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新来的租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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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认出朱秀珍的一刹那,马小宝心底的第一反应是马上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在朱秀珍关门的最后一刻依然清醒地刺激着他的脑中枢。但是当他睡在冰冷的旧棉被里,闻着枕头上陈年脑油的怪味时,他想起了朱秀珍甜香的奶茶,还有那圆润白嫩的手。

至少应该与那样的手握别一次吧? 他有了再见一次朱秀珍的渴望,如果不是这身份,他也许比朱秀珍更八卦,他想问她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会嫁残疾人,他还想问是否记得他这个老同学,他在她印象中是怎样的人?

扯淡!他骂了一句。知道又怎么样?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想些更要紧的事,但朱秀珍带着酒窝的红唇不停地跳出来,让他浑身发热,他恼火地一翻身,把枕头盖到了脸上,不想脸上粘了个东西,他揭下来一看,是个安全套。

他妈的!马小宝把枕头扔到了地上。

马小宝还是留了下来。他连着几天没出门,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如果现在退租,就得交违约金,划不来。再说朱秀珍也不可能天天来找他,他这张普普通通的脸是引不起注意的,说不准她早忘记他了。

可是她现在在做什么呢?马小宝不由走到阳台上,他推开窗户,向下张望。楼下的阳台安着挡雨棚,他什么都看不到,这更刺激了他的好奇心。

“笃笃笃!” 有人敲门。马小宝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猫眼里是个女人,但不是朱秀珍。

“房东丽姐。”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明显是特意捏出来的。

马小宝掐灭了烟头,房东女人用手扇着烟雾走了进来。她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房间。

“那个枕头能不能换一个,熏得我睡不着。” 不等房东开口,马小宝先提了要求。

“那个好说!” 房东女人朝卧室里看了看,很爽快地说。她看着四十多岁,但打扮得很年轻,中学生一样的BOBO头包住了她白胖的脸蛋,肉粉套头衫外穿着一件毛毛的葱绿开衫,胸部出奇得膨大,把凸出的小腹都比了下去。早晨见这女人时,马小宝就暗忖,这一对胸怎么也得七八斤。

很奇怪,看到这样澎湃的胸,马小宝竟一点冲动也没有,可能是这女人涂得过艳的厚嘴唇引起了他的不适,活像一只红得夸张的烂桃子,他想。

她身上也的确有股腐烂味道,虽然用花露水压着,但还是一丝不剩地送到了马小宝的鼻孔里,马小宝别过身,避免与她对视,并尽可能远地拉开距离。

“那天秀珍说她家漏水,我也没顾上问,听说你给修好了?”

“嗯!就是紧了紧螺丝。” 马小宝不知道房东女人来意,他正要问,女人眼珠哗啦啦将他上下扫了一遍,笑说:“一看就是个能干人!”

她在地上转了几个来回后,终于坐在了沙发上,她将紧绷的胸衣向外揪了揪,看着马小宝道:“你是来这儿打工的吧?”

“嗯。” 马小宝心里说不出的厌烦。

“这楼上尽都是打工的,你做什么的?”

马小宝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他反问:“我楼下这家也是打工的?”

“是呀。女的在酒店,天天夜班。”

“服务员?”

“唱歌儿的!” 房东女人言语里带着嫉妒。

“唱歌养活男人?” 马小宝追问。

“那可不!能干着呢!女人浑身都是宝,哈哈哈!” 房东边说边做了个抖胸的动作,眼睛斜睨着马小宝,马小宝嘴角一斜,冷笑了一声望向窗外:“这男人也太没用了!让女人做这活儿!”

房东女人站了起来,她走到马小宝趴着的窗前,手在他腰上有意无意地拍了一下,“说对了!真的是个没用的男人呢。” 说完,那手很放肆地开始画圈。

下贱的骚女人!马小宝心里暗骂,他转身离开窗前走回客厅,问房东有什么事要说。

“我想让你给我修个东西。” 女人跟着走到客厅,嘟起厚嘴唇一副撒娇的样子。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不方便……”

“没啥不方便的,我是单身贵族呢!” 女人捂嘴嗤笑,眼中亮光灼灼,见此光景马小宝竟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很想把这女人剥光,狠狠蹂躏一番后扔到楼底下。他下意识地走到窗前,拉开了窗纱。

“记得多喝水啊!” 脚下的阳台上有人说话。“哦”,楼下答应着。是朱秀珍的男人在叮嘱妻子。身穿灰色长衣的朱秀珍正冲着楼上摆手,马小宝立刻缩回了脸。

“老婆要上班去喽!” 女房东酸酸地说。

7

马小宝明白这房东女人想勾他上床,虽然他不缺激情,但他这种举动的女人只能败他的兴致。不要说丽姐这种年纪的,就算是妙龄女子,只要做出钓鱼的姿态,他就没有兴趣了。他以为那种动物式的勾引是对他这种普通外貌男人的露骨蔑视。在他看来,即便最后做起来与动物没什么差别,也需要一个体现人类智商的前奏。

他准备无视丽姐的暗示,认真装一个不解风情的无知蠢汉,这个并无难度。

他有做保安的经验,很快便在麒麟酒店上班了,而且多是夜班,这正合他的心思,可以躲开丽姐的骚扰,这孤身娘们儿饥渴难耐,说不准哪个晚上会敲他的门,或者直接闯进他的卧室。

让他意外的是南岔这种地级市,酒店的生意竟然格外红火。有个保安半开玩笑地说:“大城市扫黄,小姐们下乡扶贫了。” 马小宝琢磨他说的也许是真的,看停车场里的车牌,本地的少之又少,阔佬们大概也是寻着味儿来的。

不知怎么,他脑子里闪过朱秀珍的影子,她会不会也来这里坐台? 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虽然房东女人暗示过,但马小宝不信朱秀珍会做小姐,她有丈夫啊。再说像她这样的年纪与姿色,傍个大款是很轻松的事儿。真要图虚荣也不可能嫁个残疾,还租房子住。

连着三天夜班,马小宝终于可以回家畅快睡一整天了!接班的小伙子一来,马小宝就换了衣服。

将近冬至,凌晨的街道依然是黑魆魆的,地级市啥都差那么点儿,路况差,路灯的数目也稀少,隔着老远才亮着那么一盏小水银灯。

马小宝戴上羽绒服风帽,低头往公交车站走。路上没什么人,远远的,他看到站牌下蹲着个穿灰衣的女人,正冲着下水道一口一口地呕吐。那头大波浪在他梦里出现过好几次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是她。

“喂!是你吗?” 马小宝本来想喊朱秀珍,但想起那天她并没告诉他名字。

朱秀珍听到了,但是吐得抬不起头来,只冲他摆摆手。马小宝走进身旁的连锁店买了一杯热饮。朱秀珍依然蹲着,但已吐不出什么,马小宝走到她身边递给她热饮,朱秀珍猛一起身失去了重心,直直地就往前倒去。

马小宝赶忙拉她,手里的热饮洒了一地。朱秀珍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马小宝的怀里,马小宝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剩下的半杯热饮放到她唇边。

“不喝!” 朱秀珍摇摇头。她的卷发蹭着马小宝的鼻子,满满的啤酒味儿。

一只醉耗子!

马小宝以前见过半夜醉卧街头的男男女女,他看不起他们,他叫他们是欢场里的老鼠。穿得体面,其实都是胆小如鼠的可怜虫,只能在酒精里找一点乐子。

但是朱秀珍或许应该除外,她是在养家糊口,和他一样,来酒店不是享受而是服务。现在的朱秀珍将他当成了一堵墙或沙发背,毫不介意地黏在他身上。

马小宝搂着她,想起第一天晚上曾因克制欲望而辗转难眠,不禁感叹人生真是奇妙。如今这女人就在他怀里,她的唇抵在他领口处,丝丝热气让他很想吻下去,还有他曾想握一次的那双手,其中一只正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马小宝猜她也许手冷,在找温暖的地方。他猜对了,当他握住那只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时,它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动了。马小宝感觉自己的手里握着的是一团丝棉,而且会发热,那热顺着胳膊传遍了全身。

首班公交车的大灯照亮了半条街。马小宝把朱秀珍扶到座位上,朱秀珍看了看四周,又盯住马小宝看了半天,含混其辞地说了声:“谢谢老板!”便靠着座椅睡去了。

看来她已经忘记自己了。马小宝有点失落,也有些小激动,他脑子里回顾刚才的情景,愉快地想,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亲她一下。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他认为很自然。

8

马小宝想不到朱秀珍会专门来谢他。

“真是谢谢你了,老薛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冻死街头了。”

“那倒不至于,你还能找到公交站嘛!”

马小宝想,也许是天意,他和朱秀珍又成了前后桌。他特意全部调成了夜班,这样就可以天天和朱秀珍一同回家。虽然他们可以坐同一排,但两人似乎自然而然就坐成了一前一后,马小宝觉得这样很有趣。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朱秀珍再没喝醉过,因此他也没有机会搂着她的腰,把那双可爱的手攥到手心里,更没机会亲她。

等车是马小宝最喜欢的时间,因为他不喜欢在公车上聊天。等车时却可以,因为那个点只有他俩在等,他们总是买一杯热饮,然后边跺着脚边聊天。

她问他:“你有对象吗?” 他摇摇头。

“谈过恋爱没?” 她又问。

“没有。”

“暗恋呢?”

“也没有。”

她笑了。

马小宝有些自卑地想,她一定怀疑自己有什么毛病。这激起了他的争胜心,他问:“你谈过几次?”

朱秀珍眼珠转了几转说:“算上暗恋,差不多四五次。”

“暗恋算什么恋爱? ” 马小宝鼻子里嗤了一声。

“当然算了!暗恋最深刻,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会是暗恋男老师吧?” 马小宝揶揄道。

“不是老师。是……初中同学。”

“谁?” 马小宝冒失地问道。

“坐我前面的一个男孩,特别优秀,每次数学第一,我老崇拜他了。每次他过来,我的心跳就加速,呵呵,小时候我真的很傻……” 朱秀珍眼睛望着路灯,沉浸在往事里。

马小宝的心却跳到了嗓子眼,他真想说出自己就是那个男孩!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马小宝屏住呼吸问。

“我成绩太差了。毕业后我进百货大楼当了售货员。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被警察抓走了,说杀了人。我觉得他是冤枉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都十多年了。”

“你的丈夫,你爱他吗?” 马小宝突然问。

“当然了。他是因为救我才受伤,要不是我,他可能都是歌星了。”

“他是唱歌儿的?”

“他是音乐学院的,救我时已经读大二了,我唱歌都是他教的。”

“哦。” 马小宝觉得这男人比他还不幸。但是他有朱秀珍。

“因为反对我的婚事,我妈都跟我断了来往。哼,其实她早就不要我了,我上班那会儿,她就跟着那个当官的老头儿去海南了。”

“你丈夫伤了哪里?你们没生孩子吗?” 马小宝鬼祟地问。朱秀珍一时语塞,她望着清冷的月牙,淡淡道:“ 不会有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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