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客从何处来(4.0 实习的半年——下)

(连载)客从何处来(3.9  实习的半年一中)



4.0 实习的半年——下

上班轻松了,有时一个上午只夹好十几捆小铁线(一捆三十条),可是方生也不催工。嘀嘀嘀嘀,小铁锤锤小铁线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响出了一种工作的安然。

这种工作是临时的呢?还是长期要做的?我们不知道。反正觉得比注塑车间里的操作手的活儿轻松多了。就是钱少了点,方生给月薪多少就是多少。可能比不上操作手和质检的月薪高。事实上操作手和质检月薪多少,我们也不知道。所以锤起铁线来我俩开始有了优越感。锤完了一箱铁线,方生又提来了一箱。

活儿轻松,人也就显得有了精神。这段时间谢雅玲刚好也是上白班。晚饭后,阿寿拉上我,要我一起陪着谢雅玲逛街。

东莞这座新兴的城市是美丽的,夜晚灯火辉煌,到处流光溢彩。街道边、树底下、公园里,随处可见外出打工的男女热恋的身影和亲密拥抱的姿态。两男一女逛街,也没什么采买的,无非是说说话儿。

我知道阿寿和谢雅玲是笔友关系,陪了几晚就不陪了,独自在宿舍看书。阿寿说我不够兄弟,我认了。小说里这种例子看多了,我知道谢雅玲不希望我做灯炮。可阿寿不知道,他没有恋爱经验,也就没长那根筋,不知道恋爱中的女孩的敏感和排他性。

让我奇怪的是,阿寿只是单独跟谢雅玲出去了两晚,就再也不去了,也不再见他俩相互邀约。

过几天,倒是谢雅玲来约我去逛街了。这种情形,让我感到不妙。

阿寿说:你去吧。我没意见的。看看她想什么,说什么。

谢雅玲对于自己,是恩人了。我不得不去。俩人在街上走得很慢很慢。霓虹灯下,谢雅玲说:阿寿对我没那个意思。他这人好像没有感情的?

我听了不知如何是好。原来谢雅玲跟阿寿进展这么快?从笔友过渡到恋人了?太快了吧,快得让人惊慌啊。昨天还是光秃秃的枝头,今晨忽然开出一树艳艳的花儿。谁都怀疑自己的眼睛的。

原来,谢雅玲跟阿寿交笔友,是以婚姻为发展方向的。这也难怪阿寿害怕了。从两人的身高看,那是明显的不合适啊。阿寿一米七四的个头,而谢雅玲才多高,一米四八呀,穿了高根鞋,也才到他的肩膀高。个子不高,人又瘦小,怎么会般配呢?我想,也难怪他没有感情了。

见我不答话,谢雅玲说:你怎么不说话,你了解阿寿比我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说:现在前途未卜,也许他真的还不想谈感情的事吧。所以显得低温一点。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谢雅玲说着,泪水簌簌地掉地上。

我傻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慰。

谢雅玲哭泣了一会,说道:他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根本就看不上我。看不上我,为什么又在信中说想念我,要追随到东莞来呢?现在我认真了,他倒没有一点诚意了。是朋友吗?不是!是朋友就应该像你,让人感觉亲切,可以说真心话。

我不知如何应答,嗫嚅道:阿寿……阿寿……他,唉,他人没什么的,挺聪明的人。不像我……

他聪明吗?聪明了还会老拉上你跟我一起逛街?他没你感情细腻,能写出文章来。谢雅玲说着说着,开始恢复常态。

我忐忑的心,终于正常跳动了。这么追求速成的女孩,我可从未见过啊,更别说接触了。

走了一段不长的街,因为谢雅玲心情不好,两人就拐弯回来了。我送她到女员工宿舍楼门口,看着她上了楼才离开。

我回到宿舍,阿寿就急切地问:怎么样?她说了什么?

我说:你小子说话太绝了,一时一个样。叫人家谢雅玲不恨死你才怪。

阿寿说:我根本就一点都不喜欢她嘛!她真是自作多情。

我说:哦,原来你瞒着我,早已知道她找我出去的目的了。

阿寿说:我实在是一点也不喜欢她,更别谈爱了。

我说:遗憾啊。

阿寿问:遗憾什么?我都不遗憾,你倒遗憾了?莫非你看上她?

我说:你发神经。我遗憾的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大家的友谊从此可能不复存在。遗憾的是我们成了过河折桥的人了。

阿寿说:那是两码事吧,你别上纲上线地吓我。

我说:关键是谢雅玲对我说,她很快要转厂了。

阿寿从被窝里爬出上半身,惊呼道:转厂?不在兴发厂干了?转去哪里?也好,也好。

我说:你别大惊小怪的,去哪里我现在也不知道。以后惦着这位恩人的姓名就行了。困了,睡吧。

锤了几天小铁线后,阿寿开始为厂方算账了,对我说:你说这方生是不是个傻逼?厂方支我们两人的日工资,难道还不够买十几捆小铁线?入不敷出啊?这小铁线值几个钱?

我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这笔帐,我从未算过啊。他这么一算,我倒担心了,万一方生精明起来一算,他们岂不得又要去抹机器?

阿寿说:你发什么呆?

我说:我害怕你算这笔账。

阿寿说:那你说我算得对不对?

我说:对。

阿寿这么一算计,三天之后,小铁线果然就全锤完,真是怕啥来啥。注塑车间的玩具全部合格,没有要抽“骨架”的次品了。我俩为此陷入了恐慌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又要被安排去哪里呢?我希望做操作手,工作虽重复枯燥,但简单,上班就是站一会儿,坐一会儿,不用经常面对车间的方生和黎生,机器的运动是按程序设计运行的,单纯。我就喜欢这种没有挑战性、简单而稳定的工作。我想,阿寿是适合管人的,他应该从事管理工作,而不适合在生产一线。他想不想,我不知道。我想,阿寿总有他的办法吧,前面的一步,以他的才华,还是可以盘算到的。

小铁线“断炊”这天上午,我和阿寿到模具修理车间,闲得坐立不安。又一副模具被林师傅们拉回来修理,我俩赶紧凑过去,帮师傅们递这拿那,像抓到根救命草。模具是反反复复修理过了的,阿寿一看就没了好奇心。我倒来了精神。以前,他凑近去看师傅们修理时,我不喜欢凑热闹,所以连模具里面的样子,也看不真切,这下因无事可做,才真正是见识了模具里头的真正构造。

看了师傅们的修理,也从此明白了一副模具的最高境界,就是天衣无缝。阿寿蹲一边,看得不耐烦了,用手肘碰我,说:你在这里,我去注塑车间转转,不然方生他们看到我们在此无聊,必不高兴。我说:好,你去吧。

阿寿去了注塑车间约摸半个小时,便被巡查车间的方生发现了。当时他正躲在车间角落里的一台机器边跟一个漂亮的女孩聊天,方生碰见了,便丢你,丢你老母地骂,要他和我到他办公室。

方生一坐下,便骂道:丢你滴老母,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不能在上班时间去撩妹子,没工做,就去谈恋爱?丢你,那么多机器现在脏得不成样子,地板到处是油污,不见你们去擦。你们快点拿上原来的抹布,继续去擦机器!黎生你得空也帮盯紧这两个卵崽。

黎生是管技术的,对方生的话,他只点点头。这个长着一双大耳,少言寡语的精瘦男人,在我俩在兴发厂打工的五个多月里,从未教训、批评和指点过我们。不说话反倒更有威严,我和阿寿真正敬畏的倒是他,而不是方生。听模具修理车间的师傅说,黎生平时跟人喝啤酒,能喝二十支。我俩不信,一个矮而瘦小的人,喝二十支啤酒,他装到哪里?鬼才信哩。不过从此可以看出黎生确实有点能量。

阿寿被教训得满脸通红,赶忙拉了我的手走出了方生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关,阿寿的脸就活泛了,眼睛里掩不住的喜悦要流溢出来。

我说:被骂了,还乐?找见抹布擦机器去吧。

阿寿说:说了你也会乐的,以前我们笨死了。走,到洗手间去说。

有好事?我心想:阿寿,你这猴精,能啊。自己紧随他进了狭小的洗手间。门一关,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藏着两个图谋不轨的年轻人。阿寿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我们可以挣更多的钱了。你高兴不?

我有点烦他买关子,催道:别神秘,快说,不犯法,来钱当然高兴。

阿寿便将他刚才跟那漂亮的美眉聊天时获得的信息说了。

原来,注塑车间,模具车间的人,上白班的,晚上是可以来加班三个小时的,来时只要在车间门口读卡机上刷一下卡,走时再刷一下卡,加班多久,这读卡机就录下了,到月底合计你加了多长时间的班,按每小时1.5元算加班费,发工资时一起计发。如此一来,工资就可以上去了。

我听了,并不表现出过度的兴奋,反问道:你晚上也真要来加班挣加班费?

阿寿说:你猪脑啊,真的来加班?我们抹机器的,可以东转西转,晚上方生来巡查,车间那么大,看不见我们也是正常的。我们只要在洗了凉后来刷一下卡,在车间里露一下脸,然后就可以从车间后门出厂去,到十一点左右再从车间后门回来,露一下脸,到前门刷了卡就回去睡觉。我们的加班费挣得比她们操作手还容易,她们要坐在机器边真加班。

经阿寿这么一说,我也心花怒放了。骂道:阿寿,你真会搞调查研究,被方生骂,咱值!

阿寿笑道:值!两人对准便池,同时畅快地尿了一泡长长的尿。然后,满脸堆笑地找到抹布,洗干净油污,开始重操旧业,心情分外地好。

重新当起机器保洁员的我俩精神上判若两人,让女操作手、女质检员们心眼一亮,也琢磨不透两人到底有什么好事,却不敢用鄙夷的眼神看我们了,或许方生许诺我们一个更好的差事呢?有道是春风吹,战鼓擂,明天不知谁管谁呢?看我们那高兴样,像捡到了金子。人有了精神,姑娘们也愿多跟我俩说话,我和阿寿过得欢欢的,像两条浪里的鱼。

转眼又二十多天过去,到了月底。这一天,厂里出粮了。阿寿和我的工资是每人330元。工资不多,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领取薪水,免不了要高兴一番,约好了自我犒劳一下,晚上两人到街上炒两个小菜。

傍晚下了班,阿寿和我就直奔女员工宿舍楼前的大排档点了两菜一汤,外加一瓶啤酒,然后悠悠然喝将起来。

阿寿在校时跟几个广东的舍友喝过啤酒,知道喝啤酒可以把人吃肥,喝出啤酒肚。他人瘦,老想把自己吃成胖子。所以他呷了第一口,舒服得啊了一声,感叹道:等将来工作后有钱了,我打算每月买它几箱啤酒,每天喝一支两支,把自己吃肥。你不知道,啤酒是好东西啊。

我呷了一口,味道真如别人说的是一股马尿味,喝起来还不如鲜橙多果汁爽口。我于是将剩下的半瓶全推给了他:我喝一杯得了,余下的归你,我第一次喝,不习惯这味道。

阿寿说:啤酒是好东西啊,营养丰富,是液体面包呢。以后你就习惯了,喝吧,来,干杯!

我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又呷了一小口。心想,啤酒营养丰富?面包?那黎生一次能喝二十支,怎就肥不了呢?

阿寿两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开始谈到车间里哪台机的姑娘漂亮,哪台机的少女多情,哪台机的少妇的眼神勾魂摄魄。我边嚼边听阿寿对女员工们的印象和感觉,然后猜他的情商高低。没有谈过恋爱的他,倒是能说出一板一板,能读懂女人的心啊,难怪他不敢碰谢雅玲炽热的感情。

酒菜将要吃尽的时候,谢雅玲却突然和另一个高个子、苗条白皙的姑娘站在我俩的饭桌旁。她们两人的出现,让阿寿和我尴尬得一脸的猪肝红。见了她们,我们忙站起来,要提两张椅子给她们让座。

谢雅玲笑道:呵呵,出粮了,有钱了?可以大吃一顿了?不是说没学费么?有几百元就开始不知节俭了?吃就吃啊,也不知回避,在我们的宿舍门口吃,也不约上我。

阿寿和我一脸的难堪和歉意。我说:明晚请,明晚我们请你俩,好不?

谢雅玲的伙伴眨着大眼,偷偷的捂着嘴笑。谢雅玲说:你们吃饱了没有?吃饱我们去散散步吧。

阿寿和我见谢雅玲给了下台阶,慌忙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然后付了二十五元钱,紧跟着谢雅玲和她的女伴出了店。我感觉,谢雅玲个子小是小,却有威严,有皇后一样的威仪啊,我和阿寿还有她的女伴,俨然成了她的侍卫随从了。

四人走到了华灯初上的大街上。谢雅玲向我和阿寿介绍了她的女伴何娟,一个十八岁的河南少女。何娟的舅舅也在东莞打工,她是舅舅带出来的,到东莞后就进了兴发玩具厂,跟谢雅玲是舍友。女孩一米六八的个头,留着学生装,每个毛孔都透着青春的气息。

谢雅玲告诉我,她今天领了工资,明天就要跳槽到别的厂去了,到什么厂现在也还不知道,到时联系吧。那一晚散步,四人只走了很短的两条街就踅回宿舍了。什么东西也没买,什么零食也没吃。

过后,我和阿寿想起,当时真是笨得无法形容啊,也太缺人情味了。阿寿和我,却不懂得言谢,不懂得买哪怕一点点的零食或礼物什么的赠送谢雅玲。

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寿、我跟谢雅玲的缘分尽了,尽得以后再也无缘相见。谢雅玲后来去了一家电子厂,之后再无音讯。去电子厂的事,也是从她在阿寿和我回校办理毕业手续时寄来的一封来信中获悉的。阿寿和我照那电子厂的地址复信一封,没有回信,也许她又已离厂跳槽了。一个恩人便这样断了音讯。

工作没着落,阿寿不想谈恋爱,我也不敢深想自己和阿古之间的事。笔友,女朋友、恋爱,统统到一边去吧。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挣点钱回校交清所欠的学费。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个广东省广宁县的女质检毛毛看上我了。没有任何征兆。有的,只是不多的几次工作上的来往。

谢雅玲走后,阿寿和我又抹了几天机器,然后方生就安排我俩去注塑车间外的两个锅炉棚煮玩具。

煮玩具的活儿非常简单,就是把注塑车间里下线的玩具配件一箱箱拉到锅炉棚里,装进蛇皮袋里,用绳扎好口袋,放进锅里,蓄满水,闸上电源开关,将水煮沸,让玩具配件在沸水里煮上半小时,以增加配件的韧性。如果水少了,便添水,煮够时间后,打捞出来,装进箱子里,如此这般继续煮下一批配件。而煮好的玩具配件,是否合格,则由质检员把关。

车间里的质检员清一色是女的。每次煮好一批,我和阿寿两人都要轮流去通知她们来检验,如果煮得合格,煮得恰到好处,配件不变形,质检员则一箱贴一张质检合格单。

原先,我们两人跟质检员不熟,常常要去请她们。请来了,她们又故意发难,吹毛求疵,说这箱不合格,那箱也不合格,得重煮。重煮就重煮,只是增加了点工作量,我们不怕,反正我们是计时的,花的是厂里的水电。后来说说笑笑多了,大家熟悉起来,除极特殊情况外,女质检员们都高抬贵手,放过关了。

煮玩具这活儿虽不重(事实上我力气小,人文弱,重活儿阿寿都帮着我)但得守时。我和阿寿实行两班倒,一人值白班了,另一人便值夜班。我俩虽然后来兼着干过几天仓管员、拉直过铁线、组装盛玩具的塑料箱子,却从未停过煮玩具的活儿,直到离厂回学校。

女质检员毛毛,就是因为我们跟她们业务联系密切而对我有意思的。毛毛长得虽称不上一表人材,但也让人看了比较顺眼。人不高,四肢结实,匀称,肤色白中偏红,给人十分健康的感觉,齐耳短发,乌黑而带点自然卷,鼻子比起阿古的稍微长一点也高一点。我不知她的身世如何,只是感觉她走起路有点刻意的弄姿,声音带点男声,没有女性声音的悦耳和尖细。

毛毛的长相跟她的伙伴小眯截然不同。小眯有着小巧玲珑的身材,瓜子脸,皮肤白皙,说话很温柔,留着学生装,给人最难忘的印象便是她那双细细的眼睛,灵活得没笑也像笑一样。我和阿寿不知道小眯的姓名,因为女质检们都叫她小眯。小眯的眼睛让人看了,总是给人凶不起来的印象。我倒是对这一副笑脸的小眯亲切点,而对毛毛显得有点不敢接近的感觉。

我和阿寿都是学生,涉世未深,阅人也少,看不出小眯是否结婚。车间里那班女质检,个个年龄相仿,很难从表面看出谁结不结婚。毛毛和小眯每次来验货,毛毛的举止言谈显得大胆奔放,而小眯却显得克制。虽然也爱跟阿寿占点口头便宜,打一下闹一下,总不至于疯的地步。毛毛在这方面就显得率直和容易动情,天才刮风,她就下雨。

这天下午上班,阿寿休息,我当班。煮好一批零件后,我去请毛毛和小眯来验收。结果,毛毛一个人来了。验收好玩具后,毛毛说:今晚你得空吗?咱去逛人民公园吧?七点钟我在你们男宿舍的门口等你。

我说:小眯一起去吗?

不去。毛毛说,小眯已经当妈妈了,女儿都三岁了。

啊?

啊什么啊。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嘛?

好吧。

就这样说定了。我走了。毛毛收起东西,很潇洒地走回了车间。

晚上七点, 我从窗口看下去,毛毛已经等在宿舍门口了。我没有赴这种约会的经验,以前在学校时跟笔友阿古逛校园,是因为兴趣相同,有共同话题,很自然的就走近了。可是,我对毛毛并不熟悉,鬼才知道毛毛的心事是怎样的,爱好些什么,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她又有过什么经历。眼下,箭在弦上了,这约会不赴也得赴,豁出去吧。

两人步行着,慢慢地朝人民公园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毛毛基本上都像在问笔录,我是问一句答一句或两句,很少答上三句的。

毛毛就怪了:你平时也是这样,说不了第三句话的?

我说:嗯。

那以后你怎么谋职业?

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吧。我说。

我头脑不灵活,一路上经过许多商店和水果摊,就是不知道买几斤水果或几包小吃。毛毛对我不灵醒默不作声。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走进了人民公园。然后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一人坐一头,相隔近一米。远树近花的底下,都安装有彩灯,五彩的灯光,交相辉映,绚丽的朝上照着公园的花木。毛毛和我所在的树底下装的是蓝色的彩灯,一束蓝光斜斜地投射到树上,又被树叶反射得一地的璀璨晶莹,树象冰树,人似冰人。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灯光,觉得太冷,但地方是毛毛选的,落座时她还特地称赞了这里的冰清玉洁。

毛毛对我说:坐近一点吧,离这么远干吗。

我挪了挪屁股,靠近了一点点。毛毛对我的表现有点恼。我嘿嘿地傻笑。毛毛笑道:真看不出,你原来这么嘴笨。我见毛毛有了笑容,精神也放轻松了点,嗫嚅道:毛毛,那你说吧,你约我出来有事?

要有事才能约你?真没劲!

之后,毛毛问了我家里她想知道的相关情况,问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中专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末了,也自我介绍她的家境。我才知道毛毛是广东广宁县人,家境还算不错,父亲做教师,母亲是菜农,她是长女,有两个弟,一个妹,弟妹们正读书。她为了分担家里,主动退学打工,为此挨过父亲的一顿打。

我除了家里的情况如实回答毛毛外,女朋友啊,毕业后的打算啊并没有照实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阿古算不算自己的女朋友?说算也算,说不算也不算,算是因为两人互相爱慕着,不算是因为都没有谈婚论嫁过。毕业后有什么想法,这个问题我怎么好回答呢。毕业后何去何从,我自己能主宰吗?不能。如果说到理想,我倒是可以说是写作,想当作家。可是自己感觉志大才疏,说了别人会讥笑自己,怕笑得别人满地找牙。我只好说,工作还没着落,还不想谈女朋友;毕业后去哪儿,也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当然使毛毛失望。没一会,兴趣索然的毛毛就提出回宿舍了。从此,我跟毛毛也就没有了下文。工作时,也只是打打招呼,说说笑笑,显得很一般的同事关系了。

事隔九年后,我回想起跟毛毛约会的一夜,才悟到,那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一次约会。如果那棵树下,毛毛真的产生过对我的爱慕之情,那也是冷爱,冷爱是无果的。

我接过阿寿从厂里收发室拿回的信。

我们进厂两个多月后,阿古来信了。看了看寄信人的地址是东莞,我就想,阿古来东莞了?

阅信之后才知道阿古在老家的一家厂里干了两个月,觉得待遇差,经人介绍跳槽来了东莞。她到东莞后在一家冷饮店做销售员,这家冷饮店与我们厂只隔七条街。我跟阿寿散步时曾经路过那家冷饮店。

这天上午轮到阿寿上班,我可以有一个上午的时间自由支配。我寻着阿古所在的冷饮店的街道走,特别留意了街边的店名。店名一律起得响当当,趋吉避凶,清一色的吉祥喻义。一不留神,爽爽冷饮店就到了。阿古今天应该上班吧,没有打招呼,没有预约,可千万别白跑一趟呀,我心想。走到店前,我便看到阿古正在为顾客兑着果汁,我没有走进去,只在店外的遮阳棚下若无其事地背着身站着,等着给阿古一个惊喜。阿古是个热情的女孩,交往久了,我反倒学会了点矜持。

一会儿,店里的几个客人走出了店。阿古开始恢复了清闲,她望了望店外,我熟悉的身影就吸住了她的眼球。阿古说:另一个请假了,下午才来。请你喝杯饮料吧。说,要柠檬还是珍珠奶茶?我说:天热,来杯绿豆沙吧。你住哪里?阿古利索地装了一杯绿豆沙递了过来,说:离这儿不远,中午带你到我那儿。阿寿呢?他不来?我说:我跟他是轮流上班的,有我休息就没他休息。阿古说:那改天你俩一起休息时再带他到我住的地方坐坐吧。你到店外走走吧,十二点钟准时回店里,我交接班后带你到我那儿看看。我说:还要走啊?我累了,在店对面的树荫下等你吧。

到了十二点,阿古走了过来,两人就手拉手走了。阿古住的是她表姐的房子,冷饮店的工作是她表姐介绍的。回到她表姐家,一打开门,一个家庭太多家具导致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家里除了客厅有点空间外,连厨房都放满了家具和生活用品。屋里静悄悄的。阿古说:你坐沙发,我去弄午饭。茶几下有杂志,你看吧。

我抽出一本《佛山文艺》,心神不宁的随手翻了翻,然后朝各个房间东张西望,没发现有其他人,屋里只听见阿古穿拖鞋走路的声音。我问阿古:你表姐一家人呢?怎么没一人在家?阿古说:她们上班还没回。我追问:那她们什么时候回?阿古说:说不准,或迟或早。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答。我和阿古成为笔友虽然已经两年多了,但恋情还是非常纯洁的,像露珠像水晶般单纯,只有甜蜜,没有伤害。

一刻钟后,阿古盛了两大碗面到客厅的茶几上,一人一碗吃了起来。我挑了挑面,发现下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于是我用筷子去挑阿古那碗,挑到的只是一个荷包蛋。我又感动又惭愧,忙着要跟阿古换一碗面吃。阿古说:吃吧,你瘦,别推了,我已经够肥了。和阿古在一起,我总有一种当弟弟的感觉,阿古是妈妈型的笔友,在学校时,我有一次感冒发烧,是阿古给买的药。两人成笔友后,我一直把阿古当姐,虽然我比阿古早出生两个月。阿古坚持叫我吃两个蛋的这碗面,我只好听话了。吃了几口,阿古问:面还香吧?我抬起头,赞扬道:你达到厨师水平了,好吃。阿古说: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说:回去领了毕业证再看怎么办呗。现在哪说得准?阿古捋捋头发,狡黠地说:我爸妈通过了嘞。他们说,如果你愿意,毕业后就可以想办法办户口迁移手续。我一阵惊讶:真的?阿古说:我几时骗过你?!我沉默了一会,说:那好,那就好。

还是上个学期吧,阿古将她和我的恋爱的事跟她的父母说了,并将我的照片以及我发表过的文章给了她的父母看。阿古无兄无弟,一字排开四朵金花,她的父母也挺希望她们四个女儿中有一个不嫁出去,用入赘的办法,继承他们的家产,给二老养老送终。也许阿古在父母面前美言了我几句,老两口于是觉得我是个有志青年,将来不定有出息,就答应了二女儿的胡搅蛮缠吧。

阿古对爱情是认真的,认真得让我颇感欣慰。我一个农家子弟,有一个经济发达的珠三角地区的女孩钟情于自己,我感到知足、幸福,同时也感到彷徨和迷茫,前方的路毕竟充满无数的未知,未来的未来,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每个人都太渺小,都是跑龙套的,自己的意志微不足道,能左右和摆布自己的东西太多了,多得让人有种芒刺在背的疼痛和巨石压顶的压迫感。

阿古见我的精神有点游离,便问:你在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阿古说:没想什么就好,吃完面,你就回去吧。等下我表姐就会回来了,我也要休息一会儿。有时间,你多写点东西,看点书。反正知道我住这儿了,有空就可以过来,下次来我煮绿豆粥给你和阿寿吃。

有一天,恰逢我和阿古都休息,我们相约去逛街。五月的阳光,晒得南方的街道腾起炎热的气浪。两人走到街上,尽量沿有树荫的路边走。阿古说:人民公园你去过吗?咱去那儿吧。我反问:你没去过?那咱就去吧,景色还挺不错的,树多。

东莞人民公园,除了树木、竹林、青草、人工湖和亭台楼榭,还饲养着狗熊、猴子、绿孔雀和鸽子以及叫不出名儿的鸟类。我拉着阿古的手,提着装有两瓶矿泉水的薄膜袋,畅游于亭台楼榭间,和所有未组成家庭的恋人一样,两人心里全是浪漫。空气清新,沁人心脾,走走停停中,我们看过了熊、猴子和鸽子,转到圈养绿孔雀的大铁丝房前,四只绿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散漫地低头觅食。铁丝房外,有不少游客手执相机,恭候孔雀开屏的精彩瞬间。

阿古走得有些累了,说:在这坐一下吧,看看孔雀开屏,见到孔雀开屏,听说是可以交好运的。我应了一声,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加入了恭候孔雀开屏的队伍。刚一坐下,围观的游客就兴奋地欢呼:开了,开屏了,快拍!快拍!

阿古拉上我就小跑了过去,只见两只孔雀正向游人和它的异性炫耀自己扇形的美丽尾羽,有一只的尾羽竟然长着双眼。我想,这些可爱的动物,若长在清朝,也许早已被官府拔得一根尾羽也不剩了吧。双眼花翎,何其稀罕哟。阿古见到如此艳丽的孔雀开屏,高兴得手舞足蹈,孔雀收屏许久了,还啧啧惊叹它的美丽。

看完了孔雀开屏,两人走上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路两边,树竹丛生,窄窄的青石板路面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树叶和竹叶。我想:这条通幽的曲径,也许是专门为情侣开辟的罢,不为恋爱而游园的游人,是很少涉足这条小道的。走进林中约百米,路边就有长石凳一张。阿古和我像口渴的人见到甘泉,眼困的人碰到枕头一样,又欢喜又感激,走到石凳前就不约而同地坐下了。

林子上面和外面,阳光炽烈,林子里却十分凉爽。阿古说,很快我们就中专毕业了,我们广东这边的委培生,地方是不包分配工作的,毕业后,我们继续留在东莞工作好不好?我支持你写作,我负责天天打工挣钱,你就一心一意地写作。孔雀开屏了,你一定会写出一个天地的,我相信我们会交好运。

我搂着阿古的肩,笑道:留在东莞发展当然好,问题是留下能发展吗?领了毕业证再说吧。未来未来,没有到来,谁说得准呢。

一九九八年,校报主编吴老师在一次校报记者团会议上,举了几个在深圳打工的文学青年奋斗成作家的例子,痒了好几个校报记者的心,我和阿古就在其中。我也想,通过边打工边写作,杀出一条血路。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体验,我发现这条路走起来太难了,难在工作之余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太少,而且自己经历单一,阅历太浅,要想写出成熟的作品,绝非想当然那么简单。

而东莞,这座改革开放后兴起的前沿城市,对于我这个刚离开农村没几天的学子来说,犹如一只猛兽,新鲜,庞大,时尚,快节奏,欧美的,港澳台的商品和商业理念融合在这里,让我倍感陌生,既害怕又惶恐。东莞像只没有驯服的烈马,仿佛随时都会将我这样的桂东乡下的小伙子摔下马来。这座城市太强大了,在东莞,早已遍地开花,而且动不动就是连锁店的超市,在我故乡的小县城,还没几个市民知道它是什么新生事物。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出生的农村小伙子,要想跟上现代都市的行为、意识和节奏,不是一朝一夕能达到的。我接受事物,追求时髦的能力恰恰很弱。东莞合适自己吗?阿古刚才憧憬未来后,我老思考着这个问题。

一九九九的春节,恰好在我和阿寿进玩具厂一个多月后来临。大年初一到初三,东莞所有的商店商场都关门停止营业。厂里也放假到正月初六。

大年初一的上午,我和阿寿走在东莞略感温暖的街头,看到的到处是买卖鲜花的市民。亲朋好友见面了,见到小孩子,压岁钱一给就是百元大钞。我和阿寿见此情景,直骂东莞人真他妈的有钱。想到自己月薪还不够撒四个孩子的压岁钱时,更是感慨不已。此时,在我们老家,大人们给小孩的压岁钱,一般都是一、二、五元不等,能给十元以上者,不是发财便是当官的了。

经济上,思想观念意识上,都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差距。东莞,我们能站稳脚么?东莞,毕竟还是别人的城市啊。我实在没有那份必胜的把握和信心。

我白天专心看书或写作,阿古上班的同时包揽所有的家务,夏天的夜晚为丈夫盛一碗绿豆汤祛暑,冬天的寒夜为丈夫煮一个红枣甜鸡蛋祛寒。这样温馨的生活场面,阿古不知述说了多少次,描述得让我一听就感动不已。这样的贤内助,世间难求啊。哪个想搞写作的人,拒绝得了这样淑贤的女子?

我说,此时放弃这份恋情是没有必要的,而为了她而放弃地方政府也许会分配的那份稳定的工作,又为时过早。我们,仿佛洪水中两朵被冲得不停地漂流打转的浮萍,没有归宿没有目的地。好在阿古说的只是计划,只是设想和希望,她并不要我海誓山盟,照此行事。

和阿古游了人民公园回来后的十多天,我都在心里反复论证阿古那计划的可行性。

晚饭后有时间,我跟阿寿去逛大商场大超市,什么东西也不买,就为了看看东莞人的生活,熟悉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内涵。我告诉了阿寿我去找过阿古的事,却不敢将阿古和我商量的计划说出来。

想当作家的理想,多少人曾经有过啊,但真当上者有几人?所以不是人人都可以说的,搞不好别人会讥笑你不自量力,一个中专毕业生,想当什么作家?!阿寿是不会相信我能当上一个作家的,他的传统观念又重,如果让他知道我准备当古家的上门女婿,非鄙视我不可。骂我忘本。你四个兄弟,就你一个读的书多,父亲费了那么多血汗才供你中专毕业,你毕业了,就甩了老家和父母兄弟姐妹了?我怕阿寿会这样骂我。

这段时间,方生觉得我和阿寿清闲,就交代了一项新任务:到锅炉房的二楼,用直线机将一捆捆铁线拉直,然后按每根等长比例裁断,末了用裁好的铁线组装注塑车间门口左侧那堆散架的黑盒子。因为操作简单,五六天,我们就做完了。向方生交差后,他的梅花眼里满是善意,说:你们年轻,有点文化,头脑灵活,好好干,将来有机会,送你们坐飞机去上海学习模具修理技术。像模具修理车间的邱师傅,人家是三次辞工,四次进厂,见他心诚,我才送他去上海学技术的啊。你们看他现在月薪领两千,其实来之不易。

我和阿寿听了,只是笑。方生说:你们不要笑,是真的,只要你们认真做事,别老去想当画家作家的,我保你们有机会去学习技术。

阿寿听了,不笑了,严肃地说道:方生,我们想认真做事,可是我们很快就要中专毕业,要辞工回学校办理毕业手续了。

方生说:毕业后还可以来的嘛。

阿寿笑着摇了摇头:不一定来了。

方生看了看我俩,一言不发地摆摆手,示意我们继续坚守岗位。

方生说到的模具修理车间的邱师傅,想起来老让我和阿寿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工资那么高的打工仔,前些日子他爷爷过世了,家里等着他拿钱回去料理他爷的后事,他竟连一千元也拿不出,向一个工资只有他一半多的工友借了两千元才得以回老家。他的钱都去哪里了呢?我们想不通。

邱师傅回去奔丧后,阿寿和我就对着他的空床纳闷,想不出一个这么高工资的工友,钱究竟去了哪儿。

同宿舍的黎舍友见阿寿和我琢磨邱师傅花钱的路数太困难,就烦躁地说:操,等你们工作多几年,尝了肉味,就知道邱师傅的钱去哪儿了。阿寿就说:我们出来这几个月,除了吃饭,买些衣服,真不知道怎么去花钱。黎舍友说:操,气我没?怎么花钱?东莞是全国最好玩的地方之一,等邱师傅办完他爷的后事回来,叫他带你俩去一趟厚街镇,见识见识体验体验一下“冰火两重天”,你就知道钱的妙用了。

“冰火两重天”?我睁大双眼,好奇地问,我想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游戏或骗局,竟如此吞人钱财和吸魂摄魄。同宿舍的工友听了,嘿嘿的偷笑,表现出很向往的神色,嘴半张着,口水差点流出来。阿寿和我立马就明白那肯定不是正经的东西,就都住了嘴。

第二天宿舍少人的时候,阿寿悄悄问了黎舍友,才知道那是卖淫嫖娼的一种玩法,两人听了一愣一愣的。宿舍里很多男工友都去体验过了,那销魂劲,用黎舍友的话说,肉味起码可以回味半年。

五天后,邱师傅从老家治丧回来,人瘦了一圈,夜里哀声叹气,心事重重。阿寿就问他叹啥气哩,人老了总是要走的,节哀顺变呗。邱师傅说:不是悲伤没了爷爷,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兄弟,他们在老家的日子太难了,自己不知节俭,整天花天酒地。说着说着,一脸的黯然神伤。

我也受到感染,便劝道:以后你节俭点,积攒点不就行了。后悔有什么用。我俩就是想不透你的钱去了哪里。我俩才三四百元一个月,但我们却能存下百分之八九十。你也太大方了,门面撑得这么阔。邱师傅说:朋友多啊,一餐几十瓶啤酒的喝,几百元一餐的酒菜,人家请了你,你不请人家?嘴吃馋了,控制不住了。

阿寿见邱师傅不肯承认自己的风流韵事,也就不好揭他的伤疤。人啊,其实没有几个能意识到在生活中,不在于你挣了多少钱,而在于你留下了多少钱,而且留住了多久的。

大年初三盼过年,总觉得一年的时光太长,要等很久才到,等进入腊月二十,就感觉一年的光阴太不经过了。一年如此,人的一生也是这感觉罢。刚进厂时天天盼快点到六月,等到了六月,回首过往的日子,才感觉时间飞逝。一眨眼,阳历六月二十日就到了。我和阿寿得辞工了,我俩计划好,怀揣着五个多月来领到的两千多元钱,去一趟阿寿的姐姐家、我的姐姐家和阿古家。

九年前,我的姐姐经人介绍远嫁广东台山市的一个滨海小渔村。六年前,阿寿的姐姐也经人介绍远嫁广东鹤山市的一个农村,而阿古恰好是鹤山市人,鹤山市和台山市同属江门市管辖,相距不远,可借此归程多余的时日,走访亲人和笔友家。

阿古比我和阿寿先走一步,于六月十八日就回鹤山去了。走的前夜,她真的请了我和阿寿去她表姐家吃了绿豆沙。那晚她的表姐一家都不在,一问才知道,原来阿古一直在骗我,其实她表姐一家半年前就全家迁到深圳工作和生活了,房子是委托亲戚帮照看的。

六月二十日辞工的当天上午,我和阿寿穿上早些天买的新衣新裤,很神气地走进厂里,走到方生的办公桌前,交了辞工申请。方生之前就知道我俩六月下旬要辞工回校办理毕业手续,也就表现得很平静,但对我俩焕然一新的衣着打扮感到有点匪夷所思。签了同意支付工资的意见,方生还是很客气地说:毕业后如果没有工作,你们还可以来找我。

阿寿说:我们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了,怎么会没工作?一句话塞得方生哑口无言,那双梅花眼盯着我和阿寿看了很久,表情复杂,但情绪却不激动。

多年后,我经历了一些挫折后回想起方生,才意识到这个经常骂人的主管,其实骨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爱才的忠厚长者,是一个好人。当初自己和阿寿是轻浮浅薄,我俩的言行,真是辜负一个忠厚长者的用心啊。

黎生坐在办公桌后,瘦得像个衣架,他面无表情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看着我和阿寿这两个马上就与他们解除雇佣关系的叛逆的中专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也许,对于阅历丰富的他来说,已经修炼到“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的境界了。

阿寿和我领完了剩余的工资,从方生办公室出来,像皇帝巡视他的领地一样走了一回注塑车间和模具修理车间。带着几分留恋和怅然,我们离开厂区,收拾行李,踏上去江门市的路,我俩走访了各自的姐姐家和阿古家后,回到学校。


(连载)客从何处来(4.1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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