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和女孩是邻居。

他们是笑闹着长大的。

男孩家的房子是旧式的，房顶上头还立了一根高高的烟囱。每到刮风，那烟囱里冒出的甘甜的糯米饭的辛香，就在空气里飘呀飘。

女孩家住着新式的楼房，上下连上阁楼共三层，外头全是用砖瓦砌的，素净的花纹，也是淡雅极了。屋子是热的。只是，那硬邦邦的瓷砖让人看了，怪冷的。

女孩和男孩嬉笑着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挨骂——一起做着几近所有的事情。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总是像是多情的玫瑰，娇嫩美好；像是雪白的天鹅，在夕阳的映照下，交相辉映。

男孩开始以不同的眼神看女孩了，他发现，女孩长得顶俊俏: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薄而红润的唇——别有民国风范。

女孩也开始细细用余光瞥男孩了，她发现，男孩很能干:整天应付各种农活、家务，成绩还出乎意料的好。女孩的爸爸是教师，经常夸赞男孩，女孩的眼中总是笼着蒙蒙的雾气。

于是，有一天，男孩终于约女孩站在家门前的向日葵花田中，在两只狗、一只鸡的见证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女孩红着脸，什么也不说，只顾得看着男孩微微地笑。

“你说，我们以后在哪里约会呢？”

男孩看着女孩，此刻，他觉得，女孩就是世间独有的珍宝。

“约会？不是天天都能见到吗？”

女孩扑闪着亮亮的眼睛，有些疑惑。

“嗯……我想想……我们以后就一直相约，每日在这向日葵花田里见，好不好?”

男孩笑着，开心的说。

“那我们怎知何时见面呢？”

女孩细想着，眼波一转，道:“哦，对了，干脆我们就按照你家的烟囱来定时间吧!——当你家的烟囱开始冒烟时，我便来见你!”

男孩问:“那万一风把烟囱的烟吹散了呢？”

女孩说:“没关系。只要我闻见米饭的清香味，便是知道你家开始做饭了。我会放下所有的书本，所有的烦忧，到这里来见你的。你只须走到这里，等着我就好。”

第二天，男孩照做了。女孩也如约而至。

他们相互对视着，不说话。男孩想要牵女孩的手，却觉得，此刻便是手掌心火辣辣地烧。他们就这样相互看着，那目光直直地看到对方心里，把心头看得火辣辣地烧。男孩上前一步，女孩别过脸去，用双手捧着脸，说:“时候不早了，你看那烟囱的烟都散了。”男孩回头看看，那烟囱的烟可是最后一缕，飘落到那悠远的天空，不见了。

第三天，男孩和女孩又在向日葵花田里约会了。女孩迟到了，行色匆匆，头发凌乱，白皙的手上沾满了墨迹。女孩对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说是帮爸爸整理散秩的书籍。男孩便充满爱意地对她笑笑。

他们又对望着。男孩动情地，用大手握住了女孩的白嫩的小手。

在握住女孩的手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电流涌上心头。他觉得，女孩的手和妈妈的手、自己的手都不同: 是柔软的，舒服的，小小的手滑得就像是一条鱼。好像一直在自己的手里打滑，不再握紧些，就快要握不住似的。

女孩的手很滑。女孩也似乎觉得，自己的手直往回缩，觉得自己在被男孩握着的时候，好像一条鱼，在陆地上就很难呼吸——想要回到海洋里去。

男孩又抚了抚女孩的手，女孩就任他握着，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加大了，把男孩整个面容都印在眼球中，好像是想要镌刻在脑海中似的。

待到烟囱的烟散去、清香渐近时，便又恋恋不舍地分离了。

第二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向日葵在风雨的洗礼下，有些憔悴，有的甚至戚戚地倒下了。雨水顺着烟囱管，灌进炉火里，把那一堆堆劈好的木材浸湿了。于是，男孩家的炉灶，便不能做饭了。

第三天，男孩怕女孩看不见飘飘渺渺的炊烟，闻不见清辛甘甜的米香，便早早地在房顶上插了一个红领巾——那还是小学的时候，女孩送的。

男孩等啊等，等啊等，就是不见女孩来。他以为女孩忘记了，抑或是——家里出了急事。男孩等了许久，便回家了。柴火不够，吃不得饭，男孩不吃饭，就是想着女孩。

此后的一个月，男孩不断地等女孩，总是等不到；纵使烟囱修好了，家里又重新做清香的白米饭了，也等不到。甚至有时，在学校里都见不到了。

一个月后，男孩终于等到女孩了，只是，向日葵花田已不再——向日葵成熟了；葵花籽被男孩的母亲剥好炸了油。

女孩越过凌乱的向日葵枝桠，穿着雪白的衣裙，飘飘地跑着，扑上去拥抱男孩。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呆了，只顾傻傻地笑。

男孩笑着，女孩看着男孩，也是漾着浅浅的笑涡。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女孩却是避开了。男孩本是想问女孩，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但看着女孩无邪的笑，硬生生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女孩笑着说:“以后，你等我，我不来的时候，你等我吧!”

男孩看着女孩，惊讶地点点头，握着女孩的手有些抽搐。

随后，女孩便飘着走了。

夜里，男孩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见女孩拥抱自己，拉着自己的手，那么柔软，那么温暖馨香。男孩拥着抱枕，仿佛觉得是在紧紧拥抱女孩，他沉浸在幸福里睡去了。

第二天，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进男孩的房间的时候，男孩还是意犹未尽地品着女孩的热切的拥抱。她发丝拂过脸庞的清香，好似胜过了白米饭的清甜。男孩细细回味，把这早晨的日光，全托给女孩。

男孩一如既往地等待女孩——

层林尽染，四季逡巡。

一天， 男孩在低头踢石子的时候，踢到了雪白的纸的一角，速速抽出，上面淡淡地着几株清荷——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女孩的。男孩看了看纸上:是久违的女孩的字迹——清秀、修长，宛若女孩美丽的脸。那纸上，原来是一封信:

亲爱的，这几次跟着爸爸在城市游赏，我突然爱上了城市，爱上了这个繁华虚妄的概念。城市里没有我喜爱的烟囱，没有我渴求的淡淡的米香，但是，城市里有的是反光的高楼大厦，有的是各种速食风味……爸爸要回来我便不能继续留在那里，留在我们的地方。

男孩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他有些不敢相信。

于是，他决定，自己到城市去找女孩。

茫茫人海，层层都市，他又将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