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数日小冷子,下得人心慌,冻了一冬依然茂绿的樟树,此刻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树冠处一片颓然,全无半点往日的昂扬。叶子在风中摇摆,摇着摇就凝固了,随形封印在自己的时间里,接二连三牵四挂五连成一片,滑溜溜、硬梆梆,扯一下,一大片都跟着簌簌晃动。如果伸手使劲弹一下,能弹下一片冰树叶,便是最好的工匠也做不出那样的巧夺天工,但却无法拥有,摘下来捧在手心,不一会儿便化成一摊水—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白茫茫的一片,却不是雪。叉开手抓下去,指头所及没有一点雪的沙软,倒如冰冻一般硬滑。仔细看过去,确实不是雪,一粒一粒的,像小时候给庄稼施的一种肥料,不事稼穑好多年,具体叫什么,如今已经忘记了。
这似雪非似雪似雨非雨的东西且叫它小冷子。
小冷子刚下时,便想到了《春江花月夜》里的一句:“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当时因为不知霰为何物,特向百度搜了一下,留下的印象大概就是这样的小冰珠子,但却并没有直观的认识。当下开始下时,便疑心它就是霰,果然不久,便有人在朋友圈普及这个冷僻的“霰“。它像雨一般千军万马地从空中奔下,奔至半途忽然变了脸,由滋养变成利器砸将下来;又如雪飘飘洒洒,飘着飘着便有了心事,心事越来越重,凝成泪,寒了心,变成怨种洒向人间,一粒粒将万物封住,万物停滞了凝固了定格了,好了,就这样吧,世界终于安静了。
向记忆深处搜索开去,以前也下过这种东西,叫雪chai子,也叫盐粒子。小时候顶不喜欢,因为下得不长久,落地即变成水,印象不深,它没有雪的轻盈飘逸,以及雪后叹为观止的纯净,只有冷以及打在脸上手上的疼。这是第一次下了这么久,这么多,终于也如雪一般盖住一切,形成了纯白的世界。然而,白是白着,却没有雪的柔软,脚踏上去,几乎不动,只在浮皮留下点印迹,走到更厚的地方,甚至可以听到脚下崩裂的声音,好像在说,走开!你踩疼了我!
因为比雪重,比雪硬,比雪难融化难清理,间或听到有的地方建筑压塌了,菜民大棚压趴了,连楼下车库前遮阳的檐也被压垮了。听说有的买了保险而索赔,保险公司提出,保险合同里只写因雨雪冰雹天气致财产损失可赔偿,并非涉及到霰这玩意儿。不知是真是假,总之这真是个新鲜的东西。
那几日行路难,坐公交车上下班人多了起来,可四五十分钟等不来一辆,于是步行的人多了起来,也有开车的人,开着开着就在原地打起滑来,而终于停下来请人帮忙推,不知是人开车还是车开人。步行的人表情严肃,小心翼翼地走,走着走着,忽然出其不意地往前滑行开去,表情融化了,人也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