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父母体面的变老

      岳父在武汉只住了三天,为的是爱人小侄女生病,岳母一个照顾不了,而爱人来去医院又多有不便,所以才从繁忙的劳作中抽出身来,添一帮手。待小朋友甫一病好,则执意要赶回家去,强留不得。岳父说,家里有需要灌水的田、有需要照料的鸡、有抹不开面儿必须要去上的工。

      岳父学会了打车,毕竟只有拦车、坐车、付费、下车等简单的步骤,但爱人还是不放心他到火车站后的取票、进站等事项,我说我去送,请她放心。我送岳父回家,乘坐公交地铁,给了岳父一张卡,让他学着我的样子刷卡上下车、刷卡进出站,取了票、进了站,在岳父回首挥手示意让我回去的一刹那,我深深的觉得,岳父老了。在城市的大背景下,老的卑微,老的无奈,老的无以言说。

      城市,这个热闹而又冰冷,落寞而又繁华的钢筋混凝土综合体,已让长辈们不老的年岁提前进入了老年,极大的不适应硬生生的将他们身为长辈的尊严逼到了角落,很难直起腰来。向来形象高大的父亲,宽博慈爱的母亲,一旦进入城市人群的洪流,仿佛只有跟在子女身后才感到安全。

      我比较爱干净,愿意东西规整,井井有条,不愿意看到家里东西乱放,垃圾乱丢。长辈们习惯了老家的随意,住在武汉家里的时候,我总是会有一番克制不住的近似吹毛求疵的挑剔,说这儿没擦干净了,那儿没放规整了,弄得爱人尴尬,父母难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父母就会更加的小心翼翼,生怕做的不好,即使我再用笑言相慰,也难看到他们轻松,总保留着手脚无处安放的拘束。每每我也很自责,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受不了混乱,但他们很在意,就像我们小时候犯错误一样,他们也会觉得像犯错误一样的手足无措。有一次,爱人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让我倍感羞愧:你挑剔这挑剔那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才来城市几天?是的,社会的极大发展造成了山乡巨变,瓜苗豆架,黄狗老猫的悠然乡村生活慢慢成了一个时代的印记,飞驰电掣今南明北的中国速度造就了一大批的城一代。作为子女,被逼的用尽力气好不容易披上了城市生活的外壳,不经意间一个抖落被证明不过是徒有其表,因为,父母还仅仅是城市生活的初学者。

      每天在城市里穿梭,我看见过无数的冷眼、鄙夷和嘲笑,看见过无数的冷漠、无视和残忍。衣衫褴褛的老者、大包小包的务工人员、习惯了大嗓门的乡下来客们在地铁上、公交上、飞机上好像都是被衣着前卫华美的男男女女避之唯恐不及;排队购票动作迟缓的人总是被后面的人嫌弃,主动上去帮忙的人少之又少;人群中什么不好的事情总是第一时间会被联想到是看起来最土的那批人所为。不可否认,乡下人或者年老的人们或许习惯了公共场合大嗓门、抽烟、吐痰、光膀子、丢垃圾,或许取票慢、动作慢、思维慢,但他们多半是无心所为,因为自来生长的环境告诉他这再正常不过。

      老家人说话交流都是大嗓门,透着乡下独有的质朴与热情;抽烟哪还讲究什么地方,把你让到屋里抽烟,那才是给你面儿;广阔的田野,吐痰、扔垃圾压根儿谁都不当回事儿;光着膀子吆喝不觉得很豪爽么。动作慢、思维慢那是没见过你们城里这些玩意儿,要是时代回转,让你们回农村垒垒鸡窝、拌拌猪食、除除杂草,指定挨嘲笑的又是你们了。

      当然,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是冷眼者、鄙夷者、嘲笑者、冷漠者、无视者、残忍者的长辈或至亲,到了城里,他们做的这些动作确实不够礼貌,不够文明。城一代的孩子们,多是普通的上班族,时间除了献给养家糊口的工作外,哺育孩子也占去了极大部分,回老家越来越成为奢求。最长的法定假期也不过一周,候鸟似的两地奔袭也非长久之计。“我们回不去了”可不仅仅限于半生缘中的顾曼桢。子女们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的必尽的义务多半会是在城里马蜂窝似的格子间里,最大的可能是将来父母们到城里生活。

      看哪座山唱那首歌,父母总归要由城里的子女赡养,父母总得学会刷公交卡,总得学会过马路,总得学会看站牌,总得学会排队结账,总得学会自己找点儿乐子,总得学会很多很多……他或许不可能一下子学会那么多,我们要多一些耐心多一份宽容,一点点的教,一步步的走,子女的认同,旁人的认可比什么都能让父母觉得体面。

      姐姐大我几岁,提前几年引导着父母适应城市生活。我听到父亲母亲第一次从西安姐姐家里独自公交地铁火车班车的回到乡下老家时的喜悦,类似父母看到我第一次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的幸福。爱人是家里的老大,引导岳父母当然是她和我应尽的责任。也同样是已适应了新生活的城一代们应该对父母做的事情,引导劝告他们,不要公共场合大嗓门、抽烟、吐痰、光膀子、丢垃圾,要学会取票、办流程、看站牌,不为别的,只为能在外人面前体面的变老。


图片源自网络 | 珞珈山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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