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喵星人


我无数次不停歇息地追忆着过往——只因我即将老去,而鲜活的青春却只能活在记忆里。

那些花儿,伴着铁磁,随着光阴逝去,渐渐地杳无音信。

而那段青葱过往,也终于追不可及。

只在梦里或者笔下,才变得虚幻而又真实——我也曾那样的爱恋过,感动过,美好过,优雅过,惆怅过……

是那个名叫娟子的女孩,用七彩的阳光绚烂了我的青春。

可是我与娟子不相见,甚至失去联系,却是已近十年。

便是连她的模样,竟也渐渐模糊——每每出现在我梦里的她,总也看不清其面容。

但她那清澈的眸子,却仿若秋日里一湾静谧的湖水,深深镌刻在梦境,不停地滋润着我灰色的梦。

她应该是有着及腰的长发吧?又或者是娇俏的斜刘海短发?

她应该是着一件鹅黄的羽绒马甲,像一只精灵在素白的雪地里轻轻地舞动?又或者是穿着素雅的百褶裙,亭亭玉立,宛若清风里的夏荷?

她到底该是怎样的呢?我实在是记不太清了——十年的光阴太过残酷,磨灭了过往的记忆以及美好。

但,究竟有些片段是难以被消磨的。

2006年刚毕业,我与娟子怀着忐忑以及憧憬,小心翼翼的踏出象牙塔的大门。

两人先是在公司宿舍各自生活了三四个月,后来实在是青春难熬,同时因着娟子爱清静,且房价也便宜,便在市郊赁了套房子。

繁华的都市,总有寂静落寞的一隅,固然没有灯红酒绿的繁华,但也同样没有车水马龙的喧扰。

不久之后,跟我睡一个宿舍四年的铁磁烟蒂携他女友阳阳,也租进了我们小区。

为庆贺他们乔迁新居,我们四人便去往聚德饭店吃喝一顿——聚德饭店离我们居住的小区不远,向以整治狗肉出名——2006年的琴岛,吃狗肉还属于公民合法的权利。

我跟烟蒂,虽也算是爱狗人士,倒不怎么避讳吃狗肉,是以择此。

其时是农历十月,晚秋的风已然有了冷意,我们点菜不久,便见到有人抱了只肥嘟嘟的小狗出售给饭店,两个女孩立时被其可爱的样子击中,争抢着要将它买下。

到底还是娟子眼疾手快,最终争得了小狗的所有权,她轻轻的抚摸着小狗,笑眯眯道:“可爱的小不点,以后你就叫……秋客吧,秋天到来的小客人。”

我跟烟蒂默契的对视一眼,他嘴角一弯,将我们的心思说了出来:“嘿嘿,等养大了,正好吃……”

面对猪队友闪闪发光地大门牙,我赶紧收敛自身情绪,作痛心状。

果然,便见娟子大力地一拍桌子,呵道:“你敢!”

而阳阳则默默走到烟蒂身侧,揪着他的耳朵貌似旋转了一周半……

听着烟蒂倒吸凉气的声音,我的冷汗也不自觉的冒出,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过,不得不承认小不点的确有打动女孩的萌点:浑身毛茸茸,两耳软软垂下,黑溜溜的双眼总痴痴跟人对望,噏动的鼻头时也不时蹭人手掌;尾巴不停的摇啊摇;路尚还走不稳,却是蹒跚的跟着娟子房前屋后的追来跑去;再偶尔低吠上几声思念故处的哀鸣……

自此后,娟子跟阳阳就像得了不得了的宝贝,节假日不管干什么两人都要抢着抱小不点——吃饭、逛街、睡觉、甚至洗澡……即便是上班路上,两人也还是满心的牵挂:

“肖松,客客一个人在家安全吗?不会被老鼠咬到吧?”

“烟蒂,客客能控制自己的饭量吗?不会饿着或者撑着吧?”

“肖松,角落里还有落下的老鼠药吗?万一被客客寻到吃了怎么办?”

“不行,烟蒂,我还是回家看一下吧……”

面对两人泛滥的母性之爱,我跟烟蒂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不是养狗,这是养祖宗啊。

“放心好了,家里的老鼠都给药死了,就是还有侥幸逃漏的,前段时间也被花花抓干净了。”

“客客当然能够控制自己的饭量了,这可是动物的本能。”

“别胡思乱想了,老鼠药清理干净了,咱们才养的花花。”

花花是娟子在她们公司宿舍里养的一只猫:色彩斑驳的毛身,却有着四只雪白的足蹄。白天总是慵懒的睡觉,晚上则精力充沛的四处游荡,过着一种彻底的夜生活,颓废而自由。

这样一只除了卖萌一无是处的奇葩猫,却总能从女孩那里得宠——总见娟子她们宿舍里的四个时尚都市女郎时常抱它逛街玩耍。

大约真是萌即正义吧。

后来搬家到这个小区,娟子便将花花也带了过来,还多少引起她宿舍小伙伴的不情愿。

面对好吃懒做整日乐悠悠的花花,我的嫉妒之意犹如控制不住的洪荒之力,绵绵不绝,进而开始有些怀疑女性的审美观点了——是否就是喜欢花花那般慵然颓废的伤痕情怀?

于是我冒着风险,穿件色彩斑斓的衬衣,大着胆子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做出一副颓废伤感,无可救治地沧桑样。

瞅着忙于收拾家务却仍频频回顾我的娟子,我想这次果然号对脉了——嗯,果然被鄙人优雅颓废的轻熟男气质诱惑。

于是,更加卖力的乔装——点一支香烟,在烟草的暧昧中享受生活的悠闲惬意……

只是,我唯一忘记的,作为一个胡渣男怎么可能会有猫咪的萌点,于是,顷刻之间被娟子扫地出门——“不帮着打扫卫生也就罢了,还弄得家里乌烟瘴气。滚!~”

其时已然仲秋,夜里的温度不再舒适,花花有毛皮作衣,鱼干作食,美猫作伴,夜生活自是丰富多彩,而我却是狼狈的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踑着拖鞋,夜风一来,瑟瑟发抖。

我只得回身敲门,面对俏脸微寒的娟子,俯首认罪,付出跪半小时键盘的代价才被批准进屋——我常想,跪搓板肯定比跪键盘舒服的多:搓板是条纹,所以与膝盖的接触面积大,而键盘是单格成阵。但常跪搓板的烟蒂却不认同,他的看法恰恰与我相反。

学猫事件彻底以失败告终,徒然落得被娟子、烟蒂、阳阳他们三人嘲讽一番。

四人一起时,两个女性霸占客厅里唯二的两张沙发,常常为谁抱花花而争夺一番。而烟蒂和我只能坐在马扎上相对无语。

烟蒂偶尔游说我活埋了花花这只夺宠的懒猫,我当然一万个赞同。但是我更怕活埋花花后自己被娟子活埋,所以正气凛然的质问:“你怎么这么残忍,竟然让我活埋阔爱的萌宝?”

烟蒂不屑而鄙视的冷哼一声,我泄气地追问,“你自己怎么不去?”

他神色一顿,托词道:“花花又不是我家的——幸而不是我家的。”

关键时刻,只能利诱,我拍拍他肩膀:“百元大餐,帮我摆平它。”

烟蒂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眯眯眼,小声道:“一百五!”

“成交!”

没过几天,烟蒂和阳阳就因家里闹鼠灾来我家寻救兵。

我还来不及诧异七楼怎么可能会有老鼠作乱,就看到烟蒂鬼鬼祟祟的向我眨眼。

我心领神会地怒道:“太不像话了!肮脏的老鼠都悍然爬到了人民的头顶,把持了我们的高层建筑!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讲不讲天理了?!不灭掉它们的嚣张气焰,它们都不知道现如今已是和谐社会了还。”

娟子和阳阳诧异的看着我,我心虚的笑笑,不再显得义愤填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娟子说:“看来只有委屈花花,擢升它为纪委,去镇压老鼠们的暴动。”

于是,最终在我阴谋得逞的暗乐中,在娟子望向花花“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中,在烟蒂想象美食流口水的臆想中,在阳阳为就要独自一人霸占花花的笑声中,花花以纪委的身份入驻烟蒂家。

在那里,花花的生活条件明显提升——阳阳常用火腿、鱼片等喂给它,然后花花真的乐不思蜀了。

娟子几次用绳子将其强行遣返回家,可是一松绳子,它便又穿过几条街道跑回烟蒂家。

阳阳得了便宜卖乖,笑道:“这猫跟我有缘呢。”

娟子无奈的回应:“跟你有缘?哼!它是有奶便是娘。气死我啦,我算是看透了,这死猫从来就是喜新厌旧,喜富厌贫。”

我听后心中忍不住大乐:得!原来您还知道花花的缺点啊,亏当初还那样的宠它。

当然这话我只能在心中想想,而脸色要跟娟子的语气同步——我尚未喝酒,所以胆量还被理智控制。

但还是忍不住在娟子背后嘚瑟地朝烟蒂伸了伸拇指。

嘿嘿,傻小子为了一顿饭而搭进以后的幸福——马上就要从二等公民跌为三等公民喽!

然而后续却出乎我的意料,烟蒂只是当了不到两周的三等公民——在不详细的某天,花花突然间地就从我们身边消失,不再出现。

对于花花的去向,我们研究数天,最后以三比一的优势盖棺定论:花花当然是因为喜新厌旧、喜富厌贫而定居在更富足的人家——毕竟它是有前科的。

我虽赞同他们仨的观点,但也给自己多一份念想:兴许花花是为爱舍弃目前生活呢?兴许它此刻是和自己的恋猫厮守在一起了呢?——在这个让人失落的情感荒芜时代,为了多一份炫彩,何尝不能给自己多一份的期待。

我想花花这个喵星人一定是在某处做着尽职尽责的丈夫和父亲。

花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但现在它的萌宝继任者出现了,就是眼前这只毛茸茸不时低吠的小胖狗。

“娟子,你对客客是不是太好了?就不怕我吃醋?竟将我的饭菜分给它一半,让我吃个半饱?”

“吃醋?艾玛,你吃客客的醋?汪星人怎么招惹你了?”

“娟子,记不记得喵星人?你就不怕客客成为第二个花花?”

“那只死猫,我倒想忘掉它。客客才不会那样无情无义。”

小不点客客的确没有像花花那般无情无义,当时光随着日历的撕去而逝去,转年暮秋,客客已经完全长大,身高体壮不能再称为小不点。让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的“身份证”办理下来。

不变得是它的两耳仍然软软的垂下,黑溜溜的双眼依旧不时与人对望,噏动的鼻头也依然不时的蹭人;尾巴自是大了许多,却还是不停地摇啊摇;路早已走稳,却仍跟着娟子跑前跑后。

只是对客客的喜爱伴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退,我们彼此推诿着该谁给客客喂食了、洗澡了、处理便便了……

几次推诿争吵冷战后,我冷声提议将它送给烟蒂:“咱们工作太忙,没时间搭理它,就便宜烟蒂了,他们两口子喜欢的不行。”

“好!”她也冷冷地说道,然后重重的坐进沙发里,再不言语。

对此懵懂无知的客客,趴在沙发前,眨着它那双无辜纯净的眸子,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看看娟子。

我的心,喧嚣难安,烦乱纷杂,像坍塌地雪峰,像破灭地清泉,像被风沙吞噬的绿原。

在这美与净无处安放的后现代社会中,在这真与善日渐消退的时代里,什么情什么爱,都会被彻底地搅碎消磨,最后只剩的一片乏味与苍白。

我再没有如同此刻这般清晰感受到,我和娟子的情感也在茶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中,日渐荒芜,日渐漠然,日渐枯乏!

春日里不再携手去看樱花的绚烂璀璨;夏日里不再同去荡舟访荷;秋日里的盛菊,冬日里的银装,都在忙碌奔波中一一错过。

我们计算着离首付还差多少钱,于是错过情人节的电影;

我们忙碌着对新客户的推销,对老客户的回访,于是错过彼此的生日;

我们忙着出差,忙着加班,挣扎于生存线上,于是错过了太多太多。

那些小资,那些格调,那些浪漫,都被生计一一扼杀打磨。

而有空闲的时候,却又彼此抱着电脑,手机,IPAD,各自玩着各自。

而今,我们终于可以这般冷漠的对待客客,那么是否在不久的将来,也可以这般毫无情感地对待彼此?

心中空空如也,荡荡不知所措,我该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唯有自我欺骗,到了此时此刻,让客客跟着烟蒂和阳阳,好过跟着这种状态下的我们。

领着客客去往烟蒂家,将事情定下,烟蒂跟阳阳俩口子高兴异常,一口答应下来,请我跟娟子改天大搓一顿。

在我和娟子走出烟蒂家,楼道里客客如影随行,毛毛的身子紧贴着娟子小腿,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俩,尾巴一刻也不停的摇摆——它是否已然意识到我们对它的抛弃?

娟子俯身轻轻拍着它的头,柔声道:“客客,听话,趴下。”

客客一如从前,乖乖趴下。

阳阳看后,低身搂住客客的脖子,羡慕道:“客客,以后你也要听我的话,我会一定好好待你的。”

我和娟子转身下楼梯,客客急忙起身再次跟在我们身后。

我狠下心肠,斥道:“客客,回去!”

客客抽动几下鼻孔,低头不停碰触着娟子的马靴,摇曳的尾巴瞬间塌了下去,然后转身呜呜低鸣几声,拖沓着走向烟蒂屋子。

我安慰自己,客客怎么可能听懂我的话语,眼下不过是按照“回去”二字做出的条件反射罢了。

然而烟蒂却不给我自欺的机会,只一句“客客到底是通人性的”便让我顿时不安起来。

“我们真要把它送出去吗?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它的。”娟子轻拭眼角。

我揽着她腰,回头跟烟蒂两人摆摆手,“烟蒂,阳阳,我们走了,回见。”

片刻走到楼下,娟子仿佛失去全身力气,整个身子挂在我的身上,低喃道:“客客看不到我们了,我们看不到客客了……”

可是不想,抬头回望烟蒂家的窗口,却发现厨房窗子的玻璃上多出一个大大的黑色脑袋:那对软软垂下的耳朵,那双黑黝黝的圆眼,那个不停噏动的鼻头,我似乎依稀听到阵阵呜呜的吠声……

第二天因为业务的增多而加班,回到小区时,已经十点多。走进楼道,声控灯亮起,就看到客客从上面跑下来,不停的用鼻子蹭我的腿,嘴里不时低鸣。

“客客,你怎么来了?”

客客当然不可能回答我,只是绕着我打圈,兴奋异常,随我爬楼。

待到打开房门,客客便倏然窜到屋里,跑到尚在看电视的娟子身前趴下。

“客客竟然回来了。”我有些高兴地对娟子说。

“我下午下班回家时,客客就从楼道里窜了出来。后来阳阳来了,我和阳阳一起把它又哄回阳阳家。没想到现在它又调皮偷跑了过来。明天一早阳阳他们就该找来了。”娟子边说边将热好的饭菜端上餐桌上。

客客定定的看着我,我丢给它半个馒头,它仿佛一天没吃饭似的,大口吞下。娟子看到,低声道:“下午阳阳说客客在她们那里什么都不吃,鸡腿烧肉什么的都不吃。现在却来和你抢饭吃,真是个认家的家伙。”

她话刚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是阳阳打过来询问客客的事。原来,阳阳趁着烟蒂开门倒垃圾时,趁机跑了出去,一猜也能想到肯定是回到了老主顾这里。

两日后的周天,烟蒂跟阳阳才找过来,而且还带了根皮链。几人哄着,骗着,将项圈套入客客的脖子。

我跟娟子这对可恨的心机婊,终于不但将客客送人,还要限制它的自由了?!

本以为客客自此以后就会被限制在烟蒂家,平静的度过余生,却不想在数日后周六下午,我和娟子在家忙着扫除,猛然听到客客似乎在门外悲鸣。

娟子急匆匆开门,却发现门外趴在地上的客客鼻中不断地留出鲜血,脖子上带着残缺不全的半截皮链。

客客挣扎着站起,蹒跚爬进屋内。

而门外一摊鲜红的血,一直延续到楼梯的尽头。

客客爬进客厅,跌倒在沙发前——从小到大它喜欢趴着的地方,趴在这里,趴在主人身前,摇着尾巴,嬉闹打滚,匍匐着或前行或后退……

它黑溜溜的双眼汪汪的凝视着我和娟子,尾巴一抖一抖,再也没有了摇动的气力,嘴中不住的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

我跟娟子跪在客客身边,茫然无措地不停给它擦拭鼻血,但血一直不停的流出。

片刻间我回过神来,急道:“娟子,不要慌,你的手机上不是有青松兽医店的电话吗,赶紧给李志强打电话,让他带着急救箱过来。”

“对,对,客客一定没事的。”娟子掏出手机,哆嗦着播出电话号码。

在等待兽医到来的煎熬中,客客连连低沉地哀鸣数声,眼中的精光四散而去,双眼慢慢的合上,一起一伏的肚子渐渐平息下来。

娟子“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我颤抖着伸手到客客的鼻下,果然是没了呼吸么,只有鼻血仍在断断续续地流出。

门铃响起,我赶紧起身开门,到来的不是期待中的兽医,而是气喘嘘嘘的烟蒂阳阳。

烟蒂看着客厅里倒地不起的客客,不停自责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样了?!”

娟子猛然抬头,冲着烟蒂吼道:“怨你,都怨你,呜呜,你要是不买这个链子,什么事都没有。”

“怨我,是我该死。”烟蒂已然不停的自责。

我拦住怨愤中的娟子,“娟子,不要这样。要是我们不把它送走,这也就不会发生了。我才是那个最可恨的,因为当初是我提议的。”

四个人守着客客渐渐冷却的身子,静默无语。

我脑海中不停浮现着客客刚进这个家时不安的眼神,还有它随娟子跑进跑出的身影,以及被送出时下塌的尾巴,最为深刻的是被用皮链强行牵走时固执回头凝视我们的眸子。

客客,请你再睁开那双乌溜溜的黑眼,与我们对望吧?请你再随我们进进出出这所房子好么?你不再用鼻头时而不时地蹭我们了吗?

客客,你如今静静的躺在这里了,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送走了——你永远安详地沉睡在了自己的精神栖守处。

可是,我们的精神归所又在哪里呢?我们又该去何处寻觅?

廿年光阴,物是人非,自己眷念的故乡何时才能得归?

深爱过的花儿如今是否已为人妻人母?

曾经所坚持过的,又是否还依然存在?

客客,临走前,你印入脑海的是你留恋的故处;你铭于灵魂的,是你眷恋忠于的主人。可是,客客,你又怎知这是一个何样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尚且荒芜不堪,而你用生命铸刻的忠贞坚持,又有谁会理解在意!?

翌日下午,在小区前的绿化林带安葬客客时,围观的数个路人,有出钱购买客客的,有劝我们卖到聚德饭店的,还有让我们自己做了狗肉火锅的。

烟蒂愤愤回道:“这狗是吃老鼠药毒死的!”

一句话让众人闭了嘴。

烟蒂弄来一株小青松,种在客客身侧,他说那样就不会感到客客离我们而去。

看着翻新的地面以及那棵小青松,烟蒂略显茫然的恨声道:“这操蛋的社会,人不如狗。”说完,优雅的吐了一个烟圈,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

夕阳残照下,竟有几分《大话西游》里夕阳武士的神韵。

气氛愈发压抑,我故作轻松地对阳阳说:“那小子不理会娟子和我也就罢了,竟然对你也视而不见。今晚就让他左腿跪键盘,右腿跪搓衣板。”

阳阳还未发话,娟子也强笑道:“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尼玛,我给自己挖了个坑!

阳阳看着烟蒂的背影,落寞道:“他从来就没有将我真正放在心上过。在学校追我,只是因为我和他暗恋了几年的女孩名字相同。”

竟然还有这般追女孩子的缘由?我与娟子诧异的对视,原来我们是生活在小说里吗?!

这不是八点档的狗血琼瑶剧,竟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现实里。

在这个周六的下午,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跟自己同寝了四年的铁子——他将自己掩藏的太深太深,像冬天里冒着暖气的水井,深邃而悠远。而我们往日接触到的他,就只是那些冒出井口在阳光下色彩纷呈的水汽,开朗而健谈,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一种近乎游戏红尘的洒脱。

第二天我跟娟子去超市购物走过埋葬客客地方时,却发现小青松被挖出扔在一边,大坑里客客也没了踪影。

我连忙打电话让烟蒂和阳阳他们赶来。

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烟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破口大骂道:“这是他x地到底怎么了?!现在的人整日都整些什么玩意!”

我们轮流诅咒着,干这事的人如何如何,该遭怎样的报应。

然而片刻之后,都渐渐沉默下来。

因为我们清晰的知道,真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心中那到底未曾被磨灭的良知,犹如晃晃烈阳一般,炙烤灼热着我们,让我们在自责与愧疚中吞心噬肝。

生活还得继续,一起结伴去超市采买蔬菜米粮的途中,我们回忆着客客的点点滴滴。

“我们初次见到客客,是在聚德,那时候它还小小的,胆子也小小的,带出去的时候会被喵星人吓得将小脑袋埋进草丛。”

“对啊,我们在聚德第一次见到客客,要不我们先去聚德一趟吧。”

“嗯,嗯,我也赞同。”

于是,半途中,我们转道去了聚德。

我跟烟蒂也再不会去点什么狗肉了,四人只是选了几道家常菜,然后四处张望着,希望曾经遇到客客的那一幕过往,再重新来过一次,给我们挽回和赎罪的机会。

然后,不过是空想一场罢了。

菜陆续不断地上着,我们四人却吃得心不在焉。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是因为不会给人挽回的机会。

临近酒席结束,阳阳怔怔看向阳阳背后,向我们低声说道:“那是不是花花?”

我们循了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只色彩斑驳四蹄雪白的猫正悠闲地趴在窗台上,晒着日光,大睡特睡。

“花花”,娟子对着它轻唤几声。

那只我曾固执为它开脱的喵星人,闻声醒来,一步步的碾碎着我的固执向着娟子缓缓而来。

“小花”,颇为富态的老板娘从后台走出,给人满目琳琅的既视感,她对着喵星人唤了一声,喵星人便弃我们不顾,向着对方跑去。

琳琅女艰难的附身,抱起喵星人,哒哒地走向店外,坐进躺椅里,享受太阳浴。

“这只死猫气死我了!”娟子愤愤嘀咕:“浑身祖母绿宝石蓝才是主人了!?”

“或许它不是花花,只是和花花长得象而已。”我安慰着娟子,同时也拾掇着自己的信念。好吧,我自己也感觉这辩驳似的安慰实在空乏不实。

“就是花花那死猫!”阳阳肯定道。

“我不是花花,我做不了花花”,已经喝醉的烟蒂迷迷糊糊的应道。

我和娟子有些蒙头,全然不知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然而阳阳却是脸色一黯。

烟蒂继续絮叨着我们听不懂得醉话,“我努力了!我做不到。”

我摇摇头,不去搭理这个醉汉子,迈步走向柜台,“老板,结账。”

老板从后台走出来,道:“你们吃好了,请一等。”说着,手里按动计算器。

这时从楼上包间近乎滚下来一个将军肚,走向洗手间的空档,转身对着柜台醉醺醺问道:“老廖,今那狗肉火锅不错,比以前那些有味。”

“那是当然。今早上小李送狗来时,说这狗是活生生勒死的,全身血管爆裂,血入肉中,你想,这味道能不鲜美吗?”老板抬头笑笑,对客户的赞扬,满意的收下。

这话听到我耳中,顿时感到心好像露跳了一拍,酒意清醒了几分,“老板,今天早上有人送来狗吗?谁送来的?”

“就那么一只,楼上的包圆了。你跟小邢想吃,没了。除了李志强那鳖孙,还能是谁送来的?你还不知道他,开了个兽医店,好嘛,一条龙服务,那些他治不好的大狗,被他收下来,然后再专卖给我。”老板说着摇摇头。

原来,对客客而言,死并不是终点。

它如同它的很多前辈那般,陪寂寞的人终结空虚,给胆小的人以安全,助残缺的人正常生活,让这个冷漠的社会多出几份暖色……最后却逃不过人类的贪婪,然后耗尽最后一点血肉,变成一团虚无。

我的怒火无以克制,攥紧拳头,猛挥几下。报复!必须狠狠的报复姓李的这孙子——他昨天到来后,看到已经死去的客客,就想当场买下,被拒绝后,面上带着几分不甘的离去,却不想,客客到底还是没逃过他的黑手。

结完账,回到酒席,我跟他们三人说了这事。

烟蒂已经醉的失去反应,只一个劲的小嘟囔着什么。

娟子恨恨道:“绝对不能放过他!”

阳阳沉默片刻,走向柜台,不久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皮子,那是一张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毛皮了。

从未想过,有一天客客竟会是以这样的一种状态出现在我们面前。

呵呵,呵呵,呵呵,我们——肖松,梁娟,邢烟,张阳阳,李志强……联手终结了这一笔七彩的暖阳,前者残酷地将其扼杀,后者贪婪地将其吞噬。

走出店门,忽然想起去年烟蒂的那句话,“嘿嘿,等养大了,正好吃肉……”,不想竟成了谶语。

但最锥心的还是那句:“这操蛋的社会,人不如狗!”

越烦心痛苦,便越发感觉那只名叫花花的喵星人碍眼,你看它,舒舒服服地趴在屋檐下躺椅中老板娘的怀里,沐浴着阳光,不是打个盹,被人呵护,被人理毛,被人喂食,悠闲自得,这家不好了,可以跑到另一家,不必死守着一个主人而无辜遭罪。

而我的傻客客,你却为何就傻的这般纯粹?!

我向着服务员问道:你们老板娘抱着的那只猫卖不卖?

躺椅中的老板娘抢道:“卖!价钱谈好了,一切好商量。”

不等我回答,一旁的娟子就生生将我拽走:“对不起,老板娘,他喝多了,说胡话。”

我醉了么?我没醉!

我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看,看啊!我彻底看清了这一个何等哔狗的年代!

我醉了么?我没醉!

我是真的想买下那只喵星人,不管花多少钱。然后,将它埋掉,埋掉,埋掉!不给它半点儿生存的机会!

等出租车时,烟蒂醉依在阳阳怀中,自语道:“对不起阳阳,我好像一只狗,怎么努力也忘不掉严某人。到头来,发现只是将你当作她爱了两年,对不……”

他的醉话还没有说完,阳阳便用一个耳光维护着她被糟蹋的尊严,将烟蒂推进我的身前,在出租车停下后,抱着客客的毛皮进到车里。

“肖松,等他酒醒了,你替我告诉他,既然他是想当一条狗,那就一心一意地把狗做好,最好守身一辈子,那我才敬佩,千万可别让我瞧不起!”

她抹着流下的泪水,转头跟司机说道:“师傅,去学府康庭。”

我从来没想到,这竟是跟阳阳的最后一面。

翌日,娟子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她梦到花花了,梦到它落魄的回来。

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这样的一个荒诞的时代,花花会落魄么?它只会如鱼得水。

还不如梦到客客,梦到那双圆圆的眼睛,那个摇晃的身影,只是为何梦里会有半截皮链,以及一滩刺目的红……

烟蒂说他也做梦了,不过是个噩梦,梦里好像有人扇了他一耳光,结果到现在左脸到现在还疼。

我和娟子相视而笑。

烟蒂没察觉地说道:“还梦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一株坚韧的仙人掌执著努力的生存,远处刮起了很大的沙尘暴……”

烟蒂回到自己家中,打过电话来说阳阳以及她的所有行李都不见了。

我和娟子赶到烟蒂家,看到满屋里除了阳阳刻意留下的一张纸签,竟再找不到半点关于她的印记,就仿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她说爱上一个如客客般的男子,却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是此生中最大的不幸。如果强行给其套上“链子”,相互勉强,最后换来的结果也不过是链断情逝的结局,反不如相互放手。从今天开始,她也要去进化成为一只快快乐乐,轻轻轻轻,没心没肺的喵星人了,不会再去相信什么,更不会再去固守什么。

她的电话打不通,再后来,她的QQ也不曾在线过,邮箱也不见半点儿回应……

她就这样突然地消失在了人群中,从此杳无音信。

但我却记得,曾有那样一朵美丽绽放的花儿,爱时纯粹,放时干脆。

我理解烟蒂,却不赞同他,娟子却从此冷淡了他,不再当他是朋友,私下里说其人是渣男一个,而我无言以对。

好吧,我也或多或少的感觉烟蒂是真的有些渣。

但当他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跟娟子还是要去送行。

他固执着自己的心思,他要回老家守候一段岁月,他相信一定可以等到他心中严某人地出现,然后便远远瞩目于她,不去打扰,不去追求,等到她出嫁了,或许回去她生活着的城市走一走,然后便会放下过往曾经,将自己进化成喵星人。

说到底,这个荒芜而怪诞的哔狗时代,只有花花这样的喵星人才会活下去,而且会很好的活下去。

而客客这样的汪星人,被哔不说,还会被吞噬的干干净净,落得白茫茫一片,清洁溜溜。

看着他买票,看着他检票,看着他上车,看着他出行,我送走了这个铁磁,忽然意识到这个冷冷的城市,也就只剩了娟子值得自己去留恋了。

返程的路上,我收到了烟蒂的短信:香烟爱上红烛,燃尽自己的爱,只剩下行尸走肉的身躯——烟蒂。

我回道:那支红烛知道有一只烟为她燃尽了此生的爱吗?

“聪明如她,早就应该感觉出来了吧。只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是一支呈于佛像之前被人跪拜仰视的红烛,而我只是一支寂寥苦涩的香烟罢了。红烛燃了,仍是一汪动人的红;而香烟燃了,便只有苦涩的烟蒂和风来便会消弭的灰烬。”

看着短信,我愈发感觉烟蒂逃离这个城市时的落寞和仓惶,我也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全部:色调开朗洒脱的氤氲之下,隐藏着的是客客的心,孤独而无奈的面对这个日趋沙化的社会。

我庆幸自己还有烟蒂这样一个青翠的朋友,虽然对待阳阳这事上有些渣,但至少有他在,我就会知道沙漠再大,但总会有一棵不死的红柳在倔强而顽强的生存着!

对了,忘记问他了,梦里那股风暴有没有掠过仙人掌,将那沙漠中唯一的一点绿色连根毁去……

烟蒂跟阳阳离去后,我跟娟子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然而却惊恐地发觉越来越不能适应彼此的存,茶米油盐的庸俗,三观的差异,钱财生活的劳迫,将往日的激情渐渐消耗殆尽。

抱怨,争吵,冷战,分房睡,你有你的小圈子,我有我的小空间……

我曾经以为,爱情世界里最大的惨事是爱而不得,是劳燕分飞,是有缘无分,是悲莫悲兮生别离,是……

然后,这些都不是!

最刺骨寒心的,是曾经爱的那么深那么真,到头来却被现实生生磨灭了所有的美好,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感。

有一种绝望的爱情,叫做无疾而终。

我与娟子,就如同朋友告别那般,风轻云淡的结束了这段感情,最后的时刻,没有争吵,没有分歧,没有埋怨,只是相互告别,相互珍重。

然后,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消失在各自的生命里,再也不曾见面。

原来,我跟娟子,才是真正的喵星人么?爱的容易,弃的随意,又何曾真正地在乎过什么?只是将流年当成洗脚水随意泼洒,将青春当做指甲随意减除,将爱恋当做瓜子随意消食……

时光不停的往前奔跑,记忆终于也开始渐渐模糊起来,忘却了年少不经心的随意,就连我这个妄人,也终于开始追悔莫及了么?

我所爱过的那朵花儿,今夜的此刻,你又将自己的美丽绽放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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