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篇故事都独立，不用担心没看过前一篇】

”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哥哥在自来水池边磨着一把小刀。

“还没到点儿呢。”休休倚在大门框上说。

“赶紧走吧！”哥哥有点不耐烦，休休却有点隐忧。

她一个下午都觉得心神不宁，很奇怪。

放了学就直奔哥哥的房间，一把推开门。

哥哥躺在床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闭着眼睛。炉子里的煤还是红色的，炉盘扔在地上，碳火就这样敞着，窗门紧闭。

休休飞到厨房抓了个大篦子，打开窗户用力地扇。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字条:“我走了，谁也不要想我。”

像是有人提前告诉了她一样，但她假装没看到。

哥哥坐起来什么也没说，也像是商量过一样，只字不提。

顺手把字条搓一搓扔了。

休休把篦子摆在院子的一个板凳上，摆开象棋。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一盘下得很慢。

“鱼鱼，你去买辣条好吗？”

鱼鱼飞速买回了辣条，还有其他好吃的。

休休和哥哥一边下象棋一边吃完了。

鱼鱼又飞快地去买了其他好吃的。

鱼鱼是姐姐，可是她总像个妹妹一样，爱听休休的主意和安排。

“你怎么知道要来我房间？”

“我看到你磨刀了。”

“你猜到我磨刀要干什么了？”

“没有，我就是有不好的感觉。”

“我本来想上吊的，可是这样舌头会长长地伸出来，我怕你们俩会害怕。

“后来我想用刀割腕，可是我担心到时候大片的血会吓着你们。

“我只好用煤气了，可惜不干脆。”

休休咬着唇不说话，想起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哥哥忽然骑着自行车从戈壁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爸爸阴沉着脸。

“狼（一个叔叔的小名）走了我也不想待。”

“狼是你叫的吗？”

哥哥低着头不说话，倔强又气鼓鼓。

爸爸想用最重的体力活把哥哥执意退学的哥哥吓退。把他扔在戈壁滩不理他，给他很多活儿。哥哥知道爸爸的心思，他就不。

“写1000字检查给我。”

哥哥不点头也不摇头，仍然是大片的沉默。

哥哥理所当然地没有交检查，他们父子的关系就是这样，僵硬又彼此对抗。

可是休休看到哥哥写的“检查”了，那是写给小磊的一封信，小磊是哥哥的好哥们儿，不过信只写了一半，哥哥问小磊:“你的作业写完了吗？你去哪儿玩了啊？我最近烦得很……”

哥哥带着对父亲的仇恨想到了自杀，他告诉休休，他死了最放不下的就是妈妈。

他没说会不会想鱼鱼和休休，他只说担心她俩看到他死了的可怕样子会一辈子活在恐惧里。

他的好兄弟石头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同的是石头成功了。

跟妈妈大吵一架之后，他在玉米地里喝了农药，喝完了才后悔，开始大声呼救，四轮车上一颠簸，人还没到医院就断气了。

但哥哥总是笑嘻嘻的，看个小品也能狂笑不止，总被妈妈一顿臭骂。

他总也不生气，爸爸开车摔了腿，出院那天，带回了朋友买的带锯齿的水果刀，没有刀鞘，用一张作业纸缠着。哥哥像个大侠那样，握着作业纸缠着的刀刃，背在身后。

休休以为是哥哥看完该给自己了，童心大起，“嗖”地抽了出来，哥哥的食指肚子顿时血流如注，刚出院的爸爸只好带着哥哥掉头出门，哥哥也没有生气，看起来也不疼的样子。

现在他的食指上还有缝针的口子。

哥哥也很疼妹妹，在外面上学，每周回来都要从衣服里掏出各种奇怪的好吃的，有卤蛋，有巧克力面包，还有一扔就能粘在墙上的橡皮人儿，而休休和鱼鱼就在每个周五的下午尖叫着迎接哥哥回来。

其实哥哥也有点胆小，爸妈觉得他是个男孩子，就整月地把他扔在家里，他在漆黑的夜里握着铁锨蹲在门后，时刻就等假想的敌人一推门，就一铁锨拍晕他。

他极擅长手工，休休和鱼鱼的自然课手工全都出自哥哥之手。他还有个长杆儿，细的那头儿固定了个刀片，旁边的铁丝圆圈上套着个塑料袋。爸爸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啥，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是他带着表弟偷苹果的工具……

他饭也做得漂亮，星期天的下午鱼鱼和休休从地里回来，哥哥已经回学校了。

满屋子都是鱼汤的香味，哥哥炖了鱼，一口也没吃。

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张字条:“哥哥给妹妹们炖了鱼，哥哥上学去了，你们吃吧。鱼有点糊，哥哥感觉有点不满意。”

……

休休还想到了更多更多，她面前坐着沉默又颓废的哥哥。

“我不能想象我没有我的哥哥。”休休在心里说。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爸爸至今都不知道他促成的哥哥的那次“自杀行动”。

妈妈也不知道她是这个看起来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儿子，想到死亡时最放不下的人。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很多大人都不知道，其实几乎每个小孩都想过死亡，尽管他们也是从小孩子过来的。

好多年以后啊，哥哥说，他平常会忘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可是会在某个安逸的时刻想起来几件小事，每当这个时候，就觉得全身都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