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庆年间，杭州名士卞喻明中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幼子，名叫长启，年方3岁。

母亲见孙儿无娘亲看顾，着实可怜，自己又年迈多病，家中没有主事之人，心中惆怅，于是拿出体己钱，力逼着儿子喻明找人说媒，迎娶继室。

恰逢邻村有一位二十三岁，尚未出嫁的姑娘魏氏，姿色俊秀，却颇有些脾性，平日痴迷于易经、相术之类的书籍。

早年间有不少人提亲，原本父母也中意，可魏氏却几次推却，执拗不嫁。父母为人宽忍，亦不忍心催逼女儿，故而拖到了今日。

此番媒人又来，为卞喻明说亲，谁知魏氏问了卞喻明八字，自己推演一番，思索了几日，却点头默许了这桩亲事。

魏氏父母见女儿终于肯嫁，喜不自禁，也连忙答允。

魏氏入门之后，待长启极好，不多时日，长启便视她如亲母，就连魏氏偶尔归省娘家，长启也依依不舍，抱腿啼哭，真真母子情深。

卞喻明和老母这才放下心来，逢人也常赞魏氏贤惠。转年来，魏氏自己也生一子，取名长毅。

卞喻明十分高兴，魏氏却道，吾子耳廓外翻，额相不美，恐怕将来顽劣难以管教，夫君以学问闻名，此子却难承父业，可惜可惜。

魏氏又说，好在长启是读书进学的好材料，将来也可光耀门楣。卞喻明不以为意，只道魏氏多心。此后，对两个儿子一样严格督导。

不几年，卞喻明被江浙总督举荐，外调为官，北上督办黄河水利之事，离家甚久。

家中一切便悉听魏氏打理。

长启长毅兄弟俩，开蒙才两年，原本勤学不怠，现在离了父亲，便有些贪玩放纵起来，魏氏忙于家中田宅经济，一时也疏于管教。

以至后来两兄弟竟撒谎逃学，日日在村里游逛，还欺侮乡邻的孩子，终于被私塾先生及乡邻告至魏氏。

魏氏大怒，狠狠打了兄弟二人板子。

尤其对长启，叱骂更凶，且勒令他从此不许上学，改穿粗麻衣服，与家中奴仆一同洒扫庭院、下田耕种，每日必等家中奴仆吃过饭，才将残羹冷炙端给长启。

长毅见兄长遭此严惩，心中惧怕，便收敛了许多。

可一时间，无论是卞母、家人，还是邻里村民，都觉得魏氏此举有些过分，许多人背后闲话，都说长启到底不是魏氏亲生，如今卞喻明不在家中，魏氏便露了残暴嘴脸云云。

卞母年迈卧病，又无法拦阻，心疼长启，暗自流泪。

长启亦不堪“虐待”，逃出家中，魏氏竟也忍心不闻不问。

长启挨户讨食，状如乞儿，半月后，村里人终于不忍，将衣衫褴褛的长启送归家中。谁知魏氏闭门不纳，长启跪地大哭，求母亲原谅，又说自己从此再不敢荒疏学业。

魏氏只作不信，勉强留长启在家中，仍令他每日同奴仆一样做粗活，长启闻言又大哭，在庭院中足足跪了半宿，叩头数百，自言若再荒嬉如从前，情愿族谱除名，永不入家门。

魏氏见他敢出此言，才信他真心悔改，答允他重入学堂。

如此，长启万分珍惜求学机会，早课夜读，风雨无阻。

魏氏心中暗喜，也格外爱重长启，常常将家中最好的吃食、衣料都留给长启，长毅每每心中不服，亦惧怕母亲威严，不敢多言。

不消几年，长启果然在文章学问上颇有悟性，长进非凡，十六七的年纪便有了功名，又被县上的学令大人看中，收他做了学生，一时在地方上小有美名。

对待长毅，魏氏却不强令他学业有成，待他识得三四千字后，便令他停学，转而参与家中农务、田宅置办、租赁经济等事。

村中又有闲言，说魏氏这分明是打算让自己的亲生子长毅继承家产，才逼长子进学入仕，将来好再赶他自立门户。

就连卞母，也满腹狐疑，对魏氏心存芥蒂。然而魏氏全不辩解，置若罔闻。

谁知长毅年纪渐长，同村中混混学的斗鸡走狗，并不把正业放在心上，又最爱吃酒赌博。

某一日，长毅听闻秦淮河美妓云集，动了心思，又常被一些混混怂恿，终于壮胆向母亲魏氏请行，说闻听秦淮一带丝绸生意甚好，自己想随友人一道前去看访风土，寻觅商机。

魏氏也不多问，只微微笑着嘱咐他一路保重，又替他打点了行装，最后又拿出一匣金子，让他作保本应急的资费。

长毅心中得意，很快便启程离家，一路游山玩水，出手阔绰，好不潇洒。

想着还有一匣金子应急，便全无计算，很快资费用尽，果真拿出金子来垫付客栈房费。

不想转天便被客栈老板绑了送官，原来金子内里只是铅块，所以老板告他无赖欺诈。

证据确凿，长毅很快被收监下狱，同行的“友人”也纷纷逃散，并不问长毅死活。长毅在狱中尝尽苦楚，凄凉无助。

此时，魏氏在家中算好了时日，才召来长启，语重心长道，多年来，为娘严令你读书进学，却放任长毅，并非我私心有偏，而是你兄弟二人实在资质不同，命数有异。

为娘也只能顺天而为，如今长毅放纵多日，十有八九已身陷囹圄，还得你央求学令大人，出手救助。

长启大惊道，母亲既然料到弟弟此行要吃苦头，为何不早早规劝？

魏氏道，不如此，不足以令他知晓世情，从此改过自新、谨慎为人。

长启若有所思，垂泪道，母亲良苦用心，儿子今天才领悟透彻。

待到长毅归家，果然性情大变，再不似从前轻狂。对待家务正业，也上心了许多，每有疑惑，也常向魏氏，或族中年高有德的长辈虚心请教。

又两年，卞母病逝，卞喻明借此辞官回家丁忧。

魏氏见卞喻明归家，便与他商议，为两个儿子订下了婚约，然后又请来族长，写明文书，督令二子分家，且执意将七成家产分给长启。

长毅此时已然精通商贸、也渐渐能独立打理家事，因此也无异议。

卞喻明心中不解，私下问魏氏为何要这样分配家产。

《雏凤清于老凤声》

此作有刻字：

兰桂腾芳，康强缝吉。

雏凤清声，鸾鹄在庭。

魏氏道：长启将来为官，前途大好，但人若年轻时生活困窘，或是物欲未满，一旦掌权得势，便容易滋生贪念，我如今分他大半家产，意在先使他富足，促他于官场中长保清廉、正直，才好一世安然。

长毅生性有些顽劣懒惰，若是继承太多钱财，恐他重犯“旧症”，不如令他尝些困窘，才能长存斗志，专心商贸。

一席话说的卞喻明心下叹服。

后来，长启长毅兄弟两果然一官一商，一贵一富，村人亦赞叹魏氏因材施教，教子有方。

玉雕作者 崔磊

摄影 远征

小说 邻家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