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呢？”我想这么问她。

1

我不想醒的，尤其是这一刻才早上六点零三分，而我昨晚最后一刻看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四十二分。

若要认真算起来，还得加上睡前挣扎的漫长时光，所以说了这么多废话只是想告诉你，我昨晚的睡眠时间连五个小时也没有。

做了一个梦，我一直觉得，人睡着不只是普通的睡着，她的灵魂会飘向平行世界，去看看那个时间的自己，正在经历些什么。

这次梦境，我看见妈妈带“我”回外婆旧家，是空空如也多年早就没有住人的那个家。

外公去世在这里，大概是我跟外公没什么感情，所以他没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几次。

但这次的梦他出现了，在房间里和妈妈低语些什么，很内疚的样子。

隔壁房间，有个小女孩，她是我。

她发现个小偷正在翻窗想逃跑，就毫不犹豫的跑过去拉住他的大腿喊“抓贼啊！”

小偷也很怕，连踢带喘无法挣脱，就拿起一把菜刀向她劈来。

于是她的手，从虎口处，被砍的血肉模糊，那个小女孩一定很疼，她低头看了，即使我刻意不去看，那血淋淋的画面也能通过我们某些共通的脑电波传达给我。

“我舅舅会来抓住你的，你别想再偷走任何东西”。

她脸色苍白的站着，另一只手紧紧按着手臂的脉搏不想让血液流失过多，可最后还是失去意识倒下，浑身冰冷。

我便在这个世界醒来，浑身冰冷。

时间是六点零三分。

“你何必呢？”我想这么问她。

2

台风来了，早就传遍朋友圈的事。

全福建都在等台风，就像女孩在等他的初恋男友，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很熟悉这种风声，一阵又一阵，间歇性呼啸而过。

你什么也不用做，待在家里听风声就好，舒适又安逸。

灰蒙的天，风夹带着雨，今天不用上班，三件事足以构成我七月最完美的一天。

好冷，下意识摸了一把胳膊，全是鸡皮疙瘩，于是用被子裹紧自己。

“不用哭，一个人也没事，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爷爷外婆”

这句话妈妈每到分别时都会对我说，一年又一年，我就长大了。

3

很小就觉得照顾自己以及顺带照顾好别人都是应该的，没为什么，天经地义。

六年级毕业那个暑假，是六年来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

按以往每一年的习惯，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我知道会有人把我带到父母身边。

晚上查看我行李的时候，妈妈的同事也在一旁围观，她叫小明阿姨。

小明阿姨很好奇一个小孩子能把行李收拾成什么样。

我妈掏出一本书，她吃惊。

我妈掏出几套折好的衣服，她吃惊。

我妈最后又掏出了一件牛仔长袖，她们问我，“夏天这么热你带长袖干嘛？”

我理所当然的回答，“可能会来台风，我怕冷”。

这句话连我妈都惊讶，我从她们两个眼神交流中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思维方式。

还有就是那个时候我主动说，

“妈妈你要帮我买内衣了，我的年纪差不多该发育了，但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买。”

他们笑我不知羞耻，小小年纪主动要求买内衣的女孩还是头次见，问我谁教的这么不要脸。

我就告诉他们，电视上都有播放人体科学的纪录片。

4

于是小明阿姨回去把他的儿子批评了一顿，理由是他天天就知道看动画片。

小明阿姨的儿子，代号小胖。

第二天是我和小胖第一次见面，他说讨厌我，因为我，他晚上一直被妈妈批评不懂事。

我？？？

后来小胖就决定跟我混了，他大概是跪倒在我可怕的超出同龄人的知识储蓄上？

决定跟我一起混的还有小羊。

小羊是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她觉得我发型很帅非要认我做大哥，我也没办法。

以及阿条和小黑，他俩是姐弟。

5

大舅承包了一片工地的食堂，妈妈的工作是主厨，小明阿姨的工作是后勤。

记得那时候外公身体也很硬朗，他可以帮着监管食堂的一些事情。

有时候我还会主动帮着洗碗，一个中午洗五六百个碗也没问题，更不会有一句抱怨。

我的首要任务是，得在大人工作的时候，照看我两岁的弟弟。

这个小男孩什么也不懂，可他能准确认得谁是他姐姐。

他喜欢趴在我的背上，所以我只要在他要哭的时候背着他就好。

在某个他哭到我不知所措的中午，我背着他到处走，走到了食堂后门。

我发现那有栋破旧的砖瓦屋，就是阿条和小黑的家，每个月租在那里只要70块钱。

他们的爸妈是工地的工人。

阿条是姐姐，小黑是弟弟，他们一家人每天花四块钱去食堂打三道菜，然后回来拌辣椒吃。

6

只有一台风扇的夏天，那是热到冒烟的日子，但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世界是否不再美好。

每天过了中午的高峰人流期，弟弟就不用我照顾了。

有一天下午，阿条和小黑带着扑克牌来找我。

操着流利的川普，邀请我玩斗地主。

小胖和小羊眼馋的看着，他们是手下败将没有资格参与。

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玩斗地主，连规则都是阿条小黑现教的。

小羊那天很高兴，“我就知道大哥可以为我报仇”。

我也挺高兴，听到小黑对阿条叨咕，“姐，这女的很聪明，比你还聪明。”

阿条回答什么我忘了，反正我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多了两个朋友。

7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拿起手机玩了一会儿。

朋友圈里都在说捡芒果，福州台风过后，到处都是芒果。

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福州叫榕城因为以前种满了榕树，那以后会不会改名叫“芒城”，因为现在的福州路边种满了芒果。

记忆回到那个暑假，那年的台风没有我想象的冷，连长袖都没用上。

台风过后，小明阿姨带着小胖出去捡芒果。

他们捡了很多，然后把果肉削下来冰冻做成芒果冰棒。

小胖贪婪的嘬着一根黄色的冰棒向我炫耀，小明阿姨这时问道，“给姐姐的那一根呢？”他才不情愿的去拿来给我。

纯果肉的芒果冰棒很好吃，只是我吃的闷闷不乐。

回房间妈妈问我，“你怎么吃了人家的冰棒还不高兴？”

我回答，“今天小胖连一根冰棒也没有主动分我”

“哎呀你这个傻女孩，怎么可以去计较这些？”

我怎么能说其实我超介意。

每天都主动切了西瓜把最大最甜那块分给小胖的是我，每天花自己的时间给小胖辅导功课的人是我，每天都按要求主动让着小胖弟弟的人也是我，连主动洗碗分担了小明阿姨工作量的人也是我。

可是那时候我的答案只能是，“知道了，我以后都不计较。”

8

工地里有很多泡沫方块，小黑喜欢拿来磨成球踢。

我俩都知道有一颗球体隐藏于这个立方之下，只是打磨的技术都不尽人意。

最后我们踢着三角形的、菱形的、各种形状古怪的泡沫球，就是没有一颗是圆形的。

我一次也没有瞧不起我的朋友小黑与阿条，即使他们的家租住在破旧的屋子以及用辣椒拌饭。

可小羊的妈妈却要求小羊离我远点，因为我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小羊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很无奈。

“所以...以后不能一起玩了？”

“嗯，我妈妈不让我跟你玩。”

“ 行，那我教你我发型是怎么梳的吧”，说完我就去洗了个头。

“这个发型的精髓就是要在湿的时候就这样梳”，我手舞足蹈教的很认真，并没有因为她妈妈讨厌我就不喜欢她。

9

后来有一天，小胖生日。

他穿上了最喜欢的那套衣服，拿着小明阿姨给的10块钱巨款，带我去沙县小吃店。

他点了一碗拌面和扁肉花了三块五，我点了一碗拌面一块五。

那家店的拌面很难吃，风扇还糊着一层黑色的油垢。

剩下的五块钱，小胖拿着去小卖部花三块钱买了一直想要的玩具。

我记得那天我带了两块钱出门，是当时我全部的零花钱，但最后什么也没买，我们就回了家。

接着一天夜里来了个小偷，把大舅的电动车偷走了。

外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内疚，因为电动车就停在他的房间门口，可是我觉得那其实不是外公的错。

第二天大舅就买了一辆带有警报的电动车，小偷也再没光顾过。

我一直一直都记得外公那个内疚的样子，甚至想交出我的仅有两块钱给大舅凑一份车钱，只希望外公不再那么内疚。

10

梦里的外公和妈妈在房间说些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后来是在那个房间去世的。

我感觉的到外公很内疚的心情。

隔壁房间，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发现有个小偷正在翻窗想逃跑，于是果断跑过去拉住他的大腿喊“抓贼啊！”

小偷很怕被人发现，连踢带喘也无法挣脱，就拿起一把菜刀向她劈来。

小女孩的手，从虎口处，被砍的血肉模糊，那个小女孩一定很疼，她低头看了一眼，即使我刻意不去看，那血淋淋的画面也能通过我们某些共通的脑电波传达给我。

“我舅舅会来抓住你的，你别想再偷走任何东西。”

她还是倔强的站着，即使用另一只手使劲按着脉搏也止不住伤口的血液在流淌，直到失去意识。

“你何必呢？”我想这么问她。

接着突然明白了，或许她只是希望外公不用再那么内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