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

写作者

作者:茱蕙蘭

他现在已是顶尖文学家的成员之一。他终于跨入了他梦寐以求的文化圈,鲜衣怒马,赫赫扬扬。他成名,各大报社,媒体齐刷刷地将镁光灯、摄像镜头都推向他。问他怎样打造了这样一部惊天动地的惊世之作,他总是抬起那智慧的头颅,傲视群雄,故作深沉的提起他的创作过程,他总要把写作的动机粉饰得精致华美,其实,他就是一个很落魄的文人,他实在没有能力去谈诗和远方,他唯一希望的,就是眼前的温饱,他敏感又脆弱,他对过去的生活有虔诚的留恋之情,他的心中有说不完的故事,他乐于表达的性格让他愿意去讲故事。

他在写一本书的时候,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他在饭桌写作,在茶几写作,在案板上写作,还得经起锅碗瓢盆的泠泠作响,他家徒四壁,没有大家想象的偌大书橱,只在废弃的鞋架上放了几本世界名著,还有几十本资深杂志,一方面可以汲取营养,另一方面也便于他投稿。

他的确勤奋,因为他必须勤奋,他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本书里,成则名利双收,败则依旧苦寒。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一洗完菜,一吃完饭,一擦干手,就拿起笔来写,写他的故土,写他的眷恋,写他的抱怨,写他的痴梦,写他的理想,写作好像是一部欲罢不能的王者荣耀,他在虚拟的世界里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可现实却是高不可攀的房价,一家人的开销,他不仅是用心写的,有时感觉是用血在写作。每一个字都带着期待,他期待这些文字能够带他离开辛酸的日子。

他把他的一纸冰心寄给杂志社、报社,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印在边角的征稿信息,他也力求参加每一个重大的写作比赛,但是,天不遂愿,他的稿件屡屡退回,比赛亦不能榜上有名。他一度颓废,情绪跌落谷底,家人不理解,不支持,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他头上,他睁开眼,都是要靠着他的人,他却没有依靠的人。

还好,他另辟蹊径的风格得到了某知名编辑的赞赏,帮忙发表了几篇,他也不曾想到,文字也需要包装,不是他的文字功底更扎实了,只是迎合了大家的猎奇心理,一个简单的事,你非要有叙述得复杂化的能力,弄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朦胧胧,似懂非懂,大家才服你的写作智商,还好他发表了几篇文章,这些文章在编辑那也算混了个脸熟,他幸得能写几个文字,又没其他谋生的本领,便抱定决心,赴战场一般,日夜写作,终于一本本的稿件都付梓,不仅解决了他生活上的捉襟见肘,也让他在文坛上小有名气,自然好坏评价也裹挟而至,他早该知道他迟早都要承受这些的,对于那些批评,他口诛笔伐过,却掀起了更高的谩骂浪潮,他索性置身于外,他只顾埋头写稿,好坏是非由吃瓜群众说去,反一面来说,有争议是好事,至少让更多人知道他的作品,愿意去读读他的作品,他至少还有写作的动力,因为他觉得他的作品存在着,比那些不入法眼的作品好得多,有太多的作品虽也凝着作者们的一片碧血丹心,可却静静地放着在售架或书架上,慢慢老去、死去,相比之下,他算得幸运,作品不至于无人问津,这不仅得益于他严酷的经历,更受益于他自创的写故事的奇特模式,他像武林高手一般,不循规蹈矩,常常带点鬼头的弄些出其不意的招式,读者永远喜欢耳目一新的形式,哪怕只是新壶装旧酒。多年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他深谙读者心理。他偶尔也要模仿的,这好像是必然,自己的土方法上不了大台面,总要有些登过大台面的东西,才像回事,否则,那么挑剔的眼光总能看出这些土里土气的破绽。

刚开始他也没有现在的炙手可热,他不过是小作家,写着一些乡村旧俗的文字,所谓寻根文学,清流贵族式的作家看不上,觉得他文化不够级别,城市富足的作家也看不上,他们是排外的,幸好他绕过这些圈子,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

他的作品在售架也蒙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灰尘,在阳光散发出霉味,他以为他作品的命运就此终结,谁知道还有这样辉煌的后续故事。

他最终获奖,最终让他所有的作品苏醒,焕发出别样的明丽色彩,迎来了一个璀璨夺目的春天。自获奖消息爆出,一天之内,货架的上作品一售而空,各大书店告急,出版社联络,印刷厂马不停蹄加印。他两杯酒下肚,或是喜悦或是壮胆。

连带他早期的作品,那些他匆忙中完成的粗砺作品,也都洛阳纸贵,树大招风,文学评论界开始关注他的作品,且褒贬不一,不中听的质疑越来越大,他逛菜市场时常常提溜两瓶二锅头回家,他干脆一醉方休,管它什么乌七八糟的评论,有本事你也拿个奖回来,想到这,他又有几分得意,几分狷狂,笑容不由地浮出。

他被邀请参加重量级论坛,讨论会,售书活动,他俨然比那些死后才成名的作家要好不知多少倍,想想那些前辈也是够可怜啊,皓首穷经,油尽灯枯才写了一些作品,生不逢时,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死后声名鹊起,倒是肥了那些出版商、印刷厂、评论家了。他这样想就觉得知足,虽然有嫉妒、不屑、漠视,倒也不眦睚必报。

他受邀到签书活动现场也遇到过不少尴尬,有位书迷热情地与他握手合影,一脸讨好地说:“你写的《人性的弱点》真是好作品,那些乡村故事深有感触啊……”他想要张嘴解释,怎奈小伙合影完一个健步飞出了会场,他只好机械地合上颌骨,撇撇嘴,挤出一个假笑,后面还有一堆人侯着呢……

自从他的出名后,他就喜欢逛下书市,有种帝王到军营阅兵巡逻的风范,威风凛凛!末了,他假装顾客连带问下销量,店员总是没有好脸色地答到:“都是跟风,风一过,一年也难得卖出几本,谁爱看这些古董书呢…”他心里凉了半截。

有时,他竟会在家具城偶遇自己的作品,他会突然心速加快,呼吸急促,放慢脚步轻轻靠近,他用温热的手触摸书脊,心底像刮过一阵带着海风,凉爽!他不由地拿起书,轻飘飘地,他打开扉页,却又匆匆放回原位,脸不由地红一阵,白一阵。心像结了一坨冰,里面冷得像地窖。自己瑟瑟地,站在了风口一般。

原来,那部他写的作品里面无半张纸,不着一字,只是一本徒有其表的空壳书面罢了。

他呕心沥血铸就的名气,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的道具。

他原谅了自己,作家的头衔也别人加冕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写作者,一个写作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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