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不认识我的“爸爸”

我应该称之为“爸爸”的你:

   那天在小区门口遇到你,就突然有给你写封信的冲动,但摊开纸却无从下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你。

“爸爸”这个神圣而亲切的称谓,嫁人以前从来没有从我的口中喊出过。

那天在我租住的小区门口,你骑着车子与我擦肩而过,离老远看到你,我心里就开始潮涌,而你,一脸漠然,根本就没认出我来。

自己的亲生女儿,走在街上竟然都认不出来,于一般常人,这是何等的悲哀?而于你,这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不会引起你丝毫的感触对吗?

小的时候,我对你充满了怨恨,长大以后,又多了一份好奇,我常常会想: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历经妻离子散、亲情反目,曾经幼子无依,现在父母无靠,而你,以前做得绝情冷漠,现在竟也能活得若无其事、心安理得!不能不让人佩服之至!

对你的记忆停留在儿时上学的路上。那天清晨,我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妈妈为我备的干粮,在村口迎面遇见你,你只是怔了一下,就闪身让我过去了,没有招呼没有问候,就象路遇一个陌生的小孩子。此时,你已经搬离我和妈妈弟弟的家去跟另一个女人生活了。此景被一位村邻看到,她悄悄问我:知道他是谁吗?我冷冷地说:不认识。

这是成人以前你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从此,我与妈妈、弟弟相依为命,日子的艰苦,是拿着工资、另组家庭、尽享天伦的你根本无法想象的。

记得每到年节,妈妈总是躺在床上难过,弟弟被奶奶接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来来往往走亲串友的人们,面容和脑海一样都是茫然,小小的人儿,不知道能帮妈妈做什么,只知道此时不能去奶奶家吃好吃的,应该留下来陪着伤心的妈妈,看着妈妈难过,心里充满悲凉,常常坐着坐着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所以,不象其他孩子,我一点都不喜年。

记得家里年年种大白菜,跟着妈妈忙前忙后,看着妈妈起早贪黑,丰收的季节,她总是挑又大又结实的菜装车往奶奶姑姑家里送,我们天天吃散落的白菜邦子。所以,我年年都在妈妈面前委屈地喊:我们今年不要种白菜了吧!

记得很小就学会了擀面条,踩着凳子才能够得着面板锅台,妈妈地里活一忙起来,我就负责做午饭,我只会做面条,天天擀面条给弟弟吃。所以,弟弟一放学看到我在和面,就气愤地大声冲我喊:就片你能!就片你会擀面条!

记得弟弟从小体质弱,人又瘦又矮,那一年我们俩同时出水痘,妈妈又急又怕,昼夜守着我们,我很快挺过来了,可弟弟情况严重,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奶奶和妈妈轮番看护,喝了无数汤药,看了很多大夫,妈妈把家里的玉米粮食都卖了,在银行上班的姥爷经常让小姨送来钱和食物,我好几次看见天天崩着脸、人前终日面无表情的妈妈,背着人偷偷抹泪。弟弟的小命终于保住了,可人却更瘦了,隔着皮能清楚地看见骨头。所以,妈妈没白没夜地操劳,拼命干活挣钱,还得加紧对我们的看护,生怕我们俩有啥闪失。

我的妈妈,是个沉默内敛的人,也许在你们眼里,她言迟憨厚甚至是笨拙的,但是在我的心中,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她隐忍包容、善良坚强,无人能及!当年,你抛妻弃子,全然不顾一个农村妇女怎样养活两个孩子,而且从此视我们为路人,再也没为我们姐弟两人花过一分钱!是我坚强而善良的妈妈,家里地里,日夜操劳把我们带大,她的艰辛,她为此付出的一切,别说对我们早已无情无义的你,我想任何人都无法全部体会,而我一点一滴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也因此在幼小的心里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小时候的我,甚至比妈妈更恨你!

我没有爸爸,没喊过爸爸,不知道父爱是怎样的,不知道被爸爸疼着庞着的滋味,我只有妈妈,她是我的靠山,是这个家的靠山。同时,在我的心里,又对别的小朋友充满了羡慕,对他们完整的家庭充满了好奇和憧憬。所以长大嫁人以后,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幸福和睦的家。为了这个执念,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里面当然有别的因素,但是你——我的爸爸赐于我的幼年经历,影响了我的一生,特别是我对婚姻的态度和选择,这种影响根深蒂固,也让我活得痛苦不堪。

现在不得不说到我的婚姻,在选择嫁人的时候,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人要老实可靠,要有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庭,所以我最终选择了他,当时,所有的人都说他其貌不扬,家里也不富裕,不明白我看中了他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吸引我的是他的家庭,我看中的是他父母的温良和善,是他家里的温馨氛围,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些更重要,更宝贵。

婚后我拼尽全力维护家庭,上对公婆,下对他和孩子,毫无保留地付出我的一切,迁让,隐忍,宽容地对待家里的每一个人,特别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从小你的所为就告诉我,我要保住家,要想家里温暖和睦,首先要让夫妻感情深厚牢固。所以他不做家务从不带孩子,我对自己说这是女人应该做的;他早出晚归很少在家里待着,我对自己说男人就应该有事业心;他有花边新闻传来,我劝自己男人逢场作戏也正常,只要他还顾家;他做生意资金周转不灵,我四处想办法为他分担,他母亲生病、父亲生日、逢年过节,我记在心上,替他看护,代他买礼物,担醒他回家看看……我什么都想到做到了,唯独没想到自己,没想到有一天,当这一切都成为习惯,别人会忽视你,忽视你做过的一切,当它是应该的,本分的。

二十年来,我象个陀螺,透支地转动着,直到终于转不动的这一刻。我付出全部,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家,结果怎么样了呢?他生意稍有起色就花边不断,这些年来我象个消防员,一次次灭火后又反复劝自己:一定要隐忍,一定要保全这个家,不能让孩子跟自己一样有一个破碎的童年,不能让受了一辈子苦的妈妈再为我担心,为了这些,我不得不牺牲自我,一次次忍受、包容、也放纵着他,我对家的美好期希成了我的软肋,一次又一次的事件成了一次次的试探,终于使得他彻底没有了顾忌。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我不会离开。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不敢舍。

所以事情才会愈演愈烈,直到他在外面有了另室,有了孩子,直到他生意惨败四处举债,直到我带着孩子母亲离开那个眷恋痴缠了多年的家。

我无疑是个失败者,无论是做为女儿、母亲还是妻子,我的失败是源于对婚姻太过的在乎与保护,是因为无底线的忍让,而他,正好是那个不知珍惜的人。而你——仅仅给了我生命就弃之不管的人,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你让我从小就对家、对父亲产生强烈的渴求,让我从小就看到、铭记残缺婚姻的伤害和恐怖,让我越是憧憬美好家庭越是害怕失去,于是丧失自我,没有底线,从而间接造成他的放纵,毁了这个家,也让我在无望的婚姻里痛苦挣扎了这么久,不敢、不能选择离开。

可是你,离开我们之后,到底过得怎么样呢?我不得而知,但我听说,离开我们没多久你就跟当初不顾一切支持你跟我妈离婚的奶奶闹崩了,为了什么我不愿细说,但是多年以后,当我听说奶奶和爷爷住在敬老院里,过年都没人接回家团圆,你,他们唯一的儿子,竟然跟他们断了往来,一次都不曾去看望过,我真的震惊了。

当我的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我曾经在心里暗暗分析你当年的处境和心理,分析来分析去,竟然理解原谅了你对我和弟弟的不闻不问,认为你对我们的无情是对另一个家的担当和负责任。这也使我彻底释怀,对你再也没有爱也没有了恨。我对自己说,不记过往,只念未来。从今以后,我只想保护好我的孩子和妈妈,尽我全力不让他们受到伤害。至于其他人,亲者友爱,仇者疏离,而你是非亲非仇的陌生人。所以,我去看望奶奶,一生好胜的她握着我的手哭了,她的悔溢于言表,面对一位老人,我叠压心底多年的悲愤再也无法启唇,再说跟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去掰斥当年的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她毕竟是跟我有着血缘的至亲。临走,她送我出门的一句话更让我感慨万千:Z啊,跟你爸捎信,让他来看看我吧,哪怕就一次呢。

从敬老院出来,我泪流满面,本来应该是最亲的人啊,是什么让我们形同陌路,不如友邻?而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对已出的孩子,断然无情不闻不问已让人非常惊诧,对生养你的父母,冷漠无视弃之不管更让人难以理解。你的一句话曾让我刻骨铭心,你对一位亲戚说:从小我没养过他们,我老了他们不养我,也正常,我也不计较。是的,有另一个家庭,有另一群儿女的你,这句话自然说得很轻松,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有一群儿女可指望,而我们只有一个爸爸,当年你一走,我们就无依!你想过没有,你没养过我们,但爷爷奶奶却精心养育了你,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无论犯过怎样的错,都难敌这天大的养育之恩!更何况,无论他们对别人做过什么,对你——他们的儿子,那份牵挂,那份情怀,你真的不明白吗?

今天我想对你说的是,你对他们的怨能大过我对你的不养之恨吗?我如今都己从心里原谅了你原谅了过去,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也已迈入老年,膝下也有儿女在看,所言所行不怕亲邻说长短,难道就不怕儿女效仿子孙传承吗?

              望你接信三思,抽闲去趟敬老院

                 至于我,你可以忽略不记

                                                                   知名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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