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四五年了，说不上过得多好多坏，至少有了能在这活下去的方法。这座城市不大，我说的是国际上的排名，对于一个省来说已经大得不得了了，俗称省会。有时候看着户口页上的新地址，会觉得是不是能在省城扎下根就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毕竟我只是一个来自三四线小地方的新移民。

一个人无聊且止不住喟叹的时候，就喜欢做些怀旧的事。我打开手机里的收音机程序。嗯？以前更喜欢做作的说是radio，开始收听那些居然至今还没倒闭的数字频道。

　　“接下来，是来自R&B小天王陶喆的一首歌：《小镇姑娘》，希望听众朋友们喜欢。”这电台万年不变的介绍模式和温暖声音还是那么让人沉迷，且沉默。

还记得多年前跟你手牵手

你都害羞都不敢抬头

只会傻傻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就是那么的纯净

知道你收到上榜的通知单

我的心里就变得很乱

不知为你而高兴还为自己忧愁

只好就放你走

不明白不明白

……

从小学到初中，都有写得一手工整好字的女生会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录着那些流行歌的歌词。而我呢，也有自己的小本子，不过写得不是什么歌词，当然也没耐心记日记。

　　“文婷、文婷、文婷、文婷、文婷……”大概有那么好几页吧。我从小到大认识叫X文X的女生特别多，譬如文娟、文婷、文秀等等，当然其中绝大部分光看体态就知道和男生心目中的“文某”差之甚远。

　　但是我敢拿项上人头保证，我当时写得这个“文婷”，一定很文婷，且非常之文婷！

我们是同班同学，那是当然的。不是什么校草、班草的话，一个规矩的高中男生还能认识别班的好看女生？更别说那是在头十八年人生里最紧张忙碌的高三时期。当然，首先得分清楚你对这个女生是纯粹的青春期生理冲动呢，还是夹杂着一丝别扭情绪的不纯粹的青春期生理冲动？

我想，我对她应该有那么些不纯粹吧。你问我凭什么这么说？我还是有些理由的。我当时念的高中，在本地是首屈一指的，算得上是公办的私校了，漂亮的女高中生纵然是人类的小部分，在我们学校却还是有那么一撮的，平时午休、放学时路上四处打望也能看到不少。

对于这些能让你行注目礼的女生，你会觉得她整个人都是发光的，既有语文课里甄宓的姿态，又有英语课里Lucy的笑容。你觉得她哪哪都好，就是不会属于你，放在今天来说属于“你下贱，你哪里是喜欢，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这种感觉吧。

但是我对文婷不是这样，我看她的时候，的确也觉得她身上发着光，却不是校门口女神那样炫目，是一点点微光，这样的微光能让我看清楚她脸上未脱的细细绒毛，还有脸颊附近的小雀斑。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些雀斑显得格外可爱，好似会在脸上跳舞。她的闺蜜脸上也有，有点多，真恶心。

是，既然说到了闺蜜，大约你们都清楚，高中女生可是有着连上厕所都会约上手牵手、一起走的好闺蜜呢！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如果一定要说婚后的恋人是母老虎，那么婚前恋人的闺蜜就是拦路虎了，又凶又恶！

　　既然是肉食动物，那就一定很喜欢吃肉，拦路虎吃得特别香。你问我什么是肉，你要是真拿楼下油炸铺的鸡排去那就太傻了。人家虽然体态魁梧，但是格外喜欢说自己如何食量小、胃秀气呢！“大胃王”什么的称号那是美女的专属脱口秀。

　　那什么是肉吗？当然是流行歌手的专辑、青春小说的精装本还有能及时救火的“读者类”杂志了！不是吹，那年头能把自己珍藏的专辑和小说外借的人，不是班级巨擘的话那只能是割肉饲鹰了。很明显，作为一个文艺青年的我，不但有的是“肉”，更是一级“烤肉专家”。对于这样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的陪衬闺蜜，还有比“安妮宝贝”四个字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嘛？如果这都搞不定，呵？一张孙燕姿的碟够不够，“广岛”、“长崎”都给你平咯。

　　我不排除“拦路虎”小姐能对我的意图洞若观火，但是在天生的虚荣心作祟下，她大概率还是会欺骗自己，觉得终于有人发现她绝非普通的小黄鸭，而是丑小鸭的本质了。即使没有，她也拿我手短，不得不替我说点什么，以期待更多贡品。

基于这些男高中生的一点小手段，文婷总算是和在课间能和我说上几句话。几句话你们懂吗？这是从0到1的突破，对人类世界的意义不亚于阿姆斯特朗的那一步啊。刚好那阵子语文课是任务是背诵且默写《琵琶行》，我确信没有几个人更懂什么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了。

　　“这本书是你的吗？”她拿着我的“安妮宝贝”，问着可爱的废话。“能借我几天吗？我……明天给你带早餐！”

老实说我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四五天了，这都怪傻闺蜜的阅读速度。此刻我心中升起了万丈波涛，颇似当年熟读《三国演义》时的胸中激荡，一时间如关公之夜读《春秋》、孔明之三分天下。

　　此时的窗外，刮来一阵风，蝉鸣也停了一会，大约是贪凉了。风里夹杂着初夏的热，也有一些香樟树臭臭的味道。她的头发也被吹乱了，有几缕吹到了嘴边，露出只戴了一边的白色耳机线，她在听什么歌呢，是不是我的那盘“孙燕姿”？

　　“你拿去看就是咯，带什么早餐？不过天桥下的凉面挺好吃的。”不知道我脸上的一丝得意有没有太明显。

　　她笑了笑转过身，上课铃声也响起来了。这是高三的初夏，也就是说，黑板上红底白字的“倒计时”上的数字已经很小了。尽管忍不住幻想和她的爱情长跑会持续很久，可更清楚不过的是，我们俩的共处时光已经没多久了。我不禁有些难受，想象着我们是一对在ICU病房相恋的病侣；想象着我们能感受到自己和对方的生命在不断被抽离；想象着我们只想在医院外头的草坪牵手而行却只能戴着呼吸机，且日渐急促地吸氧……

后来呢，她果真给我带了早餐，也把我借给她闺蜜的书和CD还给了我，然后她也再没有出现过在公交车站。

她爸爸每天开车接送她了。

毕业之后的暑假我和家人在步行街曾经遇到过她，只记得我妈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子的长相，这就是我和她的结局了。好像后来大学时候我曾经意外得到过她的联系方式，不过那句问候没有送过去罢了。

合上笔记本，电台还是接着让它吵闹着，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一个人住在外地，对于吃其实是很看重的，不管多少人情冷暖，身体始终是自己的。我边削着土豆皮边对着水龙头发着呆，流水潺潺，正适合追忆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