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年轻的时候特别爱美。那时候，大环境不好，家里虽然吃喝不愁，但也没多少结余，我妈还是能每个月都能攒出钱来美。衣服、鞋子不必提，还时不时要换个发型。她那时在商场当售货员，必须要穿统一的工装，她就买了好多胸针换着戴。她尤其喜欢花裙子，柜子里满满的长裙、短裙、连衣裙，什么款式都有。我爸说她这辈子都传不完，她去总嫌少。
那个年代穿得花枝招展难免惹人嫌话。有一天，终于连爸爸都听不下去那些流言蜚语，劝她别这么招摇。我妈从来不理会这些，反而总是教育我爸：“我美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一次，我妈在电视剧里相中了一个日本明星的发型，死说活说要把一头飘逸的长发给剪了。我爸坚决反对，他说当年就是爱上了长发及腰的老妈。软硬兼施，甚至拿出了当年的定情信物，扬言要分手。最后，我妈还是把头发剪了。
这些都是我爸跟我说的，有一次我们一起翻旧照片，他看着妈妈年轻时候长发的一张照片给我讲起了这些往事。明明是无可奈何，可他的眼里却莫名闪现出一种骄傲和赞赏。
爸妈的这段婚姻起初并不被太多人看好，那时，虽然大多数情侣都是自由恋爱，但大家讲求的还是门当户对。爸爸家很富裕，妈妈家却很穷。这门婚事连姥姥都不同意，她说即使找个穷点的人，也不想让女儿嫁到别人家受欺负。但妈妈还是坚定地出嫁了。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一直都对爸爸照顾有加，但却唯独对让扮靓这件事从来不妥协。以前，我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但渐渐地，我开始明白，一个女人，只有美得和另一个人没有关系，彼此的势均力敌才有理有据。
逛街的时候，我常会看到一些女孩拉着男朋友问，你喜欢我穿哪个颜色。在餐厅里，也经常看到女孩因为男朋友一句“你最近胖了”放下手中的碗筷。我甚至有一个朋友，为了不让初次见面的未来公婆觉得她个子太矮，去买了内增高。
我也干过这种蠢事。
上大学的时候，我很骄傲，极少会仰望一个人，所以Z的出现，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他一直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孩，即使分手多年，我还是这么认为。
就是当这样一个让我晕眩，让我觉得花几辈子时间都追不上的人，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看我，甚至愿意拉着我的手一起走的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
他常说，一个人要美，灵魂里也要有一些光，所以我不仅想要变得漂亮，更想变得越来越智慧。
他喜欢去旁听哲学系和艺术系的课，我就跟他一起去，虽然什么都听不懂，却比任何专业课的笔记做得都认真。他总有天马行空的人生问题，也经常问我一些我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每次，我都要偷偷去恶补好久。
他喜欢读书，所以我们通常都在图书馆约会。那时候，我真的特别努力，书越读越多，人也越来越美。室友们都笑称，这个恋爱谈得超值。每每听到这里，我都在心里窃喜。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分手了，因为他说自己很累。
那时，我很生气，觉得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借口。更何况，明明一直在努力的是我，他凭什么喊累。
不过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在那之后，我度过了一段十分低迷的日子，不是因为离开他有多痛苦，而是空白的时间里突然迷失了方向。
若干年后，再和室友们聊起Z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初为了他学会的那些东西大多已经记不住了。原来记忆也是一个灵敏的筛选器，它知道哪些东西并不属于你，所以有些回忆无论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有些回忆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
只是以前的我并不懂，以为彼此越来越接近是一件幸福美好的事，却从来没有好好问过自己，是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才想要这么努力。
我没有成为Z挥之不去的前女友，所以他结婚的时候邀请了我。
我去了，因为好奇，他娶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有点失望，她瘦得有点吓人，一袭白裙松松垮垮地穿在她的身上，稍显凌乱的短发，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美，甚至和Z一点都不相配。
那天，我没有等到婚礼结束就走了。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她的名字却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朋友的交谈里。我得知，她是一个外科医生，是全医院公认的女汉子，每天穿梭在手术室和支援第一线，连婚礼的那天，她都是急急忙忙从医院赶到了婚宴现场。而婚后的Z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煮夫。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完全不相信，因为Z曾经无数次地说过，以后要努力地为自己的伴侣撑起一片天地。我以为他是太阳，不会有任何人能够阻碍他的光芒才对。
但是，就像若干年前一样，现在的我依然不懂他。
直到有一天，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发生了一场天灾，那个新闻里一带而过的消息，Z却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组现场图片，附带了四个字：等你回来。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孩，在泥泞之中汗流浃背地奔波，凌乱的头发，浮肿的眼睛，既不从容，也不优雅。但就是看上去就是美得那么没道理。
我们常常羡慕一些女孩命好，可以在无条件的支持之下，尽情绽放自己的生命，让自己活得美。但其实，是我们把顺序弄错了。不是因为一个人得到了爱，才可以变得更美，而是因为她们为自己努力，才值得一份无条件的爱。她们的美，和他们毫无关系。
几年前，认识了一个超级大美女，美得程度可以PK素颜的林志玲，但她遭遇的尴尬也和林志玲差不多。多年被奉为女神，却没有人真正愿意走进她的心里。每一次渴望爱的时候，人们总拿“你太美了”来搪塞她。于是，每次相亲，她都收起心爱的高跟鞋和亮色口红，把自己打扮成扔在人堆里看不出差别的样子。参加朋友聚会，她也从不显山露水，从不背她心爱的香奈儿，而是换上一个朴素的环保布袋，完全不像我们单独出门时那样气场十足。她在掩饰自己的美。每次看到她，我都想起林志玲在《花样姐姐》里说“没有人想和我做朋友”时眼角泛起的泪。
身边总是不时有女孩哀嚎要减肥，要变美。我总会问她们为什么要努力变美。大部分人可以轻易地回答，因为想要看见一个更好的自己。但当我问这个更好的定义来自哪里时，却很少有人能找到答案，或许是因为她们想过去的我一样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有人说，你穿绿色的衣服好黑，于是你再也不碰这个颜色。有人说，你努力的样子真美，于是你就开始坚持不懈。
变美很容易，难的是美出一种姿态。
这方面，我最欣赏刘嘉玲。特别喜欢看她每次在红毯上涂着大红色口红，穿着十几厘米高跟鞋，和身材娇小的梁朝伟站在一起时那种姿态，骄傲又帅气。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在变美，有的人辛苦疲惫，有的人却满心欢喜，于后者而言，她们的美和别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因此她们才能在这个过程里越来越靠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