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苑》

引子

    希朝永定四年,当朝臣相苏临因通敌叛国罪被抄家问斩,希帝下诏,诛其三族。

收押苏氏子弟时,苏家嫡出大小姐时年三岁的苏子苑不知所踪,朝廷多次搜捕毫无所获。

从此苏家大小姐苏子苑,杳无音信。。

                一

“阿苑,阿苑。”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伴随着呼唤声从内室传来,在门外守候的阿苑闻声而入,撩开重重帷幔,扶住床上那瘦弱的人,轻轻拍打他的背:“公子,阿苑在这。”

慕言听着阿苑安抚的声音,渐渐放松下来,靠坐在床上,苦笑道:“我这般没用,又麻烦你了。”

听闻此言,阿苑从床边退开,单膝跪下:“这是属下该做的。”

“下去吧。”慕言无力的挥了挥手。

“是。”

阿苑自重重帷幔中退出,将室内焚着香的香炉里又加了块沉香,好让屋里的人能睡得安稳些。

退出门外,阿苑轻轻将门带上,直立在门边,也不管更深露重,直站到东方既白。

一大早,慕言穿戴整齐从屋内出来,看着退到一旁低眉顺眼垂着头的阿苑,默叹了口气:“走吧。”

“是。”阿苑运起内力,烘干身上的晨露,小心翼翼的跟在那羸弱的身体之后。

一路来到这座别院的厅堂,阿苑让下人放了几座厚厚的屏风,屏风上的轻纱影影绰绰,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慕言坐在屏风后,对阿苑道:“见客吧。”

“是。”阿苑吩咐在外侍候的下人传唤前来拜访的客人,自己却依旧站在慕言身边,寸步不离。

屏风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慕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浓茶压下嗓子里翻涌的腥甜,沉声问道:“来者何人,所谓何事。”

屏风外传来一清朗的声音,答道:“在下云牧,求千机阁阁主玄机公子助在下一臂之力。”

眼见慕言又要咳嗽起来,阿苑赶紧又冲了一杯浓茶递给慕言,回答道:“我家公子早已隐退江湖多年,阁下还是请回吧。”

说完便连忙扶起慕言,转身进了里屋。

在屏风外的云牧听着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如玉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怔楞,即便是声量较高,嗓音却是难言的沙哑暗沉,一时竟是雌雄难辨,一不留神,两人的背影已消失在屏风之后。

玄机公子突然离去,云牧不死心,忽略玄机公子隐退的的一席话,在这座别院旁盘下一间小院住了进去。

他此行不达目的,觉不罢休。

刚进入里屋,慕言便咳的上气不接下气,阿苑的手在他身上轻抚,可她运起的内力在慕言身上却像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慕言伸出骨瘦如柴的一只手,拉下阿苑的手,出声道:“阿苑,你跟我多久了。”

阿苑扶着慕言坐下,听着这突兀的问题,轻声答道:“回公子,阿苑跟随公子十七年了。”

如今的她,早已是双十年华。

慕言笑了笑,抚上自己早已不复当年容颜的脸,像是在对阿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快,一下就十七年了。

              二

阿苑自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千机阁的弟子,自幼住在千机阁,是千机阁阁主玄机公子的关门弟子。

她随阁主习武,学医,连其他弟子没有的诗词女红都没有给她落下,彼时的玄机公子刚及弱冠,意气风发,千机阁之盛名,在江湖上如雷贯耳。

她十七岁那年,千机阁遭奸人暗算,与千机阁的叛徒里应外合,导致千机阁遭受重创,阁主慕言也身中剧毒,曾俊朗非凡的容颜开始迅速衰驰,满身的内力也一点点流失,连身体也一天天消瘦,形同废物。

江湖曾人人敬仰的玄机公子慢慢淡出江湖,只有阿苑一个人知道他的血泪,看着他的骄傲日益被击的粉碎, 她心如刀绞。见过盛名时的他,又岂能料到如今的他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的毒,江湖第一神医也说无药可医。

自负医术的她开始以身试药,势必要医治好他,待到慕言发现的时候,阿苑已经被各色的药物毒哑了嗓子,慕言替她倾尽千机阁珍藏的药材,也恢复不了她从前清丽的嗓音,她的嗓音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得低沉沙哑。

那是慕言第一次对她,也是唯一一次对她发火。

“啪”一个软绵无力的落在阿苑的脸上,阿苑偏着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看着阿苑这般模样,慕言到底没有说出什么狠话,只得叹气:“你这又是何必,我这身子早已无药可医。”

“公子……”

慕言打断她:“从今以后,你不得再习半分医术。”

“是。”阿苑垂下头,眼泪顺势滑了下来,她并不是觉得自己委屈,而是为了那个软绵无力的巴掌,她所敬仰的公子,真的再无往日的半分风采了。

千机阁日渐衰落,门徒散了大半,她随自家公子隐居到这座小镇,她从那日之后变得理智成熟,她开始贴身照料他的起居,武艺也日益精进,唯有医术,再不曾涉及。

他一开始也极度排斥她的照顾,她的存在和小心,总会让他想起自己已是一个废人。

她依旧不管不顾,淡然的收起他砸碎的药碗,再重新换一碗放在他的床边,轻声唤他喝药。

那时他在剧毒攻入心脉,剧痛与盛怒之下,差点逐她出师门。

她就跪在被她摔碎的药碗的碎片上,瘦弱的身体挺得笔直,长剑横在纤细的脖子上:“求公子垂怜,离开千机阁,阿苑……无处可去。”

她的这句话让他霎时清醒过来,颓然瘫在床上,皱着眉忍着痛道:“起来……出去。”

阿苑站起,捡起碎片,慢慢的走了出去。

慕言开始接受她的照顾,开始变得依赖她,而她也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尽心尽力的照抚他。替他撑起千机阁的最后一点威名,制出一副无人可解的九转琉璃扣,以玄机公子之名让它流入江湖,成了玄机公子的隐退之作。

千机阁阁主玄机公子擅制各类机关暗器,少年便负盛名,后以一副奇巧的九转琉璃扣隐退江湖,再无半分音信。

                    三

待到云牧第五次私闯内院后,阿苑坐不住了,别院的下人虽都有武艺在身,可到底不是云牧的对手,看着好不容易睡着的慕言,阿苑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关上门后提剑就朝云牧所在处疾步而去。

云牧看见阿苑出来,见她不同于一般下人的穿戴,面上一喜,正要上前问话,谁知他刚上前一步,阿苑就执剑朝他面门刺来,剑锋凌厉,端的是狠辣无情。

云牧一惊,连忙用手中折扇防御,身形急闪,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击。

“姑娘……”云牧刚说出两个字,还没来得及问话,阿苑又提剑朝他攻去,还是招招致命。

云牧气急败坏,不甘示弱的回击,虽如此,可他心里有数:此女的功力不在他之下。

阿苑虽然出手狠辣,身形却是移动的极快,数十招间就将云牧引出了内院,一到外院,阿苑眼中立刻浮起戾气,招式急转,只攻不守,誓要夺取云牧性命。

云牧被阿苑的招式一惊,他现在才知道,她的功力何止在他之上。

他不敢粗心大意,连忙小心应对,堪堪过了百招,眼见阿苑眼中的戾气更盛,云牧不得不将内力提到极致,准备过最后一招。

“阿苑。”慕言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立在外院院门旁,羸弱的身躯上松散的披了一件披风,轻轻一声就打断了刚才紧张万分的情势。

听见声音的阿苑眼中戾气骤然散去,只余满目温柔,急忙收住攻势快步走去,替慕言系好披风领间的锦带,轻声道:“午后风凉,公子不该出来。”

慕言扶住阿苑伸过来的手,笑道:“无事。”

转身向内院走去,顿了顿又转过身对还没反应过来的云牧道:“进来吧。”

能和阿苑过上百招的人,想必实力也不容小觑。

进了慕言的书房,阿苑赶忙让慕言坐下,从腰间掏出一粒药让他服下。

慕言就着茶水服下药丸,看着在一旁惊诧未定的云牧,笑着问道:“怎么,被我吓着了?”

云牧尴尬一笑,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确切地说他是被两人吓着了。刚才阿苑的声音,他自是听出来了她就是那日屏风后说话之人,只是没有想到那低沉暗哑的声音,竟然是个清丽的女子。而眼前坐着的这个人,若不是即使病弱也散发着迫人的气势,目光如炬,他还真不敢相信他就是江湖上宛如神话的千机阁阁主玄机公子。

千机阁,还真是卧虎藏龙。

慕言用杯盖轻轻敲击着杯沿,问道:“说吧,你何门何派,师从何人。”

云牧垂下眼帘,拱手答道:“在下是鬼辕门弟子,师从鬼刃。”

慕言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笑着对一旁的阿苑道:“鬼辕门,鬼刃,是你若风师兄罢。”

阿苑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刻骨恨意,手中的剑顷刻碎成两段。

              四

鬼辕门门主正是千机阁曾经的大弟子萧若风。

也是当初那个里应外合,算计千机阁的叛徒。

慕言看了一眼断成两段的长剑,又看了一眼阿苑愤恨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未变:“阿苑,你若风师兄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何况他早已以死谢罪,你也不必再迁怒他人了。”

阿苑双手握的死紧,咬牙切齿:“他害公子至深,死不足惜。”

慕言放下手中敲击的茶杯,语气淡淡:“我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

听闻此言,阿苑握紧的拳头无力的松开,沉默的垂下头,再没了言语。

“说吧,你来是所谓何事。”这是对着云牧说的。

“鬼辕门三月前被邪教红月教灭门,想请玄机公子助我复门。”云牧这番话说的忐忐忑忑,毕竟他刚才才知道玄机公子已不是当初的玄机公子,竟然还是被自家师傅所害。

“我恐怕是帮不了你了,我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了。”慕言挥挥手,准备让阿苑送客。

云牧依旧不死心,大声道:“不必公子出手,只教我方法即可,求公子相助,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哈哈。”慕言笑了起来,随即又掩住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阿苑小心的拍着他的背,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阿苑替慕言答道:“天下间的奇珍异宝皆入了千机阁的门户。”

“在下能让千机阁重振当年威名,只求公子帮我。”云牧“刷”的一下双膝跪地,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现在是什么也顾不得了。鬼辕门是师傅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毁于一旦,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从师傅的手札上看到了鬼辕门与千机阁似乎有极深的渊源,没成想还有这么一段前尘往事。

慕言止住咳嗽,唇边笑意不减:“我既有能力帮你复门,又岂会没有能力重振威名?”

云牧一噎,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沉默跪在地上。

慕言终是不忍,他仿佛从云牧的身下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满腔热血,有勇无谋,却执拗的让人心疼,可笑他玄机公子在江湖漂泊多年,竟还是学不会狠下心肠。

“你走吧,明日再来,我自会给你答复。”慕言面无表情,唇角的笑容已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睿智的面孔。

云牧心里一喜,面上却是不显,看着阿苑道了一声:“告辞。”

转过身,在无人窥见的角度,云牧的嘴角扬起了诡异的弧度。

“公子……”阿苑十分不解,不知自家公子为何要做这般安排。

慕言又咳嗽起来,微微喘着气,站起来扶住阿苑的手:“去密室,我有话与你说。”

阿苑扶住慕言向密室的方向走去,黄昏下,欲落西山的夕阳从开着的窗户上爬进来,将两人的身影照的很长很长。

          五

进去昏暗的密室,阿苑便将密室里的各个灯台上放上了夜明珠。

转过身后,阿苑便照慕言的吩咐,从一个上好的檀木盒里取出两张泛黄的信纸递给慕言。

慕言看着递过来的信纸,却是不接,只轻轻道:“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阿苑照言拆开第一张信纸,上好的宣纸散发着陈旧的意味,连内容都陈旧的让阿苑有些看不懂。

慕言兄亲启:

家父通敌叛国连累家人,抄家在即,身为苏氏子孙自是要同家父共同承担罪责,奈何家妹尚且年幼,毫不知情。今将家妹托付于慕兄,望慕兄看在与我多年的情谊下,多加照抚,感激不尽。

子良绝笔

阿苑一脸疑惑,看了一眼慕言,又打开了第二张信纸。

苑儿:

不知苑儿可还记得为兄,也不知你看到这封信时是多大了,想必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兄长不能看着苑儿长大,实乃人生之憾。

想来苑儿已不记得为兄了,那时苑儿才三岁呢,苑儿能得慕兄照抚,兄长泉下也能安心了。

若是苑儿以后知道了始末,也不必埋怨,父亲罪有应得,只是连累苑儿不能像大家闺秀一般明媚骄傲。可苑儿大概也能健康长大,慕兄想来也能替为兄办到……

后面滴有几滴凌乱的墨汁,可以看出当初写信之人的匆忙,可阿苑还是满心的困惑,她已经猜到了自家公子给自己看信的含义,可她的脑海里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

她像是个局外人,在看别人的故事。

“你那时不过三岁,不记得也很正常。”慕言无力的靠在密室的墙上,看着满室的珍宝,有气无力道:“你可想报仇?”

“不想。”阿苑答的毫不犹豫,且不说她毫无记忆,即便是有,可从刚才的两张信纸里也知她的“父亲”是最有应得,偏还连累家人,她平生最恨便是叛徒之辈。

只是可怜了那个似乎很疼爱她的哥哥……

慕言从墙边走过来,随意打开了一个木箱,满当当的真金白银。弯起嘴角:“这些都是你兄长留给你的。”

阿苑上前几步盖上木箱:“在千机阁,就是千机阁的。”

慕言也不和她争辩,撩起长袍随意的坐在刚才的木箱上,看着阿苑:“此次应下云牧之请,我想派你前去。”

“公子……”阿苑惊诧的抬起头。

慕言却不容阿苑多说,只自顾自的说道:“你早已青出于蓝,即便是离开千机阁,江湖随处皆可安身立命。”想了想,慕言又接了一句:“我会叫云牧多加照顾你的。”

“公子。”阿苑心里一紧,总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却是说不出来。

她是被抛弃了吗?

“出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儿。”

慕言让阿苑退了出去,一个人发起了呆。

他和苏家大少爷苏子良相识多年,两人情趣相投,互引为知音,苏家事变苏子良找上他托付幼妹,他于情于理都答应了他。

坐了一会儿,湿气熏了上来,慕言又咳嗽了起来,不得不退出去。

他本该照顾她一生,可天不遂人愿,他如今这幅身躯怎能再护的了她,只盼他还剩一点能力之时,能替她安排好余生。

清晨,阳光微露,慕言并未起身,卧坐在床上,阿苑照例站在床侧,一旁还站了个云牧。

慕言沉着已毫无血色的脸,对云牧道:“我这幅模样自是不能帮你什么了,就派阿苑随你前去,她的造诣早已远在我之上。”

云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拱手谢道:“多谢阁主。”

阿苑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未曾说过,何况她也说不出什么。

慕言看了一眼沉默的阿苑,心底叹了一口气,放柔声音对她道:“阿苑先去收拾行囊吧,我与云公子再说几句。”

“是。”阿苑顿了顿,垂下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你大抵不只是鬼辕门的弟子吧。”慕言的这一句陈述式的问话让云牧一愣,正要开口,慕言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径自说了下去:“千机阁的确再不复当年盛名,可多年积攒的人脉大都还在,你一个红月教的教主,居然还有一统武林的野心。”

云牧脸上青涩的表情褪去,笑得邪魅风流:“不愧是玄机公子,我伪装的这么有声有色居然还是被你发现了,可你既然知道了,又为何答应助我呢?”

慕言并不答话,只从枕边摸出一个镂空雕花的梨木盒,道:“这是千机阁特制的药丸,也没有什么药名,只它功效奇特,两色药丸你与阿苑一人一粒,他日你若生除她之心,自会毒发身亡。”

江湖恩怨与他有何干系,他只独愿她能够活的肆意。

慕言眨眨眼,做出一脸天真的模样,笑道:“你又怎知我会乖乖听话。”

慕言也笑:“因为你一进这间屋子就中毒了,这不仅是毒药,也是解药。”

云牧脸色霎时沉下,心道是他轻敌了,眼前这个人即便与废人无异,可他到底是曾经叱咤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玄机公子。

云牧拿过那粒药丸,目光一冷,居然还有蛊毒的成分,想了想便一口吞了下去,表情也恢复了淡然:“那你想我如何待她?”

事事顺她心意,让她无忧欢乐一生。这是慕言不能说出口的,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若是她愿,便娶她为妻吧。”

慕言已将云牧查的地朝天,知道他虽然是所谓的邪教教主,可行事果断却不狠绝,算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门外,在外偷听的阿苑时隔多年再次落泪,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滴湿了衣襟,片刻后转身离去,她得去收拾行囊了,这是她余生最后一次听从公子的命令了。

云牧脑海里回想起阿苑清丽的模样,有那般身手的妻子,想来他一统武林也能事半功倍,回了慕言一个字:“好。”

待云牧离去,慕言对着漫漫帘帐静静的出神,他到底是护不住她了,他这幅残躯就快撑不住了。

慕言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藏着深深的爱慕与悲伤,他不能说出来,到死也不能。

“噗”慕言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感受到一点点消失的力气,脸上爬上一抹苦笑:苏兄,慕言有负所托……

阿苑随云牧走出别院的时辰正是正午,高挂在天空之中的太阳晃的她的双眼生疼,疼得快要落泪了。慕言并未前来送别,只让下人传了一句话:从此,你不再是千机阁弟子,往后不得以千机阁弟子自居。

他断了她的最后一丝念想,只愿她日后的生活能够肆意些,不必被千机阁亦或被他拖累。

阿苑面无表情,让下人告诉慕言:日后再不能照料公子,望公子珍重。

看着阿苑离开的背影,下人红着眼眶别过脸,过了今早,世上再也没有玄机公子了。

云牧同阿苑离开别院后,片刻也未停留的向城外走去,云牧看了一眼一旁同样骑在马背上的阿苑,笑道:“怎么,舍不得你家公子?”

阿苑不答话,狠狠的抽了自己所骑的那匹马一鞭,一路狂奔。

云牧紧紧跟在阿苑身后,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表情:“你家公子如今那副样子,可不能再护着你了,怎么样,跟着我总比跟着那个废物好吧。”

阿苑闻言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一夹马肚抽出长剑,飞身朝云牧攻去。

云牧弯下腰躲过那柄泛着寒光的剑,气急败坏的向阿苑吼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阿苑手中攻势不减,低沉的嗓音压抑着怒气:“若你再不敬公子一句,我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划断了云牧的一截锦袍后,阿苑落到马背上,收起剑,心中隐隐发痛。

她的公子是她的逆鳞,是她心中最圣洁的存在,容不得他人的半点玷污。

他们不了解他,又岂会知道他有多厉害,宛若神祗。阿苑的思绪翻涌,她又想起了那一件让她后悔终身的事。

公子中毒的第一年,她私自潜入天下第一神医医药坊盗取一味绝世的药引,不曾想被发觉,身重迷药,满身的本事一点也使不出来,她左右闪躲眼见就要被抓住。是公子突然出现,一把拥住他,一身月白锦袍,虽失了内力,可靠着绝世的轻功,生生将她带出了药坊,甩掉了追捕的人。

可刚进入别院,公子就因为强行提气导致经脉逆转,毒素提前攻入了心脉,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衫。她看着那血迹慌忙的只会掉眼泪,可公子竟一句也不责怪他,擦掉她的眼泪,还笑着安慰她。

而那味盗回来的药引,却因毒素提前攻入心脉,再也没有了用处。

看着公子每每因剧毒在心脉逆行痛不欲生时,她就会想起那一晚的事情,若不是她,公子也不会到这般田地。

阿苑眼尾扫过云牧周身几处致命大穴:他若再敢不敬一句公子,她随时让他命丧黄泉。

云牧在阿苑的眼神下一凛,他突然明白,在阿苑的面前,什么红月教教主,合作伙伴都是废话,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位玄机公子。

在马背上颠簸了数月后,阿苑随云牧来到了一处峭壁下。

看着几乎垂直的山峰上垂下的两根铁链,阿苑不禁挑了挑眉。

云牧半句话也不说,只弃马飞身而上,随着铁链在陡峭的山峰上跳跃,几个眨眼的功夫已不见人影了。

阿苑勾起一抹笑,也从马背飞身而上,也不着铁链,只运气内力,负手而上。

两人先后到达峰顶。

峰顶修建着几处小院落,整个红月教的人在门口迎接,一向情绪不外露的阿苑微微讶异了一下:江湖上的第一邪教,门徒居然不到二十人。

云牧倒是难得正经的说了一回话,语气淡淡:“红月教不养废物。”

听了这话,阿苑了然,刚才那上山的“路”,可不是谁都能“走”上来的,这十几人想来都是难得的高手。

自家公子大概没有料到这天下第一邪教,会是这般光景吧,想到慕言,阿苑的目光又暗了下去。

入住红月教的第一晚阿苑就和云牧彻夜长谈,为避免夜长梦多,两人敲定在三天后的赏剑大会上动手。

云牧坐在软椅上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眼里闪着几分玩味:“三天后的赏剑大会上,届时各门派的掌门及优秀的弟子都会前来,成败在此一举。”

阿苑抱着剑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现任盟主和各大掌门都由我解决,剩下的交给你们。”

云牧从软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对着阿苑道:“他们可不是酒囊饭袋,你一个人,恐怕……”

阿苑转过头,直视云牧的双眼:“你只需要做好你的部分。”看了看渐亮的天,阿苑转身向门外走去。

云牧对着那个背影道:“你家公子让我娶你为妻。”

阿苑身形一顿,片刻后快步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飘渺的声音:“我知道。”

她是千机阁阁主玄机公子的关门弟子,自幼得他照抚,嫁不嫁,嫁与谁,都只要他一句话,她定当照办。

三日后的赏剑大会,云牧总算见识了千机阁传人的真正风采,阿苑一人与数人厮杀,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她手上过不了十招,她不要命的打法,看的云牧眉头一皱。

云牧让红月教的几个弟子分散围攻后,飞身到阿苑的身旁,一把长剑弹开了朝阿苑飞来的暗器,挡在阿苑身前,阿苑秀眉一皱,只得和云牧背对着背。

赏剑大会,成了一片血海。

一个月后,云牧以雷霆手腕平复了几个不死心的门派,成功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同时向阿苑求亲。

阿苑想了一晚,同意了。

希朝康定元年,新帝继位的那一年里,阿苑身着华丽的凤冠霞帔,在一场盛世婚礼里嫁给了云牧。

都说她集盟主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又有谁知她心中的苍凉。

我叫阿苑,有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我曾叫苏子苑,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可惜我什么也不记得。

以前,我是千机阁阁主玄机公子的关门弟子,得他亲传,他说我青出于蓝,可以离开了。

可是他不知道我不愿。

现在,我是武林盟主的妻子,呼朋引婢,荣华无双,他们都叫我云夫人。

可最后再没有人唤我,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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