没见烫、也没见染过,每到傍晚出摊的时候,有时会碰到我的母亲外出散步,会聊上几句我们两个的学习状况和各自的家常,我母亲经常跟我说,她妈妈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很辛苦。

司经常带着我出去跑,去家附近的小土坡躲猫猫,要不然就去车队大院儿里跟其他同龄的小朋友做游戏,那个时候没有电脑,都是户外的小游戏,女孩子多了就砸个沙包、调个格子,有男孩子了,就玩321,老鹰抓小鸡。孩子们疯闹到夜里,大汗淋漓,就听见各家的家长隔着窗户唤各自的孩子回家,累了洗洗倒头就睡。

那个时候的天空,傍晚可以看到火烧云,夜晚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雷雨季节,漫天画符似的闪电。那个时候的孩子,懂的少,没去过什么地方,只有父母与身边的玩伴,玩的都是最淳朴的游戏,笑的最没心没肺。

上完了小学,我搬了家,升初中,我在2班,司在一班,孩子长大了以后,就开始选择自己的朋友圈。初中的玩伴渐渐多了起来,与司就远了,很多时候,只是打个招呼,那个时候不懂去珍惜与谁的友谊。人在逐渐的长大,懂的越来越多,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心思也越来越多。

后来初中毕业,我们便各自天涯了,我不知道司去了哪所学习,在初中的时候,已经不太关心彼此了,好像这从小到大的感情,说淡就淡了,只是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但父母之间,还是有联系的,我父母,跟司的父亲,大概在一个单位系统,偶尔可以见到聊到。

上高二的那年,在家吃晚饭,我母亲突然放下筷子,跟我说,司的母亲去世了,急性病突发的。我愕然抬头,不敢相信,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母亲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低着头夹了一口菜,说,一年了吧,接着放下了碗筷,叹了口气,真是可怜人!

我一直对司的母亲印象很好,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总是很温和的对每个人说话。司的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她的母亲除了恶劣天气,每天都出去摆夜市,夏日里热的,冬日里寒的,从来没休息过。这样的女人,没享一天的清福,就这么早早的去了。我不禁潸然泪下,母亲问我,周末要去她家探望,要不要一道去,我点点头,虽然已经去世了一年了,也与司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但也是去要看望的。

我们一家三口拎了些东西,母亲有些踟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拿什么好,父亲说,算了吧,什么也别拿了,给钱吧。母亲放下了东西,从抽屉里抽了几张钞票,又有些犹豫,不知是该包什么颜色的包,后来想了想,把钱卷了卷,放进了兜里。

司家自从从平房搬了楼房,就没有在搬过,因为小时候常跑,所以怎么都不会忘了她家的门牌号,我们挑了个周末上午的时间,感觉他们不会出门,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打座椅突然去怕唐突,就直接去了。

敲了敲门,司的父亲开的门,有些错愕,连忙请进门,很久不见司的父亲,脸还是红红的,皱纹深了很多,整个人颓然的气息很重,说话的气息,比往常小了很多。司从卧室走出来,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跟大家礼貌的打了招呼,大人们寒暄着,我跟司进了卧室,卧室还是老样子,甚至我们一起画的沙画,都还在玻璃柜里面放着。我打量了一下房间,再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司,这两年,她身高长的不太多了,体重还是没下来。她看着我笑笑,招呼我到床边来做,我突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有些局促,问她是否还好。司低头笑了笑,看不出笑来的那种表情,都过了一年了,没当时那么难受了。

我坐到她跟前安慰道,你不要太难过,接下来,就不知道再怎么讲了。司拿起旁边框子里的一幅绣了一半的十字绣握在手里,眼泪巴巴的往下落,这是母亲生前绣的十字绣,还没有绣完就。。司哽咽道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拍拍她的背。这一个画面,在我的记忆里存留了很久很久,那是我,对至亲的离世,第一次有了概念,司伤心落泪的一幕,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每一句说出口的话,似乎都不太够份量。我们无法给予失去亲人的人以安慰,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的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司的情绪稳定的很快,这更让我心疼,这一年当中,每个深夜里,不知想母亲想的泪流了多少次。司也明白,人还要往前看,这才是对母亲最好的承诺。我们两个聊了聊近况,了解了一下很久不曾了解的彼此的生活,这个从小的玩伴,在生活中,已经与我渐行渐远,我们再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圈,没有共同的话题,我们走的,再也不是一条路,再也不会像小时候,放学一起回家。

我听到房间外,大人在推让着钱的事情,就知道该走了,我听见我母亲说,司他爸,你自己带孩子不容易,就别跟我客气了。然后母亲进卧室叫我,看见司,握着她的手说,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情给阿姨说,我们家随时欢迎你过来。

司礼貌的说,谢谢阿姨,您不用担心。

司的父亲出来送,被我父母拦在楼梯口,寒暄几句,便带我回了家。

后来,我想了想,我们一家三口去探望,是不是不大不小的也对司是一种伤害。

再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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