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我偏要勉强

[ I ]

我认识一位陈先生,还在上中学那会,就结识了他。

既然讲到中学,那我们的故事就从中学开始讲起吧。那时我还生活在上海周边的一个小城市里,那是个安静的城市,没有太多的嘈杂却也不缺那些小幸福感。学生时代的生活似乎显得更为简单,因为是住宿中学,每周回家一次,几乎发生的一大半事情,发生地点都会在校园里。在学校里,我是比较安静的学生,没给老师惹过什么麻烦,也更没什么作为。这样的学生,大概就是老师需要拿着作业本,才能准确喊出你名字的那种吧,万一有一天这种学生突然从教室不见了,老师和同学也大概不太会在意到。我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有那么一两个平时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的人,那是我的室友们。她们似乎也对我没那么好奇,毕竟成绩平平,相貌平平,也没什么好值得注意的。我们的名字都被写在宿舍的墙板上,因为每周需要轮流来打扫屋子,寝室里有个很喜欢写字的女生,每次她都很爱写我的名字,并且每次写完都喜欢退后两步欣赏自己写的字,最后感叹一句,秦溪,你的名字可真好听。谢谢,我每次都会说,因为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谢谢她,也谢谢赐予我这个名字的人。

初三第一学期那年,一如既往的每天读书,再发生一些让我这个记忆力真的非常差的人怎么也记不住的琐事。那天开班会前,班导和班长在教室外讨论一些事情说了很久,我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后面的天空,那时候的天还是很蓝,有很多白云的。等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几乎快睡着了,班长就突然说:“下面我需要和大家讨论一些问题,请大家提起一些精神”。我微微抬起头并不感兴趣,毕竟从初一开始,几乎班级所有发生的事情,只要不是集体活动,大多和我没什么关系。班长说:“前几天,咱们班的班委代表在年级里检查同学们眼保健操的时候,被投诉了,说咱们冤枉一些班级的学生,扣了他们的分,现在其他班级班主任提出我们不应该只用班委代表去检查眼保健操。” 我又把眼睛闭了起来,好无聊,还是让我想一想天上的云吧,有的时候好希望自己能变成天上的云啊,云层里的雾也行。

“秦溪!” 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才醒了过来。我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所有班里的同学齐刷刷的看向我,班长对我说,要不就你吧!从现在起眼保健操的检查任务你先顶替一下班委,直到这学期结束。” 

我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我好像是个不会说不的人,于是我点了点头,说了个“好” 

晚上回到宿舍后,寝室里来了几个窜门的女同学,捧着个大西瓜,一人拿着一个大勺,有一个西瓜还在嘴里没吃下去,突然对我说:“秦溪你可得小心了啊这次,不知道这个检查眼保健操的任务得罪了多少个班,多少个班主任了。抓住了他们,明明睁着眼睛做眼保健操,扣了他们的分,然后又去告状说他们没睁,还投诉咱们,你说老师怎么就相信他们不信咱呢!”  其他人听后也在叽叽喳喳讨论着这个问题,很为我担忧,我猜他们选了我去,也是因为我平时不露面,没什么人认识我,所以也不会针对什么人,所以如果我说有同学睁了,老师会更相信我吧。

就这样,顶着万分风险,我开始了我的检查任务。那些从没见过我的调皮分子,都会偷偷眯着眼看我到底是什么人物,居然能顶替班委,毕竟在中学里,这是个很光荣的任务。第一天,其实有好多人眯着眼,就是半睁着眼吧,但我都假装没看见,心想着,就满足一下你们的好奇心咯。在我任职的期间,学校举行了运动会,班级里也是非常的热闹,因为规定每个人一定要报一个项目,我也没什么擅长,往年都是报了集体跳绳,今年破天荒的报了一个1500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能是觉得,交了这么多的学费,连跑道都没怎么使用过是不是实在有点对不起这钱了。结果班长在运动会前夕告诉我,今年班里唯一报1500的,就是我了。。还特别高兴的告诉我,班主任高兴坏了,不然今年没人报的话,脸上一定会很难堪。为此,我特地去买了一双较好的跑鞋,侥幸的想着,也许好的鞋能让我跑的快一点呢。。

第一次被那么多同学围住,就是在跑1500前,他们在为我加油鼓气,好几个同学拿着矿泉水,一直对我说,“秦溪,别紧张,我们会分散在跑道不同的地方,这样你想喝水,随时都能喝到,我们会轮流陪着你跑的!” 我心里暖暖的,跑前室友塞给我一块巧克力,让我补充一下糖分,我把那块巧克力含在了嘴里,枪声响了。

那次跑完,我整个人记忆力就好像消失了,尤其是跑的那一段。

我跑了最后一名。但班主任还是很开心,因为他觉得我很有勇气。年级里还有个并列最后一名,听说他每年跑都是第一名,今年可能是在玩大家,想要气死他们班主任。这个并列最后一名,叫陈林。


[ II ]

第一次接触陈林,应该是在那个我一如既往的检查眼保健操的下午了。

我并不知道他所在的班级,只是在检查他们班的时候,看到他,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的看着我,眼睛跟随着我移动。于是我走到他的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想用这种行为警告他,你再睁眼,我就要扣你们班分了。

当时我不知道他就是陈林。我瞪着他,他见我瞪他,就更肆无忌惮的索性把一只手遮住眼,另一只眼乌溜的转着。我生气了,头也没回的默默记下了他的座位,拿出小本记下,“三年6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扣一分!”

事后这件事情没有引起班级与班级之间的暴动,但在年级里传开了。标题党有“三年6班陈林独秀眼技神功,无人能敌” 还有“三年4班秦溪为原班委报仇,竟冤枉人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眼保健操,太可笑。” 我没有因为这件事被取消检查资格,这件事没过多久也很快被大家忘记了,毕竟大家说起秦溪这次名字是,更多的回答是,“她谁啊?”

但我一直一直记得这件事,甚至真真切切的记得陈林是哪一只眼睛睁着哪一只闭着。因为这件事,我心里的陈林,也一直都停留在这样的陈林。

后来的陈林,在我任职的时间段里,给自己,也给他班主任惹了很多的麻烦。他爱吃西瓜,在明知学校规定教学区不得吃零食的校规情况下,毅然的破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西瓜,肆意的在教室走廊上吃着。我和他的教室,只隔了一个楼梯。他不仅自己吃,还邀请别人吃,我按照规定的继续扣着他们班的分,班主任求他行行好,他说,“老师,西瓜怎么能算是零食呢,我可是每天都要吃西瓜的呢。” “陈林的捣蛋不是从初三才开始的,从小学,”听班上和他小学同班的女同学说,“但是老师都喜欢他,成绩好,人幽默,会搞师生关系。”

在上半学期结束后,原班委也就重新接手了我检查的工作,我的生活又开始进入反复的两点一线。开学一个月后,负责板报粉笔字的女生找到我,说她嗓子最近非常不舒服,老是咳嗽,可能是吸多了粉笔灰,让我能不能替她一段时间。那天我趁大家去吃晚饭,在教室后面踩在凳子上,奋笔着一首辛弃疾的宋词,他就突然出现了。

他朝我笑,我站在凳子上看他,他抬头望着我,那两个小眼睛里,全散着光芒。“秦溪!” 他喊我名字,我全身停在了那个右手举着粉笔对着黑板,脸朝着他这样一个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公主心,很多年后,我最喜欢我们之间的瞬间,就是这个瞬间。初识,好简单。“你下来呗,我这样仰着脖子累。”  “走吧,再不去食堂吃饭 饭菜该全没啦!” 他轻声笑语的语气,让我内心涌动的直到和他一起吃完饭。于是,我们认识了。他叫陈林,我叫秦溪。


[ III ]

许多年后,我的记忆好像可以一直封锁在这一段,拼命的想,拼命的难以忘记。吃饭时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和路过看到我们一起吃饭的同学投来八卦的眼神,好像这一切,是陈林带给我最多的时刻。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样,我们没有再约着一起吃饭,他也再没来教室找过我,那些原本八卦的同学,好像也忘记了我们。不,大概只是忘记了我吧。有时,还是可以听到一些他的消息,那些仰慕爱慕他的小学妹们,每天都会乐此不疲的给他送去很多东西,班里也有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闲暇之余也会热切的讨论着他。

初三大家用qq用的很厉害,用它聊天,也用它来问作业,抱学霸大腿。我有他的qq,很久之前就莫名的成了他的好友,因为不太会使用qq,只知道可以用来打字聊天。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qq空间,也不知道个性签名是应该要写什么。迫于自己对他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就在某个周末的晚上点开了他的空间,一条一条的看他的签名写了什么。我想当时的我,点开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好奇为什么他突然就不再找我了吧,内心的一种失落,一种莫名。

下半学期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学习,背水一战,就像那句我们每天都会听到几百遍的一句话一样:“中考,将是你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很多年后,我相信了这句话。既然是转折点,那老天也一定会安排好你的故事。我在他的空间里,看到他说了很多像自言自语的话,这违背了当时个性签名的职称,直到我看到一句话,他说:“跑了最后一名那个女孩,好有趣,可是为什么她没发现我呢” 我盯着屏幕,反反复复把这24个字读了又读,最后得出结论,他说的这个人,大概就是我吧。他的最后一条签名是:“时间啊,哎。”  发的时间推算后大概就是我们一起吃晚饭后的几天吧。于是在那之后,我每天的任务就变成了上他的空间看他有没有更新个性签名。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初中的那个时段,大概是我生活最为简单快乐的日子了。他没有再更新他的签名,直到毕业,我后来才看见空间最右边有一栏叫做最近来访,发现自己成为了那个永远在最前面的人,为此还默默偷乐了很久很久。毕业前夕,家里商量着我高中的去向,因为小月考的时候,自己分心太多,考的很差,满脑子的陈林加上自己学习本身底子没有特别好,我向父母提出高中想去读艺校,他们倒也没有很诧异,同意了我的想法,说既然喜欢画画,小时候也学过一些,那就去继续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为此我一直很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是他们,让我在后来的生活里始终用着自己很舒服的方式活着。

大概是第一次模拟考后吧,我不巧被野猫抓伤,每天都要在晚自习的时候离校去打破伤风针,因为自己也决定了考艺校,相对学习压力小了很多。那天打完针回学校的时候,在教室旁的楼梯间遇见了他,他拿着英语课本,在监督另一个男生背课文。我不知该不该打招呼,于是低着头想假装没看见他,“你怎么了。” 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他这样问,我抬头慌慌张张的说了句啊,没什么,去打针了。”然后头也没回的快步走回了教室。很多年后,陈林告诉我,因为我的这句话,那几个晚上,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 IV ] 

毕业之后,我换了一部手机,那时候的诺基亚,是移动通讯界之王。因为不舍得删掉和陈林之间唯一的几条短信,我捧着原来的小手机不放,一直随身带着,就骗爸爸妈妈说当个闹铃使。如果说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是人生的第二大快乐暑假,第一大是小学毕业,那对我来说,中考后的那个,才是人生第一大快乐假期。因为那个暑假,我常常偶遇陈林,也常常能和他见面说话,我总是忍不住的想给他发短信,也总是问他,你在干嘛呢。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发小,杨敏,很爱听我讲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每次听完,她都会说,“秦溪,你不应该每次都问他在干嘛,而且也应该是他问,你这样下去他就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 我理解不了,直至今日的我,虽然理解了,却也不完全认同。我说:“为什么不问他,我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我很喜欢他,为什么要憋着?” 如果说我是一个不太会表达的人,那或许我的表达方式就是 不藏着。我依旧每天都给他发短信,除了聊聊日常,也会聊聊未来的打算。大约是我生日前一周吧,7月尾巴,在我问他“在干嘛呢”之后,他回的是“在看天气预报”。 我猜测他大概是在忙吧,后来,他又说:“明天我们出去玩吧:D ”。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收到的句子后,出现了一个“:D” 我以为是乱码,因为手机牌子不同,所以他发来的表情会自动转换成这种符号,当时对他说的这句话,还疑惑了很久,内心戏非常足的我以为他是对我说了什么暗码想让我猜测他的用意。

陈林常常嘲笑我,说我像个小孩子,却又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想变成个孩子。那天他很早骑车来找我,从包里拿出热乎乎的热豆浆和糍饭,那是我记忆里童年里最好吃的食物。我捧着那有些烫手的糍饭问他 “我们去哪里玩呢?”  他拼命的吸豆浆,咕嘟咕咕嘟嘟,那突出的喉结也跟着上下移动着,“去上海。” 很久以后,我始终觉得让我最感动的一句情话,就是这句。 “你疯了吧!” 我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我们的城市离上海很近,但好歹也有四五十公里,靠骑车的话应该要骑一天吧。“你不想去看看你的学校吗?” 他问。我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确是要去上海念高中了,那个艺校,却没有告诉过他。

那次的上海之行失败了,我们迷路了,还是在途中找不到了方向。被他爸爸一路开车在国道里找到了我们,他爸爸黑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帮我们把脚踏车放在了车后备箱,然后命他坐在副驾,让我做在后座。一路我们都彼此沉默,还没到家,就在小区门口看到爸爸妈妈很焦虑的在等我,回家后自然免不了一顿挨骂,我偷偷瞄了瞄墙上的钟,半夜12点半。

骑车去上海,不是我做过最疯狂的事,却是我和陈林之间最疯狂的回忆。那时候,我还有点胖,陈林载着我的时候,一直重复对我说,“你抓紧了啊,我骑的不稳,不希望你摔下来。” 明明是我有点重,他才会骑不稳吧,但他一直说是自己骑不好。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他,在他背后听他的声音,在他后面猜测他会有的表情,都是我那个年纪,觉得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我小时候最爱和小胖他们下课了去吃北街的冰棍啦,5毛钱,那种盐水冰棍,你吃过吧,现在都找不到了。” “虽说小时候调皮吧,老师也都对我还挺好,可能是因为我太玉树临风连老师都舍不得骂我吧哈哈” 他不停的和我说着他发生过的那些回忆,他的童年,他遇见有趣的人,经历的难忘的故事,在那个我们骑车去上海的一路,有路边的风景,还有,他说给我听的故事。

“我们的生日只差了一个月,真好,这样我们隔不久就可以见”, 那天我们在骑行途中休息时他对我说。“可是生日一年才两次啊,这样算的话岂不是只能见两次” 我说。 他很认真的在思考我说的话,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道:“ 那以后今天是你生日,明天是我生日,以此类推。” 我被他逗笑,当时居然觉得好笑到要弯下腰可以笑到肚子疼那种。他的生日在9月,刚开学的那一周吧,处女座。

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他是如何知道我要去上海读书的,只是觉得他如果想说,就一定会告诉我。他生日的时候,我去了他家,为此我还特地和学校请了一天的假,在爸妈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从上海赶回了我们的城市。我从来都不知道,或者说,不记得,我们真正是从哪一刻在一起的,只知道那天我们在他的房间里,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说说他的新学校,说说我的新学校。我一直盯着他的被子看,他问我,“我的被子很好看吗?”  “好看” 我说。  “那天一进商店就看中了,上面全是小狮子。”  “对啊,好可爱。”我由衷的觉得那些大头小身子的小狮子们,可爱极了。 “全是你。”他说。 我隔了好几分钟,才明白他的意思,狮子,我是狮子座。


[ V ]

如果你问我,和陈林一起的日子里,觉得最辛苦的事是什么,我会回答大概就是我们高中分隔两地后的那些日子吧。家里因为我读书的原因,搬来了上海住,所以我几乎是近一个月才会回原来的家一次,即使这样,我还是常常找机会偷偷回去,去他的学校找他,等他。他们学校门卫管的很严,外校生不得入内,于是我就每每抱着从上海带回来给他的小玩意,抱在怀里,在那个有些冰冷的门卫室等他晚自习结束。那时候在那个门卫室,也总是很有趣,因为门卫叔叔很爱八卦我又给他带了些什么,最起初是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糖果,巧克力,后来我总给他带些上海老城区才能淘到的小玩意。陈林不爱送我东西,也总是让我别乱花钱给他买这些那些的,但我依旧还是会买给他,只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有趣的,就想分享给他,就好像送给了他,就一同把我在上海发生的,遇见的,一起给了他。艺校的上课时间,和普通高中有些不同,我们总是会有晚上的课,因为学画画,常常要和学姐学弟们约时间一起去画室临摹,所以根本没有固定的时间可以和陈林联系。

我还是会有几个那么幸运的周末,比如陈林不怎么忙,刚好我也回了家,我们就会去南巷的美食街从街头吃到街尾,我喜欢吃辣,他却不怎么吃,他喜欢牵着我的手,不是十指相扣,而是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喜欢带我去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看完书抬头会心一笑,再彼此分享读了的故事。我们常常会选中不同类型的书,他那时候喜欢钱钟书,我却总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他喜欢拉着我静静听我讲我读完的那些故事,他曾告诉我,喜欢听,是因为总觉得我说出来的故事,就像我想表达的话一样,他想知道。入冬前,我一时兴起想给他织围巾,跟着妈妈学了两下就自信的不行,立誓要给他织一条压倒性作用的围巾,结果被搞的一团糟,他拿着我的败品捂着肚子都笑出了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说,“秦溪,你这作品已经入围金钟奖了,年度冠军就是你” 我想抢过那只有一段毛线的围巾,“太丑了还给我!我要扔掉!” 他不愿给我,抢在手里。

记忆中还有次落水的经历,应该是在陈林面前做过最丢脸的事情了。那次是我们好几个人在他家花园后面的池子边玩,我大概是在甩一个什么东西,可以漂浮在水上的东西,结果甩完了,我自己掉到水里去了,那池子不深,大概水只到我大腿那里,我只记得他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然后拎着我回他家,4个人同时拿着吹风机和电风扇在对着我吹,把我吹干。他吹的时候,没看我,一直锁着眉很认真的在帮我吹头发,吹袖子。我以为他生气了,在他送我回家的路上,一路和他冷战置气。

过完年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变少了,我还是会习惯性的问他在做什么,他有的时候会回的比较慢,或者说,他总是说,“我在看书”。我倒也习以为常了,因为作息不太一样的原因,我常常给他打电话,他放在静音听不到,他和我说:“你打来,如果我能接我就会接的,如果没接到我会回的。” 我说:“那我空的话就一直打吧,说不定哪个就被你接到了呢” 他笑:“傻小孩。你要是想打的话,就打吧。” 于是那时候每天单曲循环的歌曲,就变成了他的手机铃声,因为是首很好听的歌,我甚至为了听一下歌,就给他打电话。那首歌,叫‘专属天使’。

他高中的成绩,似乎没有初中时那么好了,他也告诉过我,这成为了他,和他全家最担忧的事情。他爸爸也找他谈过,让他不要早恋,但他没有告诉我,他后来是怎么回答他爸爸的。年后三四月份的时候,是我最忙的时候,因为要交很多作品,还要跟着老师去比较远的地方去采景,大概有三周吧,因为和不同的课出去取材,连续没回上海,当然 也没回老家。那段日子里,我没给他打电话,甚至连短信也没多少了,他大概也是很忙吧,最后一条短信竟然是我离开上海前给他发的报平安。回到学校后,我又开始给他打电话,每天听专属天使睡着,手机每天平均要冲两三次电,连续打了两三天,他终于给我回了电话。“嗯,最近有点忙,物理有点难,每天都在补课。”  那时候风靡补课,不管多好的学生,都会去找自己的老师补一补,只是我不知道陈林属于哪一种,是好学生,还是他学习真的退步了。

很多年后,我在某一本书上读到这样一句话:“我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它的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这句乍看似乎有些矫情的话,却是让我狠狠的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从来没有卑微,都是我愿意。因为杨敏多次奉劝我,“不要再给陈林打那种明知他不回回的电话,不要再永远先问他在做什么,不要再给他带你的那些心意,因为他都不曾买过什么礼物给你。”  她说的这些,是真的,可我还是爱他,丝毫没有怀疑。只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把他不接电话,当成了习惯,如果他接了电话,我会有惊喜,会有不安,因为是在意料之外,常常接通电话后,并不知道自己打过去是要说些什么。

4月初的时候,我常常收到一个陌生女生的短信,她姓徐,因为长的很漂亮,暂且就叫她徐漂亮吧。起初我以为她是个小学妹,爱慕陈林,所以常常给我发一些算是示威的短信吧,我没有在意,直到她约我见面。

她,应该可以算是我学生时代,见过的让我最难忘记的女生,眉清目秀,身子很瘦长,有一头很长很黑的直发,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一个标准的女神吧。她比我们大两岁,她侧着身子坐在那,真的就像一幅画一样,第一次看到她,我站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停滞了很久,大概是不敢靠前吧,这也是第一次,我心里产生了恐惧。她回头看到了我,也很友善的笑着招呼我坐她对面。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我在电影里曾无数次看过的那些法国穿着精致形态优雅的女人们。她给我倒咖啡,一直笑着,眼神里明亮干净,却也坚定。“秦溪,”她扬着笑意,“你名字很好听呢,陈林常常和我说起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想听下去。“你是学画画的吧,难怪看上去不太一样,安静的样子也很吸引人呢。”  我想,我没她吸引人吧,我只是那个学校里,背着画板低着头走路的学生,而她,看上去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从容不迫的,女人。

她告诉我,“陈林在学校因为学习和社团的关系,常常需要她的帮忙,她喜欢陈林,但没有要和我抢的意思,对陈林的喜欢,很纯粹,欣赏为主”。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一直都无法理解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约我见面又是什么意思。见了她后,我也没因此怀疑陈林,反倒觉得陈林可以被这么优秀的女生,或者,女神,喜欢上,也算是对陈林的一种肯定吧,还有些为他高兴。因为徐漂亮气质很好,穿着也很讲究,我甚至拿我期末的一个作业,画了她。她也很高兴,常约我见面,请我喝下午茶。和陈林之间,第一次说起徐漂亮,不是我先提的,是陈林。他问起我的近况,问我”是不是最近和学姐走的很近,还说学姐人很好,可以让我多和她接触,学习”。 我静静听着,没有过多回答。

陈林一直没有换过他的手机铃声,他说,既然你喜欢听,那我就不会换。 他依旧喜欢探索南巷里最辣的小吃,然后一边把我的手放在他口袋里,一边喂我吃那个他连闻都会被辣死的小丸子。就在那一天,我们吃完在南巷里闲逛的时候,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听我讲在上海发生的故事。然后他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他的手机,响了。因为陈林的习惯总是调静音,我问他:“你手机怎么调成有声音了?” “因为今天是周末啊” 他想都没有想回答说。

打电话来的人,是徐漂亮。


[ VI ]

我常常有想回母校看看的冲动,回去看看老师,看看那些教室,看看我和陈林一起走过的操场和那个种满紫藤花的小花园。我很难忘记那次在小花园里,陈林本来和我并肩走着,说到一个什么事,他突然很高兴的换到我的面前倒着走,他在一片紫藤花下,笑的很灿烂。“陈林,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说。 “因为我是在很发自肺腑的笑啊,哈哈” 。这些片段式的回忆,挥之不去的在我脑子里,可以长久到直至现在。

不知道是不是学画画的原因,上了高中后,渐渐会有人夸我气质好,也会有小学弟的倾慕,我很平静的接受,或者说看待这一切吧,并不抱侥幸心理。我没有和陈林说过这些,毕竟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拿这个和他炫耀一些什么,或者就是简单的不想让他为我多担一份心吧,想我们能平平静静的爱着。那次徐漂亮打来的电话,陈林没有接很久,也没有避开我,就是很简单的在和她说着学校的事情,打完之后陈林稍带歉意的笑着对我说:“学姐,说些社团的事。”  “嗯。” 我没有不开心,丝毫都没有,我也从没觉得徐露,也就是徐漂亮,是我后来和陈林分开的原因,她并没有在我们的故事里。

最后一次见徐露,应该是高一的暑假吧,她高考结束了,因为成绩优异,拿到了北京那两所大家耳熟能详的名校全额奖学金名额。“你猜猜我会去哪个?” 她轻轻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对我说。我猜,清华。她摇摇头,“我要去英国啦”。 英国,英国好,那个离法国很近,那个看上去和她全身都很相似的地方,挺好。 小时候读过一本‘雾都孤儿’,一直对那个小主人公小奥利佛,以及他发生的经历难以忘记,那是在英国发生的事,雾都,孤儿,我猜想英国的天空大概有些阴霾吧。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在讨论男女之间感情的平衡点,很深刻的话题,却也讨论不出结果。她问我:“如果你喜欢的男生,只是对你有一些欣赏,你还会坚持勉强自己继续喜欢他吗?” 我看着她,想了很久,我想我是会继续喜欢他的,虽称不上勉强,但是我摇了摇头,我说:“应该不会了。” 她拿着小勺子在咖啡杯里晃了晃,笑了,说:“是吗,我会。” 她眼神里充满坚定,好像是一种强势,又好像是一种自信,“我偏要勉强” 她嘴角上扬,满是骄傲的说道。

徐露走后,我连作业都少了一个免费的模特,心理不免有些唏嘘。新学期的生活,又开始恢复到高一的状态,只是要比去年忙的多,学校总有些北影或者上戏的老师来演讲,或者是公开课,我们这些学生们免不了要跑前跑后,也就是这一年,我认识了对我来讲应该算是启蒙老师的恩师吧。吴老师,四川成都人,在上戏舞美设计当教授。我学的专业和这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每次教授们来,我都是志愿者,也就是小跑腿啦,渐渐就和吴教授熟悉了起来。我常常在吴教授上公开课的时候,偷偷在侧台旁听,虽然听不太懂,却也还是认认真真的把她说过的那些经典,耐人寻味的话剧,记了下来。我会约陈林周末来上海看话剧,但他不感兴趣,常常是我深夜看完了一场话剧,回到家在被窝里,给他打电话,如果他接了,我就和他说说话剧的内容,好几次是说着说着,我们都睡着了。

有一次我对陈林说:“陈林,你来上海吧。” 电话那头的他,停了几秒,说:“等我毕业了。” 我也停了几秒,对他说:“我说的是周末来上海,是现在,不是将来。”  “嗯,看吧,周末没什么事就去找你。”  “陈林,我们见不到面,平时联系起来总是很费力,你看上去好像其实没那么在意我。”  如果说我对陈林说过狠话的话,那这就是第一句。“你在想什么呢,现在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你我都要变的更好,等我毕业了,就来上海,不要乱想。” 陈林一直是个很踏实的人,做事从不三分钟热度,永远都是想好了再去做,在和别人相处时,即使自己能做到10分,也从来都说自己只能做到7分。这一点,我不太一样,相比之下,我有点鲁莽,有点不负责任。

后来我们都喜欢上了写作,喜欢在空间或者是豆瓣上敲一些自己的近况,于是我们沟通的方式变成了你敲你的文章,我敲我的,然后互相看看,再评论评论。曾经也迷恋过这样的方式,觉得很新鲜,至少可以从他的文字里,看到他那些说不出口的。刚才说,对陈林说的第一句狠话,是你看上去没那么在意我,那第二句就是,“咱们分开吧。”

和陈林的通话质量常常会变的很差,他在做他的事,我说着我的话,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变成了“嗯。”  我就突然问他,陈林,“我qq号是多少”  他问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呀,看看你记得么,他想都没想的说,“不记得,没特意去记过,记性差。”  我失落了一下立马又问,那我手机号呢? 他说,13961什么的吧,后面不记得了。” 于是我明白了,那些我可以倒背如流的数字,陈林一概都不会去记,因为他记性很差,只是,我的记性其实比他更差。那次的通话后,我们依旧保持着“ 嗯” “嗯” “嗯”次方的沟通质量,通常都是我在说,说着睡着也是常事,第二天起来手机就是一片黑屏,黑的就好像梦里的白天一样。

没有在最美好的初识时,说我们在一起吧,却在分别时,说了再见。我们的在一起,彼此都没说过那些被看作承诺的话,但我还是选择对他说出分开二字。他打我的电话,我不接,发短信,发qq,甚至都发了邮件。我有些倔强,想让自己静静。

我跟他说:“陈林,我有些累了。”


[ VII ]

曾经无数次的梦见我还在校园里,刚和陈林相识的那段日子,也总是很蹊跷的梦见同一段场景,就是在那个紫藤花园下,陈林回头对我笑的那一幕,然后恰好在他笑的那一瞬间,梦醒了,然而每次梦醒来,我都觉得,那不是陈林,又好像是陈林,始终记不得那张脸。我渐渐让自己习惯不再回我们的小城,尽量让自己呆在上海,那个连霓虹灯都不会寂寞的城市。

杨敏问我:“后悔吗?” 我想,我也许是后悔的吧,只是后悔自己毅然的来了上海,后悔自己太早和他相识。但也不后悔,不后悔自己爱陈林。最后一次我和陈林之间的争吵是在电话里,我说“我想你,想你现在就能在我身边,想现在就能抱抱你。” 电话那头的他,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声气,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陈林没有说话,于是我哭着对陈林说:“陈林,为什么我们总是要隔那么久才能见面,为什么我只能捧着手机,对着一个手机却把它全部当成了你!” 陈林好似也哭了,轻轻的抽泣,最后他说:“秦溪,可是我一直把你的照片放在我的钱包里。” 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他竟把我的照片放在他每天打开都会看到的地方,我回答“可是我不想只做你钱包里的那个人啊。” 陈林没有再说更多,在我们分开很久后我才觉得他没有说更多,是因为在他心里,他已经给了我全部。

没有陈林的那个冬天,高三,过的很长。我一个人去电影院看了‘初恋这件小事’,因为太坚信自己不会哭,没有带纸巾,结果很狼狈的哭的整张脸都花了,看完很想打个电话告诉陈林,想告诉他我哭了,想告诉他:陈林,我很想你。

高三那年好像常常生病,于是我给自己买了两抽屉的药,以便自己哪里不舒服了,可以随时找到匹配的药。记忆中还在那年发过两次高烧,都超过了40度,在我坚持不去医院,宁可靠吃药的态度下,医生告诉我再晚来一点可能会烧坏。我大概就是喜欢逞强吧,就像忍着不去找陈林,忍着不告诉他自己很想他,毕竟当初说要分开的人,是我自己。 过年前,杨敏来找我,看到我她整个人惊的捂住了嘴,她说:“秦溪,你怎么能瘦成这样!” 看看镜子,我好像是瘦了吧,只是因为冬天,我总是穿很多,看上去只是气色不太好。“你既然想他,又为什么不去找他,他不是也放不下你么?” 杨敏总是让我跟着自己的心走,让我回去找陈林。可是我不会再去找他,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们分隔两地,再相爱,也一定还是爱的很累,这样的爱,大概就是拖累吧。

爸爸心疼我,寒假的时候带我去了海南自驾游,我们没有去三亚,去了文昌,在那里住了整整18天。一起自驾游的还有几户人家,都是爸爸的好朋友们,那次的海南之行,让我认识了顾全。


[ VII ]

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也算是一件由衷快乐的事情,我如愿以偿的考去了吴教授的科系里,因为自己面试时,回答出很多吴教授当初来上公开课讲过的一些细小的知识点,为此也一直心存感激着。留在上海,爸爸妈妈都很高兴,至少我们每天还是可以相见,我也一直不想离开家太远,想常常陪伴在父母身边,就算只是静静地陪着,也很踏实。进上戏之后,我性格变开朗了很多,常常跟着不同系的朋友去上海的田子坊摄影,或者说采景吧。他们也会带我去一些我以前从没发掘过的地方,比如复旦大学旁边很小的一个弄堂里,竟然藏着古籍或是民国时期书刊的二手书店,还会有线装的连环画,让我很是爱不释手,所以我常去,书店里是一个老爷爷在负责收银,平时人不多的时候,他喜欢讲他那个年代发生的故事,我常常就静静地听着,最后出了神都忘了自己是想买哪一本连环画。

顾全后来也常来这家书店,如果我买的连环画有上下册,我买了上册,他就会把下册一起买了。顾全,是一个和很多我见过的男孩子都不太一样的人。他有时有点像个外国人,大概是思维和做事的方式吧,用他的话讲,就是有点abc,这个词我也是和他学的,大概就是在美国长大的中国孩子。他比我大了5岁,在海南刚和他认识的时候,甚至有些不太能交流,但他很幽默,是很简单的幽默那种,我笑点很低,所以常常能被逗笑。他在美国毕业后,就回来和他爸爸在上海工作,他爸爸是个有点胖胖的憨厚的叔叔,很谦和。他们常常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因为家里长辈都很熟悉,我倒也不会拒绝,顾全很会做饭,几乎每一次去,感觉吃的都是五星大酒店的菜色,然后他都会围着一个围裙,拿着他的御用铲刀像个小孩一样的问我,“秦溪,是不是吃了我的菜以后都没兴趣吃你最爱的香辣小丸子了哈哈”。 在家里的那个顾全,就是个孩子,但一出家门,他又像个兄长,也有点像个爸爸。

在学校放学后如果没什么事要留校,顾全都会来接我,几乎是带我从浦东吃到了浦西。他一直说,“秦溪你太瘦啦,为什么你怎么都吃不胖呢。” 我咧嘴笑笑,我想不是吃不胖吧,而是我总是生病,却又找不到可以治好我的药。我的肠胃不太好,有时候顾全带我吃多了,我感觉很撑,回到家后会自然呕吐,吐干净了才能正常睡觉,吐多了几次后,就变成还没吃到肚子里,就已经想吐了。为此我也曾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得胃病,会不会像韩剧里可怜的女二号一样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老无所依。

自海南回来后,一起去自驾游的几户人家也总是喜欢在顾全的家里重聚,一起烧烤一起过节。长辈们喜欢把我和顾全凑在一起,让我们经常有些可以一起做的事情,我也看出了长辈们的心思,我没有拒绝,至少很少拒绝过顾全的邀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在想什么,或许是不讨厌顾全吧,被他照顾的时候,常常也有种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小时候常常和妈妈一起去南京的中山路,去那里乘乘凉,牵着妈妈的手,在大树下走的感觉,一直记忆犹新。突然再想起来那一大片悬铃木已经是大二了,就有种冲动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于是我给自己定了从上海去南京的高铁,就在那个周末,我靠着自己摸索,想找到儿时走过的路,南京本地的人们喜欢将悬铃木称作梧桐树,说是当年蒋介石用金条换来的两万颗法国梧桐,对此我也没仔细探究过,只是在模糊的记忆中,用傻瓜机拍出来的那一片悬铃木,当真是美极了。我背着一台有些古老的胶片机在中山路闲逛着,却再也没找到当年走过的那片树。后来南京的朋友告诉我,因为修地铁的缘故,很多梧桐被迁移或者是砍掉了,民众抗议过,却也无效,我微微叹了叹气。

在上戏这样的学校里,永远有更青春更新鲜的血液在流动着,不是指年轻的学弟学妹,而是指那些永远在努力,在追求,在挑战不同的事物的人们,他们可以把事情做到极致,也可以洒脱的永远离开这个圈子,在我看来,他们都是青春的,只是用着不同的方式。我依然在学校安安静静地上着课,学校放长假的时候,吴教授会带着我回成都,在她家住着,白天会让我跟着她一起去给成都的孩子们上课。她有个女儿,比我小几岁,很可爱,都说四川女生漂亮,的确是的,五官非常精致。吴教授的女儿叫星儿,最喜欢拉着我在川音大附近吃火锅,特别神奇的是,我们两个竟然都不喜欢火锅上飘着的那层花椒,每次我吃到花椒,她都会笑我,“一定又是你在学校又没好好学习吧,或者有没有干什么坏事呀!哈哈哈” 看着星儿,我也常常会想起初中的那个秦溪,好似也是这样。

有次我在成都呆久了,有一个礼拜都没回上海,顾全直接飞了过来,给我带了我在上海每天都会吃的糍粑饭,拿到手的时候,几乎没了温度,但心理其实还是会暖暖的,只是不敢多想这个场景,生怕自己又会想起从前自己拿在手上,那个有些烫手的糍饭。吴教授见了顾全后,有次在顾全出门后,拉着我的手说,“这个小伙子哦,对你挺真诚的,你怎么就是不动心呢。” 我笑着对吴教授说:“心动只是一瞬间,或许他对我是心动的,但我更想看到的是,心动后的相处。” 吴教授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对我点了点头。我也会在深夜的时候,想想顾全,毕竟从大学以来,他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或者说,我的生活里,已经有了他。

顾全好似从没着急过,就是这样默默的和我相处着,也不会对我说那些很暧昧的话,最多也就是让我照顾好自己,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遍布着一种宠爱吧。他也给我买过礼物,没有价值连城,就是一些最普通的,我平时可能会需要用到的家居用品。那时候我和顾全都很爱去无印良品,他最爱里面的懒人沙发,我最爱那些五颜六色的水笔。其实顾全长的很好看,他是浙江人,脸上带着些英气,五官轮廓分明,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吧,我有时也会猜他身边是不是有很多小姑娘,只是无奈自己只去过一次他工作的地方,也只见过他最好的几个哥们,所以对于小姑娘,我也只能默默的把猜测放在心里啦。

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以说是十分幸运的吧。记忆里,童年过的很开心,当真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爸爸妈妈总是带我去不同的地方,虽然小时候不记得,但也总是能在长大后,通过照片回忆起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在初中毕业选高中的时候,父母也尊重我的意愿,让我读了完想读的画画,上了大学,依然可以呆在上海,假期也可以带着他们去远一些的地方郊游。这些都是我想象中,最美好,最幸福的生活方式了,所以我说我是幸运的。用顾全的话说,就是“我是个吃着棉花糖长大的孩子。” 我笑顾全 “为什么是棉花糖呢”, 他说,“因为我从小都被禁吃棉花糖,冰糖葫芦一类甜食的,所以你能吃棉花糖,你很幸运啊。” 顾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羡慕,我相信他是真的没吃过棉花糖,或者冰糖葫芦。于是我第二天就带他去学校旁的一个小弄堂里吃了大大的一裹白白的棉花糖,他边吃边笑的简直像个5岁的孩子,我静静地看着他,那也是第一次,我在顾全家以外,看到了他孩子的一面。

大二的那年暑假尾巴,自驾游的爸爸们,又带着我们去了一个地方,西藏。去之前所有的人都在劝我不要去,顾全没有表态,他大概又希望我去,又不希望我去吧。最终大家扭不过我,带着我去到了那个我心里一直很敬畏的地方。很久之前去云南的时候,和姐姐去爬雪山,因为姐姐刚生完孩子不久,所以到了高处需要氧气瓶了,我倒还好,所以对自己这次西藏之行,也是非常的自信。西藏很美,也有种很能包容的荒穹,就好似我站在那一片荒漠里,被偌大的沙尘所吞噬;却又像我站在荒漠里,也成为了那一片沙尘以外唯一的风景一样。

那次在旅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在去阿里的途中,发生了事故。顾全开的那辆车,翻车了。那天我好似在睡觉,我坐在副驾,突然听到爸爸几乎是在用喊的声音叫:“顾全的车呢!顾全的车去哪了!我怎么看不见他们的车了!!” 我被惊醒,然后脑袋还有点蒙的跟着爸爸下车去找顾全他们一家的车,然后就在那个转弯的路口,不,应该说是弯道下方的好几米,找到了他们。我吓的浑身哆嗦,因为整个车,都翻了过去,车门打不开,我绕到顾全的那一面,我只看到了玻璃上的血,全是血。我拼命的叫着顾全的名字,爸爸也在喊另一车的人来帮忙,我们开了三辆皮卡去,但是我们的皮卡都不足以拉起其中任何一辆皮卡。爸爸在和顾全的爸爸用着最大音量说话,顾全的爸爸大喊,“老秦,我们没事!!别砸窗户!!千万别砸!” 

顾全伤的不轻,他的右手脱臼了,连着手指那里,受伤也很严重。他的爸爸妈妈都做在后座,伤的比较轻,止了血后就没有再出现不良反应了。那个晚上,顾全被严令回上海医治,爸爸命我和顾全一起回去,他们要继续往前,因为轮胎坏了,还得从浙江空运备胎过去,所以他们也会稍作休息再继续出发。第二天,我陪着顾全,回了上海,那整整两周,我都在医院里陪着他,他右手被绑上了石膏,不得动弹,所以行动很不方便,因为顾全,我学着做了他爱喝的玉米浓汤,带去医院给他。那天我又去给他送吃的时候,进门没看见他,找他找了很久,问护士也说不知道他去了哪,我一时着急了,放下汤就很担忧的出门找他,然后一出门,就看到了他,他看到了我的焦急。

他轻轻的笑了,眼神很坚定的看着我,然后突然用力的将左手拥住我,他深深把头埋在了我的头发旁间,又好像是吻住了我的头发,我心跳很快,顾全很高,我们站着,我正好是可以听见他心跳的位置,他的心跳,也很快。


[ VIII ]

顾全终于在一个多月后痊愈了,我们的爸爸妈妈也都回来了,给我们分享了他们的战利品,我和顾全打打闹闹说是如果下次再进藏一定还要跟着去。长辈们眼神里充满爱意的看着我们,大概是很祝福我们吧,顾全那天在长辈们在院子里喝茶的时候,拉着我在秋千上坐了很久,一直十指紧扣的握着我,紧紧不肯松开,对我说了他近几年的对公司的规划和目标,也很认真的听了我的想法。最后他对我说,“我的小秦溪,快点毕业吧,我好把你娶回家。” 然后他抱着我,在我背上拍啊拍,像极了小时候我睡不着时,妈妈在我背上拍啊拍的样子。

大三那年暑假,顾全带我去了他生长的那个地方,就在美国的西部,一个很美的城市,西雅图。我们从西雅图沿路去了旧金山,洛杉矶,拉斯,他带着我疯,还在拉斯给我过了生日。我从美国回来后,常常怀念旧金山,只是因为很喜欢那里高高低低的路,喜欢从低处去往高处时,心里的那一份心惊。在旧金山时,我还给杨敏寄了一张我很喜欢的明信片,杨敏很为我开心,或者说,很为我和顾全开心,她说,我和顾全在一起后,整个人看上去健康了很多。

后来顾全常常陪着我一起去成都,因为我在那里可以听到一些吴老师在上海不会教授的课,他开始陪着我吃没有花椒的火锅,开始在成都找哪里有卖我喜欢吃的糍饭团。后来我们无意间发现一家火锅店做的红糖糍粑,味道像极了我们在上海吃的糍饭,于是顾全在成都的日子里,就变成了‘天天一份红糖糍粑打包小哥’。  

我一直想去日本,顾全在我们出发前一个月,全部做好了攻略,从住宿,到吃食和交通,我也从没想过顾全竟可以是如此细心的男人。在日本一起旅行的时候,我们彼此也发现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对方的优缺点,比如我很懒,有的时候顾全都安排好了,可能因为我突然不高兴,就会打乱他的计划,他倒也不会生气,只是说我孩子气,但都会依着我,顾全也会让我有不开心的时候,比如他特别认真在检查攻略的时候,不搭理我,我就觉得没必要把每一步都安排仔细,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嘛。。他随身携带的那些便利贴,感觉比他的手机还更为重要,因为那些便利贴,提醒着他,什么做完了,什么还需要去完成。

快毕业的时候,顾全回了美国,是因为美国那边的分公司需要他去处理一些事情吧。我得了空就会带些自家的果食去看望顾全的爸爸妈妈,陪陪他们,和他们说说话,也听顾全妈妈讲些他小时候发生的趣事。“顾全小时候是个乖孩子呢,不怎么捣蛋,你看这张照片,全儿在追着邻居家的小孩跑呢!” 顾全妈妈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真好,我觉得这一切,真好。

还没毕业,我跟着吴老师进了戏剧院实习,做一些最基本的舞台设计。生活渐渐恢复了我刚上高中时的状态,三点一线,我也很享受这样平静的生活,毕竟不是每天都要像话剧里那样,换个场景就会换个故事一样,生活还是平平淡淡的好。那天我照常从戏剧院里往家的方向走,走着突然看到一家咖啡店,是以前徐露常带我去的一家,只是这些年,迁移了位置。有些感叹,想起了一些往事,就转身走了进去。

我点了徐露最爱喝的,想着从她爱喝的这么苦的咖啡里,说不定能感受到一些她的回忆呢。付完钱,转身,我就看见了他。

他变瘦了,也好像也高了些,样子和以前,变的有些不太一样。我甚至不敢上前去确认,他是那个陈先生。 我最终还是上前了:“陈林。” 我喊了他。 他摇摇头,很释然的对我笑着说:“我叫陈言,不是陈林。”   我有些疑惑,“你改名了吗?”  他就着我,于是我们靠着窗边坐了下来。

毕业的时候,杨敏特地赶来和我一起拍了毕业照,她喜欢我素颜,于是我破天荒的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素面朝天的和所有朋友拍了毕业照。顾全也来了,他穿的很正式,笔挺的身材,在那有点强烈的阳光照耀下,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在毕业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再次见到了徐露,她找到的我,那个从英国回来的女子,女神,依旧光彩夺目。只是她把原来的直发,烫成了大波浪,轻轻的侧在一边,依旧像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我心里感叹着,多美的一幅画啊。她不再喝那浓重的苦咖啡,换成了淡淡清香的茉莉茶,只是那举足间,依稀是我当初认识的徐露,她习惯轻轻捻着杯子的杯钩,然后用抿的方式,慢慢的喝。她说:“你知道陈林喜欢你什么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因为想必这不是一句友善的话吧。“她喜欢你干净。” 她接着说 “ 别想歪了,不是那种干净,是你的眼神,你身上的一切,看上去永远都像最初的模样,没有变过。” 我平静的看着她,我想我不说话的原因是当时的我不太能理解她所谓的干净的眼神是指什么,也因为对于徐露,我还算是把她当成一个应该去尊敬的姐姐看待的。只是后来她告诉我,她后来和陈林在一起了,爱的很用力,却始终得不到陈林的心。她捣鼓着她的茶,突然抬眼狠狠的说了一句:“我不觉得自己输给你,陈林爱我,是我陪他度过了他最难熬的日子。”  我把头低的更低了,拼命的咽了很多口水,只是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那些本该在我脑子里存在的美好的回忆,那些出现过的可爱的人们,我都希望我能好好的保护着他们,一直一直珍贵的将他们放在我的心底。

陈先生,那个自称叫陈言的人,那次在窗边和我说:“ 那个陈林,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时段里,他死了。” 他顿了顿,“ 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叫陈言,你不是喜欢成都吗,我陪你去。” 在陈先生说完这一切后,我看着他的脸,突然想起来自己很久之前做的那个梦,那个在校园里紫藤花下回头对我笑的少年,就是这张脸,不是陈林的脸,是这个叫陈言的男人的脸,一摸一样。

顾全从美国回来后,好像一直在忙着一些事情,直到那天我下班后,他带我去了他家,那天我爸爸妈妈居然也在他家,一起吃了晚饭。晚饭后,顾全就突然不见了,我绕着他家院子找了他好久,然后就在他家的玻璃房前和他撞了个正着,我问他:“你干嘛呢”。 他突然很欣慰的拥住我,然后拿住我的手,在他胸前,给我带上了戒指。我被他惊到,伸出手自己确认带上的真的是一枚戒指,我紧紧盯着那颗在夜光下显得很明亮的戒指,眼睛里有些泪水在打转。

“秦溪,咱们别等了,我说过,你毕业,我就把你娶回家。”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眼泪就从眼眶里像瀑布一样的流下来,他笑了,说:“你这小丫头哭什么呀,哭成花溪溪了,我的小祖宗哟,以后可不能再拿哭来吓我咯。” 他边帮我擦着眼泪,边紧紧的握住我那支带着戒指的手。

“秦溪,你电话,有人找你。” 阿姨拿着电话向我走来。手机上跳动着的那个名字,不是陈林,不是陈言,而是陈先生。我拿着电话,看着顾全,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嘴角带着笑意的对我说

“接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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