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异常梦游症患者调查报告第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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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angyangcool

第一个病例:其实你并不存在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稚气未脱的年轻人。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家精神病院的会面室里。

  他原本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以最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成绩一直在校里名列前茅,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可就在高考前夜,他却突然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两年。

  就在采访他之前,我对他的母亲进行了一次详细的采访,具体了解了一下关于他的情况。

  他母亲说:“高考前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做练习题,很认真。一直到凌晨一点,他房间里的灯都还是亮着的。他爸老早就睡下了,我也有些撑不住了,也担心孩子熬夜太累着,就去他房间敲门。我还没开口,他便隔着门回了一声,妈,我待会儿就睡,还有两道题没做完。这孩子,学习一直都很认真,我也不好打搅到他复习,就说了声,那你做完题早点儿睡。然后,我就回房睡下了。记得大概是到了凌晨三点左右,我醒了过来,发现他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于是就起床到他房间门口敲门,想喊他快点睡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可是,敲了门,却一直没人回应,于是我直接把门推开了,这才发现,灯是亮着的,书本也是摊开的,笔掉在了地上,这孩子却不在房间里。我以为他上厕所去了,却发现厕所里没有人。我就喊他名字,没人回应。心想这孩子难不成大晚上偷偷溜出去了?我走到玄关,却发现他的几双鞋全都鞋柜里,这孩子总不能光着脚出门儿吧?孩儿他爸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醒了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孩子不见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找见他,确定他是出去了。这孩子平常也不去网吧,一门心思投入到学习上,可是这大晚上的,他能去哪儿呢?而且还没穿鞋,他的手机也在床头柜上充着电。我们俩当时就慌了,给他的班主任老师,还有同学挨个打电话……第二天中午,我们依旧没找到他,便去派出所报了警,可警察也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

  我道:“他这一失踪,就是两年?”

  她点了点头,目光当中闪烁着疲惫,声音沙哑道:“两年来,我们四处寻找,发了无数张寻人启事,却一直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孩儿他爸也在他失踪的两年里,查出了癌症,没多久就走了。临走前,还一直念叨着,一定要把孩子给找回来……”

  她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我向她递去一包纸巾。

  我被这位母亲的情绪所带动,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有些堵得慌。最关键在于,这位母亲的情绪已经失控,所以,那天上午的采访,因此而中途暂停,到了下午,才得以继续。

  我接着上午的话题问道:“两年后,他又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道:“是的。那天晚上,我值夜班到很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可是,当我打开家门,却发现,孩子房间的灯是亮着的。我当时以为家里进了小偷,吓得喊了一声。这时,我听到房间里传来动静,一个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一看,那个人,正是我失踪两年的儿子!我立马扑上去,把他抱住,深怕他消失掉。我问他这两年去了哪儿,没想到他一脸诧异的样子看着我说:‘妈,我一直在家里复习啊,明天还得高考呢!我得把剩下的两道题做完。对了,爸呢?’”

  我听得怔住了,缓缓道:“你是说,当时,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两年前,高考前复习的那天晚上?”

  她点了点头道:“他完全不记得,他失踪的那两年去了哪里。他以为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道:“后来,你带他去做了检查。”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时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医生象征性地给开了些药,说休养一段时间,他应该就能想起来了。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梦游了。有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游。”

  我问:“他梦游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她道:“做习题。他好像一直在重复那天晚上的复习。一直重复,一直重复……”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有尝试过在他梦游的时候叫醒他么?”

  她点了点头道:“我试过一次,就不敢再这么做了。”

  我蹙起眉头,问:“为什么?”

  她道:“我一叫醒他,他就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像是癫痫发作一样,一直抽搐十几分钟才好。我又一次带他去做了检查,这次他被诊断患有严重的精神冠能疾病,他的梦游和癫痫正是这种疾病引发的。于是我按照医生的建议,让他住院治疗。”

  在那家精神病医院的会面室里,我见到了他了,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我和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他看上去很清瘦,似乎并不具备强烈的攻击性,这使我感到一丝安心。

  我小心翼翼道:“可以开始了么?”

  他轻声道:“可以了。”

  我道:“额……你现在……想起来了么?”

  他歪了歪脑袋,看着我:“什么?”

  我道:“就是……那两年,你失踪的那两年,究竟去了哪儿?又经历了些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消失了。”

  我道:“对,那段时间,你失踪了,你有想起来去了哪儿么?”

  他摇了摇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消失了,不是失踪了。”

  我的确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愣愣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他道:“就是不存在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如果你不存在了,那么现在在这间屋子里和我对话的人又是谁?”

  他道:“我现在是存在的,只不过那两年,也就是你们认为我失踪的那两年,我是不存在的。”

  我感觉有些绕,于是捋了捋思绪道:“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口中所谓的‘不存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他想了想,然后道:“其实……嗯……这很难跟你解释清楚,嘶……这么来说吧,在你们看来,我从消失,到再度出现,中间间隔了两年的时间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他道:“但是,在我的体验当中,这两年,是不存在的。”

  我掏出笔,在笔记本上飞速地整理着自己想要说的话,然后道:“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就是在你看来,你的消失,和你的出现,是严丝合缝地衔接在一起的,就像你做一个简单的动作,比如从地面上跳起、落下这样连贯?”

  他点头道:“虽然听起来……嘶……不怎么恰当,但可以这么说。”

  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道:“可我还是很难理解,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活突然间……就不存在了呢?”

  他道:“你知道薛定谔之猫吧?”

  他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第一季《薛定谔之猫》那个病例当中,那个在手术时把病人的心脏挖出来吃掉的心胸外科医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这里原谅我再简单地把薛定谔之猫的理论絮叨一遍,怕有些人不知道)

  我简明扼要道:“在一个不透明的密封盒子里有一只猫和一瓶毒药,毒药有一半的几率会释放,会毒死这只猫。也就是说,这只猫,有一半的几率生,一半的几率死。在盒子没有打开的情况下,盒子里的猫的生与死是无法确定的,也就是说,那只猫处在既是生又是死的叠态当中。”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量子力学认为,万事万物存在着不确定性,一个物体,在我们没有观测到它之前,它便处在既是生又是死,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状态当中。而当我们观测它的时候,他的生死存亡才能得以确定。怎么说呢?就像你去做体检,我是打个比方啊,不要在意,体检结果下来了,你一看,糟了,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但是,按照量子力学的理论来说,你身体里的绝症,是在你看到体检结果那一刻才得到确定的。也就是说,你没看到体检结果之前,你身体里的绝症处于存在和不存在的叠态当中。”

  我努力总结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绝症也有可能是不存在的,是那份体检报告让我的身体被迫选择了绝症的存在与否?”

  他道:“没错。有硬币么?”

  “稍等。”我从钱包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他。

  他将硬币往天上一抛,硬币在空中高速旋转,坠下,被他啪的一下精准地拍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就像是这枚硬币,在我没有把手挪开前,你永远也不知道它是正面还是反面,也就是说,他既是正面,也是反面,而当我将手挪开的时候,正反才真正得以确定。”他说着,将手挪开,硬币是正面。

  他将硬币还给我,接着道:“你丢过东西么?”

  我点了点头:“经常丢。”

  他道:“你应该有过这种体验,某个你熟悉的东西,比如你家里的一支笔,一把尺子,一本书,某天当你想找它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可是当你有天把它给遗忘掉的时候,它却突然出现在了你的眼前。”

  我不假思索道:“对对对,经常这样!”

  他突然语调神秘而又诡异:“你有没有想过,那段时间,你之所以找不到它,是因为,那段时间,它根本就不存在?”

  我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然后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天你的消失,是因为你妈妈打开你房间门的时候,让你被迫选择了‘不存在’这一状态,于是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两年?”

  他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哈哈!嘶……你信不信,当你走出这间会面室,把门关上,再把门打开的时候,我很有可能会被迫选择‘不存在’?”

  我耸了耸肩道:“不太相信。”

  那天结束采访,我起身离去,他依旧坐在会面室里。我离开会面室,转身关上门,突然想起了他对我说的话。于是,我将手再度搭在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拧动起来。

  真的会消失掉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门打开。

  会面室里,空无一人!

  难道说……真的……?!

  我心跳加速,冲进了会面室。这时,我身旁的立柜突然晃动了两下,柜门砰的一声从里往外推开了,把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见他在我面前蹦来跳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嘶……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啦!哈哈哈哈!”

  然后,他就被赶来的男护士架走了。

  果然,只是一个患者的疯言疯语而已。

  半年后,我得知,他主动向一名重度肾衰竭女患者捐献了自己的左肾,救活了一条人命。而那名女患者,正是他的母亲。我当时不由得为之感动,如果不是不幸患上了精神疾病,他将是多好的一个人。

  三个月后,我得到消息,他从精神病院里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就在他失踪的当天晚上,他的母亲突然在家中猝死。

  医生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他捐献给他母亲的那颗左肾,凭空消失了。

第二个病例:或许你只存在了一秒

尽管是在监狱的会面室里,这位三十六岁、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依旧是那样儒雅。距离上一次采访他,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我和他隔着一道铁窗,相对而坐。他的身后,站着两名荷枪实弹,身形魁梧的男狱警。我想,你可能已经猜到他是谁了。没错,他正是那位在梦游中杀掉自己妻子,被法庭判处死刑缓期三年执行的厨师。

  我看着他,努力想着开场白,他则十分淡然地看着我,仿佛就像一年前,在他家客厅里的第一次会面一样。

  我捧着笔记本,轻声道:“过得还好么?”

  厨师儒雅一笑:“想我了?”

  我有些无语,呵呵一笑,没说话。

  厨师耸了耸肩,半开玩笑道:“想我做的牛扒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那牛扒真的是你妻子……”

  厨师微微一笑:“好吃就行,何必在乎那么多。羊肉串都不是羊肉做的,你还不是吃的津津有味?”

  我差点儿没吐出来,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假装在认真记录着什么,也不抬头看他,目光盯着笔记本上自己那潦草的字迹道:“你在梦游中杀掉了自己的妻子,还把她……咳吭……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厨师轻声道:“你都已经说了,我是在梦游中杀掉她的,你应该知道,梦游都是无意识的,我根本没想杀她。”

  我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当时……你当时在梦游的时候,都梦到了些什么,所以会做出杀人、分尸的举动?”

  厨师淡淡道:“没什么,其实你猜也猜得到,我是厨师嘛,厨师能梦到什么?无非就是杀鸡宰羊烹调。我梦到自己家客厅里挂了头母猪,然后就去厨房,拿起刀,把那头母猪给屠宰了。结果就……”

  我感到很气愤:“你把你妻子比作母猪?”

  厨师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在梦里,你懂么?在梦里,她是一头母猪。谁知道,那是我妻子?哎,我也很无奈啊。”

  我道:“可你为什么分尸?”

  厨师道:“杀猪嘛,杀完当然得把猪给分解掉,一看你就没杀过猪。”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顿一顿道:“可你为什么……把她给……吃了?”

  厨师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可没吃,我连夜把肉加工好,第二天拿到酒店去,做给客人们吃了。那些肉,基本上两天就被那帮食客们吃完了。哦,还剩了一些,正好你那天来采访,所以……”

  我又是一阵恶心反胃,心想,靠,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我觉得自己难以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打算换个话题:“我们接着上次的话题聊吧。”

  厨师一脸茫然道:“上次的话题?”

  我清了清嗓子道:“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

  厨师耸了耸肩道:“的确如此。”

  我道:“你当时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从未见过真实,又怎么会知道真实到底是什么呢?对吧?可是,我们也没法证明,我们所处的世界,不是真实的啊。”

  厨师扬了扬下巴,道:“其实这么些日子,我在牢房里,倒是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谓的真实,到底是否存在呢?”

  我没说话,看着他,等待着他接着说下去。

  他思考良久,然后道:“你相信,意识是可以剥离肉体,独立在这个空间里存在的么?”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变成植物人的年轻的物理学天才。我眯了眯眼睛,理解着他说的话:“你是说……灵魂出窍?”

  厨师道:“你为什么会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我想了想,然后道:“因为我此刻正坐在这里跟你对话,所以,我知道,自己是存在的。”

  厨师道:“我这么来问你吧,是你的肉体感知到的你的存在,还是你的意识感知到了你的存在?”

  我歪了歪脑袋道:“肉体和意识是并存的,肉体通过神经将感知传输到了大脑,然后意识判断我是存在的。”

  厨师道:“你认为,意识必须与肉体并存,不能独立出来?”

我点了点头:“我们的意识,来源于大脑,一切的思想运作都在大脑中进行。意识要是离开了大脑,什么都不是,肉体也将什么都感知不到。所以,意识不能离开肉体,二者是必须共存的。”

  厨师道:“那么,你觉得,人和机器人的区别到底在哪儿?”

  我道:“人能够思考,机器人不能思考。”

  厨师道:“如果是人工智能机器人呢?能够像人一样思考的机器人,就像科幻片里的那样。”

  我道:“我们是肉体,他们是机器,这是本质差别。”

  厨师道:“肉体和机器有什么区别么?按照你所说的,意识必须与肉体共存的理论,肉体只不过是一个装载意识,为了完成意识运转的一个机器罢了,只不过,这个机器不是用金属材料制成的。”

  我道:“照你这么说,这世界上的一切生命体,都可以看作是机器。”

  厨师道:“可以这么来说,一切生命体的本体,其实都是机器。我们的本体,就是一个三维的物理实体,一个用来装载意识的机器,就像电脑和操作系统的关系那样。但是,如果意识超脱了本体,独立剥离出来呢?那么他将会成为一个不受任何三维物理实体束缚的存在。你知道,我们的意识是很强大的,却受到肉体的局限,结果什么也干不了。一旦意识离开了肉体,我想,能够完成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就像你把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意识连接上了互联网,不再受限于自己的金属外壳,那么天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

  我道:“可是,意识来源于大脑,没有大脑,意识也不存在。”

  厨师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意识并不来源于大脑?”

  厨师道:“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大概就是讲一个日本人,去采访了很多濒死体验者,这些人都因为疾病等各种原因,经历过心脏停跳,大脑停止运转的体验。其中有位患者,由于病毒侵入大脑,导致大脑流脓挤压血管,最终脑干受损,整个大脑都停止运转,陷入到了重度昏迷当中。他一直昏迷了七天,终于抢救了回来。而他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在那七天里梦到了什么。他梦到自己来到了一片花海,花海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扇大门,大门敞开,金光四射。他认为那是天堂。”

  我淡淡道:“如果真有天堂,也不会是他所描述的这样,因为他所描述的天堂,太像文学作品里普遍描述的天堂的样貌了。这只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梦罢了。”

  厨师得意一笑:“仪器检测,当时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梦来自于意识,如果照你所说,意识来源于大脑,那么当时大脑已经宕机的他,又为什么会做梦呢?”

  我道:“或许他在撒谎,只是想引人注目。”

  厨师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就从科学的角度来说。量子力学认为,即便是真空,也并不完全是空的。”

  我半带调侃:“没看出来,你不是厨师么?还懂量子力学?”

  厨师呵呵一笑道:“在牢里无聊,就从图书馆借了不少这方面的书来看。”

  我道:“什么叫……真空,也并不完全是空的?”

  厨师道:“量子力学认为,即便是在真空当中,也会产生物质。”

  我道:“你是说,物质,会凭空从一个真空的世界中变出来?”

  厨师点了点头道:“任何事物,都是从无,到有的。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或许是先有鸡,也或许是先有蛋,但总得有一个先出现。就像宇宙的诞生。现在普遍认为,宇宙的形成来源于奇点的大爆炸。那么,奇点又是怎么来的呢?或许,一些物质,正是在真空当中,凭空出现的。因为需要它出现,或者运气好,造物主抽了个奖,抽到它出现,于是,它便出现了。”

  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努力理解他所说的话。

  厨师接着道:“宇宙真空当中,存在着无数的粒子。我们都知道,世间万物都是由粒子构成。这些粒子,经过无数次的排列组合,形成了地球、太阳,整个太阳系,以及整个银河系,甚至是宇宙的全部组成。也就是说,这些粒子经过漫长而反复的排列组合,可以形成任何东西,甚至是一台电脑,一把小提琴,一辆小轿车。这是一个概率的问题,尽管概率很小,但不排除一种可能,粒子们经过了无数次的排列组合,最终在宇宙中形成了一个意识体的存在。这个意识体可以很大,大到就像一颗星球。“

  我惊讶道:“就像一颗星球那么大的大脑?”

  厨师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当然也可以很小,小到就像一颗核桃仁那么大。这些意识体,可以不受限于任何物理实体,独立在宇宙间存在。”

  我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短时间内,我还没能彻底理解他所说的话,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厨师神秘一笑道:“或许,你只存在了一秒。”

  我一怔:“什么意思?”

  厨师道:“或许你正是宇宙真空中无数粒子经过漫长岁月无数次排列组合所形成的意识体,宇宙间很多意识体的生命期都是很短暂的,很多都是刚刚诞生,就在一两秒甚至几微秒的时间内消失掉了。”

  我道:“如果我只是一个虚无的意识体,又为什么会感知到自己肉体的存在呢?如果我只存在了一秒就消失了,那么从采访到现在,已经远远不止一秒了吧?我们一年前还见过呢。”

  厨师道:“粒子既然能够排列组合出你这么一个意识体,就自然能够排列组合出很多虚构的记忆。它编排了你的一生,关于你出生到死亡,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的全部记忆。所以,尽管你可能只存在了一秒,但是对你来说,却需要经历完整的一生。你的肉体,也只是虚构的而已。”

  我打了个哈欠道:“也就是说,你也是虚构的咯?”

  厨师微微一笑道:“很有这种可能。”

  采访到这里,狱警提示我,探视时间到了。临走前,我问了他最后一句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

  厨师耸了耸肩道:“笛卡尔不是说过么?——我思,故我在!”

  两个月后,我的一个朋友突然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陷入重度昏迷,仪器检测,他的整个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我到病房里去探视陷入深度昏迷中的他。半年后,他终于醒了过来。在这半年里,他家出了些变故,家里的老房子失火被烧毁了,损失了不少钱。

  这事儿没人告诉他,怕他刚刚复苏,遭此打击再度昏迷过去。

  可令所有人都倍感诧异的是,他在清醒之后,看到他父母的第一句话便是:“爸、妈,家里房子是不是着火了?”

  他父母面面相觑,只好为难地承认了。

  后来我问他:“你家里房子着火的事情,又没人告诉你,你一直昏迷在医院里,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他说:“我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离开了身体,飘回了老家,看到家里房子着火了。没想到这个梦成真了!”

  我当时就是一怔,突然想到了厨师对我说的话。

  意识,真的可以剥离肉体独立存在么?

第三个病例:超级原子虫

眼前这个男人,是一名户外探险爱好者,原本体格健硕的他,此刻看上去瘦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彻底散架。三个月前的盛夏,他和其他四名好友组成一支五人探险队,驾驶越野车,抵达位于新疆东南部的一处干涸的湖泊——罗布泊。

  罗布泊原本是一处巨大的湖泊,却因为新中国成立后,塔里木河域盲目增建一百三十多座水坝,导致塔里木河断流,继而导致罗布泊的干涸,干涸面积达到了四百五十平方公里。

  干涸的罗布泊只剩下裸露在烈日下的河床,河床之上寸草不生,风沙弥漫,很快便被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海覆盖。

  罗布泊,由原本的水乡泽国,变成了一片“死亡之海”。

  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便是在罗布泊试验引爆。

  1980年6月17日上午10点,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及其考察队,在穿越罗布泊进行科学考察研究的时候,汽车油量耗尽,储备的饮用水也被喝完。考察队只好在库木库都克附近扎营。如果找不到水,所有人,将会渴死在罗布泊的戈壁之中。为了解决饮水问题,彭加木决定离开驻扎地,出去找水,并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往东,去找水井。

  可他这一去,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政府派出了由数千人以及十几架飞机和几十辆汽车组成的庞大搜救队,对整个罗布泊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却一直没能找到彭加木。尸骨无存,彭加木仿佛在这罗布泊的死海之中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了,彭加木的去向一直是个谜。网络上也曝出了不少政府阴谋论,但在我看来,那纯属无稽之谈。

  但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罗布泊一直都是国内外探险家必去的地方。穿越罗布泊,在户外探险者门看来,荣耀仅次于登上珠穆朗玛峰峰顶。

  眼前这个男人,赤身裸体,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泡在冰水之中。我采访他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冬,天气十分寒冷。我看他在水里,瑟瑟发抖,肌肉和皮肤都僵硬得缩在了一起,整个嘴唇都是乌掉的,整张脸,都毫无血色,如同死人。

  采访地点,是在他家的浴室里。

  我坐在浴缸旁,看着他,然后道:“天这么冷,为什么要把自己泡在冰水里?”

  男人没有看我,目光盯着浴帘,神情木讷地说:“我身上有虫子!”

  我一怔:“虫子?”

  男人点了点头道:“在我的血里,有虫子!”

  我道:“你泡冰水,是想冻死他们?”

  男人摇了摇头道:“不,这些虫子,是冻不死的!”

  我道:“那你为什么?”

  男人道:“因为痒!奇痒难忍!只有泡在冰水里,才不痒!”

  我看向他裸露的身躯,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全都是交错纵横的血痕和伤疤。

  我指着他身上的伤疤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用手抓的?”

  他点了点头道:“嗯,有些是抓的,有些,是用刀子划的。”

  我道:“去检查过么?”

  他道:“去验过血,就在家门口的移动献血车里。”

  我一阵疑惑:“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神色慌张道:“我知道,是我的血有问题。我不想去医院,不想去,他们会把我关起来!你献过血没?献血的时候,他们会对血进行检查,如果血有问题,一下子就能检查出来!”

  我点了点头道:“那么,检查出虫子了么?”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的血,是健康的,还是稀有的RH阴性血,也就是熊猫血。他们说我的血非常健康!我的血,顺利入库了。”

  我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他的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不行了,又要来了!”

  我又是一怔:“什么?”

  他道:“虫子,那些虫子,又要发作了!”

  他说着,就开始拼命地抓挠自己,很快就把自己身上的伤疤抠破了大半,猩红色的血从伤口涌了出来,将一浴缸的水都染红了!

  我被吓得不轻,立马道:“我去叫救护车!”

  我的手机放在客厅里了,刚要起身准备去拿手机报急救,他伸出手一把拉住我道:“不!我不要去医院!不要去!求你了!你能帮我个忙么?”

他抓得很紧,仿佛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我看着他,没说话,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让他安心。

  他道:“帮我再那一桶冰过来!水里冰不够了!好痒!真的好痒!”

  我慌忙道:“在哪儿?”

  他道:“就在冰箱里!”

  他松开手,我立马转身冲出浴室,跑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桶冰,然后跑回来,按照他的指示,一股脑将冰全都倒进了浴缸里。

  他像是一下子解脱了,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其实刚才我跑出去取冰的时候,悄悄打了急救电话。这时,救护车应该就在赶来的路上。

  我坐下来,继续采访,想要稳住他:“还是接着之前的问题。既然血检是正常的,就是说,你的血里没有你所说的虫子,那你还担心什么?”

  他道:“也可能是在窗口期,就像HIV,有四个月的窗口期。那四个月内,是检查不出来的。”

  我道:“可是,虫子又不是HIV。”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觉得,这种虫,以目前医学的手段,无论多久,都检测不出来!”

  我决定转移一下话题:“还是来聊聊你梦游的事情吧。在罗布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身体又抖动得厉害,我以为他又要发作,但没想到他立马镇定了下来。

  他道:“三个月前,我们一行五个人,驱车进入罗布泊,准备从罗布泊的南岸,穿越到北岸。当时我们轮换着开车。大概是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已经深入了罗布泊的腹地,但是我们的车,却莫名其妙地漏油了。车子再也开不动。我们只好用卫星电话,向救援队求救。罗布泊的太阳很强烈,我们五个人在车里等,一直等了两天,救援队都没有来。车上的水和食物基本上都被我们分食干净了。我觉得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于是提出,离开车子,徒步去找水。我们几个人全都同意,但是,必须要留一个人在车里,等待救援队。于是,我抽签留了下来,他们四人一齐出发,找水去了。大概是两个小时之后,天快要黑了。我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了他们激动的声音,说找到水了!我很激动,等他们回来,可是一直等,一直等,整个人又饥又渴,只好下车,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找过去。很快,我找到了他们的衣服。”

  我听得入迷:“衣服?”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衣服!他们四个人的衣服,散落在地上,但是人却不见了!”

  我道:“他们去了哪儿?又为什么要脱掉衣服?”

  他道:“我猜他们当时应该是发现了一处小水泊,于是脱了衣服,跳进水泊里洗澡。”

  我问:“你找到水泊了?”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那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黄沙。但是我在黄沙里发现了一个水壶。是他们带上取水用的水壶。我拧开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灌满了水,于是就拧开,一股脑地喝完了,徒步原路返回,回到了车上。大概是天快亮的时候,我等来了救援队。”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另外四个人呢?找到了么?”

  他摇着头,无奈道:“救援队把那一片都找遍了,除了他们丢在地上的衣服,什么也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道:“会不会,是被罗布泊上的野兽给吃掉了?比如,土狼之类的。”

  他道:“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被狼吃掉了,应该也会留下一些尸骸,比如骨头之类的。但是,救援队却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一丁点痕迹。”

  我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他接着道:“我被救援队接到了乌鲁木齐的疗养院里,在那里,我休息了一个星期。”

  我道:“那一个星期,你梦游了。”

  他点了点头道:“疗养院的护理员说,我半夜冲出病房,跌坐在走廊的墙根前,疯狂地抓挠自己。当时惊动了整个疗养院的人。大家都说,我闭着眼睛,不停地抓自己,把衣服全都撕破了,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有虫子!有虫子!有虫子!”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梦到虫子了?”

  他面色发青:“我梦到满屋的虫子,到处都是,墙上,地板上,空气里,无数只虫子在往我身上爬,想要吃掉我!”

  这时,他再度发作起来,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身体上的伤口,鲜血淋漓:“有虫子……有虫子……有虫子……!”

  恰在此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我一惊,想到一定是救护车到了,于是立马冲了过去,打开门,领着医护人员冲进了浴室。二十分钟后,他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检查,除了他自己抓挠的伤口之外,身体完全正常,血液也完全没有问题。

  最后,他被转移到了精神科,进行了精神鉴定。

  鉴定结果为——寄生虫妄想症。

  很快,我再度见到他,不过这次,是在精神病院的监护室里,为了防止他自残或者伤害别人,医生给他穿上了牢固的精神病约束服,将他绑在了床上。

  医生道:“刚刚给他打了镇定剂,放心,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监护室,来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

  他没有看过,盯着天花板道:“是你把我关进来的,是你叫的医生,对吧?”

  我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死的。”

  他道:“我的血里有虫子,它们迟早会吃掉我!还不如让我死了!”

  我道:“你只是得了一种精神疾病,寄生虫妄想症,你妄想自己的体内有虫子。”

  他的眼珠子疯狂地打转:“我没有妄想症,是真的有虫子!”

  我道:“医生已经对你的身体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包括你的血,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虫子。”

  他看向我,眼神当中充斥着愤怒,仿佛是在控诉我的无知:“我都说过了,这种虫子,是现代医学手段无法发现的!”

  我道:“那你能告诉我,那是一种什么虫子么?”

  他道:“问你个问题。为什么一些东西,例如电子器材,比如,一台新电脑,即便你从来都不用它,日子一久,它也会坏掉?”

  我道:“因为里面的元器件接触到了氧气,发生了氧化反应,导致一些元器件损坏了。”

  他道:“可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氧化反应么?”

  我摇了摇头道:“科学上是这么解释的,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他道:“因为有虫子。”

  我一怔:“你是说,空气里,有虫子?”

  他道:“无论是空气里,还是水里,都存在着一种虫子。我把它叫做原子虫!”

  我一愣:“原子虫?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道:“没错!原子虫!你没听说过,那是因为现代科学还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

  我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道:“因为我能看到它们!它们无处不在。”

  我问:“那,它们以什么为生呢?”

  他道:“原子!万事万物都是由原子构成的,包括我们人类,包括一切的生命体!它们以原子为食,吞噬着一切物体的原子!”

  我道:“既然,你说的这个原子虫,无处不在,也就是说,我的身体里也有咯?”

  他道:“是的,没错。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

  我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那么,为什么我丝毫没有感觉到,有虫子在我身体里爬行呢?而你,却时常感到奇痒难忍。我们正常人,可从没有这种体验。”

  他轻蔑地看向我,道:“因为……你们身体里的原子虫,是普通原子虫;而我身体里的,是超级原子虫!”

  我一愣,歪了歪脑袋:“超级原子虫?”

  他道:“没错。还记得那壶水么?我那四个队友出去找水,全都失踪掉了,只留下一个水壶,水壶里的水,被我喝掉了。”

  我点了点头道:“嗯,我记得。”

  他道:“那水里,有超级原子虫!”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当时你的队友们发现了水泊,那水泊里有超级原子虫,你的队友取完水,脱了衣服下去洗澡,然后被水里的超级原子虫吞噬掉了?”

  他激动道:“没错!就是这样!被吞噬掉了!超级原子虫专门以生命体的原子为食,之所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是因为,他们的原子被超级原子虫彻底分解吞噬了!而我,喝了那壶水,我的身体因此也感染了超级原子虫!”

  我道:“可为什么你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水泊的存在?”

  他道:“因为超级原子虫在分解掉他们的同时,也消耗掉了水泊里全部的水。”

  我道:“可我不明白,为什么,罗布泊的水里,会有超级原子虫?”

  他道:“因为那里进行过原子弹爆炸试验。核辐射导致那里的原子虫发生了异变。”

  他惊恐地看着我,眼球中布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丝:“我感觉它们正在吞噬我的肌肉和骨骼,它们就要吃掉我了!”

  我觉得,他彻底疯掉了。

  那天的采访结束后没多久,我得知,那家精神病医院要搬进新大楼,所以要把全部的病人转移到新大楼去。就在转院途中,他突然挣脱医护人员,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摔死了。遗体被火化埋葬。

  半年后,市里的中心医院突然接诊了一位病人,这名病人的全身彻底瘫痪,整个下半身软得就像是一滩泥。医生通过X光检查,惊人发现,这位病人的下半身,竟然没有骨头!

  而在治疗期间,这位病人一直声称自己的体内有虫子!

  一个星期后,他全身的骨骼都奇怪地消失掉了,包括头骨,整个人变成了一具无骨的死尸。

  只剩下一具皮囊的尸体被存放在了太平间,准备入殓。

  可就在入殓日当天,他们进入太平间,发现,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调取了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偷尸。那具尸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我了解到,那位病人在几个月前,经历过一场大病,大出血,被送到医院输血。而这位病人的血型,是RH阴性血。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去医院查到了那天给这位病人输入的RH阴性血的捐献者。

  我惊悚地发现,捐献者,正是那名声称自己在罗布泊感染上超级原子虫的男人。

  我的思绪回溯到了第一次采访他的时候,他在自家浴缸里,将自己抓得鲜血淋漓。而那些血水,已经顺着下水道,涌向了河流,蒸发到了天上,形成了云,又化作雨,坠落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个病例:这个男人创造了宇宙

其实关于这位患者的采访,是在2013年进行的,之所以迟迟没有将这个病例记录下来,是因为我本着客观与严谨的态度,一直在等待着一个结果。我希望那个结果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就目前看来,这个结果怕是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了,于是我决定,鼓起勇气,写下这个病例。

  2013年10月,我想报社申请获批飞了趟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当天中午,飞机在吉隆坡机场降落之后,我便直接打的去了在网上预订好的酒店。在酒店房间放下行李,稍事休整之后,我便下楼简单地吃了顿午餐,然后按照预约好的时间,去了那家精神病医院。

  这家精神病医院是一家华人医院,整座医院都由华人投资,医院上下从院长到医生再到护士,全都是华人。而这家医院收治的病人,也以华人为主。

  采访这位患者之前,我有必要向他的主治医生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于是便在护士的带领下,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一走进办公室,医生很客气地请我就坐,为我倒上了一杯香气扑鼻的咖啡。我俩坐在窗前,一边喝着咖啡、享受着马来西亚午后充沛的阳光,一边交谈着。

  我呷了一口咖啡,觉得唇齿之间溢满了咖啡豆的香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位患者现在的情况如何?”

  医生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情况不容乐观,尽管已经对他进行了一年的治疗,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的妄想症愈来愈严重了。”

  我道:“他依然妄想自己是……”

  医生点了点头道:“没错,他妄想自己是造物主。”

  我掏出手机,连上了医院的WiFi,翻看电子邮件:“你之前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说,这位患者一年前经历了一场梦游?”

  医生道:“是的。他当时赤身裸体出现在闹市区。你知道当时是晚上九点多,正是闹市区人多的时候。他浑身一丝不挂,在大街上游荡,引起了周围人群的围观,还被很多人录下来发到了网上。”

  我点了点头说:“我看过那视频,当时在网上挺火的。大家都以为他喝多了。”

  医生道:“当时有人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在他身后喊了他几声,他没回应,于是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登时就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像是刚刚清醒过来。警察把他带进了局里,做了酒精测试,结果发现他并没有喝酒,又对他进行了尿检,尿检是阴性的,所以可以判断,他当时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吸毒。而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游荡。他说他当时一个人在家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跌坐在了闹市区的地上,被警察和一群市民包围。这时大家才知道,他是梦游了。当天晚上,他被家人接了回去,去药店买了些安神的药吃。可是几天之后,他又梦游了,好在这次家人发现的及时,在家门口唤醒了他。但这回,他开始胡言乱语,一直声称自己是造物主,是他创造了宇宙,总之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家里人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所以没太在意。直到半个月后,他有了一次极端行为……”

我一怔:“极端行为?”

  医生点了点头,语调沉重:“家里人认为是他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才会梦游,于是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带他去了海边,想让他散散心。结果就在当天晚上……”

  我道:“他又梦游了?”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的。他梦游离开了酒店房间,穿过了好几条马路,从海堤上跳了下去。”

  我道:“他跳海了?”

  医生道:“还好当时海边人多,他被人救了上来,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他家里人怕他出事,就把他送到了我这里。哦,对了。”

  我道:“什么?”

  医生道:“他被人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件东西。”

  我问:“什么东西?”

  医生道:“玻璃珠。应该是从海里捡来的。他一直攥着那颗玻璃珠,不让人碰。入院的时候,我们要收缴他的随身物品,什么都可以拿走,唯独那颗玻璃珠,他死也不让我们碰,还差点把那珠子吞下去。我们没了办法,只好妥协了,让他把那颗玻璃珠带了进来。”

  与医生结束了交谈,我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会面室。

  “有什么状况就喊,我们就在外面。”进门之前,医生对我轻声耳语道。

  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身后,门被轻轻合上了。

  这位患者年仅二十六岁,但他本人看上去的确比实际年龄要大个三五岁。他原本是马来西亚一家手机硬件制造厂商的设计工程师,却因为综上所提到了这些原因,来到了这里。我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捧着一颗黑色的鹌鹑蛋大小的玻璃珠,眼睛死死地盯着玻璃珠,一动不动。

  “我可以……坐下么?”我小心翼翼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

  他依旧没有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仿佛被吸住了,牢牢地锁定在了那颗黑色的玻璃珠上。

  我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他盯着手里的玻璃珠道:“宇宙。”

  我道:“你这是比喻……还是……”

  他摇了摇头道:“不是比喻。”

  我眉头紧蹙道:“你是说……这颗玻璃珠里,装着一个宇宙。”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不禁让我想起《套层空间》那个病例当中的少年,他宣称自己手里的方盒中藏着一个虫洞,他能够通过虫洞看到下面一层的平行世界;而眼前这位患者,则宣称自己手里的玻璃珠里装着一个宇宙。

  我道:“这玻璃珠,是你从海里捡来的吧?”

  他道:“不,是我扔在那片海里的,我只不过是把它给找了回来。”

  我指着他手里的玻璃珠道:“如果说这个玻璃珠里真的装着一个宇宙,那这个宇宙未免也……未免也太小了一点吧?”

  他轻蔑地笑了笑道:“什么是小,什么又是大?这都是对比出来的。我这么来说吧,对于微生物,对于细菌和病毒来说,你的身体就相当于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一个世界那么大。我们再深入一些,深入到微观世界,深入到原子域。对于原子那么微小的粒子来说,一个水杯那么大的空间就相当于宇宙了。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理解事物的大小。你觉得我们算是宏观世界么?错了,其实在另外一个层次的世界看来,我们很有可能是微观世界。”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理解着他所说的话。

  他接着道:“这么来说吧,你知道原子的结构吧?电子会围绕着原子核旋转,你觉得这就像是什么?”

  我思索了片刻道:“这就像是月球围绕着地球旋转?”

  他点了点头道:“是啊,就是这样。月球围绕着地球旋转,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太阳就相当于原子核,而绕着太阳旋转的八大行星(以前是九大行星,06年冥王星被划为矮行星,从行星中除名)就相当于电子,以及围绕原子核运转的其他粒子。那么,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会不会只是另外一个更为宏观世界的微观原子域呢?在他们看来,我们是微观世界,而我们人类,只是一群生活在微观原子世界里的生物。你看,这么一说,你肯定又会想,那么,在我们这个世界所定义的微观世界、那些原子的世界当中,是不是也存在着和我们一样的生物呢?”

  我默默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他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理解了我所说的话。所以,这么一颗在你看来十分渺小的玻璃珠里,装着一个宏大的宇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听你的主治医生说,你认为自己是造物主?”

  他点了点头道:“你们所处的这片宇宙,是我创造的。”

  我道:“可你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在吉隆坡有家庭,父母双全,曾经有工作有社保,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的父母一直见证着你的成长……怎么看,你也不像造物主啊。”

  他轻蔑地笑了笑道:“所以你们看事物只能看到表面。”

  我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讲?”

  他道:“我可从没说过,这具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男性肉体是造物主。”

  我彻底懵了:“我没明白……”

  他道:“这具肉体,并不是我的,我只是借由它,来到了你们的世界。”

  我一怔:“你说什么?”

  他道:“相信你已经了解过关于这具肉体梦游的情况,大晚上的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吉隆坡的闹市……呵呵,其实当时并不是梦游,而是我,你懂么?我,作为造物主的意识,进入到了这具年轻的肉体当中。”

  我道:“你是说……灵魂附体?”

  他道:“可以这么理解吧。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尽管是我创造了这里,但这个世界已经被你们人类改造成了另一副模样。所以那天晚上,我太急于见识一下被你们人类改造的世界了,连衣服都没穿,就跑到了大街上。”

  我道:“那跳海那天,也是你……”

  他点了点头道:“对,也是我。在创造这个宇宙之前,我单独制造了一个小宇宙,藏在那里,所以我要把它找回来。”他说着,目光再度移向他手中的玻璃珠。

  我觉得他彻底疯了,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制造这么一个小宇宙,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把它找回来么?”

  他一脸严肃道:“制造小宇宙,是为了保险起见。如果大宇宙崩溃,我就可以把小宇宙从这里面……”他说着,又看了眼手中的玻璃珠,“从这里面释放出来,从而取代已经崩溃的大宇宙。”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就要崩溃了?”

  他点了点头道:“这是我在创造这片宇宙的时候,就已经料到的事情。这片宇宙正在膨胀,你懂么?这种膨胀不仅仅是宇宙空间的膨胀,而是宇宙每一个组成部分的膨胀。换句话说,就连你们人类自身都在跟随着宇宙整体一起膨胀。”

  我道:“你是说,我们的身体在膨胀?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他道:“因为引力,在你们所处的这个星系里,引力是占主导地位的,你们之所以感觉不到膨胀,是因为引力让你们认为自己的身体依旧是紧密地粘合在一起的。但是,我发现,宇宙的膨胀正在加速,并且越来越快了!一旦这种膨胀超过了临界点,引力便会崩溃,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紧密地粘合在一起,会被撕裂,原子将会被分解,整个宇宙都会因此崩坏,永远死去。”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已经陷入到了他的话语当中:“距离临界点,还有多远?”

  他淡淡道:“不远了。所以我这次来,是想给你们人类留下最后的机会。”

  我重复着他的话:“最后的机会?”

  他道:“我会带走经过我精心挑选的238人,把他们带离这个宇宙,暂时保护起来。”

  我道:“保护起来?”

  他点了点头道:“对,保护起来,等到这片大宇宙崩溃之后,我会释放小宇宙,而这238人,将会在新的宇宙当中繁衍生息,延续地球人类文明。”

  我道:“可是,你被关在了这里,我很难想象,你如何带走238个人。”

  他笑了笑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那天的采访结束,我有好一阵子,都沉浸在他的宇宙大撕裂理论当中,没法抽离出来。但他的主治医生对我说,这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妄想而已,叫我不要太在意。

  几个月后,我得知他出院了,他的病突然一下子好了,不再妄想自己是造物主,仪器检测他的大脑也回归了正常。

  不久,他说要到中国旅行,便独自一人乘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那架飞机从吉隆坡起飞后不久,便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失踪人数,239人。

  除去他,刚好是23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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