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区，门口常年聚着几位卖菜的老人，有一对显然是夫妻，两人坐在小板凳上，中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各守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摊位，上面只摆着三、四把时令蔬菜。
经年累月的相处，让老夫妻相貌神同步——不像别的小摊贩眼神紧盯着过往行人，随时发现潜在客户，他们该吃饼吃饼，该聊天聊天，一脸淡然的样子，好像江太公钓鱼，一幅你爱买不买的超然姿态。
我心中不免疑惑，一天开张就卖这点菜，你俩不是做生意的，是来秀恩爱的吧。
另一对长年骑着三轮摩托车，游荡在县城大街小巷卖自制洗洁精的夫妇更耐人寻味。
我怀疑他俩加起来总得快两百岁了吧。老头老太脸上的摺子都是密密麻麻且层层叠叠，脸上和胳膊上的老年斑远远都能看到。
我没怎么注意老头，因为这家老太的光芒太耀眼，每次他俩经过，我就只顾盯着老太看。老太没了牙齿，深深地瘪着嘴巴，法令纹如刀刻。她蓬着一头乱发坐在三轮车后，常年穿着一件深蓝色外套，眼神冷酷而凌厉，盯着虚无的某个点，伴着随车喇叭大叫“洗洁精——洗洁精——”这重金属味道的魔性音乐背景，总让我不合时宜时想起《史密斯夫妇》里的皮特和安吉丽娜.朱莉。
反正我是不敢向他俩买洗洁精的，我担心一言不合，他们就会跳下车来，抄起重型武器向我开火。
胜利二街四巷的点心夫妇就可亲多了。一次为了给老外婆买烧饼，老公陪着我问了许多人才绕进这藏匿在巷子深处的家庭作坊。
我在门口探头探脑叫了一声，一个满脸堆笑的老太太就迎了出来。说明来意后，老太带我走进他们的制作间——房间里摆满了大筲箕，筲箕上除了小圆饼，还有各式香喷喷的自制传统点心：麻花、黄豆酥、京果、花粳、猫儿眼、雪枣、撒子……
角落里一个小个子老头正埋头摆放做好的点心，他对我们视而不见，拧着眉头自顾自己忙着。
老太让我尝一个，我厚着脸尝了好几种，连连表示好吃。老头这才往我们这边偏头看了看，嘴角微微上翘
老太说做点心的手艺是老头家传的，已经做了几十年，凭着这手艺，夫妻俩做起了这几大间房子，养大了儿子又养孙子，现在孙子们都工作了，忙得都不大回家吃爷爷做的点心了……
老太言语间无限唏嘘，眼看她就要讲述一部超长百年老店史，结果一边的老头抬眼扫了她一眼，老太赶紧收声。
我问老太为什么不出去摆摊，这个地方太不好找了。
老太说以前生意好，根本不用出去摆摊就不愁销路。现在爱吃旧式点心的人越来越少，老头又不肯做别的，所以她已经打算到几个固定点去摆摊。说到这儿，老头站起来，一摔手出去了。
后来，果然在我家小区和我上班的单位门口都碰到了摆摊的老太，她坐在一辆推车边，车上摆满了各色点心。我问老头怎么不和她一起出来摆摊，她说：“老头子哪肯出来。”
这一对夫妇可谓天生一对，老头倔强认真、因循守旧，正好做老工艺的传承人，老太圆熟通达、紧跟形势，最适合做个产品销售员，他俩相得益彰，谁也离不了谁。
我最喜欢的是一对在巷口卖烤红薯的中年夫妇。他们只在秋冬季节的傍晚时分出现，所以我想除了食物的季节性原因，可能他俩还有其他的职业或生意。
夫妻俩守着一个油桶式烤炉，除了烤红薯还有烤玉米和烤鸡蛋。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总是特别好，检查炉火的时候笑眯眯的，往烤炉里放红薯时也笑眯眯的，给顾客取红薯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有时候从他们身边经过，夫妻俩挤在一起，头挨着头，细心查看烤炉里的食物火候，然后又你看我我看你地笑起来。
一次我很晚了经过巷口，发现烤炉边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问原来是在附近上中学的女儿，下了夜自习来陪着爸妈守生意。一家人在夜风里剥开烤红薯，吃得喷香，好一幅深夜食薯图。
总觉得有共同爱好或事业的夫妻会有更多共同语言，更默契亲密。比如一起开面馆的小两口，多年配合下来，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要勺子还是要锅铲；一起买菜的夫妻不愁没话说，可以每天讨论什么菜好卖，什么菜不要再进货；一起配洗洁精呢，无法想象，不知道会不会像躲在学校实验室里偷配黑暗药水的少男少女。
不过这个规律应该不适合做大买卖的夫妻。比如张欣和潘石屹共同管理企业时矛盾重重，后来夫妻俩重新分工，房子的设计、工程由张欣负责，卖房子则由潘石屹负责，国内市场由潘做，国际则由张欣做，两人互不干涉，这才相安无事且将事业做得愈发兴旺。
再比如李安，妻子完全不懂电影也不干涉他的所有事务，李安依然做到了一个电影导演成绩的极致；赵薇的老公黄有龙完全是圈外人，赵薇还是又演又导，成功将自己转型成多面手；反观陈红老是担任陈凯哥电影的制片人，陈导的电影却每部都搞得像一场笑话；孙俪和邓超在各自的剧里都是演技担当，合体后拍的《恶棍天使》却叫人无语。
恐怕是因为事业太大后不再需要细枝末节的商议，更需要的是方向性的判断，所以更适合独立做抉择吧。
唯有一对夫妻不符合我的判断。
我们家门口的修鞋铺子，原本有一对聋哑夫妻俩经营，一个修鞋，一个搽鞋挺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默默无语的夫妻俩却能闹矛盾，后来竟然到了离婚的地步，现在只剩下男主人一个人。
我老是觉得如果他俩能够正常说话交流，每天商量下怎么开拓业务，怎么吸引顾客，绝对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和老公好像怎么也没法培养起一个共同爱好，他喜欢钓鱼和到处瞎走，我喜欢死宅在家码字看书，我们俩就是夏虫语冰，完全没有交集，好在也能互不干涉相安无事。
可是，真的很羡慕上面那些夫妻啊。
老公，不如退休后，我们也一起去卖菜吧，卖洗洁精也行啊，最好是烤红薯，这样一来，就再也不发愁谁做饭谁洗碗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