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于羽毛球 第二章 马哥哥的面馆

文/羊君小二

不止于羽毛球

                                    (一)

洪尘第一次见到冰山学长,是在马哥哥的面馆里,准确地说,开学曾在体育馆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因为过于模糊,也就忽略不计了。

当小吃街下午五点过五分的饭点刚到,商铺小贩们就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两米宽的小吃街入口,手中握着锅铲和大汤勺,屛着气,第一个略带疲惫的男生走了进来,等看到男生后面跟着的一大群活泼青春的大学生时,众人立马恢复以往的喧闹,热火朝天地翻动着锅碗瓢盆,大声地呵斥着小店里的帮工。

洪尘端着盘子,穿梭于拥挤的桌子之间,油腻的地上撒着汤汤水水,洪尘一个转身,“啪”的一声摔倒了,摔倒之前,她还不忘死死护住手中的盘子,可千万别摔碎了啊,不然,今天自己的工钱也就泡汤了。在摔下去的那两秒中,她悲情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然后从小吃街肮脏的入口就看见了冰山学长。

那是一个瘦削的青年,中等身材,目光坚定又傲慢。

他朝着这边走来,至少在红尘的视线被一张破桌子和无数条花花绿绿的小腿挡住之前,他的目光仍然保持着坚定。她以极其壮烈的姿势倒下,躺在油腻的地上,回味了一下,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摔倒。肘关节疼痛难忍,左侧的臀部感到一阵酸麻,左手尽可能地伸向远方,还差十厘米就要碰到马哥哥的潲水筒了,左手触及地上油腻腻的水渍,感觉像是一条蛇钻进了心里。还好右手拽着的盘子没有碎。

“你没事吧?”冰山学长伸出了右手,以俯视的姿势看着她,他竟然坐在她身边的一个蓝色塑料凳子上,凳子旁放着一个黑色的羽毛球袋,他穿得很朴素,上下身都穿着黑色。

洪尘赶紧爬起来,说:“同学,你想吃点什么?”

“两碗黄豆面。我想说,你不用去换一身衣服吗?”

洪尘低下头,看见拴在工作服前的白色围腰上满是油迹,长长的蓝色工作服的后面也是乌黑一片,她尴尬地朝着厨房喊了一句:“马哥哥,两碗黄豆面,你先忙着,我去把外面的工作服换掉。”

“马哥哥,两碗黄豆面。”

厨房里一个二十岁模样的男生转过头应着,手里还拿着竹编的漏瓢,里面有一团金黄色的面条,男生抖了几下,左手端起一个碗,右手顺势就把面条倾泻其中,红汤逐渐淹没金黄色的面条,像是夜晚潮水上涨;男生旁边有一个背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左手端着一个空的青花大碗,右手行云流水地穿梭于各种调料瓶中;孩子的头向右歪在竹编的背篓边沿上,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妈妈的右手,像是欣赏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一样,小口微张,眼神里映着的全是下面形形色色的玻璃瓶子的光彩。

等洪尘换好工作服再出来时,马哥哥已经把那两碗面做好了,招呼洪尘把面端给客人。她端着两碗面,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仔细走到冰山学长面前,准备把碗放在桌子上,旁边一个低头玩手机的男生突然抬起头说:“饿死了,终于可以吃面了。”

洪尘手一抖,面碗里的油汤立马倾泻在桌子上,她迅速地抓起桌子上的餐巾纸,一边抹桌子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几滴油汤落在了冰山学长的黑色裤子上,他也没有生气,出乎意料,他竟然十分幽默和健谈。他抽出一双筷子,将面搅拌均匀,夹起一粒黄豆,笑笑说:“刚才你摔了一跤,很抱歉,我没有及时扶起你;现在你就是来报复我的吧!”

“没有啊,大哥,真的没有,我怎么会报复你啊!”洪尘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围腰上,在上面抹了又抹,围腰看起来更加肮脏了。

“那你的手怎么抖了?”

“因为我看见了他,昨天晚上在体育馆,他打了一个球,狠狠地砸向了我。很疼的,结果他就站在遥远的那边,弱弱地说一声‘对不起’就了事了,表情还特别自然,特别理所应当。”洪尘将手指向了旁边低头吃面的男生。

男生一听这话,疑惑地抬起头说:“我昨天见过你吗?”气得洪尘狠狠地掐了一把围腰,上面印有一只粗糙的唐老鸭,此刻在呲牙咧嘴地笑。

“哦,我懂了,你在报复他。”冰山学长终于下了一个结论。

“鬼才报复他,我没空,很忙的。”洪尘转身气冲冲地离开。

“我们昨天晚上确实在体育馆见过你,还是你和另一个女生把场地让给了我们。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冰山学长叫住她。

“你就是那个穿黑色衣服的高手?”

“嗯,正是。不过,你却记住了这个猪头。”冰山学长拍了一下吃面的男生,“有缘相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冰山’,是2013级临床专业的;旁边这个猪头叫‘蒋木盛’。”

“啊,学长!我是2014级临床专业的,你以后可要好好罩着我。我叫‘洪尘’。”

“‘洪尘’?是‘尘土’的‘尘’吗?”

“嗯。”

“不过你却没有像‘尘土’那样踏实沉闷啊!反倒像是一条鱼,很活泼地游动在生活这片海里。”

“学长也是啊!并没有像‘冰山’一样冷冰冰,真是辜负了这个好名字。”这时,马哥哥又在叫洪尘去端面了。

“哎,洪尘。”

“怎么了,学长?”洪尘转身看着冰山学长。

“来一盘卤的猪耳朵。”

在马哥哥的面馆里,洪尘第一次记住了冰山学长,同时,很不屑地也记住了旁边那位一直埋头吃面玩手机的猪头——蒋木盛。

快到中午一点半的时候,马哥哥的面馆才闲了下来。洪尘赶着去上下午两点的课,于是脱下工作服,背着书包,打算奔往教室。

马哥哥叫住了她,叫她再等五分钟,于是她就坐在蓝色塑料凳子上,看着马哥哥炒饭。马哥哥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的鸭舌帽,鸭舌帽的边缘全是黑色的油烟聚集成的污垢。马哥哥先往锅里倒了一点菜油,待油热后,撒些姜末和蒜末,然后把菜板上切得细细的土豆丝放进油锅里,翻炒几分钟,撒点味精和盐,再加入米饭,起锅前撒上翠绿的小葱,然后一碗土豆丝炒饭就做好了。

马哥哥在切土豆丝的时候,打算切几片肉进去,肉就放在菜板旁边,小小的,只有一块,装在大青花碗里,像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岛,他摸了几把,再转头,看见她老婆——就是用背篓背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女子也在默默地盯着他。他还是放弃了,专心地切着土豆丝。这时,他老婆,暂且称作“马姐姐”吧,才放心地低下头,动着筷子,咀嚼着中午饭,摆在她面前的,其实就是一碗水煮白菜,玉白色的白菜帮子沉淀于青花碗中,极其好看,但是对于生活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洪尘曾经问过马哥哥:“马哥哥,为什么每次我叫‘马姐姐’,她都看起来很不高兴啊?”

马哥哥认真地择着一大桶青菜,想了想说:“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岁。”

“她今年十九岁。”

“啊?我该喊她妹妹了。等一下,你不会也比我年轻吧!”

“没有,我二十二岁了。”

“你们怎么可能结婚啊?姐姐,不对,妹妹没有到法定年龄啊!你们竟然还有了小宝宝,这是不是犯法的?”

“不犯法,没有处罚,就是要罚款。还不知道要罚多少。”马哥哥低着头继续择菜,眉头紧锁着。

“没关系的,不会罚多少,你不用太担心。”洪尘安慰了一下他。

“你知道要罚多少?”

“不知道,我只是猜的,我看每天来吃面的人这么多,你们肯定赚得不少吧!罚金不在话下。足够安慰安慰你吧!”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装作很了解,生活的悲凉,不是你一两句话就可以安慰的。”马哥哥抽出一支烟,点燃,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我租这个门面一个月要缴多少钱吗?五千。都说一个学校可以养活一条街,那么一个大学就可以养活几条街了。本以为‘一本万利’,没想到竞争越来越强烈了。你看见左手边新开的几家面馆吗?我去吃过,味道很好。你们一年要放掉三个月的假,那三个月,我一分钱都赚不了,还要继续缴租金,还要继续梦着结婚,缴罚金,买房子。”

洪尘看着马哥哥,真正地感觉到生活的悲凉了。他和这里的大学生一般年纪,有着同样青春洋溢的脸,却无法肆意地笑着,痛快地看着。生活就像他头顶的那个红色鸭舌帽,每当他想抬头看天时,它便伸出肮脏的触手,蒙蔽着他闪着光芒的眼睛。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一样污浊的空气,人生却按着完全不一样的轨迹前行着。当洪尘与若干大学生在思考前途的迷茫,感叹青春的消散时,马哥哥就已经快速地成长为一头野兽,费力地挣扎在这片小小的尔虞我诈的小吃街里。

“喂,在想什么啊?还不快点去上课。”马哥哥已经把炒饭打包好了,递给了洪尘。

洪尘从蓝色塑料凳子上坐起来,接过炒饭,说:“在想你啊!”

“又不正经了,要是我老婆听到了,这个月的工钱你就别想领了。”

“走了走了,要迟到了。‘马哥哥’,上课我会想你的——炒饭。”洪尘对着吃饭的马姐姐大喊一声,看见马哥哥真的要生气了,立马拎着炒饭朝学校跑去。

马哥哥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洪尘翻越横贯小吃街前面的一条马路,马路上人烟稀少,很少开过一辆小车,除了那辆破烂的420公交车会不定时地到来外,再也没有其它漂亮的车会行驶在这条同样漂亮的马路上了。没有办法,这个新修的校区为了节约钱,选址在了重庆主城以外的城乡结合部。图书馆修了两年,现在都没有修好。据说修教学楼的时候还欠了工地一大笔债务,工人堵在教学楼门口,用铁链锁好大门,不准学生和老师进去上课,千方百计索要工钱,结果还是没有拿到,只是等着两年分期付款,才一点一点把债务还清。学校真是穷啊!

马哥哥抽出一支烟,点燃,他苦笑了一下,不仅学校穷,学生也穷。不是看着自己店里用青花大碗盛面,显得面量很足的话,这些学生早就奔到隔壁几家面馆了。竞争太激烈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对着旁边吃饭的老婆说到:“你慢点吃,等一下我,我炒个青椒肉丝。”

马哥哥说:“你慢点吃,等一下我,我炒个青椒肉丝。”

                                (二)

洪尘坐在教室里,用十分钟吃完了炒饭,酒足饭饱了,仰面躺在座位上,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日光灯,很不舒服。她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伸出,其它三指蜷缩在手心,做出手枪的形态,“啪啪啪”朝着日光灯开了几枪,还自带声效。

“你看什么看?你再亮,也不是月亮,也不是太阳;你再努力,也成不了太阳和月亮,你就是光线的替代品,有一天会被踢出去的。”

“你在嘟囔什么啊?”头顶突然出现三张脸,惊得洪尘立马抬起头,原来是自己的三个室友:葛咏歌、陈怡和韩竹轩。

葛咏歌放下书包说:“你这样不行,每天中午午觉不睡,现在连饭都不能吃好了,这对你的身体很不好。要不就不做那份兼职了,你又不是很缺钱。”

“‘没有兼职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所以你就甭管我了,让我去吧!”。洪尘回答到。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临近上课前一分钟时,总是会有以一个寝室为单位的学生踩点到达,几人慌慌张张地涌入座位,硕大的书包有时会将后排同学的水杯弄倒,水放肆地流向四处,引起不大不小的惊慌。洪尘中午不做兼职的时候,也会拉着葛咏歌踩点到教室,也不是真的时间很紧迫,只不过觉得掐着时间到教室,会很有成就感。

葛咏歌已经把书本和笔放好,取出一张A4纸,对折了两下,折痕将白纸分成四格。“叮——”铃声响起,持续了一分钟后,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讲台上矮矮的男老师咳嗽了几声,等教室完全安静下来后,才开始讲课。

洪尘立马掏出《大学生心理健康》,取出一支圆珠笔,看着葛咏歌说:“喂,你怎么连限选课都这样认真地记笔记啊?”葛咏歌不理她,继续在A4纸上写着,洪尘感觉自己被忽视了,扯开那张白纸说:“你干嘛用A4纸记笔记啊?”

葛咏歌抢过白纸,低下头小声地说:“洪尘,你最近越来越疯癫了。”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葛咏歌没有说什么,抓起抽屉里的一张学车的广告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递给了洪尘,上面写着:“我的成绩没有你好,只有更加努力了。既然那么辛苦考进这个学校,就要好好学了。”

洪尘没有再去捣乱,第一节课下后,看到葛咏歌气呼呼地坐到了最后一排,心里很是愧疚,就问旁边玩手游的陈怡:“咱们的成绩排名下来了吗?我多少名啊?”

“你还没有看上学期的排名?你参加的活动很多,所以加了很多分。你的总成绩是咱们专业的第三名。”陈怡不耐烦地说。

“葛咏歌啦?”

“好像是一百多名吧!她成绩不错,但是加的分太少,最后总成绩就很低。你连这个都不关注,真是缺心眼。把你的手拿开,不要阻碍我打游戏,要是别人的话,我早就打死他了。”

洪尘悻悻地把手从陈怡的手机上拿开,思考着下课后该怎么向葛咏歌道歉。

日光灯再亮,也不会是月亮,更比不上太阳。

很快,第二节课开始上了,年轻男老师讲着“沉锚效应”,不时还倚着讲台左摇右摆:“‘沉锚效应’指的是人们在对某人某事做出判断时,易受第一印象或第一信息支配,就像沉入海底的锚一样,把人们的思想固定在某处。作为一种心理现象,沉锚效应普遍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第一印象和先入为主是其在社会中的表现形式。米兰.昆德拉有本书,叫作《生命之中不能承受之轻》,书中的女主角是一个吧台的服务生,她在众多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中,看见了男主角托马斯,他竟然在专心地看一本书。男主角给女主角的第一印象特别好,因此才展开了接下来的故事。所以说,男生想吸引到女生,还是要增加自己的内涵啊。有一部电影,叫作《布拉格之恋》,就是根据本书改编而成的……”

老师虽然年轻,但是头发却异常少,也许是遗传因素所致,隔远了看,就是一秃顶,酷似“光头强”,所以大家都叫他“强哥”。洪尘盯着强哥的头看了半天,觉得没有意思,就打开手机查询有关生育罚款的事。终于挨到了下课,众人都忙碌着收拾书本和笔记,洪尘穿过人群,走到最后一排,有些忐忑,还是看见葛咏歌了,她埋着头整理书包。

“葛咏歌,对不起啊,我不应该上课的时候扯走你的笔记。”洪尘盯着葛咏歌,眨巴着眼睛,“你回来吧,后面坐着不太好。”

“我不回来了,就在最后一排坐着。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觉得后面更适合学习。真的。”葛咏歌笑了笑,拍了一下洪尘的肩膀说,“我没有那么小气,只是有点羡慕你。走,吃饭吧!”

“不行,我还要到马哥哥的店里帮忙。”

“中午和晚上都要做兼职?”

“嗯。其实时间不长,就是高峰期的一个小时,去帮帮忙就可以了。耽误不了什么,与其躺在寝室看剧,还不如出去挣一点钱。”

“嗯……想问你一下,这年头没有几个人用圆珠笔,你怎么一直都用它啦?”

“我特别喜欢闻圆珠笔的气味,你不要鄙视我,这年头,谁还没有一个癖好啊!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觉得汽车的尾气也挺好闻的。后来因为这事,我还被我爸揍了一顿,从此就戒掉了,改闻圆珠笔了。”

“汽车尾气?我最讨厌了。以前我家住在一座山上,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很长的路。村里开了一座石场,每天早上都有大卡车拉着石头出山,我们村里的几个小屁孩图省事,就经常去扒卡车。路很陡,车开得很慢,所以我们才扒得上。也是被村里的一个老头看见了,告诉了家长,每个小孩回家后,都被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大家还是不知道错误,就又抢着去扒,结果就看见那老头站在山头上,盯着我们喊‘谁敢扒,就告诉谁的家长’,我们就怂了。他持续在山头站了几天,我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惊心动魄的事。”

“你们也够大胆的,不怕车上的石头滚下来砸死你们。”

“也是,想想我能活到现在,真的挺幸运的。还有一次,我被我妈打惨了。我和我妈下山去买东西,她看见一个熟人,就在马路边跟她聊起了,我闲来无事,看见马路上有一个用油漆刷的半圆,组成半圆的是一条白线,白线的一端在马路边缘,另一端也是,就那个圆弧快伸到马路中间了。我就踩着那条五厘米宽的白线,从起点开始,奔到马路中间,再转向绕回到马路边缘。那时候车还少,我就这样绕了几圈,我妈也没有怎么管我,只是说了几句。这时,有一辆大卡车慢悠悠地开过来,我突然想起最近语文课本上学的一篇课文《与时间赛跑》,少年跟太阳赛跑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么,我也可以和大卡车赛跑啊!

我想起最近学的课文《与时间赛跑》

当它摇摇摆摆地开到离那个大圆还有四五米的距离时,我大吸了一口气,一下子踩着半圆的白线,拼命地上前,到达马路的中间,然后迅速转向折回马路边缘,完美流畅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成功地实现了与大卡车赛跑。我优雅地跑到我妈的身边谢幕,结果,只听到‘吱’的一声,大卡车费力地刹住了车,司机朝着窗外大骂‘怎么管的孩子?想死吗?’我妈听到后,这才回过神来,‘啪’的一声,一个大耳巴子就抽过来,然后就是拳打脚踢。那熟人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整得我被我妈打惨了。那司机看到这场景,赶紧开着车跑了,生怕我妈找他麻烦。”

“天哪!真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妈还在骂我。告状的老头站在山头,我们经过那里时,我妈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我干的蠢事,那老头竟然没有连同我妈骂我,反而说‘孩子已经受到惊吓了,就不要骂她了’,我妈这才没说什么了。后来听说这老头就住在山上的紫竹寺里,是个俗人,十年前带着老伴上山来躲避某人。平日里,帮着寺庙照看位于山头的几亩薄田。因为他帮我说了几句好话,外加他也喜欢小孩子,所以我平日里没有事的话,就经常找他玩。”

“他那里有什么玩的啊?”

“书啊!原来他是山下一个中学的退休老师,他的房间里堆着满满的书,暑假的时候,每天清晨,我就爬到山顶,找到老头的房间,死皮赖脸地要借书,他不是很愿意借给我,说是这些书小孩子看不懂,结果我还是借到了,因为每次我去的时候,都会给这对年老夫妇揣上两枚鸡蛋,或者抱一个家里种的南瓜,或者是扯上一把小葱。我妈在后面追着要打我,我就跑,中午饭也不回家吃,就在老头十平方米宽的小小屋子里吃。我妈后来也觉得划算,就没有打我了,她甚至觉得有点愧疚,想着老夫妇也不容易,所以每次我再去的时候,她都会不自主地再给我添点菜。”

“你家长不管你啊?就这样放养?”

“哪有时间管啊,整天都忙着打猪草、宰猪草、煮猪草、喂猪,围着一个猪已经够累了,还要下到半山去挑水,傍晚的时候,得抓紧时间上坡,铲草、挖土。一天的农活还没有干完,太阳就早早落山了,妇人忙着回去煮饭,男人忙着在昏黄的灯下编一个新的竹背篓。鸡鸭鹅通通吵吵闹闹地涌到地坝,妇人还要抽空去丢一把粮食给它们。吃完饭,夜色渐深,疲惫地躺在床上,明日注定又是忙碌的一天。我妈总说,当别的小孩都去打猪草、担水时,我还在庙里看书,这已经是足够幸福的事了,也是他们唯一能给我的幸福。所以,我要好好读书,既然费劲力气考进大学,就不要辜负曾经那么辛苦的自己。”

“我懂了。”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焦虑。”

“那你一定在老头的屋里看过很多书啦!”

“哪能啦!那房子矮得很,光线特别暗,老头的老伴不准开灯,我就跑到药王殿里去看。那殿修得特别高,光线好,而且特凉快。坐在蒲垫上,看书看到太阳下山,急冲冲地还了书,就跑回家。啊,聊得太多了,你去做兼职吧!我去食堂吃饭。”

                                      (三)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食堂面前,洪尘挥手告别葛咏歌,然后跑到小吃街马哥哥的面馆里,人已经坐满了,洪尘放好书包,立马穿上工作服,开始端面。

没有想到,冰山学长又来吃面了,仍然背着球拍,洪尘端来一碗豌豆面,说:“冰山学长,你们的体育课可真多啊?”

“哦?不是的,我下课后背着拍子准备去体育馆打羽毛球,结果场地被占了,有人把网拆了,在训练舞蹈。”冰山学长放下拍子,抽出一双筷子,开始吃面。

快到晚上七点的时候,小店才渐渐安静下来,其实晚上十点还有一个用餐高峰,洪尘因为要忙文艺部的事情,于是就把晚上十点这个兼职让给一个学弟在做。忙完后,洪尘解下围腰,等着马哥哥炒饭。不一会,一碗炒饭做好了,洪尘取出勺子,扒拉了几口,说:“马哥哥,你的炒饭做得这么好吃,不卖炒饭,实在是亏了。”

“真的吗?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你的马姐姐不肯,说是如果卖不出炒饭的话,食材容易坏。不然,就要添加一个冰柜来储存食材了,你看,现在天气这么热,那些牛肉、猪肉、羊肉和一些蔬菜,放在外面,肯定会坏的。”马哥哥坐在洪尘的对面,哀叹道,“还是做小面比较方便,需要保存的东西比较少,就不用担心过期的问题了。”

“嗯,你确实是有商业头脑。嗯,我给你讲个事情,你过来一点。”洪尘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声地说,“我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关于你们这种情况的,我念一下啊,‘没有处罚,但是要上交社会抚养费。违反条例规定生育的,对男女双方分别按照统计部门公布的当地县(市、区)上一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的下列倍数征收社会抚养费:未满法定婚龄生育的,按照一点五倍至二点五倍征收’。懂了吗?”

“懂了。”马哥哥面色凝重地坐直身体,又开始抽烟,“哎,感觉最近来吃面的人都变少了。”

“大概新生们摸清了状况,都去吃食堂了吧!”

“食堂的饭菜怎么样?”

“还行吧!刚去的人都说难吃,要离开的人都说好吃,我大二,居中,就评价为‘还行吧’。”

“哦,这样啊。我哪天也想去尝尝,不过,食堂开着的时候,我这里正忙啊!等我忙完了,它可能也关门了吧!我太忙了。”

“我给你打包一份来吧!你喜欢吃什么菜?”

“随便,你觉得哪样菜好吃,就打包那一样吧!不过,在饭点的时候,你也在我的店里打工,怎么有时间去打包?”

“对啊!”

“等哪天你有空了,再打包吧!我不慌。”

“好啊!”

因为忙迎新晚会的事情,洪尘逐渐忘记了这个承诺,它悄悄地落在某个角落,等待被发现。

                                (四)

洪尘和葛咏歌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欣赏完新生的汇报表演后,看着新生们泪眼婆娑地目送着教官离开,还不能动,不能随意张望,那表情很纠结。新生们呆在原地,听着前面校长讲开学的相关事宜,每个人都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厌恶。刚刚经过离愁别绪,立马就迎来各种大道理,换作谁,心里也会感到不适。

领导的讲话很无聊,洪尘听了几句,拖着葛咏歌就走了。走到后门的时候,竟然看见一排大巴士,里面坐着的全是穿着绿色军装的教官,车子缓缓驶出,洪尘兴奋地挥着手,说:“再见了再见了!”

“你干嘛这么激动,又不认识他们。”葛咏歌看着洪尘。

“这你就不懂了,去年的今天,我也像现在操场上站着的那些傻子一样,老老实实地听着领导讲话,没有送到教官,你不知道啊,我的那个眼泪,真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流。今天,我要圆了这个心愿,送一送。尽管不是去年的那个教官,我也乐意。”

“好,我佩服你,你是一个真汉子,有情有义。”

“哪里有这么严重啊!你不觉得今年的教官特别帅吗?咱们可以一饱眼福了,你看,那个,还有那个……”

看着车一辆一辆地驶出视野,洪尘脸上的笑意这才消失,她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了。她说:“我们文艺部的部长要来审节目了,你跟着我,一起去看吗?”

“好啊!看了这么多教官的脸后,完全没有心思看书了。”葛咏歌说。

走近活动室,洪尘听见里面传来合唱队的声音,李山和几个女生站在门外。

“学姐,你来了?”

“嗯,还没有轮到我们表演吗?”

“是的,甘露部长让我们在外面等着,待会她叫我们。”

“对了,台词背得怎么样?”

“还行吧!”

“部长在叫你们了,进去吧!放轻松,就当玩一样。”

洪尘和葛咏歌也走进了活动室,合唱队里的人热热闹闹地涌出来,等周围都安静了,甘露部长说,可以开始了。

葛咏歌站在墙角,抱着洪尘的书包,看到眼前的人做着夸张的动作,说着并不是十分搞笑的话语,有几处还停顿了,洪尘上前纠正了一下,小品才终于结束了。算不作精彩吧,但是有几句话还是说得很好。葛咏歌打开水杯,喝了一口水,看着部长的面色,有点不好。

“洪尘,这就是你准备的小品?”甘露坐在凳子上,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说,“笑点只有一两个,表演极其浮夸,台词还说得不溜,你是想让我尴尬地笑啦,还是放肆地哭?还有,李山是这次迎新晚会的主持人,这么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你让他来扮演这个丑角,难道不会引起观众的反感吗?半年了,这些东西都准备不好。我告诉你,我已经大三了,很忙的,你就让我来审这个节目吗?你看,刚才那个合唱队,唱得多好,那就是李副部长排的。你们俩同时进了咱们文艺部,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啊?你用点心好不好,不要整天就去忙着做兼职。你的心思还在我们这个部门吗?”

洪尘心中不屑着,可是脸上还是堆着笑:“这个,他们新生刚军训完,没有多少时间准备节目,所以节目有点粗糙,我会尽量把它改得精良一点,毕竟,这是原创,不像那些唱歌的,照着曲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哼了。”

“那行,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看你最后的成果了。如果还像今天这样,你们这个节目就取消吧!我们文艺部丢不起这个脸。”

“好,我会尽快改好的。”洪尘送走了部长后,脸色立马变了回来,她向葛咏歌抱怨到,“她每次都把任务推给下面的人,完了后,加的活动分,她加得最多。说我一天在外忙兼职,她不是在忙创新实验吗?现在就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我和李部长,还处处在我们中间挑起纷争。我真的受够她了。哎,小伙伴们,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吃晚饭吧!我把剧本改好后,就会通知你们的。”

“学姐,只有一个星期就要举行迎新晚会了,咱们来得及吗?我好担心我们被刷掉。”一个小学妹有些委屈地说,“好歹咱们排了这么久了。”

“不会的,放心吧,有我在。去吃饭吧!”洪尘再三微笑着强调,“走吧!葛咏歌,我想去马哥哥的店里静一静,一同吗?”

“好啊。”葛咏歌把书包递给了洪尘。

到了店里,才下午四点四十,小吃街的饭点没到,洪尘也不用帮什么忙,她也没有心情做兼职,就请了假。马哥哥也很爽快,答应了。他看着洪尘还没走,就问还需要什么。洪尘用手做出剪刀手的姿势,说:“马哥哥,两碗黄豆面。好久没有吃面了,尽管你做的炒饭很好吃。”

不一会,面就端上来了,两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感觉刚才的阴霾已经消散了不少。马哥哥端了一根凳子,坐在旁边说:“以后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要跑到我这里吃面,记住了吗?你们吃着面,感到开心;我收着人名币,也感到开心,这才配得上我的招牌‘开心面馆’啊!这个面馆会陪你们度过所有不高兴的时光。”

马哥哥就坐在旁边,像一个老者一样,看着两个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尽管他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可是,所经历的东西远比她们多。

“对了,这是你姐姐卤的猪耳朵,尝尝。”马哥哥悄悄地端出一盘猪耳朵出来,小声地说,“这个,我不算你们的钱。不过,面钱还是要付的。因为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这肉难道不是马姐姐的劳动所得?”葛咏歌问到。

“别多嘴啊!有免费的吃的就不错了。”洪尘笑嘻嘻地夹了一大块肉,心满意足地吃掉了。

吃完后,付了钱,马哥哥说:“等到十一月份的时候,我的家乡奉节的早期脐橙就会丰收了,我会叫家人多邮寄一点,到时候你们来拿啊!”

“马哥哥,现在才九月,还有这么长时间才到十一月,你干嘛这么早就通知我们,整得我们魂不守舍的,盼着你的脐橙。”洪尘说。

“快了快了,几年都会一下子就过去了,更别提短短的几个月了,有所等待,才有所期待嘛。”马哥哥说。

“马哥哥,你这是不尊重时间老人的表现,担心他收了你。再见啦。”

等两人走到马路对面时,马哥哥突然挥着一张十元的人名币,站在马路对面喊:“哎,你们干嘛在盘子下压了一张十块钱啊?”

“收下吧!那是猪耳朵的钱。”洪尘挥了挥手,然后拉着葛咏歌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洪尘的脑海里,仍然浮现着马哥哥举着十块钱,站在马路边上挥手的样子。就在那天,她记住了那家破烂的开心面馆的模样,记住了萦绕在整条街上挥之不去的油烟味,记住了在小吃街上空盘旋着的肥鸽子。

马哥哥,只要是你想得到的东西,期望看到的人,最终,都会以各种形式来到你的身边,亲切地拥抱你。

马哥哥,你想要的,最后都会拥抱你。

(羊君小二:热爱文学,写文章践行“钟摆理论”:悲一篇,欢一篇,悲悲喜喜三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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