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杂记(一)

杨关

杨关说我的妈妈小学三年级毕业,不会讲普通话,也听不懂普通话。迎我进门的妈妈显得稚拙、难为,慌偟的倒了一杯茶,递在我面前。父亲对我的到访不闻不问,在厨房里兀自的忙着自己的活计。母亲似乎就可以是关于这次家访的最好代言了。所幸旁边的哥哥更似是父亲的角色,待我说明来意,便和我自然的聊了起来。

我们聊的投机。对于这位饱尝社会现实的哥哥来讲,弟弟的学习在他这里显然十分重要。哥哥说,初中的时候想要进入均安中学,无奈英语基础不好,只好保守的考入了顺德中专学校。职中升读大专的时候,很想进入顺德职业技术学院的机电专业,却与梦想失之交臂。我提议去杨关的房间,看看杨关的画作。

这是一个晦暗、粗陋的,饱受多年雨水浸泡的二层小楼。在岭南的农村社区中,看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只消看看家家户户的外墙装饰便可略知一二了:一般殷实的家庭,内外墙都会有瓷砖装饰。夹杂其间的如豆腐般一块一块的小二楼,紧张有序的排列其间。因为多年的雨水侵蚀,当年粉刷的白色外墙形成的“屋漏痕”与街道融为了一体。而杨关家就处在这样的街道主色系中。对于未能考入大学的哥哥来讲,其命运不外乎工厂打工。

我摸索着狭窄的楼道走上二楼。跨门而入,便是一张简陋的写字桌。斑驳的墙壁上,一盏白炽灯随意的钉在上面。杨关是班级里少数几个不把我的速写作业当做作业的学生——在保质完成作业的前提下,他会利用业余时间自己画一些画。画了一些便拿来给我看,等待我的点评。这次,我还是先找出了他的进步和优点,并指出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哥哥在旁边听的很是认真,我就升大、专业、就业等进行了细致的介绍。最后,我们的话题自然又回到了杨关的生活和学习上。临了,我转身一瞬,发现墙壁上贴着一幅熟悉的画作——是我写生杨关的速写(是我前段时间送给他的)。我没想到他这么认真的贴在墙壁上,在床的对面,每日起床就可以看见的这幅画,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玮泰

玮泰是班级里的乖乖男。即使爸爸妈妈外出旅游,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对于我的突然造访,家里还是整洁干净。我们坐下聊了起来,他似乎有点紧张和局促。对于他在画画上的进步,我给予了很大的肯定。我开玩笑的问他,有没有谈恋爱,他摇摇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他摇摇头。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你,他用力的点点头。尔后,他说他喜欢看电影,没事就看电影。我便写了诸如托纳托雷《海上钢琴师》这样的几部电影推荐给他看。之后,问起了升大的意向。他犹豫。再了解,有一个姐姐在湛江的海洋大学读书。他用粤语讲了句“没钱就什么都免谈啦”,我听懂了。

这不免又让我担心起来,关于专业改革。对于那些想要升大的学生,对于那些想要从事艺术设计的学生。我似乎忽略了一点,我从来没和他们讲过这个学科在大学里的学费问题。

对于一些家庭来讲,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

颢子

我对颢子的第一印象,是学校第一次组织大扫除。作为副班主任,我带着部分学生去计算机一室打扫卫生。我递给一个男生一块砂纸,指了指门口的白色墙壁,要求把上面的脚印擦掉(这面白色的墙壁已经被学生踢得面目全非了)。我再次出来门口的时候,发现这个男生还在那里用力的擦着,整个人的衣服上头发上都是白色的灰沫。凭着他的这股实在、认真劲(在职中很难得),我记住了他叫文颢。

颢子的妈妈是一位热情、知性的女性。颢子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奶奶,坐在奶奶旁边的是一直看电视的父亲。看得出来,这是个幸福的家庭。我的心马上踏实了。妈妈很热情,我们聊的很来。我讲了颢子的表现,并毫不掩饰的夸着,颢子是我们班级里,画画最最棒的一个,每次看他的作业,都会一次次的刺激到我的神经。妈妈却担忧起了自己的儿子,说他画画太慢了,画一幅要画两三个小时。我笑笑,颢子的认真、持久是班级里面最难得的精神——相对于那些懒惰的大多数。

颢子很适合走这条路,庆幸他有这样的天赋与努力,以及一个美满的家庭。第二天,我收到了她妈妈反馈回来的调查问卷。从那三页纸的问卷中,我读出了这是一位极其重视孩子教育的母亲。

李锐

我们班有两个叫李锐。这个李锐问题最多、最懒惰、最爱讲话、最多小动作。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去李锐家,问题学生问题家庭,我在这个思路里,忐忑的走了下去。

一到家门,李锐的爸爸妈妈便迎了出来。我被这热情感染了,不想自行车旁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四岁模样的小弟弟,很有礼貌的喊着我“哥哥”。老来得子,看来我得把自己以前的疑虑统统抹掉。

这是四个家访对象里面,唯一的一个父母双亲都守在老师旁边,认真的听老师讲和老师聊的家庭。李锐一反学校的表现,坐在凳子上,认真的听着我们。而小弟弟长的像极了李锐,他上窜下窜,父亲拿着玩具拿着食物哄着他安静。我并没有讲李锐的缺点,只是母亲一针见血的跟我说,“他啊,就是懒!老师,你说有没有”。我频频点头,似乎找到了默契点,接下来的谈话便顺利的多。而父亲母亲都希望他能升大,能有个好的前程和未来。

我说,李锐,你这个帅小伙一定要确定好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他说,老师,哪有你帅。

摸黑踏着单车便往回赶路,赶了一半,觉得走错了。便折回去,路过李锐家门口的时候,听见他母亲的声音“看看,老师还是很重视,可得要……”。

后来,还是走错了。怪不得出门的时候,一家人都没说我走错。已经是十点半了,我还在赶路。匆匆忙忙中,带着的一窜钥匙找不到了,中间又折回学校拿钥匙。但一路上却莫名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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