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半的地铁,也不会每个人都有座位


01

上周去了趟北京,下飞机坐地铁进到市区,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上了十号线,惊讶地发现晚高峰早已过,还是不少人站着。等到了国贸站又上了一批乘客,车厢更加拥挤不堪。我看了下表,刚好晚上十点半。

在摇晃的车厢里,我用手机拍下这样一张照片,发给北京的伙伴,问她今天地铁怎么这么多人。对方答道:这有什么稀奇,每天都如此啊。

我于是夹着手臂,用手机记录:

这是星期四晚上10点半的北京地铁10号线,有点意外和感慨。我特别喜欢李健翻唱版本的《十点半的地铁》,歌里曾唱到“十点半的地铁,终于每个人都有了座位,温柔的风,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吹。”然而现实是,并非因为周末晚上朋友聚会结束、各自回家导致的交通拥挤,而只是个普通工作日的晚上10点半,根本“没有座位”。我在深圳晚上10点半坐地铁,倒是很少碰到这么拥挤过。当然了,无论漂在哪个都市,都真心不容易……

我观察那些没有低头摆弄手机的那些人,发现他们靠在角落、眼神疲惫地望向黑漆漆的窗外,仿佛诉说着“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只是偶尔难过时不经意遥望远方”。

02

两天后,我从北京飞回深圳,机上的报纸恰好报道了那位最近因头戴斗笠,黑纱蒙面而走红的残疾外卖小哥,他这么做是因为自己的脸曾被烧伤,担心吓着顾客。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哭了,昏暗的机舱内,我看着报纸中外卖小哥严重烧伤的脸庞,和用截肢了的右臂挎着外卖的样子,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

他的故事是这样的:半岁时,父母把他一人留在家中,他爬到炉子旁被火烧伤了面部,右手也截肢了;3岁时父亲患癌症去世,母亲带着三个改嫁,家里十分贫困;上学时始终被同学们嘲笑和欺负,于是初二便辍学,至今辗转全国十几个地方打工10年,身无分文时睡过大街。他曾在自己的电动车后挂这样一个牌子“我很孤单,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夜里十点半,我在万米高空中飞行。放下报纸,擦干眼泪。我走向后排,发现刚收完餐盒的空姐们正坐在乘务员专属座位上,享受短暂的休息时光。

突然发现,即便出身、职业不同,他们也有着微妙的联系:外卖小哥的座位,一直是他那晒得滚烫的电动车座椅,而高挑漂亮的空姐们的座位,也永远是机舱前后那几个并不宽敞的固定坐席。空乘一次飞行便可以达到两三千公里,而我们可以通过软件看到很多外卖骑手从业以来,累计骑行里程也是两三千公里。

蒙面外卖小哥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其实已经输给了绝大多数人,但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席谋生之地。所以无论以怎样的速度在飞行、骑行,始终在路上的逐梦人,只要选择出发,才有了争取座位的资格和可能性。

03

今天的夜里,同样是十点半,我从外面叫了辆车回家,上车后我随口说了句车上有烟味,司机立刻开窗并解释道“上一位男乘客要抽烟的时候我劝阻过,但无济于事,怕他不给我五颗星好评。因为今天拉了一名乘客,明明自己定位错了位置,我不便掉头,让她向前走30米,她上车颐指气使数落了半天后还是给了差评。我实在是有点怕,就让他开窗抽烟了,对不起啊。”

我说,我知道乘客的评价直接影响你们的派单率和收入,放心吧,我基本都评五星的。也不知道我长着一副令人有倾诉欲的面孔还是怎样,司机大哥打开了话匣子便合不上了。他说,曾有一位乘客让自己永生难忘,对方下车前自己麻烦她给个五星好评时,乘客说:“现在打车难,你们接单让我有车坐,我应该感谢才是。你们这些司机也不容易,有些是专职,有些是兼职,很多人要养活一家老小,即便有时走错了路也不是故意的,能理解。”

我下车时给了司机五星,司机师傅郑重地表示了感谢。我也一如既往地对司机说“谢谢您”。

我是你的乘客,你是我人生的过客,路上你载我一段,还提供了座位,我平安舒适地到达目的地,便值得感谢这场同行。

04

瞧,都市的夜里十点半,有人舒适地安坐,有人站着蜷缩在流动空间里。可无论有没有座位,大家都是为生计在奔忙。身体或许局促一时,心灵却要有个宽广的地方来妥善安放。无论是广大乘客,还是专车司机、空乘,亦或是外卖小哥,每一个晚上十点半还在路上的人,一定都有个共同的心愿吧:早晚,会有一个专属自己的舒适座位。

生活——生下来,活下去。

我相信生活就是残酷本身。注定有人条件优渥,不曾体验凡人的日常。你挤早高峰的地铁里看娱乐新闻时,发现上面在报道某位女明星不懂如何刷卡进地铁站。

我相信生活就是残酷本身。年轻女孩被倚老卖老的坏家伙指着鼻子命令站起来、给他让座并骂哭。所以有时你明明有座位,也会被人不怀好意地夺去。

我相信生活就是残酷本身。小到错过末班地铁,大到错过你心爱的人,不要幻想去有意绕过它的冷漠。

所以,哪有那么多岁月静好,光是为了生存,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正视生活的艰难,我们才会在它温柔相待时,无比珍惜。

十点半的地铁,不会每个人都有座位,这才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

但歌中唱的地铁车厢,或许是很多人多年后会怀念的地方。

我也疲倦了,这是我唯一不失眠的地方。悲伤的、难过的,在这里我没有力气去想。
城市的夜,在头上,沉默经过它的心上,尽管它千疮百孔,仍在夜里笑得冷艳漂亮。
我已疲倦了,这是我唯一不失眠的地方。沉重的、烫手的,在这里都可以暂时放放。
等到了站,下了车,余下的路还有好长。不去想,管它呢,让风吹在我脸上。

但此刻没有座位又怎样,幸好,余生的路还有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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