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





  开往云南的火车七月二十八,回来已是八一七。丽江的雨季拖得很长,二十天里,太阳伞作雨伞用,稍微放晴便争相取出潮湿衣物。即使是这样,即使下着大雨蹲在院子里洗碗,即使一场暴雨打湿好不容易要干的衣服,即使鞋子发霉,可还是会为了一点点的太阳激动不已,会为了一点点的雷碧和粤利粤开心满意整个上午。

      此行名义上为支教,自己倒是有一点点反对这个说法。教育,或者说交流,更多地还是彼此之间相互的影响。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像专业老师一样在十一天的教学时间里建立起一个有效的教学体系,但我的的确确意识到自己,在这十一天里同小朋友们学到很多很多,也与同行的各位大朋友交流收获颇丰。

      想起自己在意大利的日子,起床作业吃饭综艺小说游戏然后睡觉,倒也能在回英国后咀嚼出彼时平淡生活里的小小韵味。同样的,也想在从云南回来后的几天里,简单写一写那儿的天和云和雨。

      我知道现在写得很多东西,不消说一年,一个月以后自己可能就不会赞同,可还是很愿意将其记录。所谓生活态度,并没有一个具体对错的评判标准,每个年龄段,甚至精确到一个人生命中的每分每秒,对待生活的态度都会时时更新。我们把这些此时此刻的想法写下来,不是说要留下什么经验教训,只是简简单单地记下一个人一个时间点的思想,就好像拍照片。当那个人在好多个时间点留下了好多不同的思想,就成为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最有力的证据。穷则独善其身,一笔一画,完善自己生命。



  启程的动车将近十个小时,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车厢里有肆意怒吼的小宝宝。但还是很开心能和欣然姐姐以及毛叔叔一个下午斗地主。顺便一提,很感激那个愿意和我换位置的陌生人。

      欣然说她出发前一晚很紧张,担心在云南会碰到各种潜在麻烦。后来确实遇上了各种各样预料到的和没有预料到的麻烦,不过欣然真的是一个非常酷非常能干的女孩子,这些问题都自然而然得不成问题。

      丽江市玉龙县石鼓镇石支村是我们支教的地方,住是住在当地一个老奶奶家里。一行十一个人,拖泥带水风卷残云,今天打下一片瓦,明天踢坏一个垃圾桶。幸好支教只有十一天,再待下去这个院子迟早有一天是要被来自上海的各位高级知识分子们给拆个一干二净。就连养在脸盆里的鱼,都能感受到新华哥哥眼神里那沸腾着的杀气。

      在石支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也很简朴,于我倒有一种亲切,我想同行的小伙伴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如果大家曾经在农村长大。灶台和烧水的壶,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油烟机,都能把你带回到小时候,拿着大红鹰挂着一串儿鼻涕的小宝贝,从记忆的角落跑出来,朝你吐吐舌头扭扭屁股。

      我是觉得,石支的生活真的一点儿都不苦。所谓“苦”,是现有生活与过去生活差异过大而造成的心理落差。其实在石支,现有生活与过去生活的相似度还是挺大的,反倒真正让我觉得生活“苦”的,是自己两年前初次前往英国之时。更何况,在石支有这么多这么有趣的人,让人心里舒服。喜欢一个地方,不是那个地方本身,而是那个地方的人和关于那些人的一些记忆。



  八月一号正式开始上课,三十号晚上到达石支。在此之前的两晚,一晚是昆明到丽江的卧铺,一晚是大研古城的客栈。

      无奈订购卧铺时间过晚,未能在同一个房间休息,三个人索性站在过道上聊天到了大半夜。深夜的云南和浙江没差,外面都是漆黑一片,你分不清在你耳畔响着的究竟是波涛汹涌的金沙江还是蜿蜒曲折的钱塘江。我们第一次由丽江坐车到石支也是这番感受,路过长江第一湾的时候大家依旧在车上嘻嘻哈哈没有丝毫反应,崇山峻岭都被深夜抹去,独独留下两辆小车和车前细细长长的光。

      火车车厢的乘务员给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看我们三人深夜并无睡意,便也乐意加入我们的谈话。这是一个喜欢那英不喜欢王菲的阿姨,在中国板块西南角的凌晨十二点,给我们仔细分析了《好声音》里面,哪个学员厉害哪个学员垃圾。

      很喜欢大冰的一句话,摘录于此,

      “新疆新疆,那里的人们和你我又有撒两样?你有酒,他们也有酒,你有故事,他们也有故事。一样的红尘颠沛,一样的爱恨别离,一样的七情六欲,一样的希望或失望、笃信或迷茫。干吗以正嗣自持,而把新疆当远房?何故以中轴自居,而把新疆当远方?”

      改作云南,亦然。

      石支的小朋友给我一个很大的触动就是他们的自信。我并不是一个对偶练或者土创特别感兴趣的人,看到大家聊起来那么有精神那么热情,还是很希望你们能告诉我蔡徐坤和范丞丞的英文名。

      这个世界这么大,又精彩,一定要往远处看,看得很远很远。

      酒吧驻唱的新加坡小姐姐,从遥远的东南亚过来,唱一首《稻香》,也不知道有谁曾对她说过家是唯一的城堡。欣然和毛休说我对这个新加坡小姐姐有点一见钟情,真的哪里会有咯,只是很感动也有点心疼,她来自新加坡,驻唱丽江,同好多好多的旅人一样,漫不经心却勤勤恳恳地经营自己的生活。生活总归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对别人是团谜,别人对你也是团谜。



  到往石支的前三个小时,丽江傍晚大雨滂沱,和欣然还有毛休坐在古城门口的矮墙,两把雨伞三个人,彼此紧挨一起啃包子,路过行人无不瞩目示意,就差一只破碗和硬币响叮当。

      彼时大部队方到丽江火车站,一队直驱石支,一队来丽江市区接人。见到宏队的刹那真是激动到要落泪,虽然在淋雨的三个小时里已经将车上几个素未蒙面的队员咒得狗血淋头,看到他们还是感到温暖,特别是当大家一个个跑出来帮忙拎行李的时候。那天车上都坐了谁和谁已经记不大真切,就记得和欣然还有毛休在车后排小声嘀咕,“我感觉他们人都很好唉”,

“嗯嗯没错。”当然,社会王在另一辆车上与司机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事迹后来还是不胫而走,是社会我王哥没错。

      发自内心感激和喜欢同行的十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很闪亮的优点。宏队是很圈粉的大男孩,杀鸡杀鱼生火烧菜样样都行,还很暖,私下里我们都讲他女朋友真的超幸福。梦雪大姐姐,真的可以被称之为大姐姐,出发之前和她讨论上课内容,看语气还有说话的方式都觉得应该是个高年级学姐,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合格的小大人。上什么课都能上得好,特别喜欢听她作文课给我们讲故事。宣慧和安玉是看上去很安分的女孩子,非常感谢她们很认真地洗菜烧菜,能开得起玩笑能玩在一起的女孩子真的超有魅力。珺玮会很早就去学校备课,每次看到小朋友本子上整齐的作文笔记,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哎呦喂我上的课每天都在干些什么事情咯。其实我一直都有怀疑昆鹏和本瑜是不是高中就是数学课代表,就那种每天晚自修要上台给同学们讲题目的课代表,要不然他们怎么能够把数学这门让人头大的学科给小朋友讲得如此清楚。新华这个人呢,唱歌好听人又好,不知道那条鱼对他有没有点意思。洗碗组的三个人,每天嘻嘻哈哈,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听到毛叔叔一展歌喉,最喜欢干的事情是和欣然姐姐打架。话说,每次我到场的科学课都有坐后面认真听讲唉。

      缘分这种东西挺有意思的,出发之前只是名单上的横竖撇捺,如今却可以想象各位说话时的张嘴蹙眉。生活不断向前,各自前程各奔东西,却还是会记得阿婆家的屋檐下,盘着腿叉着腰,兑一碗劣质白酒,听一曲老鼠吱吱,手牵手三兄弟一起走。



  在村里的日子总会让人想起一篇文章《人畜共居的村子》,

      “人畜共居在一个小小村庄里,人出生时牲口也出世,傍晚人回家牲口也归圈。弯曲的黄土路上,不是人跟着牲口走便是牲口跟着人走。人踩起的尘土落在牲口身上。牲口踩起的尘土落在人身上。”

      确是这样子的,村里的日子过得又慢又细,早晨倚在猪圈刷牙,听得见小肥哼哼;端起饭碗阿黑阿白阿花跑来你脚边,等着捡食掉落的骨头。日月星辰在人身旁转悠,人也跟着日月星辰的转悠而转悠。很多时候,你竟想不起,到底是你在转悠,还是身边的树呀狗呀草呀在转悠。

      记得有一晚无云,满天繁星引人瞩目。好吧,其实也没有引太多人瞩目,好像只有安玉宣慧还有我在冷得要命的院子里傻傻地站着看星星。其他人呢,都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们,“切,城里的小孩,星星都没看过。。。”

      其实不是啦,但是能看到完整的北斗七星和一整条长长的银河真的非常非常难得。那天要不是新华骗我说踢到相机了,本来可以拍出很好看的星轨。后来大半夜一个人又偷偷起床看了一次星星,真的超冷,比高中在阳台夜聊还要冷,但是能看到苍穹对你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很值得。

      在石支呆久了,会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味道在里面。人的很多带有社会属性的需求被降到很低,比如好吃的零食信号强的网络,同时很多本能被放大,比如吃饭睡觉上厕所。我倒觉得这更像“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你呆的时间越久,同花草树木时间越久,你越单纯地成为了“人类”这一动物,可也越来越变得不可以被称作“动物”。“看山是山”和“看山还是山”之间有一条细微模糊的分界线,道不明也说不清,只是会在突然的瞬间,哦!原来我也只是一个动物,和猪狗羊并没有太大差别。

      石支的环境真是令人欢喜极了,每天都是壮美山峰和云层翻滚。可是过客的心境终究是和当地人有所差别,于他们而言,不知道这些山河都意味些什么。

      来英国玩的小朋友总是惊叹这个国家随处可见的古老建筑和接近完美的人文发展。每次带他们逛东逛西都会觉得小朋友们真的很可爱也单纯,那就希望大家可以一直看到这个国家美好的一面,希望这个国家这次旅行能带给各位一点正能量。

      其实,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称作好地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称作差地方。好差都是些很主观的评断,评断依据都是每个人个人的成长经历。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被称作发达国家,也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被称作发展中国家。适合自己的,自己中意的,才是好地方。



  从一号到十一号,除去中间休息一天,和小朋友一起的十天过得非常开心。大家都很主动热情,也要谢谢各位捧我的场愿意跟我一起造反。

      昨天和春雪确认,来学校的小朋友都是普米族。普米族全国人口目前四万左右,基本集中在云南怒江兰坪县,丽江宁蒗县、玉龙县和迪庆的维西县。普米族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羌语支,有南、北方言之分,通用汉文。

      刚来学校的时候就很好奇,问小朋友会不会普米语,大家告诉我的都是会一点点。“乌鸦”这个词是我唯一学来的普米语,好像还有“吃饭”,但具体也记不大清楚。我一直觉得方言是件很酷的事情,更别说能拥有自己本民族的语言了。安玉会韩语真的超酷的。挺可惜的一件事情就是普米语在慢慢消失,现在的小朋友大多讲的都是汉话或者以汉语为基础的方言。

      我个人还是挺相信语言对一个人思维模式的影响。就比如说丽江的孩子们,从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而言,他们的生产生活更接近于缅甸北部的样貌,而不是中国东部沿海地区。那是什么促进了我们之间彼此无障碍的沟通,或者说是什么区别于云南人和缅甸人?我想就是语言,除了语言外浙江人和云南人相差很大,除了语言外云南人和缅甸人相差很小。当然这其中还有政治经济的影响,但我想其中起最大作用的还是文化,即语言对一个人思维方式的养成。

      提到石支的同学们,最先想到的用词是朝气。这帮有活力又年轻的小朋友,为我们,也为这座村子增添不少生气。小班最让人头疼,可能只有梦雪大姐姐这种教育专家才驾驭得了,不过我好喜欢小宝宝跑来跑去打来打去的样子,超可爱的。有个小胖墩长得和我小时候好像,可惜他最后一天没有来,很想和他合张影。中班和大班的同学很有意思,虽然好像听说貌似在你们眼里我都是四十五岁的人了,还是觉得和大家在一起没有什么代沟,共同语言很多,上课聊天可以聊得很开心。我知道这十天要认真教些什么是很难完成甚至有些不现实的,但给大家分享分享自己的故事,讲一讲自己都去了哪儿做了些啥,还是很OK。教给大家的实质性内容不多,就希望大家可以记得这个世界的精彩,希望大家可以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其他小老师们上的课我都有去听过一下下,可能宏队的没有,那天在家睡午觉睡过头了。优秀的孩子样样都好,就说这帮大朋友吧,自己在高中大学勤奋学习成绩优异,到了石支也尽展才华上课生动有趣。如果不是我喜欢睡午觉还喜欢赖床,那一定每节课都要去听。



  离开的那天下着雨,和阿婆说再见,阿婆用当地方言同我们点头示意。同行能听懂阿婆说的话的,只有四川的宏队,可能还有贵州的新华。每次早晨起来去厨房喝水,都可以看到阿婆一个人坐在小凳上烧自己的早饭,每次我说“谢谢”,阿婆说“不用谢”。这是我和她唯一的对话,一天又一天。很想就这么坐下来,问一问家里猪圈的那头小白猪怎么样了,问一问锅里煮的白稀饭好不好吃,可碍于语言障碍,最终未能实现。

      我是个一点儿都藏不住话的人,心里有小秘密都愿意和大家分享,也是一个一点儿不愿意传播负能量的人,所以从头到尾离别都没有哭。我希望大家可以看到我傻傻哈哈的样子,第一天如是,最后一天亦如是。只是在过后的两天,有一晚住在古城旁民俗,和毛休珺玮昆鹏上下铺,快两点钟喊了一声毛休,他也没有睡。我和他说,哎呦喂我满脑子都是石支,睡不着。

      坐在面包车上看到外面都是打伞送行的小朋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喜欢给别人送行,不喜欢别人给我送行。各位小朋友呐,平时天天想着早放学,今天放学放得早,怎么还一个个都留在原地,快快走吧。

      回来的车上,洗碗组宏队黄队,嬉笑打骂两个小时的路程看到了正新鸡排和肯德基。上国道线扭头望了望西边的大山,真不可思议,在那儿的一块小木板床,还散落几粒吃剩的饼干,怎么一下,就离我这么远了,怎么一下,就看不见那块小木板床了。明明清晨的露水还没有干,老干妈的瓶子还倒插十一双筷。



  后来的六天,外语特级教师王本瑜激情教学,丽江城区手拉手小火车,骑行玉龙雪山,香格里拉高反大理洱海飙车,以及聊到公鸡打鸣的昆明。

      每一天都有新的体会每一天也都很累,睡觉只睡四五个小时,吃饭只吃一顿,成功感冒成功发烧,在下着暴雨的普达措和欣然姐姐还有毛叔叔一路搀扶。记忆里的普达措是大片草甸以及远处高山,其实此行,记下来的是暴雨倾盆以及热豆浆我觉得还行。

      感谢欣然和毛休,感谢支教队所有人,感谢小朋友,感谢石支。

      再看云南,深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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