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跟老蒋共事了8年，可是说过的话却不超过10句。

老蒋是工厂里年龄最大的工人，听说以前做过老师，觉得自己文化水平高，经常目中无人。而且因为之前有被骗的经历，所以疑心很重。对于他这一点，我印象特别深刻。

那一年，我刚走出大学，进入公司。当时工会通知要免费给员工制作工会会员卡，而且还有羊城通功能。

我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收集和统计公司工会会员的身份证号码和手机号码。

当时，公司员工都很配合，本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但数来数去就是少了一个人。后来我加班加点一个个核对，才发现是老蒋没有提交信息。

第二天，我联系了他部门的负责人，当时负责人告诉我，“老蒋说是骗人的，拒绝填写信息。”

我去到老蒋的工作岗位，将事情跟他再解释一遍。谁知道他劈头盖脸地将我批评了一顿。

说我统计这些数据，等于卖了他们的信息，现在不收钱，以后也会骗钱。天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一次，我被气哭了，难以理解老蒋怎么会有这种心态。

上司安慰我，“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公司强制，连工会可能都不愿意加入。”

从那以后，我跟他接触更少了，碰到都假装没看见，然后别过脸去。

老蒋因为心机重，会算计，还得罪了顶头上司。所以他在公司工作十几年，还是一个工人副组长的职位。

2

老蒋为人节俭是众所周知的，大家好奇他存那么多钱都拿去干嘛了？

后来有知情人士爆出来，原来老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妻管严”，全部钱上缴给老婆，然后所有钱都给儿子花。

老蒋有两个儿子，读完大学后都无所事事地呆着家里，靠着父母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

因为一直有老婆拦着，所以老蒋也不敢说什么。

老蒋还是日复一日地骑着自己又破又旧的自行车上下班，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老婆上下班。回家后，还要煮饭给家里的“宝贝儿子”吃。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直到老蒋生病。

就在去年，以前上班从来不迟到一分钟，每天兢兢业业工作的老蒋，居然请了很长的假，而且听说不知道归期。

从他部门领导那里才了解到，老蒋生病了，整个人像蔫了的气球，提不起精神。因为长时间如此，所以领导让他去医院看看。

谁知道一去医院，医生直摇头，开了张单，让他马上到上级医院去。

老蒋不信，觉得自己没大病，不愿意相信医生的诊断——尿毒症。当时，他还跟医生吵了起来，一是觉得医生骗了他的钱，二是因为心慌。

拿着医生开的单回去后，他一直惴惴不安，怕自己真的生病了，家里的两个儿子没了依靠。再者，如果生病了，是不是会被公司炒掉？

越想就越难受，他在房子里来回踱步，一直纠结着。可是不去看，他又不放心，毕竟现在身体真的越来越不好，一个月感冒两三次不说，还经常感觉乏力。

第二天，老蒋把老婆送去上班后，然后自己偷偷去了上级医院，而这一去，就没有回来了。

3

他被判定为高危慢性肾病，尿毒症第五期，高危级别的高血压。医生当下建议他马上住院进行治疗。

他当时吓懵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病居然比普通的尿毒症还要严重，于是他办理了入院手续。

他老婆一听自己老公得了尿毒症，吓得脸都苍白了，扯着医生的衣袖哽咽着问，“医疗费要多少钱？”

当时医生以为她想要给老蒋换肾，所以把整个治疗方案都跟她谈了。

她听到换一个肾要三十万时，吓得不再说话了。

她回到老蒋病房时，拉着老蒋的手说，“老蒋，这辈子让你受苦受累了！”

老蒋以为老婆在为自己伤心，马上回应，“得这种病真的是拖累了你！”

“那我们就不换肾了，把钱留给两个儿子吧！”他老婆马上回应，“大儿子岁数也不小了，刚谈了对象，本来今年要定下来的，现在恐怕是没办法实现了。”

老蒋始终不敢相信自己老婆居然不关心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儿子的事情。

老蒋当时就怒了，大声呵斥了他老婆，并当下提出要离婚。

这些事都是从其他同事口中知道的，而当我知道时，老蒋已经跟他老婆办理了离婚手续。

大家都笑老蒋傻，这一辈子都在为老婆儿子工作，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美好的生活。

本该在自己生病时，让家人在旁边侍候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婚了。

4

作为公司工会的代表，我跟着上司去医院探望他。

他少了以前那种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整个人消瘦，脸色蜡黄，脸部瘦得颧骨分明，大大的黑眼圈，双眼空洞无神，好像在等待死亡。

我们跟他一番寒暄后，就再也没有话聊了。毕竟平时工作接触少，而且曾经我跟他工作上还有过隔阂。

老蒋让我的上司先出去，他有话跟我说。

待领导走出病房后，老蒋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道歉，为当年的误会。也解释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原来在老蒋年轻时，他是一名老师。当时有其他老师说要帮他申请评职称加工资，还说是免费的，只需要填写自己的身证号码和配偶的身份证号码。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填了，本以为就此等待结果就行了。

谁知道第三天，那位老师又过来跟老蒋说，少了一张申请表，让老蒋在空白表上先签名盖上指纹，老蒋也照做了。

隔了一个星期后，有人上门追债，说老蒋是担保人，要老蒋还钱。

老蒋吓懵了，什么时候自己成了担保人都不知道！

后来追债人掏出一张A4纸，上面有老蒋的签名和按下的指纹。

原来那个老师并不是要申请职称，而是要老蒋给他做担保人。他借了巨额高利贷后一走了知，留下一脸茫然的老蒋。

因为这一闹，老蒋也被撤职了。他带着老婆来了广州，然后进入工厂打工。

一直以来他都对当时的自己耿耿于怀，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老婆和孩子背井离乡的。

所以他对个人信息非常敏感，对家人非常体贴。

我听了老蒋的解释，也对那件事释怀了。可是面对如此珍爱家人的老蒋，我却更加好奇了。

我问他，“你那么爱家里的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跟老婆离婚呢？”

老蒋犹豫了一下，最终说出了真相，而我听完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我们离开了医院，他没多久就回了老家，偶尔会过来广州取药，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能走多远，他在老家自己修葺了老房子。

老蒋每天都看书，并把自己看到的知识讲给家乡的人听。于是他拥有了一批年龄跨度很大的“学生”，每天等着他来讲书。

我偶尔还会打听一下他的近况，有时候还会把家里的书寄给他，希望他能传递更多的知识，并能忘记病痛带给他的伤害。

后来上司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老蒋？我把老蒋跟我说的离婚真相告诉了上司。

“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他们，明知道自己后面的路那么难走，还不如放开他们的手。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拖累了我的家人！”

老蒋一个看似自私自利，疑心重的人，却藏有一颗时时刻刻为家人着想的真挚心灵。

也许他的自我牺牲会让很更多人唏嘘，可是我却看到了那如山的父爱，如海般的爱情。