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以前我家住在我们小城的东边,那一带称金东门。从供电局旁边的小路往里便是一条狭长的小路,小路还有很多分支,我家就在其中的一支里。
这条分支里共住着九户人家,巷子口住着一位爷爷,经营着打铁铺,每次路过都会听见打铁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看着爷爷像变魔术似的将一块块平整的铁块敲打成各种形状,不由得惊叹不已。入口的第二家养着一条雪白的小狗,时常在午后懒懒的趴在门槛上眯着眼晒太阳,偶尔有过往的行人经过,他才稍稍抬一下眼皮。
左邻右舍当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两户人家,其中一个是胖奶奶。因为体型的原因,邻居们都称呼她为“胖奶奶”,可绝不是嘲笑,反而更觉亲切。胖奶奶家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用石头堆砌成一个花圃,边沿摆放着几盆万年青,土里插着一根系着红布条的木条,有什么寓意我也不清楚,盆里还有几个鸡蛋壳,给植物提供营养。我最喜欢的是靠着墙边攀爬的葫芦藤,看完动画片《葫芦娃》,让我极其喜欢那几个从葫芦里钻出来的神通广大的娃娃,所以第一次看到胖奶奶的院中挂满葫芦的场景时充满了深深的惊喜与羡慕。胖奶奶平时一个人生活,偶尔会去城西的儿子家小住几天。她的小屋里摆放着简单的几件家具,墙上挂着一个木制相框,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了,玻璃后面压着儿子、孙子不同年龄阶段的照片。胖奶奶很怕热,每到夏天,她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巷子里,穿着印着小碎花的纯棉背心,手里不停地摇着蒲扇。
另外一个就是四奶奶了,因为她在家中排行老四,这个称呼由此而来,大家也都称呼她的老伴为四爷爷。四奶奶就住在我家隔壁,所以时时能见着。四奶奶信佛,她家入口的左边是一张瘦长的桌子,上面有蜡烛、香炉,还供着一座观音菩萨,香火不断。桌子的右角摆放着一盏煤油灯,有时会见四爷爷点亮。屋子的正中往右靠墙放着一张木制大桌子,《还珠格格》风靡全国的那段时间,左邻右舍每晚都围坐在这张大桌子上准时收看,时而被小燕子逗笑,时而又为她干着急。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一座摆钟,每到一个整点就报时。钟的旁边是一架梯子,通往上面的阁楼,四奶奶就住在楼上。正对门是一座稍微矮点的房子,里面堆满了煤炭,那个时期的人们还都是升炉子做饭。下午的时候邻居的爷爷奶奶有时会聚在四奶奶家里打打麻将聊聊天,打完几圈后各自散去回家准备晚饭。四奶奶一辈子没有生养儿女,每次她的姨侄孙暑假过来玩的时候她都会疼爱有加,做上一大桌子菜。
萍萍是这条巷子里唯一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给洋娃娃扎辫子、做衣服、过家家。也会给各种动物娃娃取好名字,让他们排成几队,我们轮流指挥。去沧浪公园的草坪上放风筝,去不远处的小河边捉虾,去翻看路边的红砖寻找躲在下面的豌豆虫,去少年宫里的游乐场玩滑滑梯也能乐呵一下午,就这样从冬乐到夏。
巷尾住着的是一位老人,人们都叫他“和尚”,也许是因为他的头发过早地凋谢了吧。早上他起的很早,端着脸盆放到门外的三脚架上,一边洗脸一边唱戏。他很少出门,经常一个人待在屋里听收音机,有时是京剧,有时是故事,偶尔也会跟着唱两嗓子。
巷子外又是另一个小世界,天刚蒙蒙亮,就有农村人装上自家种的菜,提着篮子推着车赶到城里,沿着路边铺上垫子,摆好蔬菜,等候人们来挑选。那些菜都很新鲜,叶子翠绿欲滴,甚至还沾着露珠,看着怎能不让人心动。桶里的鲫鱼吧唧着嘴巴,鳞片泛着光亮;盆里的河虾都是大个头,活蹦乱跳的。家庭主妇们沿街走上一圈,就能轻松买好中午的饭菜。
如今我家已搬进住宅区,房间宽敞明亮,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邻居叫什么。虽然我们被集中在了同一栋楼,可是却是陌生人;虽然到了夜晚那么多的灯亮着,可是只有一盏属于我。防盗门关上的不仅是家门,也牢牢地闭上了心门。我不曾去过北京,不知道四合院究竟是怎样的,但是我想那些居住在里面的人的生活应该是和巷子中的我们相似的,充满着温情。四合院之所以现在还保留着,我想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建筑上的造诣,更因为他代表着一个时代,那里保存着一种生活方式,是居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们所希冀的。
长满青苔的青石砖路走过一遍又一遍,粗糙的黑棱瓦片被我搭成小灶点火升烟,打铁铺里传来的叮叮咚咚渐行渐远,玉带路陪我走过了匆匆那几年。今年国庆的时候,回到城东去转了一圈,老房子被拆的所剩无几,供电局旁边那条小路早已换成了宽阔的马路,时常想起那个踮起脚尖去敲打屋檐上挂着的“冻冻丁”的小女孩,伴着迪斯科翩翩起舞的时尚邻居阿姨,曾经那些熟悉的人啊,已经散落在天涯。城市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为什么我却有一丝惆怅呢?多想一觉睡到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