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好汉花头——5·6·7

5

老猫也常常拍着我的脑壳说:

花头啊花头啊,为什么月亮一半暗一半明呀,是地球遮住了我们的视线,花头啊花头啊为什么昨天和今天一个样去年和今年一个样呀,是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太阳绕着宇宙转,花头啊花头啊为什么男人爱女人女人不爱男人呀,因为女人是水男人是石石头落进水里就不动了水却还是流啊淌啊——

对呀,我顿然醒悟。

斑点、圆圆和黄黄不就是始乱终弃水性杨花另觅新欢嘛。我不禁赞许地点点头,可又一想还是不妥。老猫说过《红楼梦》里那块玉石变的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

妈的!这雄性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挠挠头,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玄妙。

老猫还说,花头啊花头啊“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这个好像是什么唐诗宋词,太文化啦我不懂。可看老猫失意的样子我还是配合地点点头,毕竟吃了人家的嘴短呀。

老猫也知道刚才忒文化了,作为高二水平的我肯定存在理解障碍,就拍着我的脑壳说,花头啊抒写男女情感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宋词,这是赵令畴的清平乐,说的是男人对女人的思念之情。

每晚这时,老猫黯然神伤,并不浓重的眉毛微微挑起且颤动,仿佛每根眉毛下都有一缕痛苦在蠕动。

我仰视着他,月光中蓦然觉得他很丑,甚至比我还丑。他的胡须竟然生在眼睛上面,我始终觉得他是头朝下对着我,很是可笑。

可我没有笑,因为觉得他挺可怜,境遇比我还要糟糕。而且还可能爱情受挫。

我还是颇具同情心的,所谓猫面佛心吧。


6

白天,老猫做老猫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

老猫是文化教员,每天备课上课,讲那些叽里咕噜的比外语还要难读的《弟子规》《三字经》《千家诗》《百家姓》,对!还有《幼学琼林》什么的,反正都是古代小孩子上小学学的那些启蒙教育读本。

我郁闷地走着,步子懒散。

两只喜鹊从一棵高高的小叶杨树枝头上飞下来,落在我前面的一大片翠绿的草圃中,冲我呱呱叫着,聒噪得很。

我气恼地叫起来狂奔过去,吓得它们急忙飞到一株小树上,空中几根细细的羽毛落下。

那树叫龙爪槐,离地不高。

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恶作剧的愿望,一下子扑到树干上,借着腾空跃起的惯性,几下爬到树尖骑在树桠上。两只喜鹊竟不飞远,站在离我不远的树梢上,愤怒地啼叫。好像我是破门而入的强盗正窥视它们卿卿我我的生活。

我忽然觉得在树上的感觉挺好的,凉风习习,视野开阔,就没理会它们,兀自欣赏风景。直到看见了小M美丽的身影,才跳下树去。

我对小M说,我是不是很野蛮呀?她摇摇头。

我是不是很邋遢呀?她又摇头。

我最后问,我是不是很缺德呀?

她恐惧地端详我片刻,好像在确认我是否发烧说胡话,还是摇摇头。然后一扭头,眼神很胆怯姿态却很优美地跑掉了。

我高兴了,刚才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还是颇有道德的,尽管猫们并不讲究道德。

就说我们猫的国度吧,虽然等级严明,可还是缺乏约束和秩序,互相之间为占有食物资源和性资源而进行着无休止的厮杀,齿光爪影,血肉横飞,惨不忍睹;道德更无从谈起。

像我还好,毕竟多少有些文化,有些素质。那个像相扑运动员有着硕大屁股的肥肥,却常常依仗膀大腰圆目中无人,每天领着几个小喽啰,不是抢小孩子的食物,就是调戏人家的媳妇,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简直就是黑社会!

我的肩上至今还有一道抓痕,那是他把可爱的圆圆从我身边夺走,我不堪耻辱以死相拼,他恼羞成怒,重重的一掌把我打飞起来留下的。

还是老猫用盐水给我消毒包扎的,不然这只臂膀说不准会烂掉呢。

然而,肥肥却逍遥法外,屁股似乎养的更肥更大,每当他从我面前走过,地面隆隆地响,像一座山在动。可我却无可奈何!咳,他妈的只怪自己没能耐,没有那天生的大屁股!

《圣经》里说摩西创造了第一部法律叫“十诫”,这猫界真应该有个什么法来管管,不然罪恶丛生,像墙根那片荒地蒿草连连,哪里有道德可言,愚昧!

我茫然在草地上踱来踱去,寻觅小M洁白的踪影。我听见窗户里一个嘶哑深沉的声音,就一跃上了窗台,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老猫的眼镜片在黑板前闪烁。

老猫在给学生们讲“立”字。那些学生听得蛮认真,一个个像鸭子伸长了脖子。

老猫说,这个立呀可不简单,甲骨文写成这个样子(老猫在黑板上画了个人形,上面又画一道横线),是一个人张开手臂双脚叉开牢牢站在大地上的样子。

老猫又说,这人很大气很豪迈很坚强很自信的面对一切,颇有气吞山河的宏大气势。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支撑人耸立的是人的尊严、人的品格、人的道德。所以说,立是人的动作,是人的标志,也是人的尊严。我们说人应该自立,就是指人应当直立起来正视现实直面人生,不气馁不颓废,做正直高尚自信的人、沿着人生的道路走下去。

我听的笑了。呵呵,这老猫呀还真是有才,讲得太棒了!佩服!我的许多知识就是在窗台上旁听老猫讲课得来的。

下课铃声响起,我跳下窗子走在草地里。

我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个甲骨文的“立”字,我看看周围平静便几次想直立起来,可是都没有做到。于是我便灰心起来,觉得那“立”真是人的事情,非猫所能为。

又一想老猫说的“立”其实是指精神上的站立,并不仅仅是身体的站立。电视里播放过的那个高位瘫痪的女人叫张海迪的,不就是坐在轮椅上还学习呀翻译呀写书呀,那才是真正的站立呢!

正想着眼前一亮,小M正在草地那端款款而行,像一朵白云落在草地上滚动。

哦,可爱的!我欢快地跳跃起来飞奔而去。

绿草如平静的水面在我生风的蹄下荡起层层涟漪。


7

我的生活很简单,觅食、散步、晒太阳、睡懒觉,其次就是动心眼儿。

我蜷坐在我的领地里,一面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连一片柳絮的沉浮和一小坨麻雀的屎都绝不放过;一面盘算着如何向小M发起情感进攻,胜利攀上爱情的高地。

小M原本不是我们这一带的,确切说,她是从这个大院落的北部移民过来的——“移民”这词儿似乎不太准确,因为我们既没国籍也没户籍,同时,也不存在那么繁琐的技术移民呀投资移民呀什么的,反正就是后来的吧——就像从地球的一端迁徙到另一端。

北部也有我们的同一种类的物种,而且猫丁兴旺。据不完全统计,约有上百之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越是不发达地区,生物的繁衍本能越是强烈。北部相对贫困,生活水平低下,这主要由于几千人吃饭的大伙房设在南部,得天独厚的经济条件让南部猫部落居民衣食无忧。

另外,操场、图书馆等文化设施也设在南部。耳濡目染,日月熏陶,南部居民的平均文化程度和文明素质也普遍高于北部,比如我这个高二水平到北部足可以做大学客座教授,因为北部基本都是文盲。

这种南北差异,与人类似乎颇为相似。倘若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分为南北两端,大凡都是南方先进,北方落后,南方文明,北方愚昧。南北对峙成为历史一种诡异的怪象,老猫的一本书上写过,这属于历史地理学范畴。

呵呵,实在难懂!

南北差异导致北部猫部落对南部的垂涎和仇视。近年来,其依仗人口众多的优势,不断骚扰南部边鄙,多次伤及我无辜边民。声称要以伙房中部为中轴线东西等分重新划分疆域,提出伙房东侧归其版图,西侧归我部的无耻要求。

对此,南部居民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我们热爱和平,但绝不允许他者觊觎或者蚕食我们美丽富饶的疆域。

南方部落在我的领地——晾衣场举行聚会,通过《御寇宣言》,坚决抗击入侵之敌。我作为年满2岁的青年应征入伍,并担任域边副将(估计大约相当于人类正规军的少校吧),参加了神圣的边境保卫战,粉碎若干次侵略行动,并因此光荣负伤,多少也算是南部的有功之臣。

人类也有战争,而且,人类的战争无论规模还是惨烈程度都远远高于猫类。这在于人类能够发明和使用各种武器。猫类的武器是利爪和牙齿,这就足够了,我们尚不需要其他武器。核武器对于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尚不若多长出几颗利齿更为实用。

经过几次战役,战争形成僵持局面,最后双方议和,还是在我的晾衣场里举行会晤,达成和平意向,共同签署了《晾衣场协议》。

战争的硝烟散尽,可不时还是有北部零散居民羡慕南部优渥生活而偷渡到南部来,但多数被驱逐出境。

唯有小M还在两部落之间的缓冲地带徘徊。原因是她并不与我们争抢食物,虽然有时她饿得眼睛发绿身子摇晃,依然默默看着我们无情地吞咽,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在我们杯盘狼藉之后,她才踟蹰而来拾些残羹剩饭果腹。

她之所以对我有好感,是因为有几次我有意将食物放到离她不远的地方,然后假装打着饱嗝离开,远远看着她很文雅地就餐。

她的吃相极其优美,无饕餮之状。她总是先用舌尖把食物清理一下,然后一点点细嚼慢咽,眼睛不时与我对视。那一次离得近些,我发现她看我时脸颊竟有些红晕,眼睛也有些潮湿,这曾让我激动了几天。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套用网上语言,简而称之为“小M”。据说,小M是因为躲避北部几只野蛮雄性的纠缠跑过来的,那几个粗野的家伙时常在交界处游荡,伺机抢回小M。

我的同伴发现了我的秘密,纷纷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曾最喜爱的最近明显丰满的斑点,有一次跑到我面前坐下摆出一个妩媚造型,极像电视广告里的模特,令我眼神迷离漂浮,一下子心旌荡漾起来,以为她回心转意旧情复燃。

哪知她猛一变脸,对痴迷中不知所措的我忿忿地唾了一口,丢下一个“贱”字摆臀而去,让我颜面尽失尴尬不堪。

看着斑点一路风生水起的比模特还要夸张的摆臀幅度,我一阵郁闷。

奇了怪了,据老猫说模特的步态是跟猫类学的,那叫仿生,如同飞机是模仿鸟类,潜水艇是模仿鱼类,蛙泳是模仿青拐子(方言:青蛙)一样。

老猫说,据科学家考证,由于猫眼及肌肉和关节的神经资讯传递速度特别快,所以具有十分敏锐的平衡感。猫的步态端庄大方,而且路线笔直,身体摆动幅度符合运动力学,呈现一种和谐的运动美,所以从生物到社会,从草地到舞台,从生活到艺术,经过人体的艺术夸张变为高层次精神享受。

可这斑点竟反过来跟模特学猫步,哼,倒行逆施,够滑稽!

我得意起来。她这是吃醋呀,酸呀酸的流口水。这足以说明小M比她更富于女性的魅力,也足以说明我的追求品位和档次之高!与小M相比,这斑点虽然妩媚俏丽,但毕竟小女子气太足,一个字“俗”!

我愈加深深地爱着小M,像卡西莫多爱叶塞尼亚一样,忧郁而深沉。

我不禁想起老猫经常轻吟的一首词,是宋朝一个有名的诗人叫什么,咳,知识太多了,我这小小的脑容量恐怕装不下喽!也难怪,老猫说过猫是有记忆力的,但是有限嘛,像我这样聪明便也足矣!

对啦,想起来了,那是一首咏梅的词,倒十分切合小M性格和处境,好在还能记住几句: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我学着老猫吟诗的样子,闭目摇首,兀自吟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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