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火狐秋儿

(一)

秋儿是火狐,就是能操纵火的灵物。

她的原形同一般的红色狐狸差不多,不过比一般狐狸看起来皮毛更红,更光滑闪亮,如同燃烧的火焰。总之,任何人只要瞥上一眼就能立马分辨出来,“啊啊,这就是火狐啊!”

他们与人类交往很少,因为他们不同于银狐,需要靠人类的生气来修炼,他们只要有太阳,吸收太阳的能量,他们的修为就能增长——这也就导致不少火狐在晒太阳,哦,不,是在修炼的时候被人类及他们的猎犬抓住了。

妈妈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抓走的……从此,秋儿便只得独身一狐游荡。但是,火狐族有一个特点,就是感情淡漠,这也就是为什么火狐族虽然灵力强,修为相对更简单,但却是五大狐族中最没有野心的一族。他们族狐喜欢独来独往,父母会在子女生下后分开,由母亲抚养幼狐,而母亲会在子女成年后离开……

秋儿那时还未成年,还是只瘦小的红色狐狸……

因为害怕猎人,也不敢白天去吸取阳光修炼。只有在夜晚来临时才会去抓些小动物来填肚子。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那个月圆之夜,本该是她的成人礼的日子。

秋儿像往常一样去找寻食物,忽的在山谷间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她顺着这味道找寻过去,终于在山谷底下发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那少女躺在地上,后脑勺撞在石头上,血流不止……

秋儿一见是人类就觉得莫名的恐惧,只想离开,但不知为何,她的四只脚却不听使唤,往那少女身边靠近。火狐总是这样,不喜欢与人类来往,但又充满了对人类的好奇。

“我,快死了吧……”那少女喃喃道,“小狐狸?”

秋儿靠近她,用她那双湿润的,乌黑的眼睛看着她——那个好像快不行的少女。

“对不起,我……”少女话没说完,就咽气了。

青色的光从那少女身上浮起,她的生灵在光芒中漂浮着,秋儿诧异地看着她,因为,一般的生灵在被看见之前就升天或下了地府,除非有特别强烈的执念才会在人世多逗留一会。

“小狐狸,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让我家人伤心。但我真的真的不愿意,真的不愿意作为秀女送到宫中……”她看着秋儿,仿佛知道秋儿能听懂她的话一般,“所以,小狐狸,能不能求你替我向我父母道歉,我不愿他们伤心,但我更不愿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是我太自私,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的不肖……小狐狸,作为报酬,我脖子上戴着的那颗珍珠就送给你了……”话音刚落她的生灵就消失无踪了。

是上天还是下了地府?

秋儿眨眨眼,便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什么珍珠?

“脖子上的珍珠?”

果然,秋儿一眼瞅过去,马上就发现了那颗珍珠,因为那死去的少女脖子上的珍珠蕴含有巨大的能量,在夜色里发出莹莹光芒,这颗珠子如果被自己吃下去或许可以弥补自己的灵力上的不足。这样想着秋儿就跳了过去,趴在尸体上,咬下珍珠,吞了下去……

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秋儿只觉得腹内有如火烧……终于秋儿晕了过去。


(二)

等她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阳光刚刚洒下,大地刚刚苏醒。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晒过太阳了吧,秋儿睁开眼看见太阳,心想。

不对,她啪的一声跳起来,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她几乎想叫起来了,但是“不————”这声音也不对!!!!!

过了几个时辰,在正午太阳的暴晒下,秋儿终于认清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变身了,还有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她,她变不回去了。

真是残忍的人类,秋儿心想。

她最终认命的在山谷挖了坑,把那具尸体埋了。毕竟,人类总是希望入土为安的。那个女孩,她是秋儿第一个打交道的人类。

但是,秋儿眨着眼,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劲:是衣服,人类的衣服。但秋儿没衣服。秋儿想想,还是决定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变出来。脑中回想着那少女的打扮,催动体内的灵力的发挥……

“很好。”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装束,和那已去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但她唯一不理解的是,她的头发怎么也变不成墨色,而是一种红,像火焰般跳动的绯色。想不到为什么,那就算了,于是她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跳了出来,既然收了少女的珍珠,那么她该怎么去完成那个少女的心愿呢?

“秋儿——秋儿——!”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秋儿下意识的想躲藏起来,但这么大个人躲到哪儿去呢?

对了,对了,现在自己是个人类的样子,所以,不怕,不怕。

她努力镇定下来,虽然脚还是在发抖。

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向她跑来,边跑边喊着“秋儿秋儿”。

一个貌似二十八九的女人猛地冲过来,抱住她,泣不成声,嘴里片段的漏出“秋儿”的音节。

众人见此皆喜不自禁,个个都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恩惠似的。一个三十有几的男子在一旁先是不语,后来忍不住说了句:“女啊,回来吧,选秀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然后就走开了,但从那背影看去,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微微的颤动。

于是,秋儿从此成为了秋儿。

秋儿被带回了家,那个地方,人类称之为家。

那个女人,非要让秋儿称呼她为“娘”,称呼那个男人为“爹爹”。

秋儿很听话,听话到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每个人对她都小心翼翼。

“你别担心了,我们已经找到别人代替你去选秀女了,我们不会让你离开的,我们……”她的娘告诉秋儿,不要出门,因为很危险,因为这是欺君大罪。但欺君就欺君吧,只要秋儿你在我身边就好……

然后,她娘又哭了,泪水滚滚而下,怎么也止不住。那个男人——她的爹爹进了房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深深的,摇摇头,又迈开步子出去了。

秋儿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的眼睛总会不断的往外冒水,好像有口泉眼一般。好奇怪。


(三)

秋儿只是会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实在是懒得去想太多了。

就这样安安静静,不出声。

也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但是可以看见园子里池塘的莲花败了,荷叶枯了……似乎进入秋季了。

“她不是我女儿。”

秋儿在长廊里发呆,看着叶子泛着黄色的光,一点点的逼退老去的绿色。一句话却随着风飘进她的耳中。

“她真的不是我女儿。”那个熟悉的声音低低的说道。

“大人,”另一个声音传来,有些别扭的嗓音,不是很低沉也不是很细致,“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说了,我女儿已经进宫了。现在家中的孩子是捡来的。贱内实在是思念小女,每日以泪洗面,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捡了一个孩子,好让贱内有关寄托……”是爹爹的声音,里面有几分怒气,有几分无赖,有几分心痛……

“捡来的孩子?”另一个声音狐疑的重复了一遍,“……呵呵,好,大人,那么既然是捡来的孩子,不妨就做个人情送给奴才如何?毕竟,奴才我是没办法有孩子了……”

“这……”

“大人?既然是捡来的孩子,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可是贱内已经完全把那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了……再让他们分开,于心何忍!”

“但是,您对您夫人这样的欺瞒又于心何忍……”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把孩子送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行!……不、不行啊……”

“大人,就这么说定了,两天后来接人。”语气坚定的好像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

“赵公公!”慌张的试图做些无谓的挣扎,但是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没法改变的事了。

“……奴才告辞了。”

“赵公公!”

……

秋儿好像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要离开这里了。

只是,那个女孩的愿望,还没有帮他完成。

说不出口,不知为何,面对她这个“爹爹”和这个“娘”,秋儿觉得那些道歉的话无论如何总是说不出口。虽然,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秋儿继续在园中发呆,都没感到时间唰唰的随着风过去了。从爹爹和母亲的房里传出了争吵声:“不!不!不、我绝不同意,秋儿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夺走她!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她抢走!谁也别想!!!”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她的那个娘发出来的。

“可是,赵公公是宫里最有势力的公公了,而且也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了啊……”爹爹的声音竟有几分无奈。


(四)

“不、不……”夫人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你是不是早就想把秋儿送走?你根本就没有把秋儿当成你女儿看!”

“夫人!”秋儿的爹爹压着嗓子低吼了一声,“我们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按律可是要满门超斩!”这句话说的嗓音压的极低,不仔细听,可能就听不清。

夫人没有说话,秋儿的爹爹便继续说:“如今赵公公找上门来,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而连累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他们的命也是命啊!”就像是火山爆发,那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一般,秋儿的爹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

之后是短暂的安静。

“我不管……”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好像十分恐慌一般,“秋儿、秋儿、秋儿!”房门砰的打开,夫人红着双眼狂奔到花园,一把抱住一脸木然的秋儿。

“别怕,秋儿别怕,娘不会让他们抢走你的,别怕、别怕……”夫人将秋儿搂得紧紧的,秋儿甚至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夫人……”男人在她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喊来了下人,“将夫人送回房内,好好休息,三日内不得出房门半步。”

一群人将那近乎疯狂的女人从秋儿身边拉开,锁入房内,任她在房内哭喊敲打也没人敢放她出来。

秋儿身上留下了几道瘀痕,是刚刚那群下人将夫人从她上拉开时,夫人留下的。她看着秋儿的爹爹,想喊他一声“爹爹”,可是,她张了张嘴,终于没办法说出来。

可是秋儿的爹爹却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是无力的挥挥手,吩咐下人道:“也送小姐回房休息吧。”

秋儿低下头,一缕红发垂到眼前。

秋儿在房内呆了两天,她知道虽然她的房门没有上锁,但是时时都有人看着她怕她逃走。其实,这小小的房间,和这个宅院哪里困得住她,她不过是自己不想走。

晚上,秋儿爹爹来看她。

案几上的蜡烛火焰一跳一跳,映得两人的影子也一晃一晃。

“你……”秋儿爹爹还是不敢直视秋儿的眼睛。秋儿只是不说话,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显出几分疲态的男人。他咽了口唾沫,快速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秋儿。”秋儿依旧不说话。

“因为你有一头红发。”秋儿爹爹终于看向秋儿的眼睛,继续说着,“但是因为夫人她思女心切,怕她伤心过度有损身体,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从不多说一句。”

“爹爹,对不起。”秋儿终于开口,像是很自然,又像是很艰难地说:“秋儿让我想你们道歉,说她实在不想让你们伤心……”

“秋儿?!”在秋儿喊出爹爹的时候,这个男人忽的瞪大了眼睛,眼睛里发出光芒,但当秋儿接下去说的话却让他眼里那一丁点儿的火星熄灭了。“秋儿她果然……”他低声自语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凄凉。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出口,哪怕心里清楚也还会抱有一丝侥幸。可一旦说出口来,那语言仿佛就化作利刃,一把刺入心口,在狠狠地拔出刀来,任由心头血喷涌而出。

“是的,她死了。”秋儿面无表情的说,眼前的男人顿时又像是受了重击,好像是在旧伤口上又补上了一刀。

秋儿爹爹深深的吸了口气,说:“明天,你……”可是却又说不下去了。

“我明天就走。”秋儿说。

“走?”秋儿爹爹有些惊异。

秋儿不说话,就是默认。

“去哪?”秋儿爹爹问出口后便觉得这句话很可笑。

“去哪?”秋儿反而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好……”

秋儿爹爹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去看看她吧。”

秋儿知道他说的这个她指的是谁。她点点头,便出了房门去向夫人的房间。

下人打开了门锁,秋儿见到了夫人。

“秋儿、秋儿!”女人双眼布满了血丝,显得通红,估计这两天都没有休息。

“娘亲……”秋儿被夫人抱住,抱得紧紧的,她很辛苦才能喊出娘亲两个字。

“好秋儿、我的好秋儿,娘亲再也不离开你,也不让你再离开娘亲……”夫人跪坐在秋儿面前,紧紧的搂着,仿佛像将秋儿嵌如体内一样。

“娘亲……”秋儿又叫着。

“秋儿、秋儿、秋儿。”夫人好似着了魔一般,只是紧紧的箍住怀里的秋儿,一点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娘亲,对不起。”秋儿这句话音刚落,就感觉抱住自己的怀抱一松,那温暖瞬间散去。

夫人放开了秋儿,跪坐在那里,失了魂一样。

秋儿看着她这个样子,觉得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你还是说出来了啊,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不说出来的话、不说出来的话,我的秋儿就能永远在我的身边。”夫人却突然镇静地看着秋儿说。

秋儿心中有些惊奇,看不懂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夫人嗓音显得十分嘶哑,“你快走吧,明天,公公就要来带走你。”

秋儿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已经流干了眼泪的女人,这个憔悴瘦弱的女人,她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可是自己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妈妈长得什么样子,因为很小的时候,她就没有妈妈了。

“我不走。”秋儿说,“我没有地方可去,也不知道去哪。明天有人要带我走就带我走吧。”

“你……”夫人看着眼前这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怜悯。

“我这就回房。”秋儿转身离开。

月光澄净空明,照进屋来,地上的夫人看着秋儿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里。

秋儿的红色长发在这明亮的月色下,仿佛格外的柔和。

秋儿穿过回廊,又走到了那个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房间。

“你怎么又回来了?”秋儿爹爹还坐在那里,看见秋儿回来一脸诧异,他早就嘱咐过府里人,放秋儿离开。

“明天就走。”秋儿依然用那种冷淡的口吻说道。

“明天……”秋儿爹爹想说宫里人的事情。

“明天我跟那个人走。”秋儿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委屈你了。”秋儿爹爹垂下眼帘,低声说,“早些休息吧。”便起身离开。

其实秋儿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她不想拯救任何人,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便想着随波逐流罢了。

秋儿坐在床上,看着风从门缝吹进了,吹灭了案几上的蜡烛。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明亮的让秋儿有点不知所措。

第二天中午,秋儿见到了那个他们唤作“公公”的人,那人个子挺高,身材匀称,眉清目秀,嘴唇很薄,看起来竟然有着几分妩媚模样。他轻轻缕过秋儿的一丝秀发,眉头微蹙,问道:“你这红发,是天生的么?”

秋儿答道:“自娘胎出来便是如此。”

“这颜色甚是好看,一看就让我想起邱闽山那满山的红色枫叶。”那人放下秋儿的头发笑着说道。

秋儿看着那人,他的笑颜好似初春的微风,冲破了暮冬的严寒,但却又乍暖还寒,暖得不那么彻底。

秋儿跟着那人回了他的府邸。

那人叫赵怜,秋儿便随了他的姓氏,成为赵秋儿。

在赵府的日子,每日似是不变,可每日又似是不同。赵怜只要得闲,便亲自教赵秋儿识字读书、琴棋书画。前三年,赵怜倒是没多少时间呆在府中,往往要在宫里当差,空不出闲来教赵秋儿多少东西。赵秋儿也只识得那么一些字,能看一些浅显简单的书籍。

又三年后,先皇驾崩,新皇继位,这种新旧交替,是种必然,也是种无奈。

赵怜倒是从此清闲起来,有了大把的时间教赵秋儿识字读书,琴棋书画。

他有时候也会谱曲,没事的时候便在后院弹弹自己的曲子,顺便做一两首诗出来。赵秋儿学会下棋之后,也能陪着赵怜对弈几场。日子过得好似无比惬意,惬意的让赵秋儿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直到一个午后,那是秋分刚过的第二天。

赵府中院的大槐树下,赵秋儿正在树下的躺椅上小憩,一头红发被树缝间漏下的阳光照得璀璨夺目。几只鸟儿在树枝上跳跃鸣叫,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比往日还格外的吵闹。院子里的大水缸里盛满了水,盈盈地反射出晶莹的光映在赵秋儿叠放在肚子上的那双玉手,她手底下压着一本薄薄的书卷,书页旧旧的起了毛边。

而赵秋儿那身量脸蛋却和六年前一模一样,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一个身影落到赵秋儿脸上,她睁开眼睛。

眼前正是赵怜。

“我们走吧。”赵怜穿着一身青色衣,白裤黑鞋,干净通透,手里挽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还是和六年前一样的微笑着看向赵秋儿,要带她走。

赵秋儿也一如六年前,从躺椅上跳起来,拿着手里的那卷书就跟着赵怜离开。

走到大门外,赵怜回头又看了一眼,对赵秋儿说:“下人们都走完了,这宅子留着无用,反徒增伤感,你烧了它罢。”

赵秋儿看了一眼赵怜,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但他眼底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于是她便朝着赵府吐出一股火焰,那股直冲进宅内,顿时红光冲天。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火焰,很快就听见远处巡逻兵的疾呼“起火啦!”两人不再停留,扭头离开。他们身后大火熊熊,冲天而起,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仿佛晚霞般绚烂。


(五)

十年后。

寒露刚过,邱闽山的山脚下,两个路人正在赶路,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两个人慌忙跑着,正好遇到一户人家,便敲门请求避雨。

开门的是个红衣红色头发的姑娘,约莫也就十几岁的模样,生的极为秀丽,特别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仿佛不沾染一丁点世俗气息,看着和这里漫山的红叶倒极为相称。

“二位进屋喝点茶吧,等雨停了再赶路也不迟。”红发姑娘为两位路人烧水泡茶。

“今日突遇急雨,多亏姑娘收留,在下感激不尽。”一个面容俊朗的路人说道。

“姑娘,您这头发颜色怎么是这般红色?”另一个路人长得极为秀气,还带几分天真神气。

“我母亲是红发碧眼的异邦人,我父亲是本地人,所以我就生得这一头红发。这边少见红发,方才觉得奇怪,见多了,便也不稀奇了。”红发姑娘笑着说道。

“哦,原来如此,看来是我们见识少,少见多怪了。”那个长相秀气的路人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你家就你一个人吗?你父母呢?”那个面容俊朗的人看来看四周,发现再无其他人出来,便问道。

“爹爹上山采药去了,估计突遇大雨,要雨停了才能回来。”红发姑娘说着望向屋外的雨帘。

“你母亲呢?”那人又问。

“母亲生后不久便染了恶疾,不治身亡。”红发姑娘答道,声音很低,快要被这沙沙的雨声给盖了过去。

“节哀。”问话的那人觉得戳到了红发姑娘的伤心处,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天气可真奇怪,刚才明明还晴空万里,突然就一阵乌云密布,下起雨来。这都深秋时节,又不是六月天气。”另一人仿佛没听见二人对话,自顾自地说着。

“是啊……”那尴尬之人正好接着感叹。

“二位请用茶。”红发姑娘泡好茶推至二人面前。

茶香冉冉,一室芬芳。

“好茶。”两个路人不禁感叹,这山脚之下竟然有这样的好茶。

“说到怪事,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京城城郊的赵府之事?”那秀气路人突然说道。

“赵府?”红发姑娘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啊,姑娘,那个时候估计你才三四岁,肯定不知道这事。说不定你父亲他有所耳闻。”那秀气的路人仿佛来了兴致,继续说道:“十年前,京城城郊的赵府突然失火,烧的干干净净,那可真是干干净净啊,最后只剩下一堆灰烬,连石头都被烧完了!那天还有人说,看见天边出现五彩祥云,都说是祥云一出,妖孽即除,大吉之兆。当时新皇刚登基不久,这吉兆一出,都说新皇治理必将出现新的盛世,天下太平,福泽百姓。”另一个俊朗模样的路人只是笑着听他说,并不接话。而红发姑娘则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这一眼看着让这个秀气的路人更来劲,接着说:“听说这个赵府以前的主人就是前朝宫内内务主管赵公公,据说模样美得和女人一样,有人说他是个妖孽,因为他跟在先皇身边几十年都没见他变老,而且据说,他会施妖法迷惑先皇,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啊,十年前那场大火一烧,什么都没了,这个赵公公也没了。但是也没找到尸骨,就算有尸骨,就那样的大火,早就成了灰。最后也不知道是烧死了,还是逃走了。但是官府说烧死了,那就是烧死了。”

“这事牵扯到宫廷,也未必有那么简单。”那俊朗的路人听完,叹了口气,“宫内人事繁杂,明争暗斗,一些恶名总要有人去背,可能那个赵公公也未必就是那么十恶不赦吧。”

“宫廷那可是我们小老百姓做梦都想去瞧瞧的地方。”秀气的路人笑道,“被你这么一说,仿佛那宫廷凶险至极似的。”

“哈哈,不谈这些,喝茶喝茶。”

两人正喝茶看雨,雨势渐渐就小了,片刻便又晴空万里,刚才这场雨仿佛是做梦一般,只留下些水迹雨滴。

两个路人便起身告辞。

那个俊朗模样的路人解下腰间玉佩赠与红发姑娘,作为谢礼。

红发姑娘谢过便收下,将二人送出门去。

“告辞!”二人便继续赶路。

二人一离去,这小屋又渐渐隐于山中雾气之中。待二人再回头时,只见雾气浓重,已看不见小屋的踪影。

那红发姑娘正是赵秋儿,她将玉佩递给里屋的赵怜,说道:“爹爹,他们走了。”

“这是块灵玉,你戴着吧。”赵怜还是以前的模样,这十年他也没有一点变化,他拿起玉佩看了看,给赵秋儿系上腰间。然后走到门口,看着那两人身影已渐小。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当今的天子居然微服出宫……”接着又叹了口气,“宫中纷扰早与我无关,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他。”

“秋儿。”赵怜依然看着远处那两个小小的人影,却唤着秋儿到身侧,说:“你从未问过我的来历,你不好奇吗?”

“爹爹就是爹爹,就像秋儿就是秋儿一样,有什么好奇的呢?”赵秋儿答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也是。”赵怜笑起来,“看来我们又要搬家了。”

“好啊,正好这里也住腻了。”秋儿却拍手笑道,依然是一副稚气模样。

那两个路人正走过一个弯路,秀气的路人说道:“老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场雨一下,天气又凉了几分?”

“是啊,还是刚才的小屋暖和。”俊朗的路人笑着回答,眼睛却望向另一座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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