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梨司
2014年9月6日 星期六 阵雨转阴
“这就是你说的看家拿手菜？”
我指着瓷盘里装着的那堆黑糊的东西吃惊地问道。
今天是我和王达川同志结婚三年的纪念日，没有鲜花、没有礼物，我甚至都没有洗头出门。中午老王兴冲冲地说要来点不一样的，我以为他早已给我准备了惊喜，正翘着二郎腿打算夸他一番，他却提前抢了我的话。
“老婆，刚刷微博，有人每天给妻子做早餐，拍照发到微博上打卡，都坚持两百多天了。”
“嗯，然后呢？”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漫不经心地问。
“我要给你做顿饭。”老王得意地宣布着。
“噗……”我送到嘴边的水一个没忍住被我喷出来，天地可鉴老王这辈子从来没做过饭。一个连泡泡面都要研究半天的人，我实在不敢想象他能做出什么“毒药”来。
“好歹是个纪念日，老王我们给彼此一条生路好吗？”
老王白了我一眼，“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么一说，这顿饭我做定了。”
说罢，他宽慰似的拍了拍视死如归的我，“放心，有道菜从小我就看我妈做，可以说算是我的半个拿手菜了。”
于是，半个小时后，餐桌上出现了一盘酱油色的不明物，号称番茄炒蛋。
“王达川，你是想毒死我换个老婆吗？”
老王望着我的小S“冷漠”脸，有些心虚地搓搓手：“失手了，不好意思。”
“怎么补偿？”我用筷子夹起一块糊得不像样的鸡蛋，思考这玩意儿吃完当场死亡的可能性。
“要不……要不亲你一口？”
我冷笑道：“哦？这样就够了？”
“不够不够，”由于我平时的“悉心调教”，老王在认错方面水平可谓是一流。“我……我以后学做饭，下班回来做给你吃。”
“恩，这还差不多。这个纪念日礼物朕收下了，跪安吧小川子。”我满意地笑笑。
“嗻，贵妃娘娘。”
老王乖乖配合的样子可爱得很，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拍拍他道：“这盘番茄炒蛋别吃了，我去给你做午饭，想吃什么？”
“回锅肉，土豆排骨，醋溜白菜。”老王半点不带犹豫地报出菜名。
嚯，要求还挺多。
2014年12月31日 星期三 晴
今晚下班回到家的时候，老王已经做好饭等我了。
那日和老王说好做饭后，等了大半个月也没见他老人家下一次厨。
一次吵架，我以做饭这件事作为切入点进行了一场条理清晰、据理力争的辩论。老王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拿起桌上的水喝下好大口，重重放下水杯以表怒意，然后拿着手机跑进厨房给我做饭去了。
“不就是做饭吗？我给你做了，以后你就别拿这件事吵个没完了。你哥的手术我会去和主任说的，有没有用就不好说了。”老王端着两个碗，苦口婆心地和我讲道理。
我抬头一看，番茄炒蛋和家里放的一包速溶蛋花汤。
番茄炒蛋的颜色比上回鲜艳了许多，勉强能入眼，闻起来味道也不错。拿过筷子尝了一口，竟然意外地好吃。又往嘴里送了好几口，我笑着说：“王达川啊王达川，没想到你厨艺不错啊。那以后的饭你干脆都包了吧。”
老王翻了个标准的大白眼：“刚刚不是还生气说要和我势不两立吗？”
我心虚地抿着温度适中的蛋花汤，用我能发出最嗲的声音说道：“川川，你最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发火了。”
从此之后，只要老王比我先下班，我回家时总能看到花样渐渐变多的晚饭。
……
“今晚14年最后一晚，你打算怎么过？”老王夹了一筷子干煸豆角放进我碗里。
“能怎么过？刷刷微博看看电视咯。不知道今年跨年晚会哪个台播我老公们，冬冬峰峰凡凡啊什么的。”我越想越激动，完全没注意到老王黑了的脸。
“我今晚打算带你出去跨年。”
我懵了两秒，“啊？那我看不到他们了？”声音里带着明显到懒得遮掩的失望。
老王忍无可忍，吃完饭我刚放下筷子他就把我拉出了门。
我的好奇心直到看到电影院才散去，原来老王是要来带我看跨年电影。片子也是他提前选好的，是《匆匆那年》。这部片子上映已经快一个月了，刚出时我就念叨着想看，但因为年底工作太忙迟迟抽不出时间。
和老王抱怨过一次，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影片里的高中时光不由让我想到了我的高中生活。我和老王是高中同学，不在一个班。高中时我暗恋他班里的一个男孩子，老去他们班玩，拿找他当挡箭牌，谁知最后却和老王“狼狈为奸”勾搭在一起了。
结局是两人没有在一起。我拉着旁边老王的手，感叹道：“老王，我感觉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你，和你谈恋爱、结婚，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你对我真的太好了，没了你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老王低声笑了。
“放心吧，我会一直在呢。没了我，谁来烦你，谁来忍你，谁来给你做番茄炒蛋呢？”
“老王，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了。”
“乖，明天给你做啊。”
我闭着眼依偎在老王怀里，心想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2015年3月22日 星期日 晴
老王今天要出差。
昨晚熬夜准备明天的会议，我起来时已经十一点半了。老王正在门口准备穿鞋，听到声音走过来抱了抱我：“走了啊，我周四就回来。”
“啊，厨师走了，又得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自己做饭了。”我佯装委屈，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快点回来，我会每天想你的，在上海注意安全，不许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我叮嘱。
老王笑了，点点我鼻子：“放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这点小事还会记不住？周四晚上你回来的时候就能闻到饭香味了。”
老王走了以后，我坐在餐桌上吃他提前做好的饭。不得不说，老王的厨艺越来越高了，做的菜色香味俱全。
所有菜里，我最爱他做的番茄炒蛋。或许是因为这是他做的第一道菜，或许是因为番茄的甜酸与丝滑的蛋香相融刺激到了我的味蕾，老王的这道菜我百吃不厌。
就像对他一样，日子过得再久也从无厌烦或乏味。
番茄炒蛋很快就吃完了，我将剩下的米饭和炒肉盖好放回冰箱。
老王才刚走，我就想他了。不过没关系，还有四天就又能见面了。
2017年3月26日 星期日 多云
时钟一直晃到了晚上十一点，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不敢关，我怕老王找不到回家的路，怕他看不到我。
但他不可能再睁眼看看我了。
老王走了，一走走了两年。
15年3月26日，他说他要回来，要给我做饭，做番茄炒蛋。可我等啊等啊，等到了17年3月26日，老王还是没有回来。
老王同事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开会。等会议结束打过去时，老王出了车祸已经抢救无效离开了，我没能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也没能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和他说上一句话。
老板对我说我刚刚会上的提议非常好，公司决定这个项目按我说的修改策划案，表扬我是个好员工。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是啊，我真是太好了，恐怕再也没有一个妻子能比我好了，好到让丈夫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离开。
我真的是太好了。
闭上眼就是我和老王相识的这十二年，那些我以为我忘了的、琐碎到不能更碎的陈年旧事一件件浮现在我眼前。想哭，但早已没有什么泪可留了。
老王葬礼的当天，我拼命忍住没哭，结束后冲进一家家常小馆点了一份番茄炒蛋。
当菜上的那一刻，我对着那盘番茄炒蛋哭成了狗。餐馆的人都用诧异且怜悯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低了低头，可眼泪就是止不住。那天我几乎流干了所有的泪，餐馆老板到最后都过来安慰我说不收菜的钱。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吃过番茄炒蛋，甚至连看都不敢看。
……
王达川，你就是我的番茄炒蛋，一生唯有一盘的番茄炒蛋。
不是什么奢华的贵菜，但偏偏因为如此家常，缺少时才觉得无法接受。
如果可以，多想让你回来。
家里一直有新鲜的番茄和鸡蛋。
只差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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