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群英传

窃国 一 南海


虽然还是三月初,宋朝最南端的州府正是凉风阴雨,冷热不定的时节,但南海上东雍城外的午后已是骄阳似火,使人不敢在屋外头站着。前几天的大风暴将这片沙滩冲洗得凌乱不堪,几根棕榈树干和两三片芭蕉叶在海滩的沙砾里,跟椰子贝壳一起脏乱地被海浪一遍遍打翻又卷起。

海岸边的树林里有几个连在一起的棚子,都朝着大海而建,此时,从里面走出七八个黝黑矫健的海民和一个晒得微黑的戴眼镜的胖子,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小女孩左眼下面顺着眼圈边缘,有一道年深的疤痕,但是这孩子脸上神情欢快,所以连这道浅浅的疤痕看起来都很漂亮。 海民们大多留着短发,有一个干脆就是接近光头的板寸,而那个胖子则用乌青缎带扎着一个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红珊瑚镶嵌的黄金发簪。

这群海民中个子最高大的一个大脸男人也留着一指来长的短发,约莫30来岁年纪,身材壮硕却无赘肉,他衣饰单薄,身上亦无配饰,唯有腰间一条极粗的金扣皮带系在绣花的黑绢长裤上,那金皮带乃上好的倭水牛牛皮制成,上面还贴有带银卯扣的灰鲛皮,此人正是这群海民的领头人,叫做刘正庆。这一行人抬着两个小木箱子,扔到两条海边的小船上,向海岸边礁岩阴影下的一条大船划去。

说是大船,其实也不过是一条23米长的渔船,但比起5米长的小艇,确实算得上大船了。众人依次攀着打结的麻绳网登上大船,连那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也毫不含糊,欢天喜地地攀了上去。

“我就说带她上来玩玩也好,海里的女娃子早晚要在风浪里颠簸的,我在集贤苑曾学过幼儿教育,小孩子就应该从小参与成年人的活动,锻炼身心体魄,这样以后等到她接你的班才有好处。”说话的是那个戴簪的胖子,他比大脸盘矮一个头,也赤着脚,短衫打扮,衣领敞开的胸部肌肉隆起,胸毛浓密,白衣灰裤之间系着一条白绸的腰带,腰带一边斜系着一把镶嵌华丽的达马斯谷弯刀,另一边挂着一只莹透的碧玉腰牌。

“难怪她愿意跟你玩,我们平常都让她在岸上呆着,不准她上船的。”大脸男人不满地说:“我是没你那么好的耐心。要是我那个小的也跟来了,光照顾她们我今天就不要做事了。嘿!你们跟强舅过去把缆解开。”他转身招呼其他人解缆起锚,各自归位,将前后船桅的帆叶张开,向海中驶去。

此处是南海雍国外港的望宋湾,本地人也叫林加延湾,位于吕宋岛西北,是一个西南到东北宽三四十公里,东南到西北长近六十公里的巨大而平静的海湾,但其间多暗礁和鲨鱼,尤其是东边的老人礁、星斑礁和野人礁,水浅而滩多,珊瑚丛生,向来少有人去那里冒险,方圆二十里(宋里)都看不到半个人影,而此时这条双桅桨帆船正是向那里划去。

“整个雍国,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星斑礁这边的暗礁都在什么位置,今年我们这里一个船老大就是在这里撞的船,人也被鲨鱼吃了,那可是条行船50年的老鱼了,连他都搞不清哪里有礁,哪里没有。”大脸男人对着身边的胖子吹嘘,胖子则是对他讲过无数遍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而是歪头打量着船帆的构造,两个桅杆上的风帆前形状不同,前帆扇形而后帆矩形直立,扇形帆向着外面大大地张开,形状别扭但是却充满力量。

在他看来,这种用木杆和木撑条张起的百叶帘式帆落后极了,帆体沉重不说,还远没有他见过的棉布风帆的那种洁白飘逸,他特别喜欢在鲁国搭乘过的那种远洋大帆船的船帆被海风鼓起的样子,雄壮而且洁白高贵。然后他又津津有味地看着帆身使用的麻布,能看得出那是不久之前刚换装上的,虽然已经有了些污渍,但还是有一点点簇新的感觉,这种特殊的簇新感总能使人有那么点神清气爽。更何况前桅还有一只洁白的棉布三角帆,远远地伸出船头,卓尔不群地直指前方。“怎么样?我让你换的这套帆比以前用的竹帘子好吧?”他带着几分得意问他旁边的大脸盘船长。

“嗨!别提了,好是好用,轻得多也不容易烂,但是太贵了,两张大帆就要550,这几张帆,加上你要我配的前桅棉布帆一共花了快2000文钱。不过前面那片白帆确实漂亮,这里的船主没有一个有这种帆的。”大脸盘恨恨地抱怨起花费的这些钱财,又开始唠叨最近东雍的物价腾贵,全没注意旁边胖子脸上眉毛挑起,一副鄙夷的神情。

“你这个号称每月净赚百两黄金的大海主,连换个好点的帆都舍不得,两千蚊钱不过是你月入的……千分之二罢了,就算你每月如我估计的只赚十两黄金,这点钱也不过百分之二。”胖子心里腹诽到:“要是我是你,我不止要换上棉帆布,还要立刻去买条新船,就买那种鲁国新出的‘燕’型远洋双桅帆船,用的水手又少,速度又快,船体又宽敞,听说船长室还带洗浴间的。而且我要把前桅三角帆和后桅横帆都装上,真的就像宗悫说的:乘长风 破万里浪。”

想到这里,胖子又盯着那几条伸出船外的长木浆,不解地对大脸盘说:“你为什么给自己的船改装木浆呢?四片桨也划不快吧?”

“这你就不懂了,我的船不像我弟弟的货船,讲究速度快,我的船要短途运货,速度也不会慢,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捕鱼,在野人礁那里,要躲开暗礁,船一定要灵活,有了桨,好转弯。”说完这些,大脸盘船长意犹未尽:“你在书里面学的理论都不一定能用到实际,我不是吹牛,我当年要是也去读集贤苑,加上我这十年实际操作的经验,至少能当雍国北方舰队的舰长。

“原来是这样。”  胖子不再言语,而是专心地看着船上各人的操作,想象着以后自己也带一条船出海,该怎么指挥手下的水手像他们这般协调一致,如臂使指。此人人称西海小王子的贺原,字永源,是雍国集贤苑学士馆二级秘书郎,也是君上在潜邸时组织的国家发展战略研究机构“集贤实务会”新入会的第二代成员。

其人同时也是东雍西海郡报恩村豪门之一贺氏的长房长孙(说起来好听而已,那种穷地方的所谓豪门也不过是领有十几顷土地,十来户佃户和奴隶的穷地主),“提举西海郡织造市易一行事务”官大夫贺晏的长子,其父出身杭州集贤苑,早年是得到机会去杭州西湖书院当旁听生的中户渔家子弟,其时是绍圣末年,雍国卫氏正在两浙路招募渔民,全家十几口人中有六人与雍国签了移民的身契,先后迁入雍国西海郡,但因贺晏原配原氏染病,而滞留一年,入集贤苑,其间还见过老国相,扶风郡公卫棠,原氏死后到了东雍,文王三年(1104年),在王太妃之父卫濮手下做检校从事,并娶了西海郡当地土著酋长的女儿博力·乌兰纳青公主作继室,几年后卫濮身故,他又被荐与西海郡守卫粟,负责创建西海郡第一织造场“裕乡织造场”,举家搬迁至西海郡报恩村。“博力”是她自己部落的名字,而“乌兰纳青”则是其私名,意思为“海边的一朵小花”。她丈夫也给她取了一个汉族名叫做“贺青”,不过人们很少这么叫,只是叫她“贺夫人”,只有她丈夫私下里叫她“小青”。

而你们眼前这个土豪打扮的胖子并不是乌兰纳青的亲生儿子,而是贺晏原配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不过这家伙经常以土著酋长的孙子自居,喜欢一帮狐朋狗友叫他“西海小王子”,包括在集贤苑和东雍街面上的各种不着调刊物上发表的各种不着调的时评文章的署名,也经常是这个。(这些不着调的刊物和不着调的文章有一个共同的重要特点,就是东雍王宫和雍国的各级元老权贵从来不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这些老家伙除了正统的《望宋时评》和《南政讯》以外就不看别的,所以可以说这些东西的影响力为〇,但同时也安全性满载。不过考虑到要给这些牢骚满腹的年轻人一个发泄“民意”的渠道,东雍王宫从来都是选择眼不见为净。)

“原叔叔,这是什么东西?”正思虑间,小女孩在船头喊他。

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块绑着绳子的木制小船模,一侧还有一个细口的铜制沙漏,十分精巧。

“哦,这个是计程仪,”他在杭州和鲁国的远洋船上经常看到这个东西,“是远航的时候用来测量船速用的。”

“原叔叔,这个呢?”那个小女孩很佩服这个叔叔什么都懂,又拉着他的袖子跑到船尾,指着一个木座的圆盘问道。

“哦,那是罗盘,也叫星盘,就是你舅爷爷的东西,你可别碰。”胖子转身向小姑娘介绍起这个罗盘的作用和用法,说了半天后不忘了加上一句:“不过像你爸爸这种老海员,在近海是用不上这东西的,别说近海,就算是在麻逸诸国之间穿梭,他凭感觉都比这个准。是不是啊?”最后一句是向船长求证。

“也不是呢,去广州还是要导航的,不然搞不清方向。”

“我是说麻逸诸国噻,谁跟你说去广州啦!”胖子见对方给自己拆台感到很失望,对方居然搞不清何谓“麻逸诸国”,亏他还是雍国数得着的海主,还自称要当北方舰队的舰长,他可不想今后自己手下有这种搞不清状况的舰长,“麻逸诸国就是指雍国、曹国、定国、秦、濮、越、鲁和南边的楚魏燕这十国!”

“哦,这十个国,那是当然啰,曹国和定国我闭着眼睛也能去,不过南边的三个国家我去得少。”

“曹国东境那里你闭着眼睛还是去不了吧,你要是去濮国没有当地的向导你还是得迷路。”胖子抓住大脸盘话里的漏洞捅了一下。

在两人互相拆台之中,船已经到了望宋湾东部的暗礁群,船长再也不理会这个难搞的胖子,而是怒吼着指挥船员把长桨解下来打横放好,并准备转弯。一时间,帆索并用,桨叶翻飞,大渔船灵活地穿梭在这片海滩之间,两侧的暗礁只有在船驶进到四五米的距离才能看得到,有好几次,船舷几乎是擦着锋利的礁石驶过,甚至有一次礁石在右舷还刮出了一道浅浅的白印,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船驶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这片水域中心有三个白色的珊瑚沙洲还有两座露出水面几米的礁岩,沙洲之间的海水一边浅绿一边暗蓝,浅绿的水深不过五米,而暗蓝色的水面则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激荡着细腻的水波和气泡。

“看到那里海面了吗?那就是鲱鱼(很多小型鱼类的统称,吕宋海域有金色小沙丁鱼,温暖海域洄游鱼类,鲱鱼在中国古代也叫鰛魚)。”船长刘正庆指着海面底下那条巨大的暗蓝色说道,“我们等会就是要把那群鱼赶到海滩去。”他向船员做了个手势,划桨的四个人重新把桨叶绑好,上了两条小船,从两边包抄了过去。大船调整好角度,保持在离鱼群约七八米的地方游弋,船两边张起了四米长的桦木竿和渔网。“今天运气还算不错,这个地方海底海藻多,沙浅,隔几天总是有鲱鱼,我以前是跟着鲣鸟和海豹过来才知道的,今天这群鱼好大,咱们位置也好,用不着放深网了,直接捞就可以。我们得快一点,不要多久鲛鲨就会过来。”

渔民口中的鲛鲨不仅仅指海中最常见的各类鲨鱼,还包括剑鱼、旗鱼、皇带鱼等身体修长,性情凶猛的大鱼,甚至有时候鲸鱼和大的金枪鱼(如黑鲔鱼)也会被他们认为是鲛鱼。

现在鱼群已经处于不远处的珊瑚礁和大渔船之间 而两条椰木舟已经滑到了两侧,挡住了鱼群逃生的道路,椰木舟上各有两人,一人负责划桨,一人拿着长长的棍子在拍水。鱼群因为惊慌,抖动得更为激烈,黑亮的银色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金属一样翻滚着,此处的海水已经浅得多,鱼群离海面不过两三米,已经是清晰可辨。

“谁都知道鲨鱼阿庆找鱼群那是一绝,不止是运气好,还要靠感觉,跟他妈妈一样,这几天我们没上工,避过了台风,今天就在这里赶上了鱼。你说神不神?”说话的是五十多岁的老舵手,也是这条“天王星”渔船上掌管罗盘的火长,外号海老强,但在这条船上人们都叫他强舅,因为他是船长阿庆的小舅。胖子听了心中也暗自佩服,这片大海什么时候天晴什么时候下雨他也许还能预测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论及哪里会有鱼群,哪里适合下网,他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了。不要说他,就连海老强都不见得能轻易找到鱼群的位置。

判断鱼群位置是船主或者船主雇佣的船师或者火长最看重的本领,往往富贵还是贫穷,渔船出海满载而归还是空手而回都取决于是不是能够判断得准鱼群的位置。而大多数船主或者他们雇佣的火长,都不具备这项特殊的本领,加之海况多变,大多数渔船出海都要冒极大的风险,船毁人亡的事情时有听说。

“那当然呗,别的不敢说,你要是说哪里有什么鱼,什么时候有,你去问别人可能不知道,问我肯定是没得跑,不是跟你吹牛,哪个季节哪片海里有什么鱼我最清楚,就是靠这个吃饭的,雍国没有比我厉害的!我去年每个月最少都能收二十吨的鱼虾,去年我们主要是捕捞明虾和黑虎虾,黑虎虾去年大涨,要18文一斤,嘿嘿!别的船主都没捞到,就只有我们打得多,去年光是黑虎虾就收了只怕有五十五万斤哦,是不是,强舅?”阿庆被人一夸立即大吹大擂起来:“去年气候好水况也好,带鱼和鲭鱼也打得不少,立春前鲳鱼也还收得不错,现在洄游了,鲳鱼多的时候舵鲣(一种高级金枪鱼)就多,但清明后黑虎虾到现在才捞了五千斤,而且也跌价了,一斤5文3厘(熙宁通宝铜钱)。不过不要紧,今年鮀和鲭鱼还算多,夏季还有一次黑鲔鱼洄汛,黑鲔鱼值钱啊,去年一斤100文,今年也不会低于80文,应该有90文,这里年底还有几次渔汛,以前我哪里知道看海啊?我跟你讲,我这个人做事就是这样的,舍得钻,你爸爸当年送我去海校学船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心,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什么事你只要钻进去,就能搞得懂,你看我要不是晓得跟着海豹找鱼,怎么能每次每次都满载而归,还有哪个看海看得比我准的么?现在我都知道这些鱼汛的规律了,什么时候要到哪里找,一清二楚,……当年我给你爸的船当舵手的时候还不是云里雾里什么都搞不清,要是不去学船,只怕这辈子就是帮船主扯帆,因为不晓得开船嘛,……不怕不懂,要多问多看,还要多练,知识都是学出来的,有些诀窍别人不会主动告诉你,要你自己去领悟,我告诉你,就是这样的呢。你不要以为你刚从东雍来的什么都不懂,只要肯钻进去学,一样会像我这样厉害,我就是花了好多时间在练,别人打纸牌喝酒,我从来就不去,不怕你不信,在东雍那里,红楼我都没去过,你嫂子晓得的咯,……现在这些水手还有谁比我厉害的不? 你全雍国也找不出来。你不要以为你学的那些书纸马上就能变成钱和金子,我跟你讲,这里面的诀窍多得很,一年半年都学不会,不信你问你爷嘛……”鲨鱼阿庆开始情绪高涨地唠叨起来,也根本不管旁边这个听众已经神游物外了。

“那你光是黑虎虾就赚了一万贯的钱啊?我二叔的渔行帮你代卖鲜鱼,去年一共也才赚了八千贯!”胖子心里说:“可是才一条船,这么点人而已,看来出海捕鱼真是好赚啊,一个月的捕捞许可才6贯,等于白给的。”贺原知道刘正庆的话里有吹牛的成分,但是他虽然不做渔行的生意,市场的价格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心里来来回回快速地算了几下,觉得这个收入也是八九不离十,而且鲱鱼和鲭鱼的价格也差不多,刘正庆每年除了海虾,还要捕捞近百万斤的这类渔获他是知道的。更何况还有价格昂贵的鲔鱼,也就是金枪鱼,金枪鱼趁着新鲜生吃是最好的,堪称无上的美味,每年光靠这个也是要销售近五万斤的。

“嘿嘿嘿,不说了,准备了啊,投网!”船长一声令下,渔夫们奋力一挥,网子伸展开去,被边上十数个铁砣拉着沉入水下,盖向了密集的鱼群,这网沉下去收紧,又一网扔了下来。“好了!先投两网,换边,等小船上的人上来,再投。现在鱼形散了,等一会,这里水浅,它们跑不了。”

小船上各有一人回到了船上,剩下的一个人依旧拍着海浪恐吓鱼群。船上的男人们包括那个戴簪子的胖子都加入了忙碌的收网队伍,他的白衣灰裤没多久就全部湿透贴在了身上,船中间舱板早已打开,第一网的渔获被合力拖过来,通过吊臂拉到了鱼舱之上,“一、二、三!放!”大家齐声数着号子,一把打开了渔网,一吨半多的金色小沙丁鱼像水银泻地一般倾倒入船舱之中。看到这番景象大家都是兴奋莫名,唯有那个胖子在嘀咕:“这么高倒下去,最先掉进去的鱼不会被后面的鱼压死吗?”

“不会,我在舱底放了半米深的水,保证死不了。”

“放了半米深的水,那岂不是少装很多鱼?”胖子看着这方丈宽的舱室约有两米半深,皱着眉还是担心,却被“嗤”的一声顶了回来:

“我这船要是装满了得有二十吨还多,一次哪里会捕得了那么多鱼,我这船舱能放满半仓我就要笑得合不拢嘴了。现在东雍的蓝背黑鰮每吨最少也要卖13贯,像今天捕到的这些小金沙,也要11贯一吨。”大脸船长刘正庆显然在了解市场行情方面拥有极高的优越感。

来回几圈之后,鱼舱渐渐变得只看到鱼看不到舱底,海中的鱼群经过几次捕捞,分裂成了四五个大群,都往深海逃去,渔船附近只剩下稀疏的几个小鱼群,正在被各种海中的大鱼追逐逃逸,“差不多了,鲛鱼也快过来了,准备用散网吧。”船长像远处的两只小船打了几个手势,那边传来了兴奋的呼应声。周围此时已经围拢了很多海鸥和鲣鸟,从空中不停地扎入水中。

“用散网,多撒几次。”强舅向着下面的船员喊道,下面的水手立即拿出几张小网,在船舷边站稳后戮力一扬,准确无比地罩入水底。如此往复几次后,不知不觉,渔船边已经出现了十几只游来游去的柠檬鲨和黑鳍礁鲨,柠檬鲨的身体跟黑鳍礁鲨刚好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特征,黑鳍礁鲨的鱼鳍,不管是背鳍还是腹鳍的尖端,都有很明显的黑色标记,而天竺鲨的鱼鳍却是白头,尤其是前后两个长长的背鳍和长长的尾鳍,尖端均是白色三角。柠檬鲨白天一般躲在珊瑚礁下面或者海边的红树林里,虽然体型小,但却能在浅礁里逮到鹦鹉鱼、鳗鲡和章鱼,尤其是其捕食鹦嘴鱼的习性,堪称珊瑚礁的保护者。它们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活动,但是这群鱼的诱惑力太大,到嘴的食物就在嘴边,它们也忍不住了。随着每一次渔夫的网罩扑入鱼群,鱼群就会惊恐地向四面跳跃逃散,如同一瓢冷水泼入了滚烫的油锅,这时鱼群和船已经很靠近浅礁的岸边了,鱼群向下无处可去,只能在水面上蹦跳,而鲨鱼此时也会兴奋地向着鱼群逃逸的当面扭头扑咬,而这一番混乱的撕咬后,海底的沙粒和鱼群的残骸使这一片海水更加浑浊。

“收网吧,收网吧。”……“收网了!”“把船靠过来。”……大家看着这些鲨鱼在水里闹腾,心中也有些担心出事,处在兴奋状态的鲨鱼说不定会伤到人。今天收获颇丰,至少捕了五吨,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把船在岸边先系好,大家休息一下。”天色尚早,不过是下午3点半左右(自从石越制定现代计时制度以后,每星期7天和每天24小时的时间概念已经变成大家普遍接受的常识,结合工业的进步,钟表的发展和基础教育的普及,一甲子以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简便的计时方式),船上人手不多,在这片僻静的海域,也不用担心海盗的突袭,大家可以集中精力先清理渔获,收拾网线,再起锚回航。

“你们找个人去把缆绳在礁石上先绑好,干你娘,这么扔怎么绑得住!”强舅朝着试图将船在旁边的礁岩上绑好的船员叫道。这些船员因为担心水中的鲨鱼,不敢下水去把缆绳绑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打结的缆绳扔向礁岩,希望绳套能够奇迹般地套牢在礁岩上,但是每一次都失手了。

“死人,就不知道下水去岸边上绑,这么绑什么时候绑得住?”海老强几乎就要用脚踹那几个人的屁股了,只听这时胖子大声说道:“我去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已经跳下了船舷,两脚踩进了鲨鱼群里。此时鲨鱼群里已经增加了两条背鳍鲜蓝银亮的灰鲭鲨,众人无不屏息地看着胖子身陷险地,但贺原却毫不在意地慢慢向岸边走去,同时还一手牵着一根,捞起了水里那两根缆绳的绳头。

海水没过他的前胸,但这小子从小就在海水里泡大的,他的继母乌兰纳青是一位严厉但是公正的女人,从小就教他/逼迫他在浅海里游泳,一旦成绩不能让她满意贺原迎来的就是一顿暴打,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担心这个女人只是想把这个过继来的长子给淹死或者打死,好让自己聪明漂亮的儿子继承贺晏的爵位(贺晏每次跟自己这个弟弟一比都只能自惭形秽,无论是从智力还是相貌,他这个弟弟都远超过他,后来他隐晦地问过西湖书院的博物学导师这是什么原因,导师不假思索地说这是因为混血优势,然后拿杂交水稻给他做例子)。不过贺原心里清楚他这个后妈并不是想害死他,即使她的行为准确无误地指向这个嫌疑,但乌兰纳青确实只是发了疯,一心想尽到一个正常母亲的职责,这个公正而又偏执的女人是可怕的,但是其内心无可指责,而且她完全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去疼爱,也许甚至疼爱得过头了,生怕这个长房长孙的一丁点错误最后都要被家里的婆婆怪罪在她这个后妈头上。其后在东雍读小学的他,跟其它孩子一起正式学习了游泳,教他游泳的老师傅也是教现今在位的雍王的老师,当年这个老师的第一节游泳课贺原心里还记得清清楚楚:先学会在水里走路。那天为止他才发现,原来游泳可以这么轻松,只要不被淹死就行。如今他的水性并不见得有多么好,但是如何在水里走路还是没有忘的。

他一深一浅地向岸边走去,旁边就是争食的鲨鱼群,那只银蓝色背部的灰鲭鲨每次扑咬鲱鱼群时,雪白的肚皮都要翻起来半边,打击起一道弯月般的水波,溅了他满头满脸,把他的头发都打湿了,有一缕从前额垂了下来,眼镜片上全是水珠,甚是不方便。“要是什么时候能不带眼镜就好了啊,早年间不该在油灯下看那么多漫画书的。”走到齐腰深的水里,鲨鱼偶尔还会从他腰间滑过,甚至连尾鳍都打到了他的肚皮上,船上的人包括鲨鱼阿庆都一片惊呼,唯有他自己心里在想着眼镜片这种不相干的闲事。

不多时,他就已经站在水只能没过小腿的海滩边,鲨鱼已经游不过来了,也不会有鲨鱼放弃嘴边难逃一劫的食物游过来自讨没趣,他麻利地将两条缆绳在粗糙的礁石间分别绑好,回头像船上的人们挥手示意。船上的人们把船勒紧拖到沙滩边,阿庆和海老强过来询问他有没有被鲛鱼咬伤。

“这些小鲨鱼不过是柠檬鲨和黑鳍礁鲨,根本不会伤人,那两条我猜是一公一母两只灰鲭鲨,虽然个子大,但是只要我不去碰它们,它们也不会来咬我,何况现在它们忙着吃鱼,哪里会有功夫自找麻烦呢。”胖子显然满不在乎:“我以前在西湖书院学博物学的时候,就专门研究过海洋动物,我当年跟我的导师出海实习的时候,还亲眼见过海豚和海豹同天敌大白鲨一起追逐青花鱼群,彼此相安无事的,这些大鱼在捕猎鱼群时都没有兴趣攻击人。”

“那也太冒险了,万一被咬一口不得了。”海上的人都怕鲨鱼,因为鲨鱼不但会破坏鱼群干扰渔民,还会攻击受伤落水的水手,海事学校的海洋生物教师们教导刚入行的水手时,曾经一再地强调鲨鱼的危害,虽然其实会主动伤人的鲨鱼不过是牛鲨、白鲨、大青鲨和虎鲨这几种,但是海事学校的老师本着宁可说错,不可放过的有功无过原则,对于他们手中没有标本,甚至也找不到准确的图片来分辨清的这许许多多种鲨鱼一概以“危险”论定。只有在西湖书院博物部这种高级学府中,学生和他们的导师才有闲钱也有闲心去一一辨认熟识已知的几种鲨鱼的外型体貌和生活习性,除了这些学院里培养出来的学者,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于这种海洋生物的认识可以说是奇少。

但另一方面,因为近半个世纪来印刷术的普及和航海学校的发展,宋和南海诸国的水手们对于包括鲨鱼在内的海洋生物的认识又要远远高于当时世界上其它文明国家的同行,甚至宋朝一个普通水手的文化水平和知识储备都要比善于航海的注辇和大食国的船长高出很多。所以东来的泰西诸国的船队常常重金聘请汉人水手做船师(兼任火长,类似于本位面船上的大副),有些甚至直接聘为船长带回泰西,不过即使是一年50两黄金的高薪(约每年50万钱的仪金),仍然很难请到人。以至于有些泰西船主想尽办法把子弟送入杭州和广州的海校就读学习技术,期望他们长大后能光大祖业。

“不妨事,人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他们的无知。”贺原镇静地用白衬衣领子擦拭着沾了水的眼镜片,戴好眼镜以后,他又抹了抹头发,把水挤干净,然后自以为很潇洒地一甩头发,丢出了这句很有哲理的话,“这是某位先贤说的。”

“作为一个西湖学院博物系的高材生,雍国集贤苑数一数二的博物学者,也许我可以申请一笔政府津贴,专门研究一下世界各地的鲨鱼,毕竟这方面的专家太少了,除了我以前的导师对此稍有涉猎,我好像还没听说过有专门研究鲨鱼的学者,至少杭州、广州和南海这里绝对没有,汴京嘛…… 白水谭生也许对淡水鱼会有一些研究,但他们的爪子顶多能伸到黄海就不错了。”这只黑皮胖子心中鄙夷地想到那些连海水都没见过的比他更白的胖子,作为一名西湖学院法学院的优秀肆业生(“不会考试的人并不等于不会学习”,这是某位先贤说的,具体是谁不记得了,但在西湖书院的岁月里这条格言他一直遵照不误),他对于汴梁白水潭书院的学生有着发自内心的嫉妒和鄙视,平常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更是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抹黑并歧视他们的机会。

“等我拿到了经费,可以每年找学生给我写几篇论文交上去,再让学生们多制作点标本和图片,评审委员们最喜欢那种东西了,那样就能骗到更多的经费,也许我还应该每年忍痛拿出经费的两到三成请西湖书院的师兄帮我写几篇高水平的文章在宋朝发表,宋朝发表的文章含金量更高,集贤苑的潜规则是只要文章在宋朝发表了,就一定能持续地申请到高额的研究津贴;如果能在《西湖书院学刊》上发表,那基本上就奠定了我在雍国学霸的地位;如果能在西湖书院发表三篇以上,甚至如果能在《白水谭学刊》上发表一篇博物专论,那雍国科学院院士就没得跑了,说不定皇家科学院院长或者王室博物馆馆长的位置到时候都是我的……到时候不止是有金子有地位,身边还会有一大帮漂亮的仰慕者,要妹子有妹子,要正太有……哈哈哈哈……”黑皮胖子已经想入非非了,他这幅贪婪的嘴脸在鲨鱼阿庆和海老强眼里看来完全是一副智珠在握兼且正气凛然的学者风度。

这时,那个小姑娘也爬下了船朝他爬过来:“原叔叔,带我去珊瑚礁抓海星。”语气带着央求,这个小姑娘在船上早就憋坏了,刚开始上船时的兴奋早就已经耗尽了,现在重新站在宽阔踏实的沙地上,自然是感到自由得多了,如同两只脚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哦,小琴,等一下,叔叔还有两箱东西要你爸爸帮忙处理,等一会就陪你去珊瑚礁抓海星去。”贺原看了阿庆一眼,阿庆一点头,招呼船上的人把箱子搬下来。

船上的人已经基本将渔具和渔获整理干净,闲下来的人正在倒水冲刷船甲板,剩下的几个人帮忙把两个沉甸甸的木条箱子搬下来,拖到海滩的空地上。胖子招呼他们几个过来,然后抽出短弯刀,挨个将两只箱子撬开。箱板打开的时候,周围的众人“啊”的一声惊呼!

“这没什么,不过是我的一点私藏。”胖子谦虚地像周围的众人解释:“这一箱是我收集的各种古代金银币,诺,熙宁通宝有不少吧,呐,这个金碗里面装着的是一对上好的飘蓝玛瑙镯子,而这只绿玉碗里面是一串高山国女王的绿玉项链,”他一边分拣着这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财宝一边给众人介绍,此时,连留在船上的海员都走过来看热闹:“还有这个彩绸包的,这个可不得了,是一颗七宝琉璃,”他说完又重新包好:“琉璃可是佛教七宝之一啊,大有来头,庙里的高僧最喜欢了。还有这个,这个是彩色玛瑙佛珠,这个是琉璃杯装的玛瑙散石,可不容易找了。这个,这个是碧玉…… 嗯,碧玉手牌,用天蚕丝串成的。还有这只,这只不得了啊,这是宋朝杭州西湖龙泉窑的盖碗,看,翠绿如美玉,你们没见过吧……”说着他端起那只碧绿流彩的龙泉窑盖碗,想一个变魔术的一般,团团转了一圈给众人仔细观看:“你们猜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周围的人,包括日进斗金的刘志庆胃口都被吊起来了,众人一吞唾沫,纷纷不自觉地问道:“是什么?”

“你们看!”贺原一只手低低拖着碗底,一只手将碗盖抓住,呼地一揭开,之间里面是两只硕大浑圆的金珠。“江浦茫茫月影孤,一舟才过一舟呼,舟舟过去何舟得,采得珠来泪已枯。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清金珠。”

“啊!”这些海民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叹。他们平时珍珠不说见得多,但也不是全没见过,但一般是形状各异的白色或者杂色珍珠,这样两只如此大的金色的珍珠确实从没见过。

“这金珠是至为稀奇的了,但是还有这个,诸位,这么名贵的玉扳指,在宋朝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佩戴的,据说是当年三国时候常山赵子龙戴过的,三国知道吧,赵子龙啊,说书先生经常说,你在东雍的茶馆就能听到,……没听过下次去听听。请看,这个,是大宋皇帝皇宫里用的钧窑的碗,如何,见过这么漂亮的碗吗?别说你们,我都没见过啊。这是我在杭州买的。”他用手托起一个更小的檀木盒做的小箱子,打开了盒盖,轻轻捧出一只浅底的斗笠碗,揭开包裹的绸布,一只蓝莹莹的钧窑瓷器展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也不见得就觉得这只碗有多么了不起,但是听他说得这么神乎,也不由在心里觉得只是个了不得的碗,也许是皇宫里用来装白米饭的。

贺原把物品一一放回第一个木条箱子,又把箱盖盖上,嘴里说着:“先收起来,等会儿埋好。”一边又向大家展示第二个箱子里的东西:“你们看,这些财宝一定要放在鲛皮和布条包裹的铁锅里才好,这样才不会损坏。”他瞎编道,就像他在杭州表演魔术时经常干的那样。那只箱子里面也是一只有两个提手的黑色大铁锅,提手上和表面缠绕着一张张黑胶皮和蛇皮,再用棉布条包裹好,锅子边缘和里面也刷了灰泥和蜡油,里面垫上了草纸和布条。铁锅的四周垫了了很多棉布、棉花和稻草,看上去是为了防止碰撞,就像是乡下人赶集的时候用木桶装的鸡蛋,周围也是要像这样垫上许多的稻草。

“这一包是各种水晶手链。”他拿出一个用金色绳结封口的彩缎锦囊,锦囊上绣着各色珍禽异兽,打开锦囊,他掏出一串串各种颜色的水晶珠串手链,“这串最好,是五彩水晶串成的,据说带上以后能延年益寿。”

“这个,是宋人造的菩萨像,是我父亲在杭州最大的庙里求到的。”他拿出一尊鎏金的佛像。

“水晶,紫水晶据说能招财进宝。”一块水晶的矿石。

“这个够大,”他抱起一只尊型的器物:“这个是仿古的琉璃尊,你看,这么漂亮的颜色,这也是佛家的七宝之一啊。”然后他向众人讲解何谓“佛教七宝”。

“好了,最不得了的就是这个了。”他拿出一个圆圆的银盒子,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然后又团团转了一圈,众人拥向前方挤着想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银盒子里面是博力部落传家的宝贝,两只汉代的龙凤吊牌。”他拿出这两只“汉代的”宝贝给大家近距离开眼界,甚至有几个人伸手去摸他也很大方地送过去。

“这是只有博力大酋长才能用的东西啊。”他不忘加上一句:“这是我妈给我的。”

“最后还有这两样东西。”他拿出两只压箱底的金碗,一只有盖而一只无盖,万里分别装着两块用绿色绸布包起来的石头。他将金碗放在沙地上,打开盖子和绸布,里面各有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却是一颗红宝石,一颗蓝宝石。 他也不说话,重新又把这两块布盖上放好,对众人说:“这两件宝贝都是来自蒲甘,一块是鸡血红宝石,另一块是老坑蓝宝石,可是我这两箱宝贝里面的无价之宝,也就是最贵重之物,切勿说与人知。”

众人默然,自然是点头答应。

他将这些财宝重又放好,抬头对刘正庆说道:“现在开始吧。”

刘正庆点了点头:“没问题!”挥手让人将这两箱宝物再次抬到小木船上,然后跟强舅两个人登了上去,胖子跟小女孩也随后坐了进来。

“我们一定要找个合适的礁滩,把这些财宝埋起来。”胖子贺原解释道:“既要安全保密,又要好找。不过不要太远。要在看得见大船的地方,方便我们下次找。”

对此另外两个男人有不同的看法:“那怎么行,既然是财宝,就越保密越好,离得近了,其他人就会看见,那样就不安全了。”

“放心,听我的,你的兄弟你还信不过吗?就在这附近找个容易辨认的地方。”这个海域有许多时隐时现的珊瑚礁,水面都不深,但是这片浅海上除了这些,实在是没什么标志物。最后他们选定了这片礁盘里最大的一块礁滩,其上不只有低矮的红树丛,还有几块露出头的珊瑚礁石,这几块珊瑚礁已死去多时,表面被风化过度而发黑发黄,还粘着一丛干枯的黑色海草,仔细地看,能看出与周边平坦的,除了白色的沙砾空无一物的新鲜礁盘明显不同。

“就这里了,就埋在沙滩上吧,尽量离礁石近一点。”他们选了一个方向并挑了一块地方,动手挖了起来。黑皮胖子在挖的间隙,斜眼看了看远处在朝这边张望的那五个水手。那些水手已经离得很远,约有三四里,不过还是能勉强看清他们的动作。

“够了,这么深够了。”

“再挖深一点吧,这么浅哪够。”

“我是怕你们累着,随你的便。不用太深,东西不多。”

”连不要担心我,我们挖个坑根本没压力。“

很快他们在地上就挖好了洞,贺原在洞中铺上了一张准备好的旧绢布,再一次把各种珠宝一件一件拿出来在洞里放好,两个箱子里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不一会就摆好了,只留下最后那两个金杯里装的红宝石和蓝宝石没放进去。“好了,就这样吧,咱们把它埋起来。”贺原把绢布的边角扎好后,开始用手把周边的沙土往里回填,三人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就埋好了珠宝,再把表面的沙土拍平。贺原到红树林边捡了一些散落的礁石,并用弯刀敲下了一些零碎的珊瑚枝子,他把这些破碎的块状物兜抱着扔到了船上。“做标记。”他解释道。

“你那两只金碗装的红蓝宝石呢?不一起埋进去吗?”阿庆问道。

“这个,我想换个更隐秘的地方埋。”

“也是的,毕竟是最贵重的宝石。那我们去另外找个地方。”阿庆搬起一只箱子,贺原急忙也搬起另一只扔到船上。

“阿庆,我还是一个人去,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贺原制止了刘正庆要跟自己同去的冲动,刘正庆楞了一下,立刻走到一边去,什么话也不说。

贺原无奈地摇摇头,但毫不犹豫地拿起桨来向外划了出去,他通过随身带的指南针辨认着方向,向北边划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下来打量着海底的深度和海中珊瑚礁的形状,这个位置刚好被那块突出的礁石挡着阿庆和海老强站的地方,同时也挡住了海船和另外五个水手,他又划了大约两里地之后他什么也没干,又原路划了回来。

“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他对等在那里的刘正庆说道:“不如还是埋在这里吧。就埋在我刚才砸珊瑚的那地方。其实我刚才不让你跟去不是信不过你,是因为埋财宝一定要自己看地方,然后才能埋,这是老规矩。”

“嗨,什么规矩哦,我是没听说过,我看你真是多此一举!”鲨鱼阿庆很恼火,等了半个钟头结果还是要埋在老地方,“你跑这一圈什么都没干,我看真的是有毛病。……”

贺原嬉笑着把两只装宝石的金碗递了过去,对于阿庆的抱怨充耳不闻:“小琴,过来,跟叔叔去那边的礁石抓海星去。”小女孩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节目,大人做的这一切她都不是很懂,不过既然要去钓鲨鱼了,那大人之前在做什么她也就不去想了。小琴在船上坐定后,胖子贺原转头又对鲨鱼阿庆说:“这次就埋在那个石头礁岩下面吧,对,就是那里,我刚才做记号的地方,你这次挖深一点,尽量挖深一点,埋好埋深一点。你们辛苦,我带侄女妹子玩去。”说完就划了出去。

“小琴,你看前面那片珊瑚岛礁,是不是像鱼汤一样,一块白一块绿的?这就是浅海珊瑚礁了,这片珊瑚啊,就跟我头发上的簪子一样,”他说着取下发簪递给小女孩,眼睛却像豺狼一样地盯着前方,手里划船的动作也是不停,“你不是一直想要玩这个金簪子吗?你看,这上面的红珊瑚跟我们船底下这些各种颜色的珊瑚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只不过红珊瑚稀少,更贵重些罢了。一定要拿好别掉了哦。”

吕宋岛的珊瑚礁当然不会作为珠宝的材料,只有倭国和台湾岛的浅海才会有珍贵无比的红珊瑚,吕宋岛这边从没出过那种宝石,这里的珊瑚都是珊瑚虫和各种造礁的石灰石海藻共同作用产生的。但是这里物种更加丰富,是真正的海洋的宝藏。

“原叔叔,珊瑚礁里有海星吗?”小姑娘拿到簪子很高兴,小孩子嘛,只要是给他们一个平常看不到的东西,哪怕是个木瓢,他们都会当成玩具,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到那上面了。

“珊瑚礁里海星才多呢。你在海边的沙子下面挖过贝壳吧?是不是不管在哪里只要一挖下去就会有贝壳,在珊瑚礁找海星也是一样的,你只要照着礁石下面去找,就一定会有。等下我们就在珊瑚礁里找找,看有没有大龙虾啊,大螃蟹啊,还有礁石里面的各种颜色的海藻。这里不只有海星和龙虾,还有好多扇贝和大螺,海参、海胆和大海龟,还有各种漂亮的鱼,等会你要多抓一点哦。”眼看离目的地更近了胖子嘴上甜甜地哄着小姑娘,眼睛却如豺狼一般盯着自己算好的方位,紧张地划过去。“最后的关键时刻”他心中这么想着。

“我在海边上抓过好多螃蟹。”小琴在炫耀她的资历:“有一次我跟我妈妈抓了一大筐子,烤着吃好吃极了。原叔叔,你吃过烤螃蟹没? 烤螃蟹好吃极了。”

“我当然吃过啦,烤螃蟹就是我教你妈妈做的好不好。还有烤牡蛎和烤大扇贝,你们家那个烧烤用的铁架子还是我送的。”贺原一向自诩为一个传播健康生活方式的使者,特别受不了海边的这些渔民家庭守着享用不尽的美味佳肴却因为缺少厨具而只能简单地烹制,严重浪费食材:“有了铁架子,只要在沙地上架起一个坑,放上烧好的木炭,木炭很重要哦,不能直接用木头,那火就不好控制了,把螃蟹和贝壳还有鱼放到架子上,撒上盐,烤出来好吃极了。你忘了你小时候在我们家吃烤山猪肉了?”那几年,小琴家还不是很富裕,平常的食盐都是每顿饭用手捻着放进嘴里,每次只吃一小点,后来先王鼓励通货贸易,贺原之父贺晏组织村人利用农闲晒盐煮盐补贴日用,盐才渐渐多了起来,但是大家过惯了紧日子,习惯还转不过来,只有在东雍读过庠序的“小贤人”贺原这个富二代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也带来了各种香料和食材的用法后,盐才被合理地利用起来。

“对啊,对啊!原叔叔,我想起来了,我最爱吃你们那里的烤猪肉了,烤山猪肉跟烤鲸鱼肉一个味道。”小孩子的记忆很短暂,需要不断地提醒才能想起很多以前的情景,一旦想起来,兴奋点又很容易被转移。

“你不说我还忘了,下次你们在海边上再见到搁浅的鲸鱼,一定要记得叫我来哦。”贺原虽然手里还是不停地快速划桨,但是口水也被勾引起来了:“可惜上次我还在杭州,全家人都分到了鲸鱼肉,就我没尝到什么味道,你说像猪肉,我爸说像大豚肉又像鸡肉,你爹更绝,说是像海豚肉或者小牛肉,靠,他吃过海豚和小牛吗?那可都是犯王禁的!这个海则!太可惜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尝一尝。”贺原自言自语起来。

“下次我们再有鲸鱼肉吃我一定叫你。原叔叔,海则是什么?”

“海则就是海贼啦,尼玛。”他心里这么想,但是嘴上却说:“就是水手啦。下次再有鲸鱼吃就怕我又去鲁国公干了啊。小琴,到时候记得给叔叔多留点哦。你知道吗,跟你爸爸说,吃不完用盐腌起来。反正他现在富得流油,多得是盐。”

嘱咐好了侄女,他发现刚才一分神,似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水面下那个紧要地方找不到了,这片海面下虽然到处都是浅浅的礁石和珊瑚,形态各异,但是从海面上看,基本上没有任何地标能够表明方位,刚才他只是以埋藏那些财宝的大礁石为参照,靠着指南针向北划了二里地,现在再一次到这个地方完全是凭记忆,凭感觉。“应该就是在这里”! 他强自镇定,顺着船沿查看起来,“还好,果然还在。”他认出了前方海里那个标志性的如同圈椅一样的大礁岩,刚才虚惊一场,背上霎时已是一层冷汗。

“小琴,我们到前面那片沙洲去,那片礁石可以把船放好,待会你就找找看有没有海星和龙虾好不好?”

这片礁滩中心是个不大的空洞,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那个洞成了一个水深漫过小腿的小水池,四周除了礁石都是细沙,水质清澈平静。

“小琴,你看这片浅礁,我把你放下去,在那块地势高点的石头上,你要站好哦。我告诉你,这片礁石容易划伤脚,所以你不要乱动,就站在这里,给我盯着那边,对,就是那边,看看这池子里面有没有海星,还要有没有大鱼游过来,叔叔先把船系好,船不系好啊,就会被冲走,那我们两个就回不去了,站好站好不要下去!就站在这上面,看着池子里面,叔叔准备抓龙虾的网子和钩子,你给我放哨。”他在小琴的背后坐到船里收拾起来。

“原叔叔,没有海星。”小琴回过头来报告情况,“这里有好多小鱼,好漂亮! 海星在哪里啊?”

“仔细找找,这才刚来没多久,你还没认真找呢,仔细用眼睛盯着!你别回头,盯着那边,池子里面才会有海星!”

……

“原叔叔,你看我抓到了什么?鼻涕虫!”

“那是海兔,那么一丁点大有什么用,小心有毒哦,扔掉。”

……

“原叔叔,我看到海星了,还有龙虾,就在那里,我们要不要去抓它?”

“等一下,你先数数有多少只,把它们都找出来。站在那里不许动哦,等着我。”说完他潜下了水,这里水深刚好比一个成人高一点,他的水性勉强能够应付。

……

“原叔叔,脚好痒。”他刚浮上来换气,小琴又回过头报告新的情况。

“怎么这么多事!站在礁石上能不痒吗!痒就坐下来揉揉脚!”

……

“叔叔,我想拉尿了。”

“我去! 怎么刚才不尿偏偏这个时候尿!” 想了一想又说:“去那边自己脱了裤子尿,我可不管!”

“我怕鲨鱼咬我,怎么办?我爸爸说在海里拉尿会引来鲨鱼。”

“别听你爸爸的,没这回事,不怕,在海里拉尿不会引来鲨鱼,就算你拉屎都不怕。而且现在是退潮的时候,这里水浅,鲨鱼游不进来的,而且还有我在呢。”这时候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正准备再次潜入水下,想了一想又说:“只许拉尿,不许拉屎!听见没有?还有,先把簪子还给我。”

“好。”

不一会儿,他从水里钻出来,问道:“拉完了吗?”

“拉完了。”小琴回过头来:“原叔叔,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在水里面找鲨鱼!你待着别动,不许下水,水里很危险。”他抹去脸上的水,看了一眼小姑娘,怒吼道:“你先把裤子系起来!你妈没教你拉完尿要提裤子啊!再这样我要你爸爸打你!”

他接着捧了之前敲下的礁石和珊瑚又潜入了水下,片刻之后又浮了上来:“没想到一次就完成了,这个地方挑得真好。”他心里这么想道,两手一撑跳出水面,坐在船上他拧干衣服和裤子,再一次挤干头发,下午5点左右的太阳虽然已经步入中午那么热烈,但是依然娇艳,不需要多久他的全身又会被晒得很干爽,所以这个感觉既轻松又温暖。“小琴,等一下,我这就过来帮你抓海星和龙虾。”他向后支着身体,躺在船舱里,享受着内心这片刻的宁静和放松,头脑中从头到尾仔细回想着整件事情的始末,希望能找出任何一个微小的漏洞加以弥补。“没有,没有漏洞,完美无缺。没有一个多余的步骤,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说错的话。”他知道不需要真的把做过的每一步细节都重新回想一遍,只需要根据之前制定的缜密计划依次排查每一个步骤,只要计划不出错,施行不出错,整件事就不会出错。大脑是一个神奇的器官,它的运作远比殚精竭虑的人们希望的要更加精密复杂,最微小的细节,此时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完全回想一遍,只要没有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感觉,那就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认真地,具体地一步一步的排查,等他躺倒在胜利女神的床上后,“有的是时间。”

“原叔叔,有鲨鱼!”

听到侄女的呼喊,他一骨碌翻了起来:“在哪里?”他翻出了船舷,朝她所站的地方迅速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这水中最多的就是柠檬鲨,体型很小,性格“温顺”,不足为虑,但是也有像刚才那种个头更大的黑鳍礁鲨,虽然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是毕竟对于体型和它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什么都不好说,如果是体型比小女孩还大的灰鲭鲨,那就更不好了,虽然这里水浅,但他也不敢保证那种大鲨鱼不会过来,“在哪里有鲨鱼?”

“你看,在那里。”小侄女指着前方那条滑动的浅色影子给他看。

原来那是一条不到两尺长棕黄色带蓝色斑点的天竺鲨,也叫竹鲨,在吕宋岛很少见,它已经“爬”进了这片退潮的礁石,正在中间那片浅浅的水池子里游来游去。天竺鲨跟柠檬鲨都是生活在珊瑚礁里的小型鲨鱼,相比之下天竺鲨体型更小,下午的退潮时分正是它们开始活动的时间。颜色各异带斑点和斑纹的天竺鲨最喜欢生活在周国和邺国附近浅海中的礁石中,一般只能在海底捕食小贻贝(淡菜)和螃蟹,它们的身体更像是粗壮的鳝鱼而不是鲨鱼,更像是东雍的王室博物馆水族厅的观赏鱼类而不像是海里的顶级捕食者。尤其是这种还没长大的,不到一米的天竺鲨,因为它短小柔软的嘴根本不适合捕猎海中体积更大的鱼类,游泳的速度也不快。

但它进化出了适合在礁石里捕食的鳍,就像是陆生动物的两只手,它们能够准确地找到躲在沙砾下的紫贻贝和螃蟹,然后像柠檬鲨那样用胸鳍和嘴逮住这些猎物。在现在这种已经高出海面的岩礁上,这种天竺鲨甚至可以像弹涂鱼那样用两个胸鳍在坚硬锋利的礁石上向前缓慢爬行,任何没见过此情此景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用怕,只是小天竺鲨。看叔叔给你捉住它。”他两脚一分,挡住了那条鲨鱼的去路,两只手一下子抓住了鲨鱼胸鳍下方的位置把它提了起来。鲨鱼的皮非常粗糙,海边的土著和村民常常用来当砂纸,所以根本不滑手。

鲨鱼徒劳地想挣脱,但是为时已晚。

“怎么样,小琴,你把它放到船上去?”贺原故意逗她,装作一副要把鲨鱼丢到她怀里的样子。小女孩嬉笑着躲避,她也知道她这个叔叔没个正形,不过好像她就喜欢大人这一点,在家里她爸爸也经常这么逗她,刚才长久等待的寂寞和烦躁已经一扫而空。他把鲨鱼丢到船里,然后跟小姑娘再去抓龙虾和海星,这里的海星不多,但是有龙虾,随便就抓到了两只有小儿臂那么长的。

“小琴,你知道有些龙虾能活得比人还长吗?海民们管活过了一甲子的,也就是活了60岁的龙虾不叫‘龙虾’,叫‘海老’,所以你舅爷的外号就是‘海老强’,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舅爷的年纪还没60岁呢。超过小腿那么大的龙虾,得有70岁上了,海民们抓住了也不敢吃,只能放海里请走。”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想要更清晰地把这片地方的特征记下来。

贺原把龙虾丢到船上,回过头来对小女孩说:“这里不好玩,我们换个地方抓鱼吧。”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突然变得不好玩了,但是大人的话总是没错的,她欢天喜地地去船上看那只扭动的天竺鲨,既怕它咬她的脚指头,有想用脚去踢它。

于是他跟小女孩把船往回划了一里,找到片同样的礁石把船重新固定好,重新抓起了鱼虾。

“你看,它们就喜欢躲在石头底下,现在退潮了,它们都跑不了。快看,这里还有一只大螃蟹,别去碰它的钳子,等我来……”

“……那里有只变色的章鱼,别让它跑了……唉,可惜……你多挖点贝壳和海螺,你看这是什么,这个不是海螺,是寄居蟹……”

“……这里的翡翠贻贝非常多,但是小心别碰到海蛇,海蛇会咬人的,还有蝴蝶鱼也要小心,蝴蝶鱼刺多还有毒,看见了一定要躲开,被扎到就不好了……挖到的海螺都扔到船上去,跟鲨鱼一起放到船后面……”

“啊呀!叔叔,螃蟹被鲨鱼给咬死了……”

时间很快过去,小姑娘玩得精疲力尽,船舱也装得半满,大船上的人此时一定很着急,是回航的时候了。

他们划着满载而归的小船,还有船上那两只木箱子,往之前那个突出水面很高的岛礁划去,还没划到近前,从岛礁后绕出来另一只木船,却是鲨鱼阿庆和强舅还有另外一个水手。

“咦,你们不等在岛上等我来接你们吗?”胖子说。

“啊!那是的,等得你来还不晓得什么时候了!等你来!”阿庆看到他们两个平安无事划着船回来松了一口气:“我们就要走了,你们再不回来天就当黑了。也不看看时间,现在快6点了,再过一个钟头,我看你怎么出去。”虽然这个季节热带的夜晚要晚上8点以后才会真正来到,但如果天色暗下来,即使阿庆再熟悉这片暗礁群,大船要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到时候为了安全就只好在这里过夜了,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是毕竟不如在自家的棕榈绷床,蕉叶席子上舒服惬意。而且今天捕到的鲜鱼只怕就活不下几只,也赶不上明早的早市。

胖子露出个歉意的表情,嘿嘿笑着没有说什么。

“爸爸,我们抓了好多东西,还抓了一条鲨鱼!”小姑娘一脸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向她父亲汇报战果,但是又不敢把鲨鱼提起来给大人看。

“他们也钓了条鲨鱼,等回航的时候煎了吃。”刘正庆指着大船的方向。

“别吃它,这条鱼我要拿回去做成标本。这条小鲨非常少见,也太小不够吃。”他抓起那条还在吐气的鲨鱼给他们看,然后从海里捧起水浇到它的腮部。“你看这条鲨鱼的两个鳍上都有一条一条的斑纹,像不像亲卫队军装上的肩章,我准备给它命名肩章鲨’。”(作者注:本位面用鳍走路的肩章鲨是国际科考队于2006年在印尼苏门答腊岛发现,属于本位面近年十大生物发现之一。)

一行人两条船回到大船上,把所有的意外收获连同两只空箱子都送上了大船,他把那条天竺鲨放进了一个装满水的水桶里,那条鱼立刻活了起来。

这些零零碎碎的捕获物今天晚上能成为他们在海上一顿丰盛的晚餐,螃蟹和龙虾清蒸好,什么都不放就能上桌,尤其是那些鲜美的紫贻贝和翡翠贻贝只要用清水在锅里煮一下就会很鲜美,而贺原用刀子挖下来的一堆牡蛎和石蛏则可以做成汤或者跟葱蒜一起炒,至于那条被水手们抓上来的鲨鱼,虽然肉质不细腻,但是不管是煎煮还是放在火上直接撒盐烤熟,味道都还可以。

“柠檬鲨的肉比大鲨鱼的味道好,大鲨鱼的肉有一股臊味,虽然有些人喜欢,但是肉质粗厚,柠檬鲨就好些,没那股味道,而且口感也更好,就是这些割下来的鳍丢掉太可惜了。”贺原心说这些海民不懂得鱼翅的好处,于是嘱咐宰鱼的船员:“你们别把鱼鳍丢掉了,给我留着带回去,我有用。”

贺原知道当今雍王和世子都喜欢吃鱼翅,但是除了他,没有几个人知道正确的做法,一般的做法是把鱼翅去皮去肉,用井水冲刷清理,将软刺跟鲜鸡、嫩牛肉、经年的火腿在砂锅里一起用慢火炖煮;宫廷中的厨师以前喜欢用夏都碧瑶山的山泉水,将整翅放在食材中间慢火煮烂,大约要煮两个时辰,人不离火;但是贺原从杭州学来的技巧是将新鲜的鳍在清水中洗净,去皮去肉用毛刷刷一遍,再将每根软刺拆散,放在上述配料里面一起过火,需要慢火炖一个时辰,但是其诀窍在于炖煮的汤要用猪骨、牛骨熬成的清汤,锅中放的油要用老母鸡的鸡油,这都是他在杭州学会的,但还有一样他自己的发明,那就是在炖到一半的时候加入用当地麒麟菜和鹿角菜跟黄瓜一起煮成的汤汁,炖好后,将浮沫撇去,再加一次汤汁,加了这种汤汁后,其味更鲜(古人应该早已发现海带和海菜在汤中能起到提味的作用,只是没办法用现代科学的方法进行化学分离,所以知识只能以经验的状态存在),然后配芫荽和浙醋来吃,他曾经在集贤苑为世子和同僚做过一次,后来又多次在皇宫给当今王上做过,每次做的前一天晚上都要备好各种要用的神秘汤料,然后提着食盒进出王宫,几乎成了雍王宫的常客。

其实,烹食鱼翅并不是当时中国社会的风尚,仅部分流行于南海各城和大宋沿海的官宦小圈子里,毕竟这种食材难寻,而且大家也不懂得怎么做。宋朝的鱼翅每年进口量很小,全部从南海诸国输入,广州、泉州、明州(宁波)这三个大港中,只有泉州有记录过这种海外奇珍的少量交易,此一情况也被写到《宋会要》中。

趁着日头还没落下去,大船驶出了浅礁区,这条渔船形制属于中式广船,目前只有雍国的国都最大的船厂能造。广船本是中国自唐代以来的一种设计成熟的远洋船只,两到三根桅,帆装的尺幅比例很大,因为船体像犁,所以海民也叫他“犁船”。这种改良过的广船最少的操作人数只需要3个,剩下的4个人负责改装的伸出船舷外的桨叶,装桨叶的改装是南海的特色,尤其是麻逸诸国,因为近海浅礁多,海域相对狭小,装上桨叶以后转弯灵活十分适合这片海域的航行。

鲨鱼阿庆熟练地指挥着各人做着自己的事情,夕阳下南海上波光粼粼,海面色彩幻变,能看到水下不远处似乎还有一条大鱼在舷边紧紧跟随。虽然北国此时冰雪刚刚消融,但南海上这里已经接近夏季,水鸟大部分都已经回迁,但常年居住在海岸边红树林的海鸟也很多,此时纷纷在船边翱翔,或是停在波涛之上载沉载浮。

小女孩的眼里却没有这许多景色,她只盯着甲板上那两只水桶里的鲨鱼和海星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会儿又把寄居蟹从水里拿出来放在手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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