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十二月十九夜
废名
深夜一枝灯，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鸟林，
是花，是鱼，
是天上的梦，
海是夜的镜子。
思想是一个美人，
是家，
是日，
是月，
是灯，
是炉火，
炉火是墙上的树影，
是冬夜的声音。
废名这首诗，是一首意识流作品，它不是用笔和墨写出来的，而是用思绪，一种流动跳跃的思绪。
意识流不是满屋乱飞的无头苍蝇，意识流也不是迷雾中消失无踪的路径。凡水皆有源，循着意识之流溯流而上，你会找到意识的源头。
这首诗的源头很明显的，是一枝灯，一枝深夜的灯。将时空更为具化，这是一个冬夜，从标题透露的日期可得。时令是冬天，时辰是夜晚，物象是一枝灯灯，人物便是诗人自己。这便是人物的环境，情绪的源头，诗的起点。
接下来我们要化身为诗人，代替诗中的“我”来观看、感觉、冥想。我就是这个即将写下这首诗的人，可我不知道我究竟会写下什么。我会怎样开始这首诗的第一行，又会怎样结束这首诗的最后一行，一切决于我处在的这个环境与我发生的关联。
现在，我在感受这个环境。
十二月十九，冬天已经到来许久了，天气时时让人觉得冷，更别提此时正是深夜。我的周围没有人，至少我觉得这个冬夜此时是静寂的，因此我不会在我的诗里留下任何人声与人影。
独坐在小屋之中的我，睁开了眼，万籁俱灭，小屋整个被包裹在黑暗之中，因此，那并不夺目的光亮此时却成为映入我眼帘的最显眼之物——那是一盏有着细颈，高高擎立的油灯。别看她平日多半冷落在平凡的角落，此时她却就在光明的最中央，亭亭玉立，如矜羞与孤傲的结合。
「深夜一枝灯」
我闭上了眼睛，却能感到摇曳的灯影在我的双眼、我的四周游移、流动……我仿佛置身在一片孤悬的高山之下，山泉淙淙泻落。
「若高山流水」
可是等等！为什么我却听不到那流水之声，是它离得我太遥远离吗？那么遥远，远到大陆的边缘……那儿，才有隐约起伏的潮声。
「有身外之海」
或许我有些困倦了，眼皮开始泛沉，我惬如地躺靠在椅背上，虽然闭着双眼我也知道上方是一块低矮的天花板。可是我紧闭的“目光”却轻松地穿透了它的存在，投向浩瀚的宇宙。这冬夜悄然凝聚的寒冷，这灰暗、憋闷如同旧毛衣的天空，已被忽略。在闪烁的油灯萦绕和装镀之下，我脑海中展开的天空分明是一片星空。那些活泛的星子，蓦然幻化成鸟，星云是它们欢唱的丛林。
「星之空是鸟林」
多么美好啊，那些星子不断地变幻出取巧又讨好的形状儿，一忽儿长出来的是花，一忽儿蹦出来的却是鱼。
「是花，是鱼」
要我说这些星子撒落的天空，是外太空的温馨之夜，多么广袤、多么遥远的异星的梦幻。
「是天上的梦」
让我们将这梦倾倒一些下来吧，让整个人间也分享这美梦。如果无能为力，那就让大海将它映照在自己的胸怀，收藏这个梦。
「海是夜的镜子」
哦，我怎不知我在做梦？在这扶摇万里的美梦中，险些我就睡去了。睁开眼，空荡的屋子，体表越发郁结的深寒。望着那犹自照耀的灯火，我以为她是我这个冬夜的缪斯。是它给予我梦的的遨游，同这美丽发光的想象。
「思想是一个美人」
思想虚拟着家庭才有的温暖；
「是家」
思想如同和煦的日照；
「是日」
思想她又有着月的温柔。
「是月」
没错，是灯引亮了思想，思想就是灯。
「是灯」
虽然她的光芒焰弱，却也集聚着炉火一般的能量。
「是炉火」
洋洋温暖的炉火映上墙壁，生出一片繁茂的森林。
「炉火是墙上的树影」
炉火中藏着人语，那是来自故乡的冬夜入骨的呼唤。
「是冬夜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