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我心者,可酣高楼——读挪威的森林

  大二一节民法课,老师问我一个问题,让我无语凝噎到现在,甚至成为一个个噩梦里回荡着的背景音。他问:“张冬,你见过女人吗?”如果超脱点,太上忘情,这个问题本不能困扰我。我见,或者不见,女人就在那里,不多不少。如果痴呆点,最下不及情,这个问题也不能困扰我,见之为见之,不见为不见。但很不幸,在那节民法课上,我上不透红尘,下不愚舆情,左右支绌,进退失据。所以无语,所以至今无语。 

   

  至于这一问题的缘起和解答,并不重要,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它用女人这枚炸弹轰炸我的思维,脑海里防空警报嘶鸣,那警报这样说:“喂!你!看看你自己的什么被炸出来了。青春哎!就是你习以为常的,默默流淌的,渐渐变缓的,即将眺望到海岸线的青春哎!再不抓紧,等到它流出你的年月,它就归入大海,就归入虚无了!” 

   

  我十分赞同警报的说法,除了最后一句。逝者如斯,我有一天终会变成民法老师模样,我视美女为粪土,美女视我为糟老头;我每天喝热水、座早班公交去公园;偶尔念叨发乎情,最后只能止于礼。但至少我的青春,并不会流入大海,流入虚无,而是流入一片草地。 

   

  我真切的记得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10月金风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冻僵似的紧贴着湛蓝的天壁。凝眸远望,直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絮絮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的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传来。此外万籁俱寂,耳畔不闻任何音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是的,就是那片草地,来自《挪威的森林》。 

   

  我在16岁那年花了两个晚上看完这本书,从此彻底完成进化,一发不可收拾。那片草地不仅仅是归宿,也是起源。在那两个晚上,由于某种知识,民法老师的问题突然变得难以回答。16岁前,不知从何时起,某种躁动暗涌于心,而在哪两个晚上,原形毕露。村上春树写的不是小说,写的是我的日记,我已经写下但未曾理解的日记,我即将写下并依然了了的日记,以及未来某天在某片森林,我掩面哭泣并且顿悟的日记。看《挪威的森林》,我觉得自己像一名站在月球的宇航员,孤独,无助,眼睁睁的看着地球被小行星击碎,岩浆喷出大气层,地幔粘着整块大陆飞向火星,无数小碎块坠落在我周围的月亮上:那一小条裙子的碎片,属于我们班花;旁边躺着一把汽车方向盘,中间镶嵌的车标象征蓝天白云;我收回目光,看到半个足球挡在我和爆炸的地球之间,向我砸来…… 

   

  从那以后,这本书不知道翻了多少回,没有一次让我失望。打开任何一页读下去,都能发现惊喜。这本书写爱情,写美女,写美景,也写青春之痒,离弃和疏远的世界,写性,写同性,写死亡。村上的笔调舒缓,就像工笔勾勒,然后随类敷色,继而层层渲染。就像抓几把五彩石,一路走一路撒。但是笔力强劲,力透纸背,力透人心,有些段落堪称不朽,比如上文提到的草地,再比如月光下的直子。相信看过的人一定深有感触。 

   

  说到月光下的直子,就不得不提《挪》里的性描写。当年它在学校风行,很大程度上借助于“黄书”之名。而它也不负众望,实至名归。目遇之成色,《挪》里性,就是“目遇之”这么简单,自然的像溪水叮当,唯美,合理,不煽情,不隐晦,不做作。我看过《金瓶梅》,看过冯唐的许多黄书,形容这些中国人的作品,我会用丰盈,温暖,诡异,精细。但这都不是属于《挪》的词。同样是欲说还休的两个东方民族,中国人有如我们的气候,温差极大,压抑逾深则反抗逾炽;而日本人更平和,更阴柔,更水到渠成。 

   

  这本书还写女人。任何一本书都写女人。上小学时看过几本世界名著,老师推荐,妈妈买的。看来看去,看出来通篇写满俩字,不是吃人,而是女人。那时候觉得无聊,觉得不解。对付女生,从经验上来讲,揪辫子、塞虫子都是不错的办法。犯不着弹什么钢琴,参加什么舞会,锁在什么钟楼里。但是16岁那年,看这样一本书,我突然觉得,奥,原来女人是这样的。可往深处想想,又会迷惑不已,到底什么是女人呢?“你见过女人吗?”民法老师,对不起,在我搞清楚什么是女人之前,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就算今天,生命中已有人经过,有人停留,有人相忘,有人相亲。我依然茫然,依然无语。 

   

  有女人,就有爱情。有许多人在讨论,渡边到底更喜欢谁,直子还是绿子。我相信这是一个永远无解的问题。第一次看《挪》,爱情让我砰然心动。直子让人爱怜,放心不下,总想让渡边过去拯救她。而绿子让我安心并欢心,“像一只活泼的小鹿”,渡边能遇到她,真是三生有幸。上大学以后,再看《挪》,渐渐觉得爱情之外,包裹着一层孤独。译者林少华在译序中说,村上是在“玩味孤独”,确实,没有那个作家能把这种疏离感写的如此细腻和精准。这种疏离感恰恰表现在爱情中,表现在性描写中。和长腿美女一夜情后醒来,渡边觉得“一边脑袋重的提不起来”;和玲子睡过后,渡边被反反复复的叮嘱“一定要来信”;渡边伸出手去想触碰直子月光下的裸体,直子却“忽地向后缩回身子”,甚至和绿子的初吻,“那是一个不知所归的吻”。爱情,我更愿意理解为对抗孤独的手段,在直子身上,爱情被击败,所以香消玉损。在绿子身上,爱情足够强大,召唤回了游走在阴阳边缘的渡边。与其讨论爱情,不如思考一下谁更孤独。 

   

  这就是我的挪威森林,除去披头士的同名歌曲这样一个噱头,我更喜欢叫这本书“日本的草原”。它开启了我人生的某一个时期,也将终结之,这个时期里我恋爱,探索女人,慢慢成熟,体味孤独,总有激情升起又退却,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抛出无数问题等待答复。这段时期,我们姑且称之为,青春。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61,873评论 4 37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8,483评论 1 30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11,525评论 0 2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595评论 0 218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3,018评论 3 29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958评论 1 22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2,118评论 2 3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873评论 0 20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643评论 1 25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813评论 2 25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293评论 1 265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615评论 3 26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306评论 3 24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170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968评论 0 201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6,107评论 2 28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894评论 2 27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