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性太好 有个人总是忘不掉

        我的朋友梁三好,顾名思义,有三好。

        第一,是梁三好的头发很好。

        大学时,梁三好留着及肩长发,飘逸潇洒,就像古惑仔。他的发质很好,又黑又亮,连很多姑娘都自叹弗如。这也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扰,比如在校门口、火车站等地方,经常会有拉活的出租司机朝他喊,姐姐,走吗?比如,他叼着香烟路过女生宿舍区,姑娘们都纷纷躲着他走,以为他是流氓小混混。

        第二,是梁三好的记性很好。

        他能很轻松地将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面七八十位,他能清楚地记起我们全班第一次开大会时每个人的衣服颜色。每当我们有事想不起来时,就会求助梁三好。比如,赵涡轮忘了给张兰送过什么礼物,李大模忘了上次约会是哪一天,我忘了牛仔裤是不是穿了俩礼拜该洗了。诸如此类,梁三好都会告诉你答案。如果那个年代有《最强大脑》、《出彩中国人》这样的节目,梁三好估计早就一鸣惊人了。

        第三,梁三好的口哨吹得很好。

        那时,大学里有很多社团,梁三好说,我想成立个吹口哨社团。我们都说,吹口哨有什么牛的还要成立个社团。梁三好见我们不屑,便给我们演示了一下。他吹口哨不用手指,纯粹靠嘴,从童年,到斯卡布罗集市,再到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他的嘴就像是一件美妙的乐器,吹出来的旋律,我们听得如痴如醉。于是,我们一致支持他成立吹口哨社团,但学校那边没有同意。我想,学校不同意的原因,可能不是吹口哨这件事,而是留着长发吹口哨这件事。

        梁三好的吹口哨社团没有成立起来,但他成立了一个吹口哨小分队,全名叫在女澡堂子前向刚洗完澡的姑娘吹口哨小分队。梁三好是这个小分队的队长,我和赵涡轮是骨干,李大模偶尔客串。

        我们的宿舍楼东边毗邻模特班,是漂亮姑娘们经常出没的地带,西边是通往澡堂子的必经之路,所以,我们地处“一带一路”的重要节点。在这个重要节点,我们吹口哨小分队经常调戏洗完澡的漂亮姑娘。当姑娘们湿漉漉香喷喷地从此路过时,我们就在梁三好的带领下,朝她们吹口哨。

        对我们的骚扰,姑娘们的反应大致分三类,一是含羞不语落荒而逃,二是置若罔闻施施而行,三是横眉冷对怒目而视。但秦晓属于另一类。

        1999年的春天,我们认识了秦晓。那天夕阳西下,余晖斜映,沐浴后的秦晓一袭白裙,从一片金黄的光线中缓缓走来,如瀑布般的长发,乌黑亮泽,让我们想起洗发水广告里的女主角。这个姑娘走过我们时,梁三好的口哨就响了起来,清澈嘹亮还带两个花哨的拐弯,紧接着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哎,同学,你内衣掉了。

        秦晓停下脚步,转身向我们走来。我和赵涡轮心想,土地爷掏耳朵,崴泥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秦晓走近问,刚才谁吹的口哨?我和赵涡轮非常诚实地指向梁三好,异口同声地说,他。

        秦晓问梁三好,你吹的口哨?梁三好一甩长发,煞有介事地说,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梁三好。秦晓说,你能吹一整首歌来听一听吗?听了这个要求,我们都一头雾水。梁三好说,好啊,你想听什么?秦晓说,来个邓丽君的千言万语吧。梁三好就对着刚洗完澡的秦晓,正儿八经地给吹了一曲。秦晓听完,状甚激动,她说,同学,你在这等我,千万别动啊。

        我们三个很是纳闷,暗自嘀咕。不一会,秦晓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笛子。她对梁三好说,同学,咱们合作一曲怎么样?梁三好怔了片刻说,好啊好啊。那天,梁三好和秦晓合作了好几首曲子,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水一方等等。在我们宿舍楼旁,聚集了好几十人围观倾听,每一曲结束,都有热烈的掌声。梁三好和秦晓配合得默契无比,在眉来眼去间,他们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赵涡轮不禁感叹,谁会料到耍流氓竟然耍出一个知音来。梁三好和秦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笛声与口哨在学校的很多个地方响起,他们也拥有了不少的粉丝。

        有一天夜里,在泮湖边,梁三好正辅导秦晓,秦晓突然说,我觉得应该给我们的组合取个名字。梁三好说,对对对,应该有个名字。秦晓说,你的名字里有个春,我的名字里有个晓,就叫春晓吧。梁三好一拍大腿说,这个名字好欸,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就叫春晓。秦晓说,德行,谁要跟你有孩子……

        自从学会了吹口哨,梁三好和秦晓互相找对方就方便了。一吹口哨,对方就要出现,这成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梁三好在女宿舍楼下吹声口哨,秦晓就会从四楼的窗户探出脑袋。秦晓在男宿舍楼下吹声口哨,梁三好就会从二楼屁颠屁颠地跑下来。

        春晓组合开始在学校的很多演出中亮相,还受邀到其他高校做专场演出。梁三好体会到了做明星的感觉,他对秦晓说,以后我们要走遍大江南北,在全国做巡回演出,然后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秦晓说,你想得美呀,我就比较简单啦,我就想教很多人吹笛子。

        我们都认为,照这个趋势发展,梁三好和秦晓,就是下一对乐坛伉俪。但是,那时我们都太小,我们认为的,都太简单。在秦晓流露出要留在天津发展的念头时,她妈就杀到了。秦妈妈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让梁三好离开秦晓,二是把秦晓带回西安。

        那是2002年夏天,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秦妈妈找到梁三好,两个人面对面聊了一个多小时。当然,主要是秦妈妈在说。秦妈妈说,秦晓从小没有爸爸,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她走什么路,我说了算。你给不了她幸福,小梁,你看你现在有什么,你这就要毕业了,你找工作了吗?你们如果在一起,拿什么过日子?喜欢不是占有,喜欢有时候就是放手,小梁,我希望你能放手。在秦妈妈声泪俱下的攻势下,梁三好毫无招架之力。

        毕业晚会上,梁三好和秦晓合作了一首斯卡布罗集市,那是他们最后的演出,曲终,他们泪流满面,在几百人的注视下,他们抱在一起,像生离死别。很多人都被感染,很多人哭了。

        我和赵涡轮把秦妈妈和秦晓送到了车站,路上,秦晓不顾她妈的劝阻,一直在吹口哨。但她不管怎么吹,梁三好也没有出现。火车缓缓驶离了月台,带走了秦晓,撕裂了爱情,如此不可抗拒,我们无能为力。

        这年夏天,在我和赵涡轮的陪同下,梁三好去理发店剪掉了长发。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听过梁三好吹口哨,大概是因为知音不在了。

          一头利落短发的梁三好问我和赵涡轮,现在做什么工作最有保障,有面子,有前途?赵涡轮说,应该是公务员吧。梁三好说,好,我去考公务员。我和赵涡轮大惊,这家伙失恋,不会连性子都变了吧?咱的气质和公务员严重不符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梁三好深居简出,专心复习。转年,他如愿以偿。

        我和赵涡轮特地为他办了庆功宴,他喝得烂醉如泥,对我和赵涡轮说,我的记性太好,有个人总是忘不掉。喝多了,可能会好点。

        后来,梁三好买了房买了车,在天津扎下根来。他和几个姑娘谈过恋爱,但都无疾而终。2012年,在处置蓟商厦大火的工作过程中,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同样也是公务员,比他小五岁,交往下来,就谈及了感情与婚姻。那年,梁三好三十二岁。

        这场婚礼定在2015年5月。四月某天,梁三好请我吃饭,他对我说,哥们,你陪我出去走一趟吧?我说,去哪儿?梁三好吐出一个烟圈说,西安。我说,你不会是想去见秦晓吧?梁三好说,是,我说,你有病啊,你马上就要结婚了。梁三好说,就因为我马上要结婚了,我才想去看看她。

        我拗不过梁三好,四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和他飞去了西安。下飞机后,我们直接打车到回民巷附近,停在一栋六层小楼前。梁三好如此轻车熟路,我推测他一定是提前做了功课。

        上楼时,梁三好走得很慢很稳,但我知道他内心澎湃。到了三楼,隐约听到笛声,我们在一间音乐教室门前驻足。从玻璃窗往里看去,秦晓正背对着门口,拿着笛子给十几个孩子讲课。那是暌违十三年的旧爱,梁三好痴痴地望着,红了眼眶。

        这时,一个小姑娘从对面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她生得漂亮乖巧,可爱至极。她看见梁三好便问,叔叔,你也要跟我妈妈学吹笛子么?梁三好蹲下身子对她说,是呀,你妈妈的笛子吹得很好听。小姑娘骄傲地说,除了笛子,我妈妈吹口哨也特别好听哦。梁三好说,是嘛,小朋友你几岁了,叫什么呀?小姑娘说,我六岁,叔叔,我叫春晓。

人生再无初见

我们都输给了时间

但我说过的我爱你

是一天也不少的永远

                                      ——林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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