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朋友聊天(口述体实录故事集)(1)

我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很喜欢听周围的人给我讲故事,在我还不知道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时候,我就很喜欢把这些年听到的故事尽量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 

以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有的是每天工作12个小时的洗脚小工、有的是曾经生活优越的培训班老师,有的是酷爱行走天下的驴友,……他们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都在静静地聆听。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段珍贵的历史,我觉得我应该把这些散落民间的历史碎片捡拾起来,小心地拼凑在一起。我希望有一天,一直安静聆听并忠实记录的我可以留下一本长长的民间口述体故事集。


目录

1. 2006年2月10日: 听一个朋友讲的关于牛的故事

2. 2007年6月6日: 我和一个洗脚小工的聊天 

3. 2008年8月29日: 从来没有所谓的天堂----晃在秋那桶的15天 

4. 2009年2月23日: 金融危机后的白领生活

 5. 2009年09月12日: 户外改变了我

 6. 2009年11月21日 :鬼故事

 7. 2009年11月30日 :我的一个中学同学陈清

 8. 2010年01年27日: 我初中时的朋友“大头”


1. 2006年2月10日

听一个朋友讲的关于牛的故事

我的家乡在江西寻乌,那是客家人聚居区。我小的时候是放牛的,家里养牛是为了耕田,是一头母水牛。我很小的时候它已经很大了。母牛非常温顺,我经常会骑着它玩,它很乖顺,不会乱动把我甩下来。牛的胃口非常大,每天早上放出去吃草,让它喝水。晚上再放出去吃草,喝水。下午的时候还要给它一大盆干草,让它慢慢吃。

到了冬天,乡下人懒得放牛了,因为庄稼都收了,不怕牛吃了,就随着牛到处跑,到了晚上,各家各户再出去到处找牛。每家的牛自己都认识,不会搞错的。有的时候,牛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它会随着别的乡的牛跑到外乡去。但有的牛就非常聪明,它会在晚上的时候自己回家。那些不太聪明的牛,也知道快到晚上的时候,回到家附近的地方,等着主人来找。”

我们家母牛就是在冬天到处乱跑的时候,怀上小牛的。小牛长大一点了,我们就把小牛卖了。因为我们家只需要一头牛,没钱养那么多牛。”

最好玩的一件事是,我有个朋友是在深圳布吉那里画油画的,他每年过年都回家,要回深圳前,他总带很多家里种的菜回去,带一大麻袋,因为乡下的菜好吃。可是,今年,他没法带菜了,因为不知道谁家的牛把他家菜园的菜全啃光了。他很生气,把那头牛绑在树上好几天,等着它的主人找他回去,再好好告牛的状。但没想到,那多么天过去的,牛主人也没找来,他还要天天给牛喂草,还要给它喝水,没办法,他只好把牛放了。

我们家现在已经没有牛了,因为我们不种田了。现在家里种了很多橙子树。那头母牛,是老死的。我们舍不得吃它。听人说,杀牛的时候,它不会挣扎,只会大滴大滴地流眼泪,我没有见过这场面,我也不想看。因为小时候养了那么多年牛,所以我现在都不怎么吃牛肉。”

2. 2007年6月6日:

我和一个洗脚小工的聊天

昨天晚上,无聊之中,我一个人跑到附近一家大大的沐足城洗脚去了。一个像孩子一样的小男孩端来一只木盆,我斗争了很久可以不以让一个男人帮我洗脚,最后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洗吧。因为我比较无聊,所以一直和他在聊天,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纤弱的男孩子说话慢吞吞的,却条理极其清晰。我洗了七十分钟,他就和我聊了差不多七十分钟。他说的话给我打开了另外一扇窗,让我知道在深圳,有一群人,他们是这样生活的,我基本上原文记录下他的话:


我是河南驻南店地区的,我们那里离上蔡很近,只有44公里,那里就是艾滋病的高发区。其实也不是所有上蔡地区都是高发区,就是一个村子,听说全村都有艾滋病。你说我有多大?我都17岁了。上完初二就缀学了,为什么不考大学啊?我们上不起学啊,我们那儿种粮食,累死累活,一年才能挣几千块钱,哪里供得起我?就是真的考上大学,一年那么高的学费我们负担不起。真的毕业了,也有这么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你没发现周围好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么?所以我们那儿好多人上到初中就不上了。

我先是到驻马店去跟人学美发,后来觉得美发太辛苦,我不是那块料,又改学洗脚。我哥先来的深圳,他也在这家洗脚城工作,他让我也过来,说哥俩在一块比较好照应。我就来了,现在我来深圳已经两年了。

我们家一共四口人,全家都去打工了,我和我哥在深圳给人洗脚,我爸我妈到新疆租了块地给人种棉花。每年到过年的时候,四口人从不同的两个方向回驻马店,这样才可以团圆一下。我们这里每年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放几天假,我们买不到火车票,就坐汽车回家,16个小时就到了。在深圳呆着虽然经常想家,但回到家又挣不到钱,所以,还是这里好。”

这个洗脚城是24小时营业的,我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可以休息两天。保险?我们老板才不给我们买保险呢。我今天上的是晚班,我要上到早上六点钟。一个月收入是底薪加提成,总共也就一千来块。但因为是包吃包住,所以自己还能剩下一点点。”

这里有八十来个技师,女孩子多,因为来洗脚的基本上是男的,他们才不愿意让男技师洗脚呢,会觉得恶心。所以我们只能等很少的一些女顾客来,才会有生意,这样每个月提成就不多。像我们这里一些收入最好的女技师一个月能挣三千来块呢!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一天才能洗五六个客人,压力挺大的。老板规定还有一个指标,就是回头客的人数。要求我们每个月至少要有15个回头客来点我们,如果达不到这个数量,少一个人,就罚款50块。我们一个月才拿一千来块,如果没什么回头客,罚款就会罚掉好几百,但如果超过了这个数,他却从来不奖励,你说这公平么?所以,压力挺大的。

我们每天就是呆在这间小房子里,有客人来就洗脚,没有客人来就等,老板不许我们出去的,所有的人都关在这里。上完了班回到家里就只想睡觉了,睡醒了再洗洗衣服又得去上班了,所以每天就是在睡觉和洗脚,哪儿也去不了。天天闷在这个小房间里,挺烦的。但是想一想,这里有空调吹,我们总比那些建筑工地上晒着大太阳的工人要好多了吧,这样一想,心里就平衡了。

大部分客人都挺好的,但也有一些客人特别刁难,我碰到过不少:有时他们觉得按着穴位有些疼就认为我们不会洗洗得不好,他们会骂人,骂得很难听,还用脚踹人。我们绝对不能顶嘴,只能陪着笑,说对不起,如果他实在对我不满意,就只好请他再换一个技师。

这个洗脚城的老板可有钱了,我们只见过几次。听说他在另一个地方还开了分店,比这个总店还要大,但我从来没去看过,也没有时间去看。”

我哥真可惜了,本来他如果念书念下去,一定是个很好的上大学的料,不像我不爱学习,但家里没有钱,他也是初中没上完,就跑出来给人洗脚了。他现在啊,再也不想上大学了,他都24岁了,已经要考虑结婚了。我啊?我还小,还没有女朋友呢,而且天天被关在这里,也没办法认识女孩子,只能和这里的女技师聊聊天。大家在一起处得都挺好的......

3. 2008年8月29日:

从来没有所谓的天堂----晃在秋那桶的15天

前几天,我和深圳一个资深的驴友老C聊天,听他说今年二月初他在怒江边一个小村子秋那桶呆的15天,嗓音低沉磁性的他有非常好的语言组织能力,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的故事,引人入胜。我尽可能忠实记录下他的原话。


2008年春节期间我去了怒江,去怒江是我多年的心愿,耽误了好久才终于成行。怒江本来就是条很冷的线路,再加上,那时,雪灾过去没多久,所以,在怒江行走时我几乎没看到什么驴子。

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怒江边的秋那桶,我之前看过很多它的图片,是一个非常美的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在深圳久了,我总想到这样的地方呆一呆,我想在这里看炊烟静静地飘,每天看着太阳升起......

汽车只能通到丙中洛,之后,我看到一辆拖拉机,和司机商量了半天,给了他一些钱,他答应拉我一程。那是一段烂泥浆路,车就象在浆糊里咕嘟咕嘟地搅来搅去。到了一个地方,他说:兄弟,下车吧,前面没路了。”

这里离秋那桶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但确实没有车可以走的路了。我谢过他,撑着登山杖,在山路上很艰难地走。快到秋那桶的时候,我的天,一个村子的狗黑压压地向我冲来,你想象得出有多么可怕么?那么一大群狗象箭一样扑过来!还好,我记得狗最怕人蹲下去。我赶忙蹲下去,假装找石头砸它们。这招真灵,那些狗吓跑了。我终于平安进了村子。”

一个浑身泥巴的小姑娘朝我走来,我问她:“小朋友,你们这里有没有地方可以住?”

她把我领到一户姓余的大叔家---你去磨房搜一下,关于秋那桶的余大叔,很多人都写到。因为这是秋那桶唯一对外接待客人的人家。在他们家吃住一天50块钱。余大叔家算是秋那桶小村子最体面的富人了,他家地面打扫得挺干净,他穿的衣服也干净整齐。而在秋那桶其它很多人家就很破旧,那里的人们穿的衣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别看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也有巨大的贫富悬殊。

他们家有两栋木屋,我被安排在给客人的一栋木屋里,我住二楼,一楼就是他家的猪圈。每天晚上,我爬上一根圆木凿出几个杭就算是梯子的倾斜的木头,回到我的小屋睡觉。我不敢在这全木的屋里点蜡烛,我的照明设备就是头灯和手电。晚上睡觉前,我打着头灯,写我每天不超过一百字的日记。

这里用的是高山流下来的雪水,冰冰的。我可以用它洗脸,但不敢用它擦身子。我来之前,就准备了好几大包的纸巾,每天晚上用好几条湿纸巾擦一下,就算是洗澡了。这里的人不洗澡。一个人三天不洗澡会臭,但三个月或者三年不洗澡,反而不会有味道了。

我灭了头灯,四外一片漆黑,你想象不到那样一种黑。除了虫子的叫声和楼下那头巨大的猪偶尔的哼哼声,我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奇怪,习惯了城市的吵闹,在这样的安静中,我反而会睡不着。经常,半夜时分,我打开窗,看着天空上的星星象镶在大幕上很密的钻石,有好几层,静静地垂下来。月光也是静静的。地面上就象铺了一层白粉,闪着冷冷的光。

我每天就呆在余大叔家,和他们聊天,看他们一家人干活。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经常去小村子里到处转转,秋那桶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子。我爬到过对面山包上看这个小村子,每家的木屋都相隔很远,木屋和木屋之间是弯弯的泥巴路,中间就是大片的绿色。那里种的是油油的麦子。每到做饭的时间,淡蓝色的炊烟慢慢升起,弥漫在这个小村上空。

我记得呆在秋那桶的最后一天,余大叔的老婆把家里的羊赶到山顶去吃草;他的儿媳妇把很久没洗的被单拉出来洗。余大叔和他的儿子到家不远的菜地里去拣一些石头回来。他们用背篓背来背去,背篓宽宽的带子绷在脑门上。

他们要拣足够多的石头把它铺在一块凹凸不平的地上,希望在那里再建一栋给客人住的房子。他们就在菜地和那块空地上无数次打着来回,到了地方后,一侧身,把石头抖下来。他们拣石头运的时候,我就一直围在他们身边拍照,拍他们劳动的场面。他们一脸的不高兴,就仿佛一只大苍蝇嗡嗡地在身边,怎么也赶不走。但看在我每天交50块钱的份上,还是忍一忍。不好发作。

余大叔说,那块地上铺好石头后,最希望能买来一袋水泥,抹在上面。对于城市里的人来说,一袋水泥不过二十来块钱,随时都可以去买。但他们要买一袋水泥,要跑到50公里以外的地方,那袋水泥要经过车辆的运输,之后,在没有路的地方,还要经过马或者人的背扛,用尽周折,才可以顺利到家。所以,这一袋水泥,对于余大叔一家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梦想。”

我去村子里转的时候,碰到一个小姑娘在打猪草。她教我认哪些草是猪吃的,哪些根本不是猪草。那小姑娘美得让人心疼,我问她爸爸妈妈在哪里。她好象满在不乎地说:我妈妈跟人跑了。我半天还没明白跟人跑了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我妈妈在外面有了别人,我爷爷和我爸爸把她赶跑了。现在,我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正说着,远处来了一个男人,她一看到,再也不敢和我说话,马上埋头打猪草。我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她的叔叔。我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猜出生活在这个残缺家庭中的小姑娘得不到什么爱,甚至还会经常挨叔叔的打,所以她会那么怕她的叔叔。”

我到一户人家转悠的时候,碰到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他总抱着一只破烂的篮球玩,他叫嘉年,他的偶像是姚明,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见到姚明,得到他的一张签名。奇怪的是他和姚明长得也很像。他在那个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木屋里,给我表演着各种各样投篮的动作。从那破破的篮球,我猜得出,这些动作,他每天不知道重复多少遍。

嘉年给我写他的名字时,坐在火塘边,把本子放在大腿上,借着火光的一明一灭写着。在这个家里,我看不到一张可以作书桌的桌子,我想,小家伙平常写作业也是这样趴在腿上写的吧。

我就在秋那桶无所事事地消磨着时间,吃完早餐等着中饭,吃完中饭等着晚饭,吃完晚饭等着睡觉。不过才十来天,我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无聊了。但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一辈子都在过这样的生活,他们今天会知道自己几十年之后的生活。父亲的生活和儿子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我忽然害怕这样似乎是没有烦恼的空。

那天,干了一天重活的余大叔让他老婆煮了一只山里捉来了大鸟,似乎是孔雀,它有绿闪闪的羽毛。鸟的肉是腥的,他们把它煮在白酒里,炖很久,像我们煲的汤一样端上来。一人一碗。山鸟肉里带着浓浓的酒味,酒里又带着重重的鸟肉腥味。那天的晚饭味道奇怪极了,但他们说,这是大补的东西,舒筋活血。我强忍着把我那碗吃了。

那天晚上,我觉得很燥热,怎么也睡不着。我做了件你想不到的事情,半夜时分,背上我的帐篷,拄着登山杖,我去爬村后那座大山。我要路过一大片坟场,那都是天主教徒的坟地。(忘了说了,那个地方很多人信仰天主教。)在月光下,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十字架。如果是白天,我会害怕,但借着酒劲,我一点也不怕。那座山没有台阶,只有一条脚踩出来的细细的小道,借着头灯,我竟然登上去了。到了山顶,我看着月光下的秋那桶,我发现这才是看小村最好的角度,之前从来没看到任何一个驴子拍到这个角度的秋那桶。

我就在帐篷里过了这个特别的晚上,听着虫子的叫,看着月光静静地移动。第二天早上,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那个晚上,我抽着烟,想了很多:之前,我一直以为生活在仙境一样的秋那桶人,不会有烦恼,其实,他们会被很多在我看来很低级的烦恼困扰,比如一袋很难买回来的水泥,比如妈妈跟别人跑掉了,天天会挨叔叔的打......

在深圳,我有很多压力,我经常感觉自己要崩溃了,我以为逃到秋那桶就远离了烦恼,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堂。当我明白我逃无可逃的时候,我只有全力以赴向前走。我突然觉得内心安静下来,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回到深圳这些日子,我不象以前那样经常烦燥,我努力地工作着,我觉得很充实。我想这就是秋那桶那15天的游荡带给我的最大收获吧。”

以后,我还会到处行走吗?应当还会吧,但已经走过这么多地方,能够强烈吸引我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我不喜欢人工的东西,和你喜欢古城不同,我只喜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些最荒远的地方我差不都多去过了,就像你说的,能够适合我的猛药已经越来越少。我想今后的行走,不会再是出于逃避的目的,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一条狗被拴在家里久了,一定要解开链子让它去外面的空地上尽情地撒欢,等它跑够了,它一定还会回来。每隔一段时间,它需要去野外尽情释放一下它的郁闷和不开心。但不论走得再远,终归还是要回家的。

4. 2009年2月23日:

金融危机后的白领生活----一个培训班英语老师的聊天

昨天上午,在培训中心上完课后,我有一个小时用于吃饭和休息,之后还要继续下午的课。为了节约时间,我请工作人员给我在内部食堂打来五块钱一份的盒饭,一下课就可以吃上饭,十分钟结束战斗后,我还可以在桌子上趴着打个盹。

5块钱的盒饭经常面目模糊,根本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菜,塞到嘴里是似是而非的恶劣味道。它唯一的好处是便宜,唯一的作用是让肚子有饱帐的感觉。我因为每逢周末就上午下午连着上课,经常要吞咽这样的饭菜。

坐在我旁边吃饭的是一个教英语的老师,Vincent,我和他不是很熟,我们共同上课的机会不是很多,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培训中心共事了三年多,但之前几乎没怎么聊过天。昨天,当我皱着眉头用力对付那份黑乎乎盒饭的时候,Vincent在吃他在家里烧好后带到这里热过的饭菜,我们开始聊天,我没想到Vincent会说那么久,更没想到他说得内容让人深思。征得他的同意后,我把他的话记录在这里。


除了在这里做兼职老师,我的主业是做外贸的,我有一个小公司,接单来做。2008年金融危机后,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一个单了。现在我唯一的收入就是做老师的课酬。我老婆是做销售的,她受的影响也很大,她的很多客户突然就撤单了,之前交了定金,也不要了,反正就是不做了。结果她的收入几乎变成了之前的三分之一。我们俩从前一个月的支出有两万块,因为我们要供房还要养车,我们日常花销也很大,我们大手大脚,也没觉得有压力,因为那时两个人收入都不错。

我之前才不会做了饭带到这里吃,我从来都是到外面吃快餐,还是吃挺贵的饭。今天这饭不是我老婆做的,她不会做饭,我们家都是我或者我丈母娘做饭。现在经常形势不好了,我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很多生活方式,比如说,很少去外面吃饭,尽量自己做饭吃;原来去买菜的时候总是去“吉之岛”那样的地方,很少考虑价钱的问题,现在,我就会挑附近有没有更便宜的超市,比如能去“人人乐”就再也不去“吉之岛”。我丈母娘还经常会去农批市场买一大堆菜回来。

生活的改变是全方位的,除了吃,在喝的方面,我们也节省多了,原来我们家喝水用饮水机,除了总要买水之外,每天机器都在耗电,几个月前我把饮水机停了,买了一只大铝壶,天天烧水喝。

我原来还喜欢和朋友去泡酒吧,每次都是我买单。服务小姐说:“我们这种酒240块。”我经常会说:“有没有比它更好的酒?”现在不同了,我很少去泡酒吧,如果去,会和朋友提前说清楚:“今天我们是AA啊。”如果小姐说了同样的话,我会说:“有没有更实惠些的酒?”

为了省钱,不光是我的生活改变了很多,就连我们家的狗和金鱼的生活也受到很大的影响。我们家的狗是金毛,很大的那种长毛狗,花两三千块钱买的。之前一个星期要领它去美容院剪一次毛,一次就是80块。现在改成我给它修剪,我当然剪得很难看,它很不高兴,每次剪完它会咬我。但有什么办法?从前它吃的都是最高级的狗粮,现在全没了,改成肉汤配米饭。

我家养着一大缸很名贵的鱼,原来鱼缸里的泵24小时开着,非常耗电,现在改成一天只开几个小时,鱼也需要调教和驯化,它们也慢慢适应了,照样活得好好的。

还有我们的车,原来去加油我从来不会看哪家油站便宜,现在我听说关外一些加油站同样的93号会便宜两毛多钱,我每次都把车开到那里加个满满的,这样油钱可以省一些。

我现在很少看电视了,因为家里电视是那种很大屏幕的液晶的,非常耗电,原来电视有事没事都开着,现在我一天能看一个小时就不错了,这样就省了不少电。空调也是,如果制冷,我不会把温度调得太低,而且晚上就设自动关机,不象以前整晚上开着。

我现在的手机主要用来发短信,以前经常用手机打长途,现在绝对不会这么做了,打长途肯定用座机在最便宜的时段打。

我差不多一年没买衣服了,男人嘛,衣服少点没关系。但我老婆这方面的开支不能省下来,她是做销售的,衣着上不能太差劲。但她会选择在换季大打折的时候买衣服。

我没事喜欢去爬山,从我们家开车到仙湖只要十分钟,从前我经常去那里爬山,去一次门票就是20块,我从来不在乎。现在,我得想办法了,我听说只要花40块钱办一个皈依证就可以免费进仙湖,我就去办了一个,这样以后永久就不用花钱了。

信佛?我不信佛?但这并不影响我办皈依证,这说明从此我就是佛门的俗家弟子了。如果不去仙湖爬山,我就去爬那些不会收门票的山,这在深圳到处都是。这样一笔开支又省下来了。

其实我们也并没有刻意去改变,没想到不知不觉就从方方面面省俭下来了。这样一个月我们可以省出两三千块钱。因为经济形势好的时候,我们把生活的摊子铺成那个样子了,架子搭在那里了,所以房子还得继续供着,车子每个月还得养着。这方面的钱不可能少下来。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原来一个月收入两万多,她老公是房地产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没想到金融危机后她的收入变成了两三千,她老公又突然失业了,现在全家就靠她那点收入。她老公开始炒外汇想补贴点家用,结果又全赔进去了。他们比我们负担还重,每个月光供房就是五六千,原来两口子月入近五万,这点供房的钱对于他们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他们全靠积蓄在往里面填。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他们能支撑多少,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崩溃?……”


Vincent的饭吃完了,我的盒饭也早已冷掉了,我们聊了快半个小时,按原计划,下面我该睡觉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听完这一席话,我还能不能睡得着?很难,很难。

5. 2009年09月12日

户外改变了我----听一个朋友聊天

1992年我到深圳后就和两个大学同班同学开了间小小的广告公司,我过着和大多数深圳男人一模一样的生活:白天拼命工作,晚上要陪客户喝酒应酬。我酒量非常好,一次喝一斤白酒没有问题,但经常也会喝高,醉醺醺地回家去。我控制能力很好,哪怕已经醉了,别人一点也看不出来,神志清晰,可以若无其事地回去,到了家再狂吐。

我几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日没夜地工作,加班熬夜,喝酒应酬,哪里有时间做运动?我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发胖,我不到一米七,那时体重已经达到一百五,你如果那时见到我就是一个超级胖子的形象,我挺着大肚腩,弯腰都有困难;因为太胖,我的胳膊根本无法垂直放下来,走路的时候胳膊总是架着。我总是觉得困,有时坐在朋友的车里去外面玩,我的眼睛总是眯着想睡觉,听着他们说话我就睡着了。但其实我的睡眠非常不好,很难入睡,睡着了又很容易醒。因为经常熬夜,所以我抽烟很厉害,一天要抽掉一包。

我从28岁就开始脱发,一把一把地掉。当然这可能也有家族遗传的原因,但我爸爸是四十来岁才开始谢顶的。我这么早就开始掉头发应当和我的生活方式有关。我体检的时候查出了各种各样的毛病: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你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在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还是校足球队的主力。

我们小广告公司赶上了九十年代中后期那轮广告业的黄金时代,挺走运,没过多久我们就赚了不少钱。一旦有稳定的客户群,赚钱就象印钞票一样,只要客户说要多少多少印刷品,我们直接去印刷厂,机器一开坐着就能赚十来万块。我有钱了,但不明白为什么,我却并不快乐,我经常觉得孤独。为了赶走孤独,我经常请朋友吃饭,我们去夜总会,去桑拿,去卡拉OK,我大把大把地花钱,一天经常花掉五六千块。但是夜深人静,如果醉了酒回到家里,狂吐之后那种孤独更是可怕。

后来我有了女友,她比我小8岁,我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见面之前在网络上聊了很久,那时我经常去一个语音聊天室,很多人都对我说我的声音好听极了,像播音员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那个聊天室的很多女人极喜欢我,我的女友就是一个。

她和我聊了一年多以后从东莞跑来见我。我和女人交往从来没有主动过,从来都是她们很主动,我当然明白她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上了床。你可能不知道,这年头男人通过网络找到性简直太容易了。

我最初只是想和她一夜情,没想到她那么爱我,因为我对她冷淡了她还切过腕差点死掉。我吓坏了,从此开始对她负责任,我把她接到了深圳,她在这里找到了工作,从此她成了我正式的女友。

我的改变完全是一次偶然,我女友到深圳后参加了一个打羽毛球的QQ群,那个群经常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有一次他们组织去马峦山溯溪,她硬拉着我去,我只好去了。那次活动让我认识了许多年轻快乐的男孩女孩,他们热爱户外,几乎每周都组织爬山溯溪,他们年龄和我差不多,个个都健康阳光。我那次和他们一起玩总感觉体力不支,但回来后,我第一次发现户外这么好玩。

那次活动让我认识了不少的朋友,之后哪怕女友不陪着,我也经常和他们一起去溯溪,我们经常去老虎涧。包一辆车到沙头角海关,再徒步过去。我们穿着溯溪鞋,踩在很清的溪水里,逆流而上;如果连下了几天的雨,就会看到山崖上的瀑布,像一条银练子一样。那里还有一处我们称为“鸟巢”的景观,一株老树的枝条纠结成一个大大平展展的盘状,我们从岩壁上爬上去,那个“巢”上面可以坐好几个人。我们每次去那里都喜欢钻到那个鸟巢上,大喊大叫。

后来,不去远的地方玩的时候我就经常在深圳的大街小巷走路。非常快地走路,每次走三个来小时。但是一个人走路很没有意思,后来有朋友告诉我,深圳有这么一群人,每个周五晚上都会从上海宾馆走到红树林。我马上加入了这群人的活动。第一次和他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很惊讶,他们有男有女,像一群疯子,一阵风一样甩开膀子走得就没影了。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些户外的经验,但和他们一起,我明显跟不上,第一次走十来公里下来,我觉得这过程太痛苦了。

但我咬牙坚持着,到了第二次徒步,没觉得那么难受了,第三次、第四次我就适应了。现在我几乎每周都和他们一起走这条线,我的速度越来越快,经常都是在前面领头的人。常常碰面的老驴有那么七八个,大家彼此都是用网名称呼,互相都成了朋友。每次徒步之后我们会去新洲村或者白石洲大吃一顿夜宵,每次费用都是AA,一个人十来二十块的样子,这样吃饭比我从前一个晚上花掉几千块钱还快乐。

你知道什么叫“新人背瓜”制度么?走这条线的时候,我们在车公庙会稍微休息一下,在那里买一只大西瓜,每次都是新来的驴子负责背瓜。我第一次走这条线的时候就背着一只超大的西瓜,我本来就跟不上队伍,那只西瓜更让我痛苦极了。还好,坚持了几次后,就来了新的驴,我终于不用背瓜了。

到了红树林后,我们每次都在同一条石凳前停下来,在那里把西瓜切开,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把它分掉。很有趣的是,每个周五,有另一群人会从相反方向徒步,他们从南山的海雅百货走到红树林,这拨人走的距离比我们稍短一些。我们总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他们选定的石凳就在我们的旁边,两拨人马从一东一西的方向徒步走到红树林,在两条相临的石凳前会师了,大家彼此都认识对方队伍里的人,还互相打着招呼。我们吃着各自的西瓜,吃完后再散了。有时我意犹未尽,还会跟着他们一路走到海雅百货去,再从那里回家。

除了下太大的雨,这两年我一直坚持每周五晚上的徒步红树林,我已经看过近一百次红树林的海了。

后来,我还背着帐篷睡袋和另外一群人去丹霞山徒步了四五天,每个人负重四十多斤,你肯定想不到,我们每个人背包里还有一瓶啤酒。每天走十来个小时,到了扎帐篷的地方,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是大家都被分派了任务,马上要去埋锅做饭。有的人负责去附近村子买鸡买青菜,有的跑到不远处的水库把带来的啤酒冰在水里,我负责劈柴和清理营地。买菜的两个小伙子回来了,他们买了一大蛇皮袋的青菜,村民一咬牙狠狠要了个价,竟然是两块钱!两个姑娘负责洗山一样的菜,洗了一个小时。

你无法想象在户外做出一锅鲜香的火锅有多么快乐,我们大口吃肉,喝着啤酒,吃着没有任何污染的青菜。吃完饭就坐在一条小溪边看水,整整几个小时的时间,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就是静静地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累了一天了,我们早早睡了。在帐篷里睡觉时我会把外帐打开,看着头顶的星星象宝石一样。外面是虫子叫,有时我会看到荧火虫,晚风一阵阵透进来,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过。

自从玩了户外,我戒掉了烟,酒也很少喝了。我的身体明显在好转,肚子一点点没有了,身上肌肉越来越结实,高血压高血脂都没有了,倒头就能睡着,一觉睡到天亮。我发现自己真的开始快乐起来。

6. 2009年11月21日

鬼故事----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已经参加过两次深圳的百公里,2008年和2009年的,都是在前几十名到达的。印象比较深的是2008年的百公里,那一次出发地点是南澳,终点是罗湖体育馆。你在核电站工作过,应当知道在背仔角检查站附近有一个非常大型的墓园,叫华侨墓园。那一次,我快到华侨墓园的时候正是深夜一点多钟,你想象一下,我前面看不到人,后面也没有人,长长的柏油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要穿越一大片墓园,那是什么感觉?我这人胆子很大,那时的感觉根本不是害怕,而是挺刺激。

正在我呼哧呼哧走着的时候,旁边忽然飞过一辆很炫的折叠车,上面坐着一个女孩子,戴着太阳帽。她应当是义工,独自一人骑行在黑麻麻的夜里。看到我孤独地走路,她很好心地冲我大喊:“加油啊!”我忽然很想使个坏,对她喊:“前面是墓园,一个人要当心啊!”

她已经冲到远远前方了,我听到她一声尖叫,她吓得自行车都晃了一下,我哈哈笑了,笑完发现自己真有些不厚道。

关于这一次百公里中夜行华侨墓园的经历,很多驴子都用各种各样的故事调侃,我听到最短也是最刺激的一个故事是:

“我们4个人经过华侨墓园,走到中途的时候,忽然发现队伍变成了5个人。等我们穿过墓园的时候,再一看,已经变成了3个人。”

7. 2009年11月30日

我的一个中学同学陈清----听一个朋友聊天

她叫陈清,我其实很少想起这个女生。在中学的时候,一个班的同学都不喜欢她:她长得不好看,走路的姿势很难看,总向外撇撇的,一点也没有女人味。班里没有什么人跟她说话,她总是独来独往。她不聪明,但学习很用功。我们那个班是一个年级里最差的,很努力学习的她总是班里的第一名。

我们都知道她有一个很神经质的妈妈,非常紧张,天天担心家里的人生病,有事没事总让每个人吃药。她妈妈凭自己的臆想和一点点医学知识给家里的人买药回来,之后逼每个人吃下去。其实她爸爸妈妈都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的哲学系,那所大学哲学系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按说他们的知识层次很高,不明白为什么她妈妈会这样。

我妈那时在学校里作校医,她妈经常来校医院对我妈说:“张医生,请给我开xxxx药。”她列出一大堆药名。作为医生,我妈不能由着病人的要求随便给她开药,我妈拒绝了。没想到,那天中午,陈清就端着一大盘饺子来我家。虽说我们住楼上楼下,但平时很少有什么来往。陈清说:“叔叔阿姨,这是我妈让我送来的,她包的饺子,请你们尝一下。”人家送上门的好意总不能不收吧,我们收下了。没想到,她马上说:“张医生,我妈上午请您开的药我下午能去拿一下么?”

我们都很吃惊,没想到她妈妈用这样的方法要这些药。碍于面子,我妈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下午把药开给她了。有一次更过分,她妈妈又跑到校医院要求我妈开一些打的针给全家人。我妈拒绝了,她说:“张医生,你实在没时间没关系,你把针开给我,我回家给他们打。”我妈怎么可能答应她呢?如果出事了,我妈是是负责任的。她没有要到这些针,之后她家和我家的关系就越来越冷淡。

其实陈清爸爸也是个很古怪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老婆的神经质折磨的不太正常了。她爸爸很多疑,总怀疑别人对自己和对自己的孩子不够好。那一天中午,我们在饭堂打饭,刚排到陈清的时候,包子刚好卖完了。他爸爸看到了,就认为这是饭堂的大师傅故意为难陈清,不想让她吃到饭,他冲上去和师傅理论,几乎和师傅动了手

回到家,我妈说:“你说老陈是学哲学的,按理应当很会思考问题分析问题,怎么这么一点小事他会想不通呢?”

或许因为陈清是我们那个班里少数几个特别用功的人,英语老师是班主任,他对陈清很好,经常给她补课。有一次,不明白为什么,陈清没有考好,排到七八名了。这下坏了,陈清爸爸竟然认为这是班主任的错,执意要让陈清转学。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事,这让英语老师多没有面子!但是他不管,还是让陈清转走了,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她被转到了一个比我们学校还差的学校。

从此后,我很少见到陈清,只是听说她没有考上大学,最后上了一所中专,专业好象是口腔医学。据说她可以在两所中专里挑,一个离家非常近,一个离得比较远,两所学校水平都差不多,但她挑了那所离家远的。其实,如果陈清一直呆在我们班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连我这样的差生最后都考上了大专,而她一直都是第一名。

后来,关于陈清的消息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已经过了好多年了,那是个冬天的早晨,我妈在大街上碰到了陈清。她主动和我妈妈打招呼,很亲热地叫着“阿姨。”她怀里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我妈这才知道陈清结婚了。那天非常冷,那孩子穿得很少,脸冻得红通通的,但是不哭也不闹,眼睛亮亮的,看上去身体很好。小家伙高高举起来的半条胳膊都光着,他右手小指上勾着一袋东西,再仔细看,是一袋刚买来的还散着热气的小笼包。

陈清就抱着这个小手指上勾着一袋小笼包的孩子跟我妈站在路边聊天,她大大咧咧地说:“我妈去年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点悲伤。她接着说:“这样也好,她紧张了一辈子,现在终于不再折腾我们大家了。我从小到大有病没病都被逼着吃各种各样的药。我现在有了孩子,再不想让他再像我一样,我粗放地养孩子,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吃多少他吃多少。这不也养得好好的?”

我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之后,我忽然对陈清的印象变好了,这才发现,从中学起,我们全班同学都对她误解太深。其实她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从不伤害任何人。她只是长得不好看,还有一个神经质的妈妈。这样一个妈妈足以毁掉孩子的一生。有一个神经质的妈妈和一个多疑的爸爸,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还要健康地成长,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她妈妈不在了,她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了。我觉得她现在教育孩子确实有点走极端,但这一切是为什么我都可以理解。

以后,每次想起陈清,我都会想起我妈给我描述的那个画面:她抱着一个脸袋冻得红通通的小男孩,那孩子眼睛亮亮的,小指上勾着一袋小笼包。

8.  2010年01年27日

我初中时的朋友“大头”----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上初中的时候基本上没人管我,我哥哥那时在城里上高中,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爸爸和妈妈都忙于事业,我爸爸是一个大厂的”总工“,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出差;妈妈是医生,经常要上夜班。她还去外地学习过几次,每次都是一两个月。

如果碰上爸爸妈妈都在出差,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那时我不过十来岁,根本不会做饭。妈妈在临走前教会我生蜂窝煤炉子,告诉我家里的面条在哪里,米在哪里;如果实在不会做饭就去邻居阿姨家吃几顿(她已经托付邻居照顾我)。

我去那里吃过几次,邻居阿姨是四川人,她家又麻又辣的菜我根本吃不下去,后来我不去了。实在饿得不行了,就自己瞎煮吃的。第一次煮饭时好不容易把火生着了,我拿起一包挂面,根本搞不清应该放多少,就把一整筒全部倒进去了,那面被煮成了糊涂的一大锅,我凑合得填饱了肚子。

还有一次,我放学后在家里到处找不到吃的,忽然发现厨房一个角落有一堆油汪汪的炒面,我就吃了。没想到下午上课时我肚子开始疼,我冲到教室外面不停地呕吐,竟然吐出一片片的鸡蛋壳。有几个同学看到我不停地吐着鸡蛋壳,他们吓坏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妈妈为家里养的几只鹌鹑准备的饲料(不明白为什么,那年头,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喜欢养鹌鹑)。妈妈回来后知道这些很难过,因为没法照顾,她的儿子饿到连鹌鹑食都吃了。

爸爸妈妈依然忙着工作,我依然是没人照顾,也一天天稀里糊涂地过下去。除了吃不好饭,其实我挺喜欢他们都不在家,因为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变得越来越调皮,学习成绩一路下滑。我和班里最调皮的“大头”经常凑在一起干坏事。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我们贵州的冬天又湿又冷),我睡到晚上十点多,被大头叫醒了。我抖抖索索地穿好衣服,跟他往学校走。四外静得看不到一个人。之所以这么不辞辛苦不睡觉往外跑,是因为我们约好了趁天黑去造一个冰道出来。

学校外面有一个大水池,我们用自己偷偷配的钥匙打开教室门,拎出大水桶,跑到水池边,发现那里的水都冻了。我们用力砸碎冰,终于取到了水。我们不顾刺骨的冷,一趟趟地砸冰取水再把一桶桶的水泼在那个大斜坡上。这活儿真是累人极了,但想到明天一大早我们就有一条漂亮的冰道可以滑冰了,我们干得很卖力。我们吭哧吭哧跑了无数趟终于把那个大坡泼满了水,看着那里迅速结了冰,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们还没来得及享用这个劳动成果,就发现闯祸了,来学校的人在爬那个大坡的时候一个个地摔倒,你可以想象那场面有多么混乱。学校领导非常生气,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坏事。我和大头都吓坏了,但我们想着天那么黑,应当没人看到我们。没想到在下午去学校的时候,我们俩还是被门房的人指认出来了,那老头说:“昨天晚上就是他们俩拎着桶一趟趟地泼水。”我们被重重地训了一通,对我们的惩罚是让我们再拎着桶一趟趟地装上煤灰洒在冰道上。

看着那辛辛苦苦造出的冰道就要被亲手毁掉,我和大头都很难过,但我们没有办法,垂头丧气地一桶桶地装上煤灰把那里盖好。快做完的时候,我和大头悄悄留出一小条儿冰道,晚上我们可以偷偷来玩。其实后来我们也把这条宝贵的冰道忘记了。幸运的是,学校并没有把这件事情通知家长,我们俩都免了一顿揍。

说起大头,他可是我们那个厂里的人物,他从小学的时候就名气很大,人人都知道他,我只知道他非常调皮,不爱学习,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有名。那天晚上我们造冰道的时候,我终于向他提出了这个困惑我好几年的问题,他告诉我让他出名的是下面这件事情:

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是个夏天,他站在窗台上玩,看到窗纱上有只苍蝇,他就张开两手用力往上扑,没想到苍蝇没扑上,却推开了没有关好的窗子,他家在三楼,他整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大头冲下直直地扑了下去。楼下有一个水泥花坛,落地时幸好他的脑袋没有砸在花坛边上,而在离它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扑通一声砸到土里了。他的脑袋又大硬,硬到把那片土砸出又圆又深一个坑。他倒地后,把脑袋从坑里拔出来,揉了揉屁股,竟然毫发无损。这件事情轰动了我们整个厂,从此大头的名字无人不知。

大头聪明绝顶,但在小学和初中时都不好好学习,到了高中,他突然开始发愤用功,他马上成了班里前几名,最后考上了南京大学,学的是那个学校很有名的天体物理专业。想想如果那年他的脑袋错那么几厘米砸上花坛,我们国家从此就少了一个天体物理方面的专家了。

(待续)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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