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暮帆江桥
秋意靠在一堵铺满巨型电影海报的墙边，啃着手里的肉夹馍。学校门口的这家肉夹馍，是两夫妻开的小摊，每天都有很多同学光顾。小本生意，并没有预想中的酱浓肉多，秋意最喜欢的是它的表层，铺的满满的一层芝麻，和松脆的饼皮一起咬进嘴里，唇齿留香，这时候的秋意是最幸福的。
背后的这款海报挂了一个礼拜，在小县城也算是一桩大新闻，好些看过的同学课余都津津乐道的谈论着电影情节，秋意略微知道了一些。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抽烟喝酒的女孩，倒追一个品学兼优、正直老实的男孩，挂上了青春、爱情的标签，好像在寻常生活中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就有了被大家接受和欢迎的理由。
“青春？呵！”
放肆的、张扬的、随心所欲的、支离破碎的。怎么好像每一个人都想要痛彻心扉的故事，可是，我不想要呢。
直到最后一口细细嚼碎咽进喉咙，秋意才站直身子，走到几步远的垃圾桶边，把廉价的塑料袋投进去。有时候，几缕晚风飘来的时候，秋意心想，就这样放手，让它随风飘远。可是，秋意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坏孩子。
穿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说笑着陆续走进校门，这意味着晚饭时间结束，该回教室了。秋意静静在斑马线前等待绿灯亮起，忽然脑海中闪烁过一幅电影画面，女孩拦在飞驰而来的卡车前，对路边的男孩说，“如果我没有死，我们就在一起”。许久之前的电影了，秋意右嘴角上撇，看来不是偶然呢，浓烈的惨烈的情感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啊。
绿灯亮了，秋意混杂在人潮中穿过马路，就在走进校门前一刻，突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今天是怎么了，无端端的想起这些事，听说班长已经提前学了三个章节数学，六个课时的英语，秋意，你要打起精神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迎头赶上。
想到这里，脚步不仅加快，越过脚下那条白线。在她渐行渐远的背后，校门口对立而望的一对石柱顶上的两盏圆球形路灯，隐隐透出喑哑的亮光，门口石壁上的大字若隐若现：**县第一中学。
楼梯的拐角时常有黏黏腻腻的小情侣，旁若无人的做着非礼勿视的动作。秋意微侧过头假装无视地飞快闪过，这种情况下，不好意思的总是旁观者。
青春期荷尔蒙的萌动难以抑制，视线多多少少都会聚集在某个人的身上，仿佛那里聚焦了光，闪的自己晃了眼。
同桌身旁的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撞见哪个班的谁和谁在做什么，末了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也想那样”。半大的男生像小女孩似的冲另一个男孩撒着娇，秋意怎么看怎么诡异。
突然脚边滚来一个纸团，秋意弯下腰捡起，默默在双手之间摊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六个大字：秋意，我喜欢你。没有落款。
秋意抿了抿嘴唇，想着纸团是从哪儿滚过来的，前面第二排和后面第五排都有可能。秋意向后望了望，唉，也不是会读心术，哪里看得出别人在想什么呢？
秋意转过身，拿出一张废纸平铺在双腿上，低着头细细的将皱巴的纸张撕成一条一条，再横过来撕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一块，包在废纸里，捏成一个纸团，扔进了系在桌边的垃圾袋里。
秋意的同桌徐风心不在焉的同那撒娇的男生闹着，秋意的举动他自然看在眼里。其实秋意这个人真的很怪，徐风这样想，就像现在，扔个纸团何必这么麻烦呢。
直到哄了那男生离开，徐风才试探着问秋意：“你怎么了，生气了么？”
秋意不知所谓道：“嗯？生什么气，没有啊？”
徐风笑道：“那你怎么一下午都没和我说话？”
秋意仔细想了想，自己下午都在忙着做今天晚上数学老师有可能布置的作业，以腾出时间提前预习后面的功课，的确没有时间说话。
秋意略微斟酌了一下，说道：“也许是我太忙了，没注意到，怎么，你有话和我说？”
徐风：“也没什么特别说的，只是你没有理我，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秋意分明觉得徐风的话里有什么自己没有觉察到的东西，但她向来懒得思考没有边际的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上课的铃声叮铃铃铃想起，喧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下来，明黄的灯光照映着每一个低头的身影，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刷刷刷的书写声。
“呼——”终于赶上了进度，秋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身上顿觉轻松了许多。
“哎，秋意，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说这话的人是秋意前面的小胖，只见他慢悠悠的转过身来，饶有兴致的眨巴着小眼睛，笑眯眯说道，“可有意思了”。
秋意和小胖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友谊”，无端的，自秋意坐到这个位置以来，小胖好像有一种想要无限倾诉的欲望，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把各种故事讲给秋意听。
烦闷的日子需要娱乐点缀，秋意想，我能做一个好的听众。像往常一样，她很自然的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笑着问道：“吓人吗？太吓人的我不听！”
“诶丫，”小胖摆摆手道，“鬼故事当然吓人了，不吓人就不好玩了。”
秋意：那好吧。
不过秋意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听到一半就叫停了。秋意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小胖描述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涌现，再听下去今天就别想睡觉了，估计整晚都要做噩梦。
小胖一副“你们女生就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样子，道：“算了，那就不讲鬼故事。给你讲一个最近看的小说，真的，特别帅，特别爽。”
“什么呀？”
“《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听名字感觉很有趣的样子，秋意看的大多为武侠小说和少女言情，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不由问道：“讲什么的？”
“就是讲一个男生，本来很弱，别人都欺负他，后来成了黑帮巨头的故事，我给你讲，一开始……”
这个故事太长了，小胖一心从前情讲起，课间时间也只够讲一点儿内容，秋意模模糊糊的听到主角拿刀砍了谁，心想，男生果然还是喜欢粗暴血腥的故事。
后来的日子，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看续集，坏蛋的故事小胖再也没提起过，秋意忘得更快。不断有新的故事填满了大家的休闲时光，坏蛋的故事像失宠的妇人，流落在记忆的冷宫。
秋意回到寝室时，已经很晚了。晚回来的人急急忙忙洗漱，早先回来的人嘻嘻闹闹着聊天。左悠悠是秋意的室友，大方爽朗的个性，一向和秋意要好的。
秋意进来的时候，左悠悠和另一个同学正在兴致盎然地谈论着什么，两个人都很兴奋，脸上的喜悦挡也挡不住。秋意隐约听到“你也觉得对不对”“好帅”之类的词汇。秋意径自做自己的事，也不管两人在说什么。
结果睡觉前，左悠悠突然气势汹汹问道：“秋意，你是不是喜欢徐风？”
秋意茫然：“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左悠悠咬牙切齿，仿佛正室抓到小三，恨恨道：“你还装！”
秋意瞬间明了自己正在遭遇的事，一直以来没有遇到过自以为是的怨女，今日此时才明白戏如人生。秋意蒙蒙的眼神变得凌厉，她想起《小时代》里顾里对着林萧大喊：“……你他妈为了一个男人……”，正应和她此时的心境。
不过年轻的秋意还是太稚嫩，只想着推掉麻烦，不愿与她计较，淡淡回答道：“我和徐风没有关系。”
“你保证!”骄纵的一方总是习惯得寸进尺。
秋意看着她，心里划过浓浓的悲凉，为这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保证。”
两人关系日渐冷淡，很快就有好事者的声音传到秋意耳朵里：“秋意，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左悠悠，只要看到有女生和徐风稍微近一点，就生气，找那个女生麻烦，好像她跟徐风是一对似的，可是徐风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班里人谁不知道啊……”
之后一些事，秋意看在眼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一个大方明朗的女生，却不见得有多少人喜欢。喜欢一个人，就把其他的异性贬到地下，其他的同性则视为情敌。怨与自己近的人不是他，妒与他近的人不是自己。日日夜夜沉浸在这样的起伏中，怨恨与嫉妒交错撕扯着，怎能让人亲近呢？
只是秋意也知道了，陷入情网的女人直觉敏锐，左悠悠那日质问自己并非空穴来风，那天那人那一句话说的是：“班里人谁不知道啊，徐风喜欢的人是你，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大热天，连风都炙热。秋意却觉得一阵寒意侵入皮骨，没想到，流言蜚语也有我的一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