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门(一)(长篇)

消失的门(一)

1

在我迄今为止的时间里,有听说过很多话。可是大多数就像飘过眼前的烟云一般散去。唯独只有母亲那句话还一直深深地烙在脑海里。记得她说:

“我们的人生就像在走一条陌生的夜路,你永远看不清前面是什么,也看不清周围是怎样, 甚至连自己也看不清楚。你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将走向哪里。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步一步,走下去。”

我曾经以她是一名受人爱戴的语文老师而倍感自豪,所以她反复对我强调的这话,我记得万分清晰。然而年少的时候自然是懵懂无知,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深浅。等到许多的人连同许多的事情匆匆地路过我的生命,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那句话就会像水底潜藏许久的鱼一样浮出水面,供我咀嚼玩味。于是越发的觉得有味。渐渐地就会生出一些全新的感悟。

比如:

总不要试图去埋怨生活的变化无常,生活这东西,就像有着无数道门的长长走廊。置身其中,往往使我们迷途,使我们停下脚步,踌躇不前,琢磨着该不该,扣响面前的那扇门……而实际上,最好还是,一步一步,或坚定或恐惧地走下去。总之走下去,打开一扇门,再关上另一扇。否则,生活就会像一条会奔跑的道路一样,即使我们原地不动,它也会载着我们,毫无防备地通往未知的,恐怖的,看不真切的,黑洞般的世界。

比如:

这世上很多事,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去预料的――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许会在某一天造访我们的生活,似乎永远平静的生活也会被激起圈圈波澜……

可是那一切的只言片语,只能是浮华的卖弄辞藻罢了。永远没有什么话语可以有真实的事件来得那么真切那么有力。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不敢算作是少年老成,实在地,那些事情就像烧红的铁片在身体上烫出烙印一般 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不可消抹的痕迹。如果回忆是一面镜子,那么对着回忆,举起生命的皮囊,那上面的滴滴点点就会历历在目,如同再穿过光阴的间隙,去亲自又经受了一番。

我的故事,有时候我自己会觉得它们就像一场场荒诞离奇的梦,讲出来一定会显得夸张或者煽情;可是一旦我决定要去讲述的时候,我贫乏的语言表达能力又会使一切变得那样枯燥乏味,故作伤感。我知道,现代人都喜欢在公众面前说一些煽情的话,比如某舞台上参加比赛的艺人;现代人又厌恶那样的故意煽情,比如我们对于某舞台上参加比赛的艺人。可是,我不是歌手,不是艺人,我只是平凡到走在大街上都没有人会认出来的普通人,然而我坚信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并不那么普通,所以这个故事如果不冠以一个略微感伤的开头,那么我一定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

我想说,如果不够幸运就是不幸的话,我就是一个不幸的人。

当这个时代和我一样年纪的青年人在忙着饮食娱乐,忙于把同学说成“童鞋”,忙于制造出譬如“奇葩”、“傻逼”、“2333”“MDZZ”等新潮的词汇,忙于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泪,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时......我却开始回味抑或卖弄着我的不幸。

我在很小的时候没了母亲。她原本是小镇上的语文老师,父亲是一个落魄的画家,父亲为了他的所谓的艺术,把家里搞得一贫如洗,还欠满了债务。母亲特别支持他,陪着她搬家去了老家山上。那里,他们生下了我。后来,在我约莫8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本来她的病是可以治的,却为了给家里省钱一直忍着不说,直到后来严重到不可收拾。于是父亲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那以后再没有碰他的艺术,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戾,和我总是不能和睦。小时候他一喝醉就打我,打完我就蹲在阳台抽烟。等我长大了,不再会和他拌嘴,却时常和他打架。后来,后来......我的身边,许多事情发生了,许多事情发生着。

事情的发生与结束没有人可以控制。可以是荒诞,可以是突如其来,可以是让人狂喜或者剧痛。

或许你对于我的自我介绍不怎么满意,那么我再重新介绍一次吧!

刚刚忘了说了,我叫文江。我的家在成都的一个小县城。准确说来,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后来随着父亲一起搬到了县城。乡下的房子还在,每个暑假,我总是喜欢和父亲开车去那里避暑。那里留着我儿时的记忆,还有我喜欢的,毫无意识地生长着的风景。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在清新沁人的空气包裹下,极目皆是无限的悦目的绿色时,受环境影响,我和他才有了点父子之间的情谊。

我的初中在县城度过,高中,考入成都一所国家重点中学。大学选择了很久,还是留在了成都。

一来我留恋我的家乡,我是那种有着强烈恋旧情节的人,也不喜欢闯荡,偏爱安静,寡言少语。去远在远方的外地上学,一定会习惯不了。

二来我说了我寡言少语,自然是不会有多少朋友,我常常喜欢一个人窝在图书馆看书,往往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我自小就喜欢画画,也花钱学了好几年,于是爱在画室这种安安静静的地点,握一支画笔,或抓一支铅笔,在白纸上涂来涂去,也就涂抹掉了无数的光阴。总之,我比较孤僻,不善交际,是一个十足的不合格的大学生。我的朋友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都待在了成都。我自以为有很多缺点,但我寥寥的几个优点之一是:我珍重友谊,如同珍重自己喜欢的每一本书,创作的每一幅画。因此我最终选择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选择和好友待在一起。

三来我熟悉这座城市,熟悉它的气息,它的热闹与宁静,它天气的脾性,并喜欢蓉城人那般闲散的生活。

另外,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我妈妈的墓碑孤零零地竖在我家那小县城里,我觉得只要离它不远,她就不会孤独。她也,依旧会,时不时扣开我梦境的小门,走进我的梦里,给我许多衷告,教会我许多为人的道理。说来你或许不信,反正她总会在梦里造访我,梦境里的她年轻美丽,一如我小时候见她的模样,头发依旧像柳条般动人,眼睛依旧如秋水般柔软。

长久以来,我自认为我的许多脾性,继承于她,并被她一点点地修正着。

“要时时刻刻找到你自己,在这个世上,我们总是会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弄丢了。你长大了,对于许多东西会慢慢生出不同的看法,对于这个世界你也会渐渐看到让你绝望的一面,可是无论如何不要丢掉自己,不要丢掉心里的一丝丝光亮,不要丢掉,记住!”

记得这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在梦境里,她摸着我的脸对我一再叮嘱的。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样沉重的一席话,但是我总还是记住了那句:

“不要丢掉自己,不要丢掉心里的一丝丝光亮。”

可是,谁都知道,生活不按照我们的既定程序行走是常有的事,它总是会带着我们越轨,向我们始料未及的方向前行。每每那个时候,我都在对着自己说,不要丢掉自己,不要丢掉心里的一丝丝光亮。

我再次声明一下,生活总是像一个喜欢恶搞的顽皮孩子,把我们的人生轨道拆得七零八碎,再胡乱地东拼西凑,使得我们生活的列车不按照理想的方向前进。就像我永远没有料到,从这个下雪的冬天开始,我的生活里会冒出那样多的悲伤繁杂,荒诞离奇的事情。

我更不知道生活正在一边悄无声息地带着我前进,一边对我投以小孩子期待汽车碾上自己设下的一枚图钉般狡黠的眼神。

2

从来没有让我见过雪花的蓉城,今冬居然飘起了薄薄的雪花。

今年的冬天,不同于往常。反是来得特别猛,特别急,也格外的寒冷。多年不曾见到过雪粒的天府蓉城,居然稀稀松松地掉起了雪片。街上的行人格外少了,连来去的车辆也显得稀疏起来。除了偶尔听到一些耐不住寒冷一样匆匆滑过马路的汽车发出的声响外,天地就静得只剩下冷风搅动雪片划过车窗的“嗤嗤”响。在这素来拥挤热闹,似乎永远不乏喧嚣的城市呆得久了,忽然觉得这都市像睡着了一般冷寂。心里却觉得有些奇奇怪怪地不自然。

我已经长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可是我依旧喜欢把心缩进我的躯壳里,搁置到最深处,让它总是保持安安静静。所以,即使有人从几百米开外看我一眼,也可以看到我周身散出来的那种恬然宁静的气质。进而可以判断出,我不是个喜欢热烈的男子。今天车站上的人很多,我安安静静地在人群中移走;安安静静地被人潮推动着,像一片水里沉浮的叶子;安安静静地上车,安安静静地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即使最近的日子有些让人压抑,生活的气氛绷得很紧,我早就预感到的什么不好事情也已经发生。

最后一堂考试我快速地写完了试题,反身回寝室拉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便匆匆往车站赶去了。可是没有料到,人还是那么多。这个冬天有些冷。我坐在车窗边的座位习惯性发呆,不久就听得窗外稀稀疏疏的碎响,看到了一片片比米粒略大一些的雪片,被风卷着扑在车窗上。蓉城下雪了!

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母亲怀抱着的孩子把脸都压在了窗玻璃上,大声欢呼着“下雪了!下雪了!”

的确,蓉城这脾性温和的城市,即便冬天有些冷,也不会下雪,绝没有过北方那种大雪纷飞的景象。今冬却各外奇特。

今年的冬天,老家的景致一定格外美丽,我这么想着。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她!

我看了看短信,再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关上了手机,

总归是来了——对于预感的确认!我心里这样感叹着。那会儿我反而心里释然了起来,不那么沉沉的了。或许一方面,也有我将要离开这个暂时让我难受,窒息的城市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有我可以奔回我可爱的小县城,可以坐在母亲墓碑前,静静地发呆了的缘故!

这场分手,我早就预感到了――我忘了说我对许多事情都有一种不甚清晰的预感,这是我的一个奇特之处,小时候我曾说桌子会塌,然后它就塌了。和朋友一起玩耍,我说会下雨,接着就下起了雨。到母亲去世后,那种预感的能力也越来越强烈。可是,当我们有了预感未来的能力后,却会越发地惧怕未来。所以这一次她提出分手早在我的预料中,却还是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对于爱情,我总是没有抱多大幻想,但我往往抱着无限真诚。对于这场爱情,我自认为已经死心塌地,我打心底尊重着,珍惜着这份感情。可是不料她还是提出分手了,我十分顺从她的决定,我也知道反抗是无谓的!这就像是不得不从手里亲自放走一只困在笼子里,但我又无比喜爱的小鸟一样,有些释然,但更多的是怅然。

我绝不是对于感情淡漠的人,我心里怎样的不好受啊!

我也试图过尽力挽留。

“然而世间之事,不是自己可以操纵的,我们在生活的流里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有一个声音从脑袋里那个深深的洞穴中这样幽幽地传过来。

我把自己陷进车上的椅子里,脑子里依旧回绕着她刚刚发过来的短信:

“对不起,真的。我不得不离开你,即使过去的岁月多么美好。即使记忆无法被挥去,可对于我而言,这里就是命定的尽头!”

尽头?尽头?尽头?

我反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并且还在后面加上一个个重重的问号――越重越好,重的最好把我砸晕!

我听说过人生的尽头叫死亡,那么感情的尽头叫什么呢?

我一边思索着这些滑稽的问题,一边尽力把自己陷进椅子,试着去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不远处的那个小孩子依旧在母亲的怀里不安分地扭动,激动地喊叫着他母亲看雪。那个母亲看起来有些疲累,不耐烦地呵斥了小孩子一句,小孩子不情愿地缩回了脑袋,撒娇般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像一只受了责骂的小猫,不一会儿就不再发出声响,只是时不时地抬眼,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哪里的座位那儿,有几个中学生年纪的人在肆无忌惮地畅聊着。大约在聊着昨晚在网吧里打过的游戏,聊得十分忘我。其声音让人联想起一个人拿着装着发绣钉子的袋子走动时发出的噪音。有几个人向那个方向投去厌恶的眼神。大多数人则低头玩着手中的手机,耳朵挂着耳机,眼睛都陷进屏幕里,没有注意到窗外的雪花或是窗里的噪音。

我也摸出手机,插上耳机,塞进耳朵,点开播放器,听几首轻缓的音乐。依旧在尽力试着把自己陷进椅子,可是能感到疲惫袭来,睡眠却无法光顾自己。

我又不得不想起分手的事情。

3

昨天晚上,如果记忆还没有完全破碎的话,昨天晚上,我正在忙着收拾行李。寝室里有两个室友出门去喝酒去了。另一个多半在自习室温习哲学知识。寝室里就我一人。窗外飘着雨,雨滴密密地打在寝室外的玉兰树叶子上,发出均匀有节奏的声音,屋里寂静,加上是夜晚,听得极其清晰。不时有撑伞的人走过,偶尔踩碎一截宁静。

我正在往行李箱里塞一件生日时宝宝送的冬衣,为了不把它弄皱了,我在桌上将之叠得整整齐齐后,放在箱子底部。这时电话就响了起来,在一片宁静中显得突兀。

她的声音有些奇怪,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耳朵的感觉尝不明白辨不清楚。我感到一股强大的预感将我抓住。果真,聊了几句对不上话头后,她用那种奇怪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告诉我:

“我们分手吧……”

我似乎全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我说:

“你说什么?”我有些疑惑,同时,难受。

“我说,我们,分,手,吧!”她说这话的期间引用了好几段沉默。

我知道,沉默是可以说话的,张开喉咙,比什么声音都大声,声音咬住我的思绪,我有些不知所措,拼命要在脑袋里搜索出一点点话语,但是无果而终。

我也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问:“我也许做错了什么!不可以挽留吗?你知道的。我对你,算不坏的啊?你知道的吧?宝宝,你说话呀。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对不起,你没有什么错误。而且......而且......嗯,没什么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她吐出的每个字都承受了巨大的重压,沿着电话传出来,就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我试图去接住那些沉重的话语,但是没有办法,我整个人都快倒下去了,我说出来的话,也苍白无力,轻飘飘地升入空中,飘到窗外,融进窗外的雨中。

我又说了一些话,无非是无畏的言语挣扎。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极其有默契地守着手机,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沉默,她一语不发,仿佛在耐心地等待我思考一些什么出来。可是我无法思考,脑袋一片空白。末了,我神经质地笑了笑,说:

“你买的那件衣服很好看,我喜欢。这个冬天冷,我还会穿的。那件衣服,记得吗?”

“嗯,记得,我选了好久的,江,你……你真好。那个……不要忘了我好吗?”

我的嘴张着,我的心里喊着:“不会的,不会。”可是我无法说出来。

“我很冷呢!”我说,是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好像窗外的冷雨全部飘进了身体里——身体潮湿发冷,一阵阵发抖。

“我也是,很冷”她好像也这么说。

挂了电话,我颓坐在椅子上。望着箱子里那件衣服。她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哭过,但我知道,一旦挂了电话她就会哭――连沉默的手机也知道,为什么呢?

我说为什么她突然提出分手呢?

4

“你绝对不可以哭。当然你要知道她这个决定有些狠心,甚至没有一般恋人该有的哭哭啼啼,她就是当着你的面哭一次也算得上她对你有留恋。但是她没有,不过她被什么摆布着,不能自己选择。你要知道,并且理解。至于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就会渐渐剥离伤心的外壳,显露出来的!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就比如这个时候的你!”

我给李荣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末了我突然说:

“妈的,我好想哭。”

他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像以上这样对我说道。

李荣是我的好朋友,玩音乐,退学没再读书了。他和他的女友刘谢琳分手后就直接退学,一门心思做起了音乐。开了琴行。那个刘谢琳和他,高一就好上了,分开时是我们刚刚上大二的时候,掐指算算,已经4年了吧。分开后,他只说了句:“有七年之痒,也有四年之痒嘛!痒是越挠越痒,远胜过痛。感情发痒了,还去挠它干什么。”

他说是那样说,可是我晓得他的心里的滋味。那时候,宝宝,我,和他都玩得特别好。

关于他,说得多了,以后再谈他好了,继续说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该收拾行李了。或者,应该收拾收拾自己零碎的心情。只是不要流没有重量的眼泪,我反复告诫自己。

我并没有哭,反而开始显得十分平静,我继续收拾好行李,拉上拉链,往桌子底下塞去。弄完了之后,走到窗台边看了看,外面的雨下的小了。我忽然觉得应该出去走走。

于是没有带伞,我就钻进了雨中。雨丝轻盈,冰凉。雨幕和夜幕连成无法分割的整体将我包围。我漫无目的地在积水的地面行走着,几排路灯似亮非亮,像昏睡过去的眼睛。弄得我的影子颜色惨淡地贴着湿漉漉的地面。路上寥寥几个撑伞的人,步调匆匆。不知不觉间我就踱步到了校体育场。诺大一个操场,现在正在雨夜里沉沉睡着,天气好的时候这里应该有好些人在打篮球,现在却无声无息。连平时开着为打球的人们照明的灯现在也熄灭了。看上去,操场像极了一个小小的荒凉沙漠。我推开半掩的铁门,跨进去。索性就着雨水跑了起来。跑了两圈的光景自己就累得不行了,好像身体完全已经脱离自己的指挥,沉沉地扑在了跑道上。我脱去外衣,仰卧在积水的跑道,能感觉到背部有很多冰冷的水浸进衣服,快要浸到身体里一般。我大口地喘了会儿气,胸脯有规律地起伏,雨水落在脸上,眼睛上,头发已经透湿。但是不觉得冷。

这种感觉特别奇特,好像身体下面的荒漠因为我的喘息复活了,在夜里像一条苏醒的船,载着我荡来荡去。黑夜宁静地出奇,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喘息,在雨声里不安分地激起不和谐音调。我感到身体里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远去,一点一点地缓慢离开,我知道我抓不住它们。只是在一阵一阵呼吸里觉得轻盈,渐而开始空虚。好像从身体里拔出了一枚钥匙,好像身体里一扇门豁然崩蹋。

回寝室的路上我在想着:

对于感情,我并不是十分了解;就像对于世间许多事情一样,我习惯于怀着一种陌生人的眼光去看待,去慢慢地认识。但是对于感情,我足够真实。可是我渐渐觉得,这次的失去正为着另外的什么腾出空间。至于是什么我不甚明了,至于是错觉抑或预感,我也难以判断。

总是,是失去了一些什么。

像这样想起那些事情,过去的记忆也都逐一浮现出来。那些记忆就像一块块硬糖搁置脑海――硬硬的,无法融化,硌得疼,但又浸出一丝丝甜蜜。

好吧,我必须去承认,我无法接受她已经离开我的这个事实,而且毫无挽留的余地。我了解她,只要从她说话时用的什么语气,甚至发短信用的怎样的风格,我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挽留的必要。而她居然那么狠心地离开我,就像有人从我身体里生生抽走一根肋骨!疼痛包裹我的全身,但我却麻木地无法知觉。

这样以来我就更别想入睡了,眼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幕开始变暗,好像有人用一个巨大刷子蘸了墨水一层层涂上去,又由于天空湿润,墨水化开――所以暗得很慢。窗外还在下雪,并且越接近家的方向,雪片越大。窗玻璃上不时沾上许多雪片,我看着它们慢慢化成水滴。

渐渐地天色足够暗了。客车在高速路上像昏睡的巨兽,梦游般沿着单调的路线行进着。雪花依旧发出“呼呼”的响声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我终于渐渐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醒来的时候,我的背心浸出了许多冷汗。车厢里安静到了极点,乘客差不多也都睡着了。客车已经下了高速,接近了城区,街道上的路灯一盏盏从远处冲过来,又飞也似的盾到远远的后面。雪花在路灯灯光下发出奇异的银光,像飘了那么久终于得以绽放自己的风姿一样,飘飘悠悠地一直闪着,直到落在地上。我却无心于窗外这样奇异的景致,而是反复回想着自己刚刚的梦境。

除了每次梦见母亲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清晰,这么奇特的梦。仿佛自己就真真切切地在那种场景里经历了一回,再突然回到了睡前的这个座位。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也疑惑居然记得那样清晰。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梦呢?

我突然之间坠落在极其漆黑的地方――就像看着电视的时候忽然停电,或者像坐电梯时一下子停止,更像是下楼梯时以为还有最后一阶而一脚踏过去。突然间,周围就一片漆黑,时间都仿佛静止地融进了周围的空气。对了,空气――空气十分稀薄。可以与西藏高原那儿的空气相提并论,我艰难地呼吸着。四周死寂,我甚至能隐隐听到自己胸口里面肺叶闪动的轻响。黑色吞没一切,留下一片空虚,使我的躯体也变得很轻很轻。觉得自己仿佛滞留在太空中。总之时间好像没有,思想也变得迟缓,恐惧也是一点点地从身体中冒出来。一切感觉都十分清晰。和平时突然闯入某个陌生的地方一样,开始我并不敢挪动。等待着自己去适应那个地方,可是过了很久还是一片无法习惯的漆黑。恐惧感特别真实地爬满全身。又过了一会儿,我极其当心地迈了个步子,然后一点点用脚尖试探着没有方向地走着。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河里行走,每一步都要试探一下前方的石头会不会松动。就那样子我走了有好一会儿,忽然看见远处有一点点亮光,细微的一个光点,在远处就像天空中一枚微弱的星辰。我好像沙漠里看见绿洲的渴水旅人,心里无限的欣喜。然而却不能像在沙漠里一样奋身奔去,还得一点点提心吊胆地移动脚步。我急切地渴望着那慢慢变近的光点,随着我的接近,我越来越确信它是真实的,不是幻觉,却也越来越觉得行进的艰难,慢慢的,背上就渗出一层汗水来。

终于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最后一步我咬紧牙踏了进去。

一枚细微的亮光将我整个人都吞噬!

我在黑暗里待的过久的眼睛,竟一时间无法适应突然间包裹我的光明。渐渐地,我方才睁开眼睛。其实光线很昏暗,我看清楚这是条不长的走廊。另一头究竟有什么我一时根本无法看清。可是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吸引着我,让我的双脚产生想要走过去的急切欲望。我就着昏黄的光亮走了过去。终于看清那里是一扇门。

那一定是一扇经历了无数光阴的门,可以感到,上面的层层锈迹和斑驳的旧痕里,有无数时间死亡的躯壳正缩在里面。还有它的门把手,也像是好多年没有被谁碰过了一样,蒙了一层灰尘。

我久久地在这扇旧门前驻足,思考着那旧门里有什么呢?我有些恐惧,可是与之前同样的一种什么正缠住我的手,使我产生强烈地想要进去的欲望。

我无法控制的手像脱离了我本身,自发地伸了出去,扭动门把。门把和门一起,发出如同沉睡多年的老人忽然醒来时吐出的叹息声。

我刚刚迈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不远处――身材和衣服,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让我立马判断出那就是她!是宝宝。这下我什么也没想就急急忙忙走了过去。可是无论怎么追也始终像是在原地没有动弹过一样,我使劲用力,然而无可奈何地,我心里空焦急,却无法前进。最后,我听到背后发出类似坚冰融化滴水的声音,这时她回过头来,冲着我极其温柔的笑了起来。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喉咙就像被什么掐断了一样,里面的声音像全部在消音管里虑了一遍,只吐出来几团气体。她微笑的样子一如以往,那般美丽动人。我有种强烈的哭泣的冲动。我回头去瞥了一眼,发现那扇门正慢慢从高处部分融化,融化成不能被光线照亮的黑暗。我再次回头看她,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我悲伤至极,疯狂地追过去。可是脑袋像被什么突然袭击了一样,我一头栽下去,陷入昏沉的黑暗里。

良久我才得以重新睁开眼睛,这时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间里的灯光带着温暖的色泽,一下子平静了我的心绪。我环顾四周,发现有一张床,床上躺了个女子。

她的脸在这种灯光下显得白皙如玉。我一瞬间里恍惚觉得她就是我女友宝宝!于是细致地看了看,却又恍惚不是。但是她实在是太美了,宛若古希腊神话里的女神,又如同希腊雕刻艺术中用大理石精心雕刻出的女子形象。她沉睡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想起一切温暖的东西,她均匀的呼吸声则令人平静。她美的仿佛她那张轻轻闭上双眼的脸就是一切美丽的缩影;仿佛整个房间都在围绕着她的美丽做出最和谐的调整。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窒息般难以忘记,可是渐渐地我越看又越觉得那就是宝宝,是她静静地睡熟在了那儿,那样美丽地睡着了,使人不敢接近。我想轻轻喊出她的名字,可是依旧同之前一样,喉咙无法发声。我的脑袋里掠过许多我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我感到,我生命里有什么和这个房间一样,正在发生改变――房间正在融化!融化而发出类似坚冰化水的声音。渐渐地,房间里的一切物件开始消失,我的往前突然伸出去的手臂也开始消失,接着是床上的女子,她的脸,她缩进被子的身体都在消失,然后是光线……我连同整个房间一起,慢慢融化成黑暗――无法被光明照亮的黑暗!

就是这样,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背上被汗水浸湿了,冰冰的难受得很,另外我的眼睛也还挂着温热的泪水,脸上的泪痕干了,如一层薄胶布贴着。

车里面人们安睡着,客车就要到站了,窗外的景色依旧显出奇异的样子。

我感到自己的生命里,除了失去爱人,还会有什么将要发生。

我有种巨大的预感!

“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什么诅咒的人,从小到大,都在不断地经历着失去,经历着苦难,经历着生活带给你的疼痛。你就很少有过什么安心日子――可是你渐渐养成了一种不去抱怨的温和品质,你也想着要继续保持那份温和,甚至没有想过去诅咒给你带来不幸的生活。可是,幸福总是千篇一律,痛苦永远变幻花样,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会受不了的!因为,不仅仅是你,你身边的人,也将开始遭受不幸。或许你会绝望。但是,他们需要你,如同你现在急切地需要一点泪水带来的安慰。你要不断调整自己,学会去理解,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梦想,什么是青春……总之你要明白的还有太多太多!

“所以,请不要失去自己,不要失去内心里那一丝丝光亮!千万不要。”

脑袋里那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响起。它模仿着母亲的话,模仿着母亲的声音。我此刻完全不想听这样烦躁的劝解,但是那使得我突然很想母亲。

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她为什么不回来见见我呢?

母亲,你去了哪里?

然而,我得说,我有一种,巨大的预感!

巨大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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