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是我的初中同学，叫王小霞。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印象不太深了，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有个高个子的女生叫王小霞的。她怯怯的问:有没有时间约一下，有事情请教。我就心里画魂:我一个高中老师有啥能量能办啥事，就问什么事？她说，不好在电话里说，要我明天中午在校门口等她。
周日中午，在校门口等到的就不是王小霞了。是另外一个初中同学孙智慧。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使劲的摇晃说: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是啊，是好久不见，有二十多年了，从初中毕业到现在。
他说，走，去饭店，我定好了位子。我们好好聊聊 。
我说，我还要等另一个同学王小霞呢。他就笑了，说:你不知道吧，她就是我老婆。
这是我真不知道的。
在一家优雅的餐厅，我们共同回忆了二十年前的初中生活，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因为好多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告诉我说，他和王小霞是初中毕业后第六年结的婚。现在孩子也上初三了。又一个轮回在下一代人身上了，时间真是个魔鬼。
我关心的是他们夫妻俩找我有什么事？他说，是通过别人才知道我在省城的名校当老师的，他们的孩子学习很好，在当地的县城初中学校是排名第一的学生。有点不肯就读当地的重点高中。就想到省城来读一类高中。往年外县市的考生是可以报考省城一类示范高中的，但是今年政策变了，不允许报考了。就掐断了他们上名高中的愿望。问问我有其他的途径没有。
我告诉他，如果非要来读，还有借读生这一条路可走。但是，还要看具不具备某些客官条件。
他说，他懂，这不是找你来想办法了吗？
我说，这事就怨你自己了。早就知道自己的孩子学习那么好，为啥不早几年至少在初一就把孩子的学籍办到省城来啊？或者那时候转学，或者在这里买学区房。
他叹了口气说，以前没想孩子上学的事。或者说没想到会学的那么好。甚至说知道他学习好，也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把家搬到省城来啊？现在这不是怕耽误了孩子更好的前程吗！
是的，我同意他的说法。现在的教育资源很不平均，师资力量差别太大。不同学校高考重本率没有可比性，谁不想把好苗子送到好学校去呢？
以前，农村的好学生中考结束后，考的好的学生，早早的就被省城的一类高中盯上了，分数一下来，立马有招生办的老师就会主动联系你到名校来读书，直接去实验班或尖刀班，且学费住宿费全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啊！谁知道今年就忽然取消了呢！
我只能告诉他，回去听我的消息。我会帮他留意有什么其他来借读的途径。
我忽然想起一个事，问:你小子当年不是学的挺好的吗，我考上县重点高中那年，你不是也考上中专了吗？后来怎么个情况？
他说，一言难尽啊！猛的喝了一大口酒。甩甩头，讲了一段他的故事——
想当年在东北农村的校园里我老孙算是个小名人吧？大高个儿，帅气，小西服，喇叭裤，打篮球，唱歌，百米，跳远……样样拿的出手，就是学习差点，不是都差啊，就是英语和语文差点。但是，为了升学咱留级啊！说句惭愧的话啊，初中我是念了一个初一两个初二四个初三。我念第三个初三那年就是和你同班，我是考的体育特长生的中专。哎，专业过了，文化课差五分，不过交一千八百元，咱可以走自费。和公费生一样包分配。我至少是回小学或初中当体育老师。就和咱班的王贺一样，你看他，现在都当上校长了。话说回来，我那年为啥没走呢？不是我家里拿不出来那一千八百块钱。是因为那年我就和王小霞处对象了。对了，你肯定不知道我俩处对象的事啊，你那时候个子不高，就坐在前排离老师讲桌近的地方闷头学习。你哪里知道我们后排的事啊？再说那时候，咱们还真的很少有交流。我不是吹牛啊，咱们也玩不到一块去啊？你也不打篮球，也不踢足球。不像我，玩是主业，学习是副业。那时候我家里条件还挺好，我爸是村长，我妈开个小杂货店。我就是个公子哥。好像是懂事晚似的。也不爱学习。不学习就有闲精神扯蛋呗，那一年追我的女生不少，其中就有你们村的陈二丫，唱歌贼好听，脸蛋圆圆的那个，没少给我写小纸条，要和我处对象，我没干，我就看上了王小霞。
他又干了一杯，脸上潮红。脱了一件外衣，问:你不着急回家吧？
我摇头:我们也是这么多年不见了，虽然上学的时候交流的不多，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感觉同学的情意还加深了。我也是很想你们，就是忙的也没时间联系大家。上次我回咱们老屯，还和王贺提起过你呢。
他一拍手，大笑:老同学，你可说对了，从这一点上，我觉得你够意思！我给你说句实话，为啥昨天我没给你打电话，而是让王小霞给你打的电话呢？我就是怕你啊不好接近呢。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你这省城名校的名师会搭理我这个农民？看来你还真不是那样的人。那样，我接着给你讲我和小霞的事啊！
就咱们同班这一年，我不是也算是能走上个自费中专吗？那为啥没走呢？还不是小霞的一句话:她说，你要是走了，我没和你一起去一个学校，咱俩的对象就处不成了，因为我怕你被别的女生抢走了。要说那时候年龄小，太单纯。我就说，那我不上中专了，我也不差多念一年初三了。我们一起都再复习一年，明年一起接着考。可是啊，这世界哪能按你设计的轨迹运行啊。第二年，我俩都没有考上。为啥？还不是以为能行，就不那么用功了，尽他妈的躲小树林扯犊子去了。这回是傻眼了。我还有脸再复习了吗？我一个初中念了七年，我小学同桌，人家开学大学都上二年级了，你说这不扯蛋呢吗！我就和小霞说，你上你的高中吧，我不念了，我不能上高中了，我都多大了还上高中，我也不是上学的料，我知道上高中也考不上大学。就一赌气让我爸找人给我弄到德大养鸡场当工人去了。我以为当工人挺好的，一个月还能挣五百多块钱。可是干上了，我就后悔了。妈的，那也不是什么好活儿啊，一天天站在流水线上，拿刀子往下卸鸡大腿。那可不是闹玩的，那可是鸡腿的森林啊！我也是好胜，还必须干好。我操，遭了罪了，最多的时候一天给自己的手上割了七个口子，哗哗的淌血。我哼都不哼。贴个创可贴接着干。我是在和自己怄气啊！我对自己说，这就是你不好好学习的代价，就是你要接受的惩罚。我这一气就是干了两年零三个月。我自己把一些问题想明白了。人生没有后悔药，眼光还得往前方看。这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我就不能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就得想招子干点有前途的事情了。我就找到班长，问他车间主任的家在哪里。班长也是聪明人，告诉了我地址。我就在一个周末去了。我直接和主任说，我要换个工作，然后，留下五百块钱转身就走。那时候的人真开事。第四天就给我换到质检部上班。这是个好活儿啊。也不用老实的在那站着累个犊子样了。溜达的瞅瞅看看就完事。还交人还有权还有外快，最重要的是工资还涨了二百。这件事，让我成长了不少。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思考:你说，人的改变是由什么决定的？个人努力，不懈奋斗，有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找准机遇抓住机会！
他停下来，看我:你这么多年，一直当老师呢？
是啊！我还能干嘛？
你得想办法运作一下啊，教书把脑子教的僵化了吧？
可能吧！我有些木然的回答。
他接着说，我从当上质检员就有了活钱了。你懂吧。我花钱可就大方多了。当然，你得会花钱。我的钱基本上是花在王小霞身上了。她上三年高中，我是每周日都去接她回家，风雨无阻啊。她那学校离家二十四公里，我是骑个破自行车周周必到她学校的西门等啊！那也够痴情的吧。夏天还挺浪漫，我带着她飞驰在林荫小路上。可是冬天就傻✘了，太他妈冷啊。我俩就推个自行车跑啊。幸好我俩都有练体育的底子。也没觉得累就到家了。我那点工资都用在给她买礼物和下馆子上了。虽然也没吃什么好玩意，但是，就是香啊！后来，她考上了个南方的私立旅游学院。但是她看到我这三年的付出，看到我是真心的对她好，就当着我的面，把录取通知书给撕了。当时，把她老爸气完了，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我也挺感动的。就暗暗下决心，一定混出个样子给她爸爸看看。我就找到养鸡场管事的人，把小霞也弄到我们场子来了，不过，我可不能让她干我当年干过的活儿。我找人给她弄到饲料车间开小车拉料，那活儿不累，只负责开车不负责装卸。我俩就一直这么又干了八年啊！我这一看不行啊，钱挣的少。就辞职了。花光了积蓄，买了个货车，我俩就下村屯收玉米，往养鸡场里卖。就咱哥们这头脑，才发挥作用。这么多年白叫孙智慧了。我是低价收高价卖，在别人都说买卖不好干的时候，我是赚到钱了。
他似乎真正的找到了自信，找到了自己更闪光的优点。开始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了。他大口的吃菜，好像真饿了似的。
接着他说，从去年开始粮食价格不好了，鸡场也被别人给收购了，一算账，收玉米没什么大赚头了，就改行到省城的郊区买了个门市房，经营建材，厨具，烟机，灯饰等。还承包了一个小区的物业公司。现在是脚打后脑勺子的忙。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和闯劲。竖起大指给他点赞！
老孙笑了。抿一口酒说，本来啊，小霞也要过来看看你的。但是家里实在是太忙了，就让我给你带个好。说，孩子的事啊你会帮忙的，你在教育口这么多年，一定有人脉的么。是不是？是吧！
我说，尽力尽力！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有这么优秀的孩子啊！
老孙做直了腰板，正色的说，老同学，我告诉你，我实际上是个求学的失败者。但是，我不能让我的悲剧在下一代身上重演。从我儿子记事开始就告诉他学习的意义————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学习是你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最佳途径。是你和城市同龄人追求美好未来最公平的决斗。幸好，我儿子是继承了我的优点的，他真的把学习这件事给我整明白了！
继承了你的优点？我追问。
老孙，挠挠头，笑了。有点脸红。
他举起杯说:最后，为我们的重逢，为你的快乐，为我的心愿，干杯！
一声脆响。
月亮升起来，今夜格外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