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觉醒(一)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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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专注的爱(一)

专注的爱(二)

爱并不只是一个字

爱与行动

“知道”和“看到”(一)

“知道”和“看到”(二)

爱的教育(一)

爱的教育(二)

此岸即彼岸

解脱

寂静

不要对抗习性

倚赖

思想是什么

冲突的真相

毁灭

冥想就是爱的活动(一)

冥想就是爱的活动(二)

冥想就是爱的活动(三)

内心的开花结果(一)

内心的开花结果(二)

内心的开花结果(四)

内心的开花结果(五)

和自己对谈(一)

和自己对谈(二)

不要以人类的思维方式思考

心的寂静(二)

心的寂静(二)

活在善意里

点亮自性之光(一)

点亮自性之光(二)

探索实相

美德之美

汇集所有的能量

时间的超越(一)

时间的超越(二)

何谓宇宙创生

不透过意志力而行动(一)

不透过意志力而行动(二)

不透过意志力而行动(三)

已知与未知的和谐(一)

已知与未知的和谐(二)

已知与未知的和谐(三)

神圣的人生(一)

神圣的人生(二)

从空寂观察万物

开悟并非不变的状态(一)

开悟并非不变的状态(二)

追寻的终点(一)

追寻的终点(二)

纯然的观察(一)

纯然的观察(二)

他人无法带给你光明(一)

他人无法带给你光明(二)

他人无法带给你光明(三)

思想的局限(一)

思想的局限(二)

思想的局限(三)

前言

20世纪最纯净的心灵,让整个世界驻足聆听的声音。

印度文明的奇葩,20世纪最卓越的心灵导师——克里希那穆提

克里希那穆提 着 胡因梦等译

爱的觉醒

专注的爱(一)

只有冥想能彻底转化人类的疯狂。人类深陷于主义及意识形态,因此无法解决彼此的冲突。国家主义、宗教意识形态与冥顽不化的虚荣正在摧毁人类,世界各地都遭到破坏。人类虽曾尝试容忍、怀柔、沟通和保留颜面的策略,但仍受到自己的局限。

至善不在教条中,也不在空幻的规则和公式里。这些都否定了爱,而冥想却是爱的开花结果。

那个清晨山谷非常寂静,连猫头鹰都不再呼唤它的伴侣;它低沉的荷荷枭叫一个小时前才停止。太阳尚未升起,晨星还在闪烁。西方的山丘上方悬挂着一颗孤星,东方的曙光正逐渐扩展。太阳升起时,布满露珠的岩石闪闪发亮,仙人掌和绿叶变成了银灰色。大地之美觉醒了。

阳台上有两只猴子,红脸、棕毛、尾巴不太长。其中一只正在替另一只找虱子。它一发现虱子,便小心翼翼地捏出来,一口吞了下去。它们动个不停,跳下阳台,爬上巨大的热带乔木,又没入了溪谷。

虽然村子已醒,夜晚的寂静还在。那种静非常特殊,既不是噪音的休止,也不是头脑或妄念制造的安静。那寂静是不请自来的,没有任何原因。山丘、树木、人、猴子、乌鸦的叫声全在其中,一直持续到傍晚。深夜寂静又出现了,只有人类无法觉察到,岩石、新植的榕树、石缝中的蜥蜴却有知。

屋子里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些是学生,另一些则是就职的毕业生。其中一名学生说:“去年我听过你演讲,今年我又听了。我知道我们都是受限的,我也觉察到社会的残酷,以及我自己的羡妒与愤怒。我晓得教会的历史与争战,还有一些毫无原则的行动。教会牢不可破的信仰和意识形态,替这个世界制造了这么多的冲突。人类的疯狂——包括我自己在内——似乎注定是永无休止的,当然,除非我们能转变。只有一小部分已经转化自己的人,才能在这个凶残的世界里起一些作用。我们几个代表其他的人来和你探讨这个问题。我们之中确实有些人是认真的,但是我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所以,首先请接受我们的半认真、几分歇斯底里、无理性、被自己的假设与自负冲昏了头——像我们这样的人,真的能转变吗?如果不能,我们将互相毁灭,我们这个族类很可能消失。这世界的恐怖也许有解,但总有可能出现一群投原子弹的狂徒,那时我们就会全体陷入深渊。这些都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也是作家、教授、社会学者与政客们不断讨论的话题,那么,我们还有可能快速转变吗?”

我们之中有些人并不十分想转变,因为我们其实还蛮喜欢暴力的。对某些人而言,它甚至可以生财,还有一些人只想故步自封,另外一些人则想透过转变寻找高度的刺激,过度自信的情绪表达。大部分人都渴望某一种形式的权力——掌控自己的权力、支配他人的权力、杰出的新观念带来的权力、领导的权力、名望等等。政治的权力和宗教的权力是同等邪恶的。世间的权力和意识形态的权力无法改变人类,意志力刻意造成的变化也不是真正的转变。

“这些我都能了解。”那位学生说,“如果意志力、规则和意识形态不正确,那么正确的转变之道是什么?转变的动机是什么?最后要变成什么?”

屋子里年纪较长的人很认真地聆听着。他们十分专心,没有一个人往窗外看一看那只坐在枝头享受晨曦的黄绿色鸟儿。它正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从高耸的树上往下鸟瞰这个世界。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人说:“我一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有所改变?也许改变之后会更糟。这种井然有序的混乱也许强过那种不可靠的、不安定的秩序。我的朋友,虽然你谈到如何转变,以及转变的必要,我还是不确定我是否同意你。我喜欢革命这个观念,但是要我放弃我的工作、我的房子、我的家,这样的革命我就不要了。你们还年轻,这些观念还可以把玩一下,我在旁边听一听你们的结论就行了。”

专注的爱(二)

那些学生看他的眼神充满着优越的自在,好像他们不属于任何家庭、组织、任何政治或宗教团体。他们说过他们既非资本主义,也不是共产主义,他们根本不关心政治活动。他们的微笑带着宽容,还有几分尴尬。新旧两代之间显然有一条鸿沟,而他们并不想弥补这隔阂。

“我们是中立的,”那位学生继续说,“因此我们不是伪君子。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我们很清楚什么是不对的。我们不想要社会与种族的歧异,我们也不关心那些愚蠢的宗教信仰和迷信,我们更不想要任何的政治领袖——然而我们必须创造一种能防止战争而又截然不同的政治。因此我们是非常担心的,我们想要促成人类的彻底转化。现在我要再问一遍,第一,能让我们转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第二,我们到底要变成什么?”

很显然,第二个问题是包括在第一个之中的,不是吗?如果你已经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那还能算是转变吗?如果一个人已经知道他明天会怎么样,那个“会怎么样”不是已经在眼前了吗?未来就是当下;已知的未来就是已知的当下。未来只是一种投射,或是把目前已知的稍加修正罢了。

“是的,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所以真正的问题只在转变,而不在口头上说明我们将变成什么。现在让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我们要如何转变?那个让我们排除万难的力量或动机是什么?”

只有彻底不动,只有彻底放下“真相”。我们并不知道放下之中藏着这么大的力量。你一旦拒绝了规则与公式的整个结构,还有从其中延伸出来的权威,这拒绝的本身就能带给你力量,使你有能力拒绝其他的思想结构——如此一来,你就有能量改变了!拒绝的本身就是那股能量。

“这是否就是你所谓的死于历史的积聚,而历史的积聚便是眼前的一切?”

没错,死亡的本身就是重生。死于已知就是整个转变的活动。

“拒绝是不是一种积极而明确的行动?”

学生的反抗是积极而明确的行动,但是这样的行动只是非常片面而不完整的,它并不是彻底的拒绝。你问道:“死亡或拒绝是不是积极的行动?”它是,也不是。如果你积极地离开某一幢房子,进入另一幢,那么你积极的行动就完全不积极了,因为你只是为了另一个权力机构而放弃了前者,不久你又会离开的。

这种再三重复的行为,看起来好像是积极的行动,其实是不行动。但是你如果不再渴望或追寻内心的安全感,这便是彻底的放下,也就是最积极的行动了。只有这样的行动才能转化人类。如果你拒绝任何形式的仇恨与羡妒,你就是在拒绝人类所有内在与外在的结构。其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问题都是和其他的问题息息相关的。

“这不是你所谓的‘洞见问题?”

洞见的本身就能揭露问题的整个结构与本质。洞见并不是分析,也不是揭发因果,而是像看到一份地图一般,一切都展现在你眼前。要想见到全貌,你就不能有任何立场,此乃我们的困难之处。我们都有专注的对象,心有所属能带给我们很大的欲乐。而一旦有所属,我们就不可能再见到真相,我们会变得无理性和暴力,然后我们又想改变所属的对象来解决暴力,因此我们一直深陷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人类数百万年来都在重复这件事,却还美其名为“演化”。爱并不在时间的尽头,如果它不在当下出现,便永远不会出现了。爱一不见,地狱就在眼前了。地狱里的改革,其实只是把地狱装潢一下罢了。

爱并不只是一个字

欧洲从春悄悄溜进了夏。先是温暖的南方出现了含羞草,接着果树与丁香也开满了花,天空的蓝更深了;然后你注意到春天来得较迟的北方。果树长满了新叶,但是尚未开花。紫丁香正在含苞待放。没有多久,果树的叶子大了、厚了,树荫就会整个遮住道路和草地对面的景致。现在道路两旁的果树已盛开着花朵,南方的丁香已经凋谢,而北方的却正在绽放。一朵白色的丁香长在一个小小的园子里;叶子只有几片——而那白花却像是覆盖了整个地平线。如果向北走,你会发现春天才正开始。满地都是郁金香,运河里有一群黄色的小鸭跟在母亲后头快速地划着水。紫丁香仍然绽放,而树枝却是光秃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春意愈来愈浓,平整的大地有着广阔的地平线,云层低得伸手可及。

这里的春天充满着荣光,其中毫无界分之感。你和树木、母鸭及小鸭、郁金香、开阔的天空是浑然一体的。那股全神贯注的能量使得郁金香、百合及嫩叶的颜色格外鲜明。你的感官就是那花朵、那对骑脚踏车的男女,还有那只在空中飞翔的乌鸦。你和那嫩草、那个孩子是没有区分的。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去看,其实看的本身就是冥想。

他是一名聪慧、有洞察力而又热切的年轻人,大概35岁,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他毫不在意国家主义、种族动乱或宗教信仰的分歧。他想探讨的是心中的一个困扰,但是又不想表达得太粗俗。他说他已经结婚,而且有一个小孩。那孩子很可爱,他希望她长大后,世界能变得截然不同。他说他的困扰其实是性,但不是夫妻之间需要调整,也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他说性所以会成为困扰,是因为他的内心只塞满了这一件事。他的工作本来做得挺好,但现在他只热衷于性幻想。他愈来愈渴望更多性爱中的欢愉、美与温柔。他并不想和一般人那样,要不是性冷淡,就是把性变成生活中唯一的主题。他很爱他的妻子,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把她当做寻欢的工具。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性欲愈来愈盛,现在已经是沉重的负担了。

在没有讨论这个问题以前,我想我们应该了解爱或守贞是什么。宣誓守贞其实一点也不贞洁,因为在誓言底下,渴望依旧存在。如果以宗教或其他的方式压抑欲望,反而是不贞与丑陋的。僧侣以誓约和否定来守贞,在本质上是一种世俗行为,所以是不贞洁的。任何形式的抗拒都会形成界分的铜墙铁壁,进而使生活变成战场;如此一来生活便毫不贞洁了。因此我们必须了解抗拒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抗拒?是不是传统中的恐惧造成的——恐惧自己会犯错或越矩?

受人尊重这件事已经深印在我们心中,因此我们宁愿臣服。如果完全不抗拒,我们真的会失衡吗?我们的欲望会因此而增长吗?还是抗拒助长了矛盾和精神问题?

自由就是毫无抗拒地度过此生,有了自由,无论做什么都是贞洁的。“守贞”和“性”是残忍的字眼,它们无法代表真理。文字是虚妄的,而爱并不只是一个字。如果爱是欲乐,那么其中必有痛苦和恐惧,如此一来爱便从窗户飘走了,于是人生就变成了苦恼。我们为什么要把“性”弄得那么醒目——不只在我们私人的生活里,同时也在杂志、电影、照片和替它定罪的宗教中。人类为什么赋予这项生活中的事实如此巨大的重要性?为什么权力和暴力有时还不及性来得重要?

否认是另一种形式的暴力,而性是一项摆在眼前的事实。如果我们只是一名智识的奴隶,不断地重复别人的话语,如果我们总是跟随、顺从和模仿,那么人生的大道就封闭了。假如行动不自由,而只是机械化地重复一些动作,一切都无解了。我们一旦无止境地渴望满足,渴望达成什么,我们便成了情绪的侏儒,于是障碍就出现了。性是我们唯一非二手的行为。在性行为中我们得以暂时忘却自己,忘却自己的困扰或恐惧,当时我们的自我感完全消失了。不只在性行为中可以忘我,其他如喝酒、服迷幻药或观赏比赛也可以达到那种状态。我们追寻的其实是这份忘我的感受,然而一旦认同某些行为、意识形态和意象,性就变成了困扰,于是守贞便格外显得重要,而性享受、不断地幻想也变得同等重要。

如果我们看到爱、性、自我耽溺、宣誓禁欲的整个画面,我们会发现爱、性与守贞是一体的。使人堕落的其实是那份界分感。性可以和无云的蓝天一般贞洁;但是念头一出现,乌云便使蓝天暗了下来。念头说:“这是贞洁的,这是耽溺的行为。”“这是必须加以控制的。”“在这里我可以放纵一下。”因此有毒的是念头,而不是爱、守贞或性。

爱与行动

“什么是行动?”他问道,“爱又是什么?这两者有没有关联,还是,它们是截然不同的?”

他是个大块头的男子,及肩的长发特别突显了他的方脸。他穿着灯心绒的裤子,气质有些粗犷。他说话很温柔,脸上带着微笑,脑子反应很快。他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很善于发问和找到正确的答案。

爱与行动是不可分的,使它们分开的其实是念头。行动是爱的一部分,没有爱的行动并没有多大意义。行动也是受到挑战之后的反应,而反应通常来自文化、社会的影响力和传统,因此永远都是老朽的。然而挑战却是新的,否则你不会称之为挑战。除非面对挑战的反应得当,否则必定产生冲突,并且会造成腐败。

“那么,有没有一种行动是不会造成腐败的,这种行动有可能存在吗?”他问。

如果了解了挑战的本质,这种行动便可能出现。挑战只有一个,还是很多?换句话说,我们是不是把一个挑战诠释成了零碎的诸多挑战?挑战当然只有一个,但是我们四分五裂的心却把它解释成了许许多多的挑战,并且一一加以反应,因此我们的行动才变得矛盾冲突,以至于我们所有的关系都有苦恼和困惑。

“我了解,”他说,“我们的心是四分五裂的,这点我看得很清楚,但是那唯一的挑战又是什么?”

那就是人类必须彻底自由,不是只解脱某一问题或束缚,而是所有的问题和束缚都得到解脱。你一旦接受了这个挑战——从古至今这个挑战一直都在等待着人类的接纳——你就不可能依照任何文化或社会的局限去诠释它了。否定自由就是退化。你能不能把这项挑战视为急性的、非常危险的疾病?如果你不接受它,你就只是在依循个人的喜好和倾向而行动,也就是受制于某种思想模式。如果你不接受这项挑战——人类的彻底自由——你就是在否定爱。然后行动就成了适应社会和环境的调整动作,其中充满着痛苦、绝望和恐惧。

“生活在这致命的世界里,个人有可能如此自由吗?”

这是个错误的问题,因为这只是一种智性上的探讨,它并不妥当。真的自由了,那么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文化或社会,你都有爱。如果没有自由,人类就会衰萎,不论他从事的是多么伟大的科学、政治或是宗教的工作。自由与行动是不可分的。自由便是行动;并没有行动可以导致自由。有爱,恨就停止了。但是为了爱而否定恨,其实只是思想建立的满足罢了。因此自由、爱与行动是息息相关的,你不能把它们分开,也不能把它们区分为政治或社会的活动。自由的心才能行动,这样的行动便是爱。

“知道”和“看到”(一)

我们经过一个著名的村落,冬夏来这里度假已经成为时尚。沿着溪流,车子开始向右转,穿过一个山谷,两旁有陡峭的丘陵,上面覆盖着松树。偶尔我们可以从松林的空隙看到小羚羊在嬉戏。沿着小溪的山路现在开始上坡,但是并不太陡。你很容易便可以走上这个斜坡。我们进入了一条没有柏油的路,上面有许多坑洞,车子开起来尘土飞扬,崎岖不平,然而旁边却有一条碧蓝的溪流,非常可爱。车子已经不能前进,因为山路开始通往一个稀疏的松林,里面有许多松树被最近的一场暴风雨连根拔起。你在松林中愈走愈觉得安静与孤单。这里没有鸟儿,只有瀑布冲刷岩石、倾倒的大树和巨大的鹅卵石所发出的乐声。有几个小塘的水很静,如果不是太冷,其实可以游泳的。这里有许多黄色、粉红与蓝紫的野花。这个地方真的很美,河水像瀑布一般地冲刷下来,耳朵里尽是水声。因为没有人烟,所以在那些声籁之上还有一份奇特的静谧感。脚走过的地方都长着青苔,一棵倾斜的大树上也布满了,在阳光中青苔呈现着耀眼的绿色和黄色。山涧的另一边你可以看到傍晚的霞光,碧连天的芳草,艳蓝的晴空。

那份静谧感整个笼罩着你,你很安静地看着霞光,听着水声和那八风吹不动的无声。那真是一个可爱的傍晚,回家都有点可惜。

他是一名年轻人,对人性有些研究,他的认识主要来自观察和与人谈话,而不是死读书。他到过许多地方旅游,结识很多人,人类和自己的关系是他最感兴趣的一件事。他目睹过世界各地的学潮——一种自发的反体制暴动。在南方和北方,他都认识一些学运领袖。他很关心如何揭露潜意识和显意识的自我。

他说:“我知道我们必须探索意识的整个领域,然后死于其中,如此新的东西才能出现。但是我又无法死于我不熟悉的东西——潜意识,这深藏的记忆库中有我们半遗忘或完全陌生的东西,其反应来自于一个未知的源头。虽然你说过潜意识和显意识一样微不足道,你也指出它和计算机同样机械化,但是它却得为我们所有的行为和关系负责,因此,你怎么能说它微不足道?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要想了解这个复杂的问题,首先我们必须完整地看到意识的整个结构,而不把它分成显意识或潜意识。我们通常把这分裂视为自然,但那是真的自然,还是因为我们的观察不全?我们真正的困难其实是无法全观。现在另一个问题出现了,谁是那个全观的观察者?他难道不也是一个局部,所以只能看到局部?

“我们曾经完整过吗?还是只能在矛盾中四分五裂地行动?”

我们对整体和局部的问题必须先认识清楚。从局部我们有可能看到或感觉到整体吗?你看到的是整棵树,还是其中的一根树枝?如果你想看清楚一棵树,你必须和它保持一点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如果太靠近了,你只能看到几根树枝。因此要想看到任何东西的全貌,你都必须有自由的空间,但不是念头制造的空间。只有处在自由的状态,你才能看到整体。正如你所说的,先生,我们的行动通常是四分五裂的,我们的关系因而是对立的,充其量只能达到某个局部与另一个局部的和谐相处。

“知道”和“看到”(二)

“我们的整个人生都分裂成所谓的家庭、生意人、小市民、艺术家、肉欲主义者、好人等等。我们只知道充满着压力和欣喜的四分五裂的行动。”

这些局部的意识都有自己隐藏的动机,那和其他的动机是相左而矛盾的,意识的表层便是依据这些对立的局限而产生的反应。因此我们就是一堆面对挑战会产生反应的驱力和动机。

“每天的心念便是这些反应的真实活动,很明显,它们是相互矛盾的。”

那么问题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想解决或了解什么?

“问题就在我必须完整地看到所有隐藏的动机和局限,因为它们便是冲突的原因。换句话说,我必须看到所谓的潜意识。即使我认为自己没有冲突——其实是有的——我仍然得认识这些潜意识里的东西,以便认识自己。然而我真的可能认清自己吗?”

你只能知道曾经发生的事实。知道事实意味着你是以旧有的眼睛在看,因此你根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以旧有的眼睛看当下的事物意味着根本看不到。因此“知道”是个危险的字眼,所有的文字都是危险和虚妄的。譬如你说:“我想认识我自己。”这句话包含了两件事。第一,谁是那个在说“我必须认识我自己”的存在?第二,除了自己之外,他还能认识什么?于是这个问题就变得很荒谬了!因此观察者即是所观之物。观察者就是那个在做梦、那个在矛盾、那个想认识自己也想被认识的存在,他既是幻象,又是那份想停止幻象的需求;他是那醒时之梦,也是对梦所做的有限诠释。他是分析者,也是那所析之物。是经验者,也是那经验的本身。他便是这一切。他既是制造上帝的人,又是崇拜者。任何一个有些许观察力的人都可以看到这个事实的真相。那么真正的问题是什么?真正的问题应该如下:在这个框框里,有没有一种行动可以不制造更多的矛盾、不幸、困惑与混乱?或者有没有一种行动可以超越累积的经历?

“你是说有一部分的我既能在累积的经历中运作,又能超越其上?”

你是说我在暗示你的心中有一个未经探测的“神我”?

“我的感觉似乎是如此。”

当然不是的,先生,我指的绝不是这类的东西。你说的“神我”只是传统的一种逃避罢了。我们必须重新思考,而不是复述一下陈腐的迷信就算了。在“我”或自我的框框里,很显然是没有自由的,因此永远都会滋长不幸——社会的和个人的等等。我们能不能从其中解脱?我们把精力都花在讨论政治、宗教、社会的自由权、平等权和免除贫穷的权力等等的事情上了。

“我同意你,先生。我们把时间都花在讨论如何得到行为的自由,如何改变社会的结构,压制社会的失序、贫穷与不公等等问题上了,我根本不认为我们真的想要自由。”

自由是否存在于累积的经历之中,还是在这个结构之外?自由是必需的,但是自由不可能在这个结构之中。因此你的问题应该是:人类有没有可能超越这个结构,得到自由——换句话说,不再从这个结构产生行动?不论行为或生活都超越这个框框,这样的自由是存在的,但只有把所有的真相都放下,而又不抗拒,不暗自渴望自由,才能真的达到。因此放下真相便是自由。

“你要如何放下真相?”

你不能刻意放下真相,如果你说“我将放下真相”,那么你就回到了框框之中。看到真相的本身便是自由,至于你要称之为“放下”或其他的字眼都行。因此“看到”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语言文字,那些巧妙、精密而又迂回的解释。语言文字并非看到,但是我们开心的是语言文字,而不是看到。

“现在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我如何才能看到完整的自己,既然观者即所观之物,那么看到它的又是谁?”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先生,你无法刻意看到,“真相”只是在你的眼前罢了。这才是看到,这才是真理。

“是否有必要看到那个在运作的心理结构,或是那个心理结构的内容?”

重要的是看到整体,而不是看到结构或内容,因为结构就是内容,内容就是结构,两者是相依相生的。因此重要的只是看到而已。

爱的教育(一)

思想永远无法穿透人际关系的问题。思想是肤浅而陈旧的,它是过去的结果。过去的思想无法深入崭新的问题,它可以加以解释,或组织一下,传达一番,然而它毕竟不是那崭新的东西。思想是语言、象征、意象。没有象征的话,哪来的思想?我们一直都在运用思想来重建和改变社会的结构。陈腐的思想在改革社会结构时也只能以旧有的作为基础。在根本上,思想是四分五裂的,因此无论它做什么都会造成分裂和矛盾。思想也许可以为这个新的社会结构加上许多哲学或宗教的解释,然而其中永远存在着毁灭、战争或暴力的种子。思想不可能创新,只有冥想才能打开那扇通往恒新的门。冥想不是思想的把戏,它是看到思想的徒劳无益,以及智力的活动。任何机械化的活动都必须运用智力和思想,但是智力只能带来四分五裂的判断,而冥想却是看到整体。智力只能在已知的领域中运作,因此人生才变成了单调的例行公事,于是我们又想透过反叛和革命来逃脱这例行公事,而其实又回到了另一个已知的领域。这样的改变根本不算改变,因为它是陈腐的思想产物。冥想是飞越所有的已知。解脱只有一种:从已知中解脱。美与爱就在这份自由之中。

那个小房间可以看到可爱的山谷。晨曦穿透了云层,普照在山丘、草地和闪闪发亮的溪流上。等一下可能会刮风、下雨,不过眼前的山谷仍然十分宁静。山虽然遥不可及,你却觉得它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远山的积雪在初夏的阳光中逐渐融化。太阳一出来,丘陵便投下深深的阴影在山谷之上,蒲公英和鲜艳的野花也开始绽放。这个山谷并不十分广阔,有一条小溪迅速地流过,声音听起来像山涧。溪水目前很清澈,呈现出灰蓝色,融雪时会变得混浊而湍急。有一只赤毛松鼠坐在草地上盯着我们,它充满好奇,但同时也在戒备着,随时准备奔上枝头。它一上枝头便停下来看看我们还在不在。但它很快就失去了好奇,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房间很小,椅子看起来不太舒适,地毯也稍嫌廉价。他坐在那张最舒服的椅子上,他块头很大,是个重要人物,高层的政府官员,官位的确很高。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学生、女主人以及一些客人。那名官员很安静地坐着,不过看起来十分疲倦。他从远地而来,坐了好几小时的飞机,他很高兴自己能坐在这张还算舒服的椅子上。

一名学生说:“你们这些人制造了一个充满血泪的世界。其实你们有各种机会可以改变它。你们都是受高等教育、身居重要地位的人,但你们却一点事也不做。你们确实助长了旧制度中的暴力、不公及目前社会上的混乱。我们年轻的一代非常瞧不起这些东西,我们正在反叛,我们知道你们都是伪君子。我们不属于任何政治或宗教团体,我们没有种族,没有上帝,因为你们已经剥夺了我们见到实相的权利。这个世界被你们划成了许多国家,我们反对这一切,但是我们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但是我们很清楚你们提供的东西我们不要。你们和我们之间的代沟确实很大,可能永远也无法沟通。我们是崭新的,我们一直在提防不要落入那老旧的陷阱。”

那位官员说:“你们终究会落入更新的陷阱。你们也许不会互相残杀,我希望你们不会,但是你们将以不同层次的方式互相残杀,也就是以犬儒主义或严酷的言语在智力上彼此伤害。人类对上一代大声疾呼的历史已经十分久远,不过没有现在那么清晰有力。你们也许会称我为中产阶级分子,而我确实也是。我一直都在努力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并且协助减轻对立,但是不太容易做到;当两个对立的信仰或意识形态相遇时,一定会产生仇恨、战争和集中营。我们也很反对这些,并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些事,而其实我们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爱的教育(二)

他并不是在护卫自己,他只是在陈述他看到的事实。然而,这一群聪明的学生也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毫不屈服地微笑着。

“我们并不是在指责你。我们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才是问题所在。我们想要一个截然不同的爱的世界,我们希望政府的行政事务能由计算机来分门管理,而不是取决于个人的喜好及野心,也不是由政治或宗教的野心团体所掌控。因此那鸿沟确实存在。我们的立场十分坚定,我们之中有些人在这一点上是绝不屈服的。”

那名重要人物想必也曾经年轻、有热诚、充满好奇,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使脑子迟钝的到底是什么因素?年轻一代的大声疾呼很快就会随着结婚、生子的责任而沉寂下来。他们曾经敏锐的头脑也将变得迟钝。他们同样会变成中产阶级分子。或许有些人可以逃脱这份痛楚——如果他们不变成专家或极度能干的人。

他说:“我想我的头脑已经丧失了它的弹性和火焰,因为我不再为任何事情而活。我曾经有过宗教信仰,然而我见过太多高层的神职人员,他们驱散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曾努力调解对立,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例行公事。我很清楚我在衰老中。”

那名学生说:“我们之中有些人非常聪明,头脑极为清晰,锐利得像针尖一样,但是我可以预见他们成为领袖人物的危险。人们一旦把他们当成英雄来崇拜,那份年轻人的敏锐知觉就会消失。我也常问我自己,为什么每一样事情都会变得迟钝、陈腐而毫无意义——譬如性、爱或美丽的清晨。艺术家想要表达一些新的东西,然而在画布之后的仍旧是那副陈腐的头脑和身体。”

从年轻到老,我们会逐渐感染痛苦、焦虑和自怜。使头脑迟钝的到底是什么?头脑有非凡的发明能力,它使我们登陆月球,制造出计算机,还有许多其他神奇的东西。然而制造计算机和谱出奏鸣曲的是集体头脑。所谓集体头脑就是个人与群体共通的思想,因此存在的只有思想,而不是个人或群体。个人对抗群体,群体对抗个人,但两者共通的其实是思想。使头脑迟钝的是思想,不论这思想属于个人或群体,不论它属于自我改善或社会的大变动。思想永远在追逐安全感——房屋、家族、信仰,以及否定这一切的那份安全感。思想就是安全感,在过去心和未来心之中都有安全的追求,同时思想还企图追求超越时间的安全感。

房间里一阵沉默。阳台上飞来了一只麻雀,啄食着地上的面包屑。接着小麻雀也来了,它们挥着翅膀,等待母亲一一喂食。碧绿的山丘上方有一片艳蓝的晴空。

“但是没有思想,我们根本无法运作。”那名学生说,“我们所有的书籍,所有的白纸黑字,都是思想的产物。你难道认为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吗?如果你只要我行我素,那么教育就根本不必存在了,是这样吗?这似乎太奇怪了吧!刚才你显得很有智慧,现在你是不是在主张回到洪荒时代?”

完全不是的。你接受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想成为有专业训练,却无法完整生活的社会学家、考古学家或科学家?你充满着知识、文学、高明的解说与合理化的借口。也许未来计算机能做的远远凌驾于你。教育应该有截然不同的意义——不仅仅是把白纸黑字输入你的脑袋。教育应该意味着打开那扇觉知之门,使我们通往人生的巨大活动。它应该帮助我们学习如何活得快乐、自由、无嗔恨、无混乱,充满着美。然而现代的教育却使我们盲目,我们愈来愈懂得彼此竞争。正确的教育是找出截然不同的生活之道,使我们的心从局限中解放。只有如此,爱才会出现,从爱出发的行动一定能带来真诚的人际关系。

此岸即彼岸

发问者:我很希望自己能突然出现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智力极高、快乐而又有爱的世界。我很想既不费力,也不需请教专家便能到达彼岸。我曾经在世界各地游荡,观察过人类在不同的领域所付出的努力。除了宗教之外,其他的都不吸引我。我只想使出浑身解数渡到彼岸,进入那完全不同的次元,以前所未有的明澈的双眼来看所有的事物。我很强烈地觉得我们必须从这低俗的人生中走出。真的必须如此!

最近我在印度某个寺庙听到一次钟声,它在我身上产生了奇特的效应。我突然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非凡之美与一体感。它发生得很快,我有些不知所措,然而那是一个很真实的经验,绝非幻觉。接着一名导游前来问我要不要游览一下寺庙,那一刻我又回到了嘈杂而低俗的世间。我当然很想重拾那份感觉,但如同你所说的,那毕竟是个死去的回忆,因此是毫无价值的。那么我到底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才能到达彼岸?

克里希那穆提: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到达彼岸。没有任何行动、行为或药方可以打开那扇通往彼岸的门。解脱不是一种演化的活动,也不是苦修的结果,它无法邀约,也无法收买。如果这些观念弄清楚了,如果心智忘掉了自己的存在,而不再问“彼岸”或“此岸”的问题,如果它停止摸索与寻求,并且处在完全空掉的状态,那么解脱就出现了。

问:我了解你字面的意思,但我无法停止摸索和渴望,因为我的内心深处不相信没有方法、没有训练、没有行动便能到达彼岸。

克:“我不相信没有方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不是由一位老师牵着你的手一下子就到了彼岸?

问:不是的。但是我真的希望有个明白人能直指实相,因为既然它是真实不虚的,那必定一直都存在着。

克:这一切很显然都是推测。当你听到钟声的那一刻,你突然感受到实相,但如同你所说的,那只是个回忆,从那个回忆你下了结论说它必定一直都存在着。实相是个奇怪的东西,你不看的时候,它才存在,只要你带着野心看,就只能捕捉到自己野心的残渣,而不是实相了。实相是个活生生的东西,它是无法捕捉的,所以你不能说它一直都在那里。方法只能带你进入死的、固定不动的一点。一个活生生的东西是恒动的,它没有歇息之处,那么如何能有方法或指导者?心智如此急于达到它,抓住它,所以就把它弄成了一个死的东西。因此你能不能把对那个境界的回忆放到一边?你能不能把老师、方法、结果全都放到一边——你能不能彻底一无所求?目前你的心充满着这份压倒性的需求,然而这正是障碍所在。你的追寻、疑问和渴望都是想踏在彼岸的土地上。彼岸暗示着有个此岸,从此岸到彼岸一定存在着空间与时间。这才是困住你,使你产生渴望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时间和空间都会造成分割,游到彼岸必须花费时间,而空间则是从此到彼的距离。此想要变成彼,然而却发现不可能办到,因为时空的距离永远无法解决。其中不仅存在着比较,同时还有衡量。一个会衡量的人,必定也会产生幻觉。此岸和彼岸的时空距离,其实只是心中的妄念罢了。你知道吗?爱一出现,时空便消失了。只有当妄念和欲望进入时,时间的空隙才出现。如果你认清了这一点,此岸就是彼岸。

问:但是我看不清楚。我觉得你说的是实话,可是它令我迷惑。

克:先生,你太没有耐性了,没有耐性就是攻击性。你不断地攻击和替自己辩护,你无法安静地看、听和深入地感受。你不计一切要到达彼岸,你没命地游,却根本不知道彼岸在哪里。也许彼岸就是此岸,你可能愈游愈远了。允许我给你一个建议:停止游泳。这并不意味你该变得迟钝或过着空洞而一事不做的生活,你应该被动地觉察,而毫无拣择与衡量,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你如果期望再听到那钟声,如果你希望那份感觉和喜悦再回来,那么你就背道而驰了。要想安静,你必须有巨大的能量,游泳只会消耗能量。你需要所有的能量来静心,只有在彻底的空性中,新的东西才能出现。

解脱

发问者:所谓的宗教人士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大部分前来听你演讲的人身上,我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他们都在追寻所谓的涅、解脱、悟道、自我实现、永恒或上帝。各种不同的教派都替这个目标下了定义,并且摆在他们信徒的面前。每一种教诲都有它的经书、修行方式、老师、道德戒律、哲学、承诺和威胁——一条笔直、狭窄而排外的路,允诺着终极的天堂或其他。大部分的追寻者都会从一种修行方法换到另一种,以最新的教诲替代他们最近放弃的那一个。他们一会儿热衷这个,一会儿热衷那个,而从不思考一下那些都只是追寻的活动罢了。有些人也许会待在某个修行方法或团体中,拒绝任何的变动。另外一些人也不管自己想证悟的是什么,最后就相信自己已经证悟了,然后终日缩在自己的至福中,却也因此而吸引了不少的信徒,于是恶性循环又开始了。这其中存在着强迫性的贪婪,总想达到证悟,然而通常都会尝到失望的苦果和失败的挫折感。对我而言,这些似乎都是非常不健康的。这些人牺牲了正常的生活,去追寻一个想象的目标,他们的周围散发着一种令人极为不悦的气息——盲目的狂热、歇斯底里、暴力和愚蠢。在他们之中很难得会有一些比较清醒的优良作家。上述一切便是所谓的宗教,这整件事真是臭气熏天。这便是虔诚信仰所散发的香味。我到处都看到这个现象。追求证悟带来了极大的破坏,也牺牲了许多人。现在我要问你,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证悟这件事?如果有的话,它又是什么?

克里希那穆提:如果它是逃避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指的是非凡的关系的互动——那么这所谓的证悟、解脱或其他称呼便成了幻觉和虚伪。任何一件事如果否定了爱以及对人生的了解,必定制造极大的伤害。它会扭曲我们的心智,于是生活就变成了一件恐怖的事。如果我们把这个视为显而易见的道理,那么也许我们可以继续探讨解脱是否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毕竟生活比任何概念、理想的目标或原则都要重要得多。就是因为我们不懂得生活,才会发明这些可以让我们逃避的不实概念。真正的问题应该是:我们能不能在日常的活动中发现解脱?还是,它的美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能发现?解脱意味着发出自己的光,但不是自我投射或想象的光,它不能来自个人的习性。这一直都是真正的宗教而非组织化的信仰或恐惧所教导的。

问:你说真正的宗教所教导的!这句话立刻制造了与世对立的标新立异的专家。你是不是暗示宗教和生活是分开的?

克:宗教不是和生活分开的;相反的,宗教就是生活。因为宗教和生活分开了,你所说的那些不幸才产生。现在让我们回到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有可能解脱吗?

问:我还是不知道你所谓的解脱是什么?

克:一种否定的状态。否定是最积极的行动。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我们大部分人很容易便接受了正面的教条或信条,因为我们想得到安全,想有所属,想要执着和依赖。正面的心态会带来二元对立与分裂,当某一个心态和其他的心态对立时,矛盾就产生了。如果否定所有的价值观、所有的道德、所有的信仰,如果没有局限,就不会与任何东西对立了。一个正面的声明之中便暗示着分裂,而分裂即是抗拒。我们已经习以为常,这便是我们的局限。否定这一切并非不道德;相反的,否定所有的分裂和抗拒才是最高的道德。否定人类所有的虚构、价值观、道德和神,就是处在没有二元对立、没有抗拒或矛盾的状态。在这个状态里没有对立的东西,它也不是某个状态的反面。

问:那么你如何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还是根本没有善恶?什么能防止我犯罪或杀人?如果连标准都没有了,天晓得还有什么能防止我越轨的?

克:否定这些便是否定自我,自我就是那个不断追求有限良善的受制的生命。对大部分人而言,否定是一种空洞的状态,因为我们只认识制约、恐惧与不幸。我们透过这些来看否定,便自然把它想成了恐怖的空洞与断灭。如果一个人已经否定了社会、宗教和文化的主张,而仍然臣服于社会,那么他还是一个痛苦的人。如果一个人真的摆脱了过去,那么否定就是解脱的状态。它会在这个人所有的活动中运作。需要否定的其实是过去的传统与权威。否定即是自由,一个自由的人才懂得生活、爱与生死的真谛。

问:这些都清楚了,但是你没有提到任何有关意识转化或神圣的境界。

克:只有在自由的状态中,你才能发现神圣。任何对于这个境界的描述,都是在否定自由;任何的形容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语词。自由就在那里,但是你无法发现或要求它,它不能被囚禁在任何的修行方法中,或是被心智的聪明技巧所曲解。它不在教堂、寺庙或清真寺中。它是无路可循的,也没有任何老师或修行的方法可以揭开它的美。只有充满着爱的时候,自由的至乐才会来到。这便是解脱。

问:解脱会不会使我们了解宇宙、意识或存在的本质?所有的宗教经典都充满着这一类的事。

克:这就好比在此岸的痛苦中问彼岸的事。一旦真的处在彼岸,你是一切,同时也什么都不是,而且绝不会问这类的问题。这类的问题都是属于此岸的,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开始真的生活,你不必问任何问题,也不必追寻或恐惧,便自然处在彼岸了。

寂静

发问者:我知道我们必须停止恐惧、痛苦、愤怒与人类所有的烦恼,我也知道人必须有良好的行为基础——统称为正道,其中没有任何仇恨、羡妒或暴力。我认清了自由的必要,这里指的是纯然的自由,而非摆脱某件事的自由。人绝不能永远都关在需求和欲望的牢笼中。这些我都看得很清楚,而且我会试着——也许你不太喜欢“试着”这个字眼——活在这份了悟中。我深入于自己已经到了某种程度,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事或任何宗教可以再牵绊我。现在我想问一个问题:假设某个人的内在与外在都解脱了不幸与困惑,那么在牢墙之外的又是什么?我指的“牢墙”是恐惧、痛苦和思想不断制造的压力。当心智安静下来,而不执着于任何活动时,它看到的又是什么?

克里希那穆提:你所谓的“看到什么”指的是不是有一样东西可以被觉知、感觉、经验或了解?你是不是想问:“解脱是什么?”还是想问:“当心智安静下来不再飘荡时,会出现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想知道如果心智真的安静,彼岸会出现什么?

问:这些都是我想问的。心智在安静的时候,似乎是空无一物的。思想的背后必定有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有待发现。佛陀和另外几个人曾经提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境界。佛陀说:“不可用言语度量那不可度量的。”每个人都体会过内心完全静止的状态,那其实是没什么了不得的,只不过是空了。然而人们的内心同时有一种感觉,在某个角落有一样东西,你一旦发现了它,整个人生就有了完全不同的转化。如同许多人所说,要想发现这样东西,一颗安静的心是必要的。我同时也看到,只有一心不乱才能有效率和真的觉知。但是除了一心不乱、活泼、无邪与充满着爱之外,应该还有更高超的东西。

克:那么现在真正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你刚才说过为了有效率和真的觉知自己内在与外在的事物,你就必须有一颗安静、敏感与机警的心。

问:所有的哲人与科学家一直都在觉知一些事情。他们之中有些人特别聪明,还有许多位甚至很廉直。但是如果你读过他们所觉知、创造或表达的东西,你会发现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有暗示什么神圣的境界。

克:你是不是想知道在这些之外,有没有一个神圣的境界?心中是否有一个不同的次元,可以超越灵巧的智力活动?你是不是在转弯抹角地打探,有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存在?

问:许多人曾以颇具说服力的方式阐述意识的源头确实有一个宝藏。他们都同意那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境界,然而在如何觉知它这一点上,却有各种不同的意见。他们似乎都认为心念必须停止,它才会出现。有的人还说它就是构成念头的物质等等。他们都同意,除非你发现它,否则根本没有真的在活。很显然你说的也是大同小异的事。我本身不跟随任何的宗教组织、方法、老师或信仰。我不需它们来告诉我有一样超越的东西存在。当你在看一片叶子或一张脸孔时,你了解还有一个更伟大的东西存在于科学或生物学的解说之上。你似乎已经尝到了这源头的滋味。我们听你演讲,你总是十分慎密地让我们看到思想的无聊与有限。我们聆听,我们反思,然后我们真的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矛盾是停止了,不过接下来呢?

克: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问:你正在问一个盲人为什么想重见光明。

克:刚才那个问题并不是一个狡猾的绊脚石,也不是在暗示一个安静的心是不问任何问题的,它是要发现你是否真的在寻找一个不同层次的东西。如果是,背后的动机又是什么?——好奇心,想要探索的急迫感,还是想见到你从未见过的美?你必须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更多,还是想看见真相?这两者是相互矛盾的。如果你把想要更多的心放在一边,那么在安静的状况下,你所关心的就只是真相了。心真的安静时会发生什么事?这才是真正的问题,而不是什么更高超或更高次元的境界。

问:我就是想问那个更高超的东西是什么?

克:只有当心静止时,你才能发现那个更超越的东西。因此只有一件事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心要静止。如果你关心的是那个超越的东西,那么你就不是在看什么才是静止状态。如果寂静对你而言只是一扇通往那个超越的东西的门,那么你关心的就不是那扇门了。然而只有那扇门(也就是寂静的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你不能问那个超越的东西是什么,只有寂静才是重要的。然后看看会怎么样?我们只需要考虑这一件事,而不是超越寂静的是什么。

问:你说的没错。对我而言寂静并不重要,它只是一道门罢了。

克:你怎么知道它只是一道门,而非那个超越的东西的本身?手段就是目的,它们不是分开的两样东西。寂静就是唯一的真相,而不是你透过它能找到什么。让我们在这个真相之上停顿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寂静不是达到某个目的的手段,它不能透过药物、训练或重复再三的诵念来诱发,寂静就是寂静,这是非常重要的,或许是最重要的事。

问:寂静是自己出现的,没有任何动机或原因。

克:但是你把它当成了手段。

问:不,我有过寂静的经验,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克:这就是重点了。除了寂静之外,没有其他的真相了,但是它不能邀约、诱发或追寻,只有观察和了解自己以及周遭的世界,它自然而然会出现。寂静之中不能有任何动机,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动机,它就是被指导的、蓄意的,因此根本就不算是寂静了。如果你能很诚实地说寂静便是解脱,那么我们唯一关心的就剩下寂静之中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寂静的质量和构造是什么?它是不是肤浅、一闪而逝、可以度量的?处在寂静中或当它结束时,你能不能察觉?如果你能察觉自己曾经处在寂静中,那么它就只是一个回忆,因此是死的东西。如果当寂静发生时你能察觉它的存在,那还能算是寂静吗?如果没有一个观察者的存在——这里指的是没有一箩筐的记忆——那样算不算寂静?它是不是依据你身体的化学变化,时而出现,时而不见了?它出现的时候你是一个人独处,与其他人共处,还是正在打坐?我们现在想弄清楚的是这寂静的本质。它是丰富的,还是贫瘠的?所谓的丰富并不是指经验,贫瘠也不是指未受教育。我想问的是,它是一种深刻的,还是肤浅的感觉?它是天成的,还是合成的?你在看真相的时候,很可能视而不见它的美、它的深度与质量。观察寂静的时候,观察者有没有可能不存在?当寂静出现时,除了寂静之外,什么都没了。在那样的寂静中会发生什么?这是不是你想问的?

问:是的。

克:寂静中的寂静可以被观察吗?

问:这是个新的问题。

克:如果你一直在注意听的话,你会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新的问题。整个脑子、心智、感觉和身体,每一样东西都静止了,这样的寂静能以观察者的身份来看自己吗?这样完整的寂静能看到自己的完整吗?寂静觉察到自己——其中并没有观察者和所观之物的分别,这才是最主要的重点。寂静不会利用自己去发现一样超越自己的东西。存在的只有那寂静罢了,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不要对抗习性

发问者:我有一个主要的习性,我也有其他的习性,但是没有这么严重。从有记忆以来,我就在和这个习性奋战。它一定是自小形成的。以前没人在意到想要更正它,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它愈来愈根深蒂固。有的时候它会消失,不久又会重现。我似乎无法把它去除,但我又想彻底控制它。为了克服它,我已经快要发疯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克里希那穆提:从你的谈话中我们得知你积习已久,但是你又培养了另一个习惯——奋战。你以为培养另一个习惯就能克服前者,其实只是否认了前者的存在。当你无法去除前者时,你就为自己的弱点感到内疚、羞耻、沮丧,甚至愤怒。前面的习惯与后面的习惯是一体的两面:缺少了前者,后者不可能存在,因此后者只是前者延伸的习惯罢了。一开始你只有一个问题,现在却有了两个。

问: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总是提到觉察,但是我无法永远保持觉察。

克:现在你有好几个问题同时在进行:首先是那个最初始的习性,接着是想要去除它的欲望,然后是因失败而产生的挫折,最后是决心要永远保持觉察。这些思想的网络会出现,完全是因为你想去除那最初的习性,这是你唯一的动力,在那个习性和奋战之间,你一直企图平衡自己。你不知道习性不论好坏都是困扰。所以真正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可能不费任何力气、不培养相反的习性、不透过不间断的警戒来压抑,便能突破某个习性?不间断的警戒只是另一个习性,因为它是以前的那个习性造成的。

问:你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去除习性,而不造成复杂的反应网络。

克:只要你想去除它,那个复杂的反应网络就在运作了。现在要去除的本身便是反应的网络,因此你并没有真的停止这个反应。

问:不管怎样,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克:这表示你被这份欲望所掌控了。这份欲望及其反应和你先前的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是相依相生的。上等与下等并无不同,因为上等就是下等,圣人即是罪人。

问:那么我什么都不该做了?

克:你所做的都是在培养相反的习性。

问: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不是又回到了原有的习惯?

克:真的如此吗?如果你知道破除某个习性就是在培养另一个,那么只剩下一个行动,那就是不去对抗习性。无论你做什么都还在习性的模式中,因此什么都不做,也不奋战,便是最高的智慧。如果采取任何行动,你就回到了习惯的范围中。看到这一点,你立刻感到释放与轻松。你看到培养另一个习性来对抗头一个习性,并不能真的加以制止,于是你就不再奋战了。

任何一个抗拒,都会助长习性。但这并不意味应该持续某个习惯,你只是觉察它,同时觉察到相反的力量也是一个习性。这份觉察告诉你,不论你怎么做,都会形成另一个习性。你一旦观察到这整个活动,你的智慧就会告诉你,不要再对治习性了。根本不要注意它,不要对它产生挂碍,因为你愈是挂碍,它愈有力。现在智慧在运作,也在观察了。这份观察和抗拒习性的那份警戒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你有了这份观察的智慧,它自然能对治习性,但不是意志力或下定决心的戒除。因此重要的不是习性,而是对习性的了解,因为它能带来智慧。这份智慧能使你保持清醒,然而其中没有欲望或意志力。前面的例子,习惯与抗拒是面对面的;后面的例子则不和任何东西对立,这便是智慧。助长习惯的抗拒会在这份智能中衰萎。

问:你是说我已经去除了我的习性了?

克:慢一点。不要太快下结论。比习惯更重要的是了解,也就是智慧。这份智慧是神圣的,因此不要以微不足道的小把戏把它削弱了。你的小习惯一点也不重要,如果有智慧,习惯就不足道了。如果没有智慧,那么习性之轮就是你仅有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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