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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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的他,透过渐消渐模糊的烂漫的光,向六十四岁的她伸出手来。
这一刻,没有惊喜,没有慌张。
死亡化成奔往另一种幸福彼岸的天桥,在这一瞬,沟通了他和她一生的遗憾。
他清澈的二十二岁的目光,紧紧凝视她刻满六十四年风霜的脸庞。他眼中流出的爱意,不曾改变,一如四十二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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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岁的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夜的温度还游离在窗边,黎明的光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窗户外面。地平线遥远的意义,不再饱含追求的靡音。空气和时间,对她的感觉越来越淡薄。
时间终于戮尽了她身上的生命精华,用灼烈的热吻向她做了最后的道别,她缓缓合上眼睛。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自己生命时间的尽头。慢慢地,只能透过眼睑缝隙一片空白,感受到的也开始空白。意识悄然滑向混沌的边缘。
就在这是,她心中泛起一丝漪澜。她在白光涣散边缘的幕布里,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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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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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地看着他。四十二年来,他像是不曾沾染任何世事俗尘的垢变。时间也失却效用。然而,在这一刻,他却真实地将手伸向她。除却她,这世上没有能接近他的东西。
他的衣服或者其他一切从简似的只有白色,可在她看来,他一如四十四年前那般光彩照人。
他的白银指戒,如同依人的女子般,依旧紧紧抱着右手中指。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像是直接从四十二年前离开的那晚,穿越到这里等着她。
他的微笑带着可人的温度,在这一刻融化了时空。她平静地看着他,四十二年以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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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年前三月的那场雪,融化在她和他相遇后,对视的目光里。
那目光跨越温痕、时令和人群,只那一瞬,便拧在一起再难掰开。
四月,她轻柔的吻,啄破了两人爱情的马其顿防线。
二十岁的他如秀林之风,抚动她心林的每一个角落。她无可抑制地接受他狂热的爱情,他倾尽所有给她幸福。
世上最期待的事便是,最美的年华遇到正好的人。
他发来短信问她想吃什么零食,她说了曾一起吃过的糖。于是,他跑了两公里用身上仅有的六块钱买来给她,她心里满满充溢着快乐和幸福。他也满足地笑了,后来她才知道,其实他已一天没吃饭。
她总是逗他开心,给他难过时一个温暖的肩膀。他时常会沉默,不说话,她总会在他的身旁,寸步不离。
可在他遇到她之前,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他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美好的幸福在奢想的基础上层层叠加,每一份都小心翼翼而且唯美精致。他知道他们构筑的爱情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她知道幸福一旦过重,这份爱情会直接崩溃。
然而遇见已是不易,两人只有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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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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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来——有着六十四年时境变换的苍老的和右手一样的左手,缓缓向他而去。
他就站在那里,既不改变微笑,也不帮她一把。她的手搭上他的手,四十二年前的感觉伴着四十二年来日日夜夜思量的温痕,在这一刻重归于心。
她慢之又慢地坐起来,衰老的身体早已不堪活动。她又站起来,这更是叫她简直力不从心。然而她终究是站起来了,佝偻的身体不再能够到他的肩膀。她依靠着他的胸口,心里平静地像是没有了感情。
他揽过她,轻柔的力度使她一如四十四年前他吻她时一样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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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他走了。像他从来都不曾来过。
她疯狂的追寻他,在每一个通讯工具上寻找他。
然而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如同半空里炸开的一个泡沫。
二十六岁,她结了婚,和她真正的男朋友。通往幸福殿堂的红毯旁,空着一个她心中预留的座位。
二十八岁,她有了孩子,一个胖乎乎的男孩。他曾笑着说要给他们未来的孩子起四个字的名字,用他和她的姓做开头。
三十五岁,她做了人生中第二次的明知故犯。只消远远地一个背影,就有足够的理由让她追两条街。然后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那人回了头。那人看着她眼中满含的奢望的泪水,一颗颗滑下脸庞。她一言未发,转身跑开。
四十五岁,她发现了人生的第一根白发,就隐匿在鬓角。她并没有拔掉那根白发,他曾答应为她除去岁月带给她的第一份苍老。
六十四岁,她人生的终点到来。她给自己穿好衣服,躺上床。然后安静地准备沉沉睡去,黎明的第一道光透过玻璃模糊地染过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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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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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你一辈子。”她说。
“我等了你一辈子,”他说,“就在你身边。”
他慢慢地朝前走去,遥远的国度似乎需要漫长的路程。
她上前挽起他的胳膊,他自然而然地弯起手臂。两个人如同散步一样向那遥远的幸福国度走去,一如四十二年前两人在梧桐树下的同行。
已经相错一生,这一次两人再无阻隔。
爱情在两人的此刻,只顾风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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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光越来越浓,压在空气里,翻转开温暖的波痕。
房间也越来越亮,墙上的钟表也开始计算时间。窗外传来树叶的响动,鸟的鸣啼。
全新的一天,太阳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升起。
她的呼吸开始越来越长的停顿,心脏跳动的余音绕过皮肤和衣服的阻隔,带着死亡的味道,缓缓地向生者蔓延而去。
而她的眼睑再无光可被穿过,她的心脏停止了运转。她在她最后的意识边缘里,越走越远。)
——白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